非遺產業化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研究

中圖分類號：C9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5）04-0088-11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屆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中提出：“促進各民族廣泛交往交流交融，以中華民族大團結促進中國式現代化。交往交流交融，是增進民族團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必由之路。中華民族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鑄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也必將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實現。”①青海位于青藏高原，地理環境獨特，風俗多樣，是西北地區多元民族文化的聚集地。青海省有54個民族，少數民族人口達到293.85萬，占總人口的 49.47% 。②這片土地上的漢族、藏族、回族、土族、蒙古族、撒拉族等風俗各異，儒家文化深人其中，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多種人文宗教并存，同時蘊藏著昆侖文化、河湟文化、瑪域文化等地方文化。這里是西北民族走廊的關鍵節點，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要的集中展現地。而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典型代表的青海刺繡正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結果。漢代時期，霍去病和趙充國在墾殖河湟、屯田成邊時傳入了刺繡這一類型的民間藝術。③此后便在青海各民族中傳承發展，成為各民族共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回溯青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脈絡，可窺見以青海刺繡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為重要載體的民族文化在跨地域流動中不斷生成、演化、傳播和應用，④在此過程中，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得以鞏固和加強。一言以蔽之，青海刺繡是一朵綻放在青藏高原上的奇葩。

一、交融共生：青繡的多元一體

“青繡”是青海民間傳統刺繡的統稱。歷史悠久，風格獨特，色彩艷麗，應用廣泛，是代代傳承的民間手工藝，承載著各族群眾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青繡的文化發展包括紋樣、技法、圖案的變遷與整合，以及蘊含的象征意義都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的具體呈現。20世紀20年代初，河湟流域發現了新石器時代發達的制陶業和彩陶藝術遺址。尤其是馬家窯、半山、馬廠類型的彩陶，造型多樣，構圖精美，風格獨特，在我國彩陶藝術中極為突出。①彩陶紋樣并沒有隨著彩陶文化的終結而消失，而是以近乎完全一致的圖案保留在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生活領域，彩陶上的太陽紋、旋渦紋、回紋、卍字紋、同心圓紋、葫蘆紋、蛙紋、鹿紋、幾何紋等紋樣重現于今天的青繡紋樣中，印證著原始文化在青海高原地區的代代傳承。此外，有些彩陶上的紋樣也普遍出現在中華民族傳統紋樣的集合中，尤其苗繡、彝繡中比較突出。

秦漢時期，隨著“絲綢之路”南路的開通，中原絲綢開始流入高原，真正意義上的青繡開始興起。張騫兩次出使西域，南、北絲綢兩路的開通，江南、西南、中原絲綢涌入西部，青海民間織品便開始用刺繡裝點。漢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后將軍趙充國平羌定邊，實行屯田，中原地區大量的漢民族不斷遷入農墾，漢羌雜居，促進了河湟地區農業的進一步發展，形成了繁榮的農耕文化。江南文化特征的刺繡技法也隨著北上百姓和成邊的軍中女眷來到了河湟地區。多元文化交融，青繡中呈現出如蓮花、佛手、靈芝、蘭草、竹子等具有江南文化特征的紋飾符號。西漢時驃騎將軍霍去病駐軍河湟一帶，曾從內地遷移手工藝工匠在東樂家灣附近設立“漢匠營”，專門從事手工業生產。刺繡工藝便在漢族、藏族、回族、土族、蒙古族、撒拉族等各民族中廣泛傳播，并成為他們的生活常態，均保持了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

青繡承載著青海各民族的歷史記憶，是青海文化的精髓。在傳承過程中不僅保持了中原傳統刺繡的工藝技法，而且融人了青藏高原的地域文化，創造了風格各異，特點新穎的文化形態，不斷衍生出的新功能，讓這一傳統工藝煥發出新的活力，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重要體現。③因此，青繡的傳承和發展不僅是一種傳統手工技藝的延續，更代表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多元交融。青海刺繡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斷擴大輻射范圍，逐漸成為多地區多民族共創、共享、共傳的文化符號，被更多的民族、地區所接納，既體現了各民族共同參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的過程，也反映了從古至今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青海各民族有著各自的刺繡品類和藝術風格，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行動中涌現出“土族盤繡”“湟中堆繡”“貴南藏繡”“河湟刺繡”“海西蒙古族刺繡”等獨具青海特色的刺繡項目。目前，青海省共有刺繡類非遺代表性項目共52項，其中4項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刺繡類各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傳承人302人，有5位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有土族盤繡、河湟刺繡等17個類別，有盤繡、平繡、垛繡、疊繡等29種繡法。全省從事刺繡生產的人員多達30萬人，其中有1022人為男性。刺繡經營單位接近500家，僅工坊就有180多家，其中，68家省級“青繡”工坊。還有32家合作社，22個傳承基地，42個傳習所，117家代表公司，其他經營場所89家。①

從傳播的地域范圍來看，河湟刺繡類非遺涵蓋了青海、甘肅、寧夏等省（區）。青繡文化圈以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土族盤繡”為核心，輻射各地州，形成了以青海省會西寧市為中心，向周圍擴散的分布特點。以西寧市湟中區、海東市平安區、互助土族自治縣、循化撒拉族自治縣，黃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市、海南藏族自治州貴南縣、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德令哈市為主要分布區，最典型的是漢藏交界、漢土交界地帶，有土族盤繡、湟中堆繡、貴南藏繡、河湟刺繡等多個繡種。青繡文化圈的形成和發展，源于古絲綢之路沿線地區不同民族、語言、宗教等多元文化的交融，展示了不同文化間的交融共生，也反映出甘青寧地區、青藏高原地區各民族間的文化傳播。

從民族交往的視角來看，民族間的交往是一種文化和情感的碰撞，打破了歧視、偏見和誤解，增進彼此間的了解和友誼，形成新的文化類型的過程。青海刺繡文化是多地區多民族共享共有共傳的文化符號。刺繡的種類豐富、圖案多樣、用途廣泛，包括實用、裝飾、禮儀、工藝、服飾等。主要分為四大類，一是服裝類，如鞋、襪、腰帶、發帶、辮筒、衣領、背帖等;二是飾品類，包括裕鏈、錢袋、荷包、口袋、口罩、筆袋、煙袋、抱枕、枕頂等；三是禮儀用品類，如胸襟、胸花、掛飾、壽幛、挽聯、香包等；四是儀式用品類，以佛門繡像和殿堂裝飾為主，包括布幔、幡幢、僧服、藏戲面具、器具的裝飾等。以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為題材的刺繡作品最受各族群眾歡迎，也是青繡內容的主要展現。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各民族頻繁交往，相互交流，禮物饋贈、民俗交融，動態地表現為主體間的互動，實現在物質、文化、情感和信息等方面的交換與交流，作為共同文化符號和象征的刺繡在各民族之間傳承和傳播。

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民族文化體制機制的發展動力，從青繡文化的交流交融現象看，青繡針法在各民族中不斷變化。從最初的平針、回針、打籽繡、鎖繡等基礎針法開始，發展到適應各民族生活習慣的特色刺繡技藝。如土族盤繡、海西蒙古族夏格拉繡、藏族齊針繡等。最初的紋飾以青海省柴達木盆地出土的吐谷渾時期絲織品上的幾何圖案，青海省都蘭縣出土的太陽神紋圖案等為典型，隨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推動，刺繡文化在時空延續中傳承，并逐漸融入了各民族的文化特征，形成了盤長紋、方勝紋、萬字紋、回紋、壽字紋、雙腎紋、彩虹紋、特角紋等絢爛而多樣的紋飾，折射出各族人民對美的追求。同時，圖案形態也日益豐富，出現了以吉祥圖案為代表的共通性圖案，也呈現出如金豬拱門、金瓜童子、貓臥竹、蛇盤兔、喜（蛛）從天降、老鼠拉西瓜（葡萄）等各具象征意義且不同民族使用的差異性圖案。一方面，刺繡類非遺的一體性體現在使用途徑、基本針法、基本紋飾和吉祥圖案的共同性層面，多元性則體現在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繡品風格、用料、個別針法等層面的差異。當然，刺繡的共通性也體現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脈相承。③青繡文化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繼承創新，相互借鑒吸收，在交往交流中融合，熔鑄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①

二、跨越民族：流動的民族文化品牌

青繡將湟水河流域的各民族連成一個整體，讓各民族更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媒介。這種形式的文化交流不僅加深了各民族之間的情感聯系，也促進了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刺繡文化通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機制，通過貿易、遷徙和文化互動等形式，逐漸形成更大范圍內民族文化單元的“一體”。③青繡在具備了文化價值的同時，也突出表現其應有的經濟價值，成為當今社會追逐民族時尚文化的選擇。青海省創制的“青繡”品牌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也成為展示青海民族團結、生態保護、鄉村振興和特色文化產業的窗口。③

（一）“青繡”品牌的形成

青海省地域廣闊、民族眾多，民俗風情多樣，文化絢麗多姿。近年來，“土族盤繡”“湟中堆繡”“貴南藏繡”“河湟刺繡”“海西蒙古族刺繡”等項目先后列入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青海刺繡越來越受到關注。2020年青海省政府制定《“青繡”提升三年行動計劃（2021-2023年）》，著手打造青繡品牌。當前青繡文化產業發展以及品牌打造取得了一定成就，不僅體現在市場份額的提升上，也展現在消費者對品牌的認可度和忠誠度的增加。通過積極的市場推廣和有效的宣傳策略，青繡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和聲譽，成為當地行業內的領軍者。

“青繡”作為近年來被政府和社會聚力打造的地方文化特色品牌，囊括了青海各地各民族的刺繡，是青海傳統工藝類非遺保護實踐的典范，也是對當下“哪個非遺代表性項目級別越高，保護力度越大”的實踐不平衡現象的有效矯正。青海將當地所有的刺繡類非遺資源整合在一起，有利于不同級別的非遺項目協調發展，更有利于項目的系統性保護。青繡存在于一種超越民族和地域的分類系統中，是具有整合引領作用的核心文化類型。例如，河湟地區的青繡非遺貫穿于甘肅、青海和寧夏地區各個民族的文化中，與不同民族的生活習俗、宗教信仰、傳統節日、神話傳說等密切關聯；再者，青繡類非遺所展現的多民族共享、扎根鄉土、保護環境、尊崇祖先和尊敬老人的文化特征，已成為整合文化資源的基礎。以青繡類非遺為切人點，青繡文化圈整合了青海民間美術、民間習俗等相關的文化資源。

品牌效應推動產業的發展與壯大。規模化生產企業在技術設備、人才團隊和營銷渠道方面具備優勢，在青海省打造“青繡”品牌的戰略實施中逐漸崛起。品牌效應推動了整個行業的快速成長，全省刺繡經營場所不斷增加，刺繡就業率不斷增長，助力鄉村振興力度增大。目前，長期從事刺繡工作的大約有7.5萬人，來自經濟困難家庭的有978人，而殘障人士則有505人；全省范圍內，參與季節性刺繡行業的人員數量更是龐大，近30萬人次，持續從業人員15萬余人。④

青繡作為青海省重要的文化產業，參與主體多元。青繡品牌打造整體由政府牽頭。海東市文旅局與素隆姑有限責任公司合作，成立了青海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形成了政企合作、校企合作、傳承人進校園的發展模式。在政企合作層面，海東市文旅局與青海高原刺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格爾木市社區與格爾木衛拉特生態農牧科技有限責任公司、格爾木市婦聯與格爾木崗巴布民族手工藝品合作社等之間達成辦廠合作，形成政府指導、企業辦廠的格局；在校企合作層面，青藏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與樂都職業技術學校，海南藏族自治州貴南縣仁青藏文化藝術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與剛察縣職業技術學院結成人才合作關系，由各級傳承人在校指導教學實踐培訓，為企業培養刺繡設計與刺繡技能人才。而民間的廣大繡娘廣泛與企業、鄉村工坊、合作社合作，計件完成訂單，成為自由的刺繡產業工人。

2019年，青海省刺繡協會成立，更有力地推動了青繡產業的高質量發展。青海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是目前青海范圍內青繡產業規模較大、影響力較高的企業，負責人表示：青海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在全省設置16家辦事處單位，聯絡駐地144家聯盟企業、40家聯盟工坊，吸納1500名長期性和15萬季節性繡娘就業，孵化10家企業，簽訂青繡訂單6萬余件，上架產品420款，形成整體性發展規模。①

筆者在調查中得知，青海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現有青繡展示展覽銷售中心、注冊結算中心、大數據中心、服務中心、運營中心、培訓中心、設計研發中心、標準化生產車間、傳承人工作間、原材料配送中心和線下線上銷售平臺等。日常的運營中，50-70歲的繡娘占比 80% 左右，每年冬季會有大量35-50歲的繡娘加入進來。

（二）“青繡”品牌的經濟效應

青海省“青繡”品牌的打造，使得刺繡行業品牌效應日益顯現。家庭式作坊、公司 + 農戶、刺繡協會 + 農戶等發展業態呈現出相融互動、相得益彰的新局面。目前有30萬人從事青繡類相關工作，演化為全省參與人數眾多、應用廣泛、影響持久、與各族人民群眾聯系密切的一項文化產業。

隨著“青繡”品牌的發展，青繡受手工限制，產業多聚焦于人口密集型，使其生產經營都脫離不了需要人多的現實，這也恰恰增大了就業人數，客觀上起到了助力鄉村振興的作用，也增進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在生產經營過程中出現了多種模式。一是較大企業根據訂單量較大的情況，采用“企業 + 基地 + 繡娘”的模式，繡娘集中駐地完成訂單，計日工資。例如，互助金盤繡土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采用“公司 + 基地 + 農戶” +^? “一鄉一品\"或“一村一技”的復合型生產經營方式，在不同的鄉村設置不同類別的刺繡基地，就地吸納繡娘完成生產；二是按農閑時段分別組織生產，即農忙時采用“企業 + 繡娘”的模式，直接下發訂單到繡娘家，按計件工資。例如，在企業起步初期，企業采用負責人下鄉和繡娘逐個溝通下單的模式，后期隨著發展規模不斷擴大，企業開始在每個村建立負責人聯系點，以便組織生產。青海高原青繡總部經濟有限責任公司在各村落負責聯系的繡娘就有240人之多。各個村落的聯系人從總部拿到訂單，再將訂單分包給村落里有號召力的繡娘，這個起到中間聯絡作用的繡娘可適當賺取差價，從而形成刺繡訂單的三級分包模式。在調研中發現，負責中間分包訂單的繡娘因為收入相對較好，積極性很高，很多都能通過青繡產業幫助家庭在縣城買房。三是針對大型展覽活動采用“企業 + 聯動工坊 + 繡娘”的模式，企業與辦事處（聯動工坊）聯系，完成選品，統籌運營等工作，該模式正在嘗試運行中。

還有一些中小微企業由于體量小，在政府的支持下，自主采用“企業 + 基地（或合作社）+ 農戶 + 能人”的生產經營模式。如政府與素隆姑刺繡有限公司合作，在4個鄉鎮村落建立了生產基地及鄉村工坊，有效促進了互助土族自治縣2000名農村婦女，包括約200名經濟困難戶參與到青繡手工藝的生產中。為進一步挖掘和發揚河湟刺繡的價值，2022年，海東市平安區殘疾人聯合會依托當地非遺資源，創新設立了平安區殘疾人文創產業基地。該基地設施完善，包括研發工作室、培訓室、實踐工坊、展示廳及非遺技藝學習和鄉村工坊，致力于推動殘疾人的職業發展以及非遺傳承與經濟價值轉化。工坊采用“基地 + 能人 + 殘疾人”的生產經營模式，基地吸納殘疾人22人，帶動集中就業16人，輻射帶動就業人數7人，脫貧戶9人，低保戶1人，截至2023年9月，接到訂單25萬余元。①也有部分地區采用“合作社 + 鄉村婦女小組 + 農戶”的經營模式，以格爾木崗巴布民族手工藝合作社為例，由格爾木市婦聯組織成立，截至目前合作社固定成員有59人，其中非遺代表性傳承人33人，帶動鄉鎮 500余人參與手工藝品制作。②

標準化流程實現了統一的質量控制，多元的民族技藝凝聚成流動的民族文化品牌。青繡品牌定位精準化、青繡產品精品化是青繡產業發展的關鍵。曾經，青繡都是以生活用品的形式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很難從資源直接轉化為資產，更難以適應現代化和市場化。一些好的刺繡作品配色難度高，針法考究，由于繡娘們生活化的刺繡技藝，加上學歷水平和相關專業知識的欠缺，難以完成高要求的刺繡作品。為提高繡娘們的刺繡生產技能，政府和企業組織繡娘培訓，按照青繡的標準和要求，開設專門的訂單培訓課程，以便提升刺繡作品的質量。例如，在皮包上刺繡，要求產品在使用中確保刺繡紋樣磨損度遠低于皮革材料的磨損度，避免因繡品磨損而導致皮包不能使用的問題。產品的精品化要求使得企業必須秉持繡品品質第一的理念，對圖案、配色、繡線的選擇和針法的使用會邀請技藝高超的繡娘、傳承人以及行業內的專家對青繡產品進行內部評定，力爭保持產品的藝術性和實用性。

青繡產業規模化多樣化為青繡品牌發展筑牢基礎。除了增加訂單、改進生產方式，青繡不斷擴大品牌效應，通過新型的營銷方式打通青繡銷售渠道，增加繡娘收入，以經濟帶動各民族共同發展。2020年以來，青繡企業充分利用網絡平臺，帶領繡娘直播帶貨銷售青繡產品，效益良好。地方政府、青繡企業與盈科旅游達成戰略合作，在全省開設青繡扶貧車間100家，開展車間培訓繡娘，為青繡產業發展擴充了人才資源，也讓青繡成為群眾致富的重要渠道。2022年5月9日至11日，青海青繡數字化總部經濟與阿里巴巴集團攜手，“青繡”在支付寶“百縣百品青繡助農”專場上線，為“青繡 + 電商”提供新機遇。“青繡”在支付寶、唯品會等電商平臺獲得訂單采購量1.5萬件，訂單輻射海東市一區兩縣（平安區、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互助土族自治縣）的5個鄉鎮12個村，惠及各民族繡娘400多人。累計發貨8000單，銷售收入達75萬余元。①目前，青繡產業正呈現出蓬勃發展勢頭，技術的持續創新和市場需求的不斷拓展推動青繡從最初的家庭手工業轉變為規模化生產，隨著產業鏈的完善，技術創新平臺、產品營銷平臺、企業融資平臺等的建設，刺繡行業正逐漸向數字化、智能化方向發展，這也帶動并影響著“青繡”品牌的可持續發展。“青繡”產業發展通過組織模式的創新、就業結構的整合、利益機制的共享，構建起了多民族共同參與的產業共同體，民族文化轉化為現實生產力。

（三）青繡品牌的社會效應

從發揮“青繡”品牌社會影響力出發，擴大青繡的產業帶動作用，近年來，青海各級政府部門發揮行政指導作用，不定期舉辦各級各類刺繡大賽，推出一批刺繡技能的新人，使之成為維護“青繡”品牌的新能人。同時，通過各種渠道在國內外進行大張旗鼓的宣傳與展示活動，使“青繡”品牌的知名度不斷擴大，快速走出青海，走向世界，并成為青海的新名片，成為青海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產生了更多積極的社會效應。

“青繡”產業的發展，催生了多種就業形式，為廣大民族地區婦女帶來大量就業機會。通過在生產車間、合作社（傳承基地）工作或者接收訂單居家工作的方式實現了就業。靈活的就業方式適應農村婦女多樣化的現實需要，使她們能夠兼顧家庭和工作，提高了民族地區婦女的社會地位和經濟獨立性。2007年9月，互助土族自治縣文化局牽頭成立金盤繡公司，由搬遷后的班彥新村和舊村老年婦女組成繡娘團隊，平均年齡65歲，固定繡娘有34人。據金盤繡公司負責人介紹，目前已有包括丹麻、東溝等鄉鎮在內的24家經濟困難戶的婦女通過參與盤繡生產工作，為家庭和鄉村的脫貧攻堅提供了實質性的支持，有145個盤繡產業戶家庭通過參與青繡產業實現了脫貧，青繡產業已成為當地農戶增收致富的主要渠道之一。計件工資與訂單分紅的收益機制打破民族界限，青繡成為帶動“跨民族致富”的紐帶，使各民族“青繡”從業者共享經濟紅利，走向共同富裕。繡娘們在培訓、工作的過程中交流各自民族的刺繡技巧，實現了跨民族互動，形成了“技藝互學、經驗共享”的良好氛圍。

青繡產業的組織模式深度嵌入社會治理體系，推動了農戶、企業與基層組織之間的協同聯動，助力了地方的網格化管理，不僅提高了生產效率，也促進了農牧區的社會組織和社區的建設，提升了社會治理效能，為鄉村振興提供了重要支持，為社會和諧穩定提供了組織保障。例如，青繡企業對工坊實行統一的訂單發放、繡品回收、市場銷售的管理模式，延伸至鄉村治理層面，村落聯系人多為繡娘骨干，既負責訂單的發放，也會協助村委協調家庭糾紛，形成了“產業組織 + 自治單元”的復合模式。部分能力突出的青繡類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或者繡娘參與到了公共事務和社會治理中，如“湟中堆繡”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喬應菊老師先后擔任西寧市湟中區第七屆、第八屆政協委員、第十四屆西寧市人大代表、第一屆青海省婦女大會代表。

“青繡”知名度不斷提升。2022年，“貴南藏繡”的代表作“嶺國三十員大將”成功入選第十五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不僅體現了藏民族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精湛的刺繡技藝，而且反映了貴南地區的獨特風情與結構宏大的民間敘事。“貴南藏繡”省級代表性傳承人表示：《嶺國三十員大將》繡制了包括格薩爾、30位大將及王妃在內的33個人物，以及30匹栩栩如生、形態各異的戰馬。象征性地結合了“格薩（斯）爾”與“貴南藏繡”兩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的獨特魅力。①這幅作品由“貴南藏繡”省級傳承人帶領30多名繡娘歷時2年完成，堪稱“青繡”技藝中的珍品，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守正創新的典范。《格薩爾史詩》是高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上產生的偉大敘事。目前，正在繡制長達260米的“格薩（斯）爾”史詩長卷以藏繡這一獨特藝術形式再現史詩人物，不僅強化了藏族同胞對本民族英雄和歷史的認同感和自豪感，也通過其宏大的故事和鮮明的人物形象，吸引其他民族的關注，吸引世界的眼光。這種基于共同文化記憶的交流，有效促進了不同民族間的情感共鳴，拉近了他們的心理距離。

“青繡”品牌的影響力不斷從國內走向國際。改革開放以來，青繡藝術走出去的步伐穩步加快，在國內外展覽中頻現身影，受到越來越多人的喜愛和追捧。自1995年開始，李發秀、桓貢、徐全熙、喬應菊、蘇曉莉、拉毛葉忠等多位青繡大師相繼出訪國外，舉辦個人刺繡藝術展和現場青繡技藝演示，開展文化交流。“土族盤繡”的代表性傳承人李發秀老師曾在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和北京奧運會的“中國故事”大型活動中，向與會者介紹土族盤繡的歷史、技藝及文化傳承。

三、交互與傳承：青繡的“三交”驅動力

不同于符號的簡單復制和擴散，以青繡為代表的各級各類非遺的傳承和發展對多民族文化的“轉錄”與“翻譯”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青繡技藝傳承與人才培養、技藝創新與產業發展、技藝傳播與文化自信，構成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持續演進的重要支柱。

（一）技藝傳承與人才培養

青繡類非遺手工藝品做工考究，產品精美，盡管產值相對較小，但憑借其精湛的技藝和卓越的藝術審美而獨具特色。當前，青繡傳統技藝的傳承與人才培養模式主要有5種，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技能傳承中心的實踐指導、師徒制的技藝傳承、家庭內的代際相承和企業內部的職業培訓。在高等院校專技教育方面，樂都職業技術學院藝術設計系、海北州剛察縣職業技術學校等院校設有傳統刺繡類非遺相關專業。樂都職業技術學院每年都會招收30名相關專業學生，主要學習產品的設計和銷售，在校期間學習的專業課包括素描、色彩、構圖基礎、圖案設計、中國傳統民族技藝作品賞析、民間美術、青繡、工筆畫、青繡設計、PS、數字媒體營銷等，在職高二年級階段前往青繡企業進行實習，畢業后可選擇直接進入青繡企業就業。當地的職業院校為青繡類非遺的傳承與發展培養了人才，學生對青繡傳統技藝的學習和傳承有著濃厚的興趣，愿意投人其中并不斷提升技術水平。在地方政府的重視下，多地設立刺繡傳習所和傳承基地，由青繡類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教授技藝，為青年人提供了學習技能、實踐發展的平臺，也有助于青繡傳統技藝的保護與弘揚，隨著更多年輕人加入刺繡行業中，這項古老而優美的藝術煥發出新生機。當年輕一代通過學習青繡技藝，不僅掌握了手藝，也了解了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同時還接觸并學習了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身份認同變得更加多元和包容，他們既是優秀的青繡傳承人，也是中華文化多元一體格局的親歷者和實踐者。還有一些民間手工藝人，通過家庭傳承、社區傳承、師徒傳承等方式將技藝傳授給得意弟子或家族成員，傳統工藝得以延續和發展。此外，為推動青繡行業的持續發展，青繡企業為新人行的員工和企業職員提供職業技能培訓。這些青繡傳統技藝的傳承方式打破了傳統上囿于民間刺繡傳承傳播的性別界限、民族界限和家族界限，拓寬了傳承的群體，豐富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

青繡類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帶領繡娘共同創作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深度交往。她們在共同的勞作中，分享技藝、交流心得、建立情感聯系。這種基于共同技藝的緊密聯系，是打破隔閡、增進理解的第一步。同時，技藝的傳承往往需要“請進來、走出去”。為了學習新針法、新紋樣，邀請其他民族和其他項目的代表性傳承人進行授課;為了展示作品、尋找市場，繡娘們走出家門，與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人打交道。這種因技藝需求而生的互動，將個體和群體帶人了更廣闊的交往交流空間。繡娘繡制過程中，對紋樣圖案的理解、對主題內容的塑造，是一種對傳統文化解讀和交流。在培訓展覽等交往交流的過程中，單一民族的刺繡技藝與其他民族的刺繡技藝發生碰撞時，針法、色彩、圖案的借鑒與融合，是一種無聲的文化對話，是不同審美觀念、生活習俗的交流碰撞。傳承傳播的不僅是技藝本身，關于材料的傳統知識（如染料植物）歷史傳說、生活習俗等也會被共享。知識的交流豐富著參與者的文化認知，促進了更深層次的理解。青繡繡品很大一部分服務于民間信俗，通過刺繡技藝與神話故事民間傳說等相結合的方式呈現，這種融合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史詩的敘事邏輯與青繡的視覺語言相互啟發、相互塑造，最終產生出具有獨特魅力的藝術形式，這正是技藝傳承促進文化融合、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動體現。

（二）技藝創新與產業發展

創新是青繡持續發展的生命力，也一直是非遺項目發展需要攻克的難題。不同民族、不同時代文化的交流與互鑒是創新的源頭活水。繡娘們的刺繡過程是在理解自身文化的基礎上，主動去欣賞、學習并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有意識地融入其他民族的針法和紋樣。青海30萬各族繡娘在發展創新中的“互通互學，互幫互盈”，實現了青繡多種形式的創新。一是從平面到立體，呈現方式的創新。一般意義上的繡品只是作為二維的平面圖案展現，借鑒湟中堆繡棱堆的技藝以及塔爾寺酥油花的呈現形式，將繡有花瓣的繡片裁剪，經過粘貼固定等工藝步驟，將傳統青繡圖案從平面轉向立體，塑造了具有立體三維效果的花朵等造型，并應用于胸針制作或服飾裝飾。二是從彩陶到刺繡，刺繡內容的創新。青海河湟流域發現了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的遺址，該遺址出土的陶器豐富多樣，數量眾多，堪稱迄今為止原始社會墓葬遺址中規模最大的發現。①繡娘們通過刺繡實現了對彩陶紋樣、彩陶形體的再演繹，開發出新產品。三是從手繡到機繡，生產方式的創新。青繡產業將依托傳統手工技藝的繡品與機械制品分類經營，改進工藝流程和機械設備，逐漸以現代機械技術為核心，在生產制造中不斷引人先進設備和工藝，代替部分傳統手工技藝，實行流水線作業，提高了效率，對進一步走向市場、創新設計、研發產品尤為重要。

繡娘們通過學習，掌握和借鑒不同民族刺繡的針法、紋樣和造型，做到了跨民族、跨地域的技藝交流與創新融合。技藝層面的直接交流，極大地拓寬了繡娘們的藝術視野和技能邊界，提升了整個創作團隊的綜合水平，生動地展示了民族“三交”如何在實踐層面打破技藝壁壘，實現共同提高，培養出更具包容性和創造力的文化人才。基于對各種文化元素深刻理解后的再創造，使得青繡作品不再局限于單一民族的標簽，展現了這片土地上各民族長期共同生活、相互影響所形成的獨特文化景觀。進一步印證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地方文化形成和發展的內在動力。青繡的保護與產業的發展充分展現了非遺的守正創新，“守正”體現在對青繡基本技法和文化內核的尊重，“創新”則體現在對圖案紋樣、針法的多元借鑒與融合。這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文化領域的生動呈現：在保持各自特色的同時，通過交流互鑒，共同提升，創造出超越單一文化的、更具時代感和生命力的新文化形態。為非遺如何在保持本真性的同時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供了生動的實踐樣本。

（三）技藝傳播與文化自信

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播的民族性，就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自信的賡續。青繡技藝傳播進校園、進社區，加強民眾對青繡類非遺的深刻認識，增進文化自信。一是在社區、校園內舉辦青繡藝術展覽活動，展示青繡的優美紋樣和精湛工藝。二是開設青繡工作坊，邀請青繡藝人講解青繡的工藝技巧和設計理念，傳播青繡所蘊含的精神和智慧，進一步了解青繡的價值和意義。三是邀請專業的青繡藝術家和學者開展青繡講座和研討會，探討青繡的歷史、技藝和創作經驗。四是組織青繡設計比賽，激發受眾對青繡的興趣，推動青繡設計的創新。五是組建青繡社團，與青繡傳承基地合作，與專業的青繡藝術家、工藝大師及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合作，推動青繡的傳承與傳播。

技藝傳播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橋梁”和“紐帶”。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傳播的不僅是針法、紋樣，更是文化觀念、審美情趣、生活習俗。當單一民族刺繡中融入了其他民族的元素時，實際上是在進行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對話。如貴南藏繡在后續的發展中借鑒學習了蘇繡和河湟刺繡的針法紋樣，產生了新的藝術風格和審美標準。新的審美趣味影響著其他藝術形式，新的技藝組合啟發新的創作思路，技藝的交融，進一步影響當地的文化生態，培養了既熟悉本民族技藝，又了解并能運用其他民族技藝的復合型人才，她們本身就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產物，更是未來的文化傳播者。《嶺國三十員大將》作為貴南藏繡的杰出代表作，其展示和傳播（如入選山花獎、媒體報道、展覽等）為技藝分享、文化展示提供了一個巨大的交流平臺，讓更多人了解到藏繡的精湛技藝以及民族文化的獨特魅力，同時也看到了藏繡吸收借鑒其他文化元素后的新面貌。這種交流是雙向的，既展示了單一民族的文化，也傳播了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擴大了影響力，增強了民族自信、文化自信。

文旅融合，促進青繡傳播渠道的創新升級。當前旅游業正從“景區旅游”轉向“體驗式旅游”“研學旅游”，通過開發青繡文化旅游路線，全方位展示青繡的獨特文化魅力，保護、傳承和發展各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同時，促進旅游活動創新升級，拉動消費，加快融人全域旅游戰略，實現青繡文化旅游與其他旅游資源聯動開發。多元主體參與發展旅游業，不斷促進民族間的交往與交流，社會關系日益融洽，各族群眾生活水平也得到提高。①當地村民與外來商家共建共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諧民族關系。在此過程中，青繡文化廣為游客所知，成為當地的文化名片，群眾的文化自信不斷得以提升。青繡以活態方式呈現的“塔爾寺文化遺產”“熱貢藝術”等作為旅游資源豐富了當地文化內涵，促進了各民族的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同時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推動青繡文化守正創新，代表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走向世界。

四、結語

青繡產業的發展為各民族文化的傳播和交流提供了平臺，青繡品牌的成功打造標志著在民族團結進步等方面取得了新的成果。這種創新做法為各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開辟了新的渠道，但也面臨著一些挑戰和問題，亟須深入分析不斷完善。首先，青繡帶動鄉村振興，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手段相對單一。在實際操作中，缺乏多樣化的交流形式和渠道，限制了文化交流的深度和廣度，也影響了青繡文化在更大范圍內的傳播和認知。其次，缺乏支撐和促進青繡等各類非遺助推民族三交的制度措施。缺乏政策支持、資金投人、市場推廣等系統性的規劃和落實，青繡產業的發展可能會遭遇瓶頸，影響其在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方面的潛力。再者，青繡文化挖掘的深度不夠，未能充分凸顯中華民族共有文化符號的元素。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青繡類非遺的傳播效果，也影響公眾對青繡相關非遺價值的認識和理解。

“青繡”品牌的打造是青海省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最新實踐，青繡相關非遺連接著不同民族的風俗、審美和情感，是集中體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特征的文化符號，也是民族間的紐帶，以精湛的工藝和多樣的意蘊直觀地展示了中華民族的視覺形象。青繡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包含著豐富的藝術資源和美育資源，通過服飾之美、繡技之精傳遞著中華精神，加強著文化認同、文化自信和文化自強。在當今多元傳播和現代媒介的影響下，不同民族通過非遺進行的交往交流交融越來越頻繁，青繡作為傳播中華民族形象和文化符號的重要表征，不僅是中華文化符號和民族形象的國際表達，更推動著中華民族形象的塑造與彰顯，為我們在新時代講好中國故事提供了豐富的資源。

【責任編輯：曾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