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集老街新開了一家布莊,店名叫益德布莊,掌柜的是位外鄉人,姓尤。開業那日,益德布莊前人山人海,撥弄算盤珠子的脆響混著吆喝聲,愣是把老街的石板路震得發燙。
月底,吳家布莊的李掌柜帶著伙計到蓼城向吳命德報賬。接過賬單,擺好算盤,吳命德半瞇著眼撥弄算盤珠子。忽然,他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驟然放大。吳命德抬眼狐疑地盯著李掌柜。李掌柜心領神會:“河口集的生意……”李掌柜話音未落,就被吳命德鷹隼般的目光釘在原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李掌柜慌忙解釋:“益德布莊一開業,咱們的生意就全被搶走了。”
吳命德人稱“算盤精”,縱橫商海,從無敗績,他的布莊本是老街的金字招牌,如今卻門可羅雀。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吳命德當即決定會會這個尤掌柜,摸摸益德布莊的底細,再使些手段,將對方趕出河口集鎮。
翌日,吳命德喬裝打扮,帶著兩個伙計,自信滿滿地走進益德布莊。見有貴客光臨,尤掌柜連忙笑臉相迎。尤掌柜生得白凈,說話像溫水沏茶,不疾不徐。吳命德先是喝茶閑聊,接著假意驗貨,實則摸了底:這尤掌柜雖是新手,卻敢下血本進上等布料,價格還比別家的低兩成。
驗完貨,幾個人返回會客廳。“做生意圖個吉利,”尤掌柜沏著茶笑道,“見好就收,細水長流嘛。”吳命德嘴上應和,心里卻打起了算盤:若不除了這根刺,自己怕是要喝西北風了。
回到布莊,吳命德把算盤撥得嘩嘩響,眼里閃過一絲陰鷙。當晚,他就鉆進楊老板的綢緞莊,與楊老板嘀咕到后半夜。
不久,益德布莊來了個衣著華貴的婦人,開口就說要定做十件旗袍,半個月后提貨。尤掌柜不敢怠慢,好茶、好點心伺候著。選布料時,婦人卻嫌這嫌那,最后指著一匹湖藍色緞子道:“這料子倒是合我心意,只是顏色素了些,若是能繡上‘灃河百鳥圖’,還能勉強入眼。”
尤掌柜面露難色:“這‘灃河百鳥圖’針法繁復,工期至少得兩個月,且工錢不菲。”
婦人冷哼一聲:“你是做不出衣服,還是覺得我付不起錢?”說罷轉身要走。
尤掌柜連忙賠笑道:“您息怒,容我想想辦法。”
婦人止住腳步,滿臉慍色。尤掌柜小心翼翼地陪著婦人到會客廳,一番討價還價后,與婦人簽了合同,收了婦人的定金。
送走了婦人,尤掌柜愁容滿面,十件旗袍,半個月內交貨,再加上“灃河百鳥圖”,起碼得十位技藝嫻熟的繡娘同時工作,可他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招這么多繡娘呢?
正當尤掌柜為繡娘的事發愁時,吳命德揣著算盤找上門:“尤兄,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此地刺繡生意不錯,你這兒有上等的布料,我那兒有幾位心靈手巧的繡娘,咱們合伙開一間繡坊,怎么樣?”
尤掌柜眼前一亮,激動道:“你那兒有繡娘?!”
“我那兒的繡娘個個都是頂尖高手。”吳命德見魚兒上鉤,好不得意。
“合作的事暫且放一放,我有個急活兒,可否請你那兒的繡娘幫忙趕工?工錢好商量。”
“當然可以了,好鋼要使在刀刃上嘛!”
尤掌柜大喜過望,當下便與吳命德簽了合同。吳命德暗自得意,那幾位繡娘全是他找來的生手兒,到時候,他只要指示她們在布料上做點兒手腳,尤掌柜不僅要倒賠錢款,還會砸了招牌,如何還能在這地界立足?
交貨那日,尤掌柜差人請來吳命德,一來讓他見證交易過程,二來交易結束后,要與他結清合同用工金。
吳命德早早來到布莊,表面恭維了一番,心中卻在竊喜,等著看尤掌柜的笑話。只見尤掌柜不慌不忙地招呼客人,待眾人坐定,便示意伙計呈上旗袍。十位繡娘各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的旗袍被疊成了方塊。繡娘站定后,依次展開旗袍,眾人驚呼,只見湖藍色的緞面上,灃河碧波蕩漾、百鳥栩栩如生。更讓人驚嘆的是,每件旗袍上繡品的元素相差不大,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場景,似在訴說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吳命德愣在原地,那位定做旗袍的婦人也失了先前的驕縱,不知所措地望著吳命德。
尤掌柜看向面如土色的吳命德:“你前腳走,后腳就有人來報信了。”
吳命德的臉紅一陣兒白一陣兒,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子。
尤掌柜口中的報信人正是楊老板的伙計黑蛋。
原來,尤掌柜是黑蛋的救命恩人。當年在正陽關,尤掌柜救下被毒打的學徒黑蛋,資助他三塊銀元,讓他另尋生路。如今黑蛋是楊老板的左膀右臂。黑蛋感念尤掌柜的救命之恩,悄悄給他遞了話。
尤掌柜看著眾人,緩緩道來:“吳兄,你找來的繡娘手藝實在不怎么樣,好在經我夫人調教,精進了不少。我夫人是刺繡高手,這些繡娘早期犯錯,我們不但不扣她們工錢,還手把手教她們。她們都是良善之人,知是非,明對錯……
“我年輕時也想走捷徑,可吃了虧才知道,做生意就像刺繡,一針一線都得走實。”
吳命德灰溜溜地走了,從此再未出現在河口集。益德布莊的生意越來越紅火,成了老街的老字號。“灃河百鳥圖”的故事也成了老街人的談資——算盤打得再精,也算不過人心;生意做得再大,大不過“踏實”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