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25)04-0037-09
一、引言
公共服務合作生產(co-production)作為新公共治理范式的核心議題,發軔于對傳統官僚制供給失靈的理論反思。1)(2]其本質是通過構建公共服務供給者與使用者的互惠性關系網絡,將公眾從被動消費者轉化為能動生產者[3],以破解公共物品供給中的“集體行動困境”4]。進人數字時代以來,網絡化治理和數據驅動下的公共服務供給模式逐漸呈現出從制造邏輯向服務邏輯、再向公眾邏輯的多元合作生產模式轉變,合作生產正在成為服務供給者和服務用戶基于數字化平臺進行協調的模式。5]這種數字化合作生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公共服務供給中資源有限、信息不對稱、回應遲滯等困境。
然而,數字化合作生產的實現并非易事。一方面,數字時代由數字技術和公眾驅動的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呈現出去行政化、市場化、民間化等趨勢,日益脫離公共部門驅動合作生產的傳統模式,更加依賴于公眾的自發性和自覺性。另一方面,公眾參與合作生產通常需要承擔額外的成本,如時間和資源的投人等,難以天然形成自我利益最大化的驅動力,需要動員與激勵。這需要我們深入思考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何以可能。換言之,數字技術如何重構合作生產的場域與主體互動機制。
目前,不少研究從不同側面對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基礎性問題等做了深入探討,為理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演進歷程、觸發機制、行動邏輯和實現路徑等提供了知識基礎[6][7][8],但現有研究對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實現機制尚缺乏系統、深刻的理論詮釋,如何在理解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現實實踐基礎上,提供一個通則性、共識性的解釋框架,還有待進一步討論。為此,本研究試圖通過“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的分析框架,深人剖析數字時代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實現機制。
二、文獻回顧與理論框架
(一)既有研究脈絡與缺憾
當前,已有研究主要從行為動機、協作過程、效果評估等方面,對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實現機制的差異化解釋,為本文研究提供了較為豐富的學理基礎。
一是行為動機研究。合作生產的開展涉及公共部門、社會組織和公眾等多方主體,因此,不同主體的利益驅動力和協作意愿,成為合作生產研究的重要切人點。學界普遍將合作生產的動機劃分為內在動機與外在動機,包括內在的心理動機、價值認同、行為認知等,還有公共組織部門、技術環境、社會規范以及合作生產帶來的外部物質獎勵等。還有學者認為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除利己動機外,可能存在一種復雜的利他動機。阿爾福德則提出用內在激勵、社會性激勵和規范性激勵來解釋為什么公眾會參與到公共服務合作生產活動中。10]這些研究為探究合作生產的影響因素和深層機理提供了廣闊的理論視角,但是數字化的因素卻未能得以充分討論,特別是數字平臺如何為合作生產的動機激勵提供新手段新場域的討論還不多。
二是協作過程研究。多元主體的協作過程作為合作生產的實踐載體,涉及角色定位、權力分配、互動模式、沖突協調等復雜環節。無論是政府、市場或者社會,由單一主體提供公共服務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失靈問題,容易造成公共服務供給的“低質、低效、低用”。早期學者提出合作生產是由公共機構和公共服務的消費者共同參與公共服務供給[],這些研究更多關注公眾與政府部門共同提供公共服務的過程。此后的研究進一步拓展了合作生產的內涵和范疇,合作生產不僅是消費用戶參與公共服務的生產與提供,也是社會公眾、政府、企業等多元主體構成的復雜合作網絡[12];同時還包括了公眾與政府部門一起參與公共服務供給的委托、設計、交付和評估的過程[13]。現有研究雖然揭示了合作生產的復雜性與動態性,但是對數字條件下多元主體的協作過程研究還不夠深人。
三是效果評估研究。合作生產被視為激勵公眾參與、提高公共服務質量以及公眾滿意度的良藥。14]早在1983年,Brudney 就提出需要關注合作生產績效的測量問題。15]效果評估視角的研究主要關注合作生產對公共服務質量和社會信任關系的影響,研究者通常通過定量和定性方法,對合作生產的治理績效進行測評。研究表明,合作生產在提升公共服務質量、促進社會資源整合和增強公民信任方面,具有積極作用;在增進社會信任、增強公民參與意識方面具有獨特優勢,尤其是在公共衛生、社區安全等領域,其效果尤為顯著[17]。已有文獻中對合作生產效果的測評多集中于具體服務成效,缺乏對合作生產在數字背景下的影響分析。
整體而言,既有研究為解釋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實現機制提供了相應的理論參考,但對數字時代合作生產場域發生的變化,以及新的場域下多元主體在公共認知、價值判斷、行為方式等方面發生的變化,還存在著回應不足的問題,特別是對數字技術推動下公眾參與合作生產的運作過程,仍然有待深人發掘。這些不足導致我們對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理解囿于局部視野,缺乏對其底層邏輯的整體性把握。而數字平臺的出現,不僅改變了合作主體的交互方式,也為動機激勵機制的設計提供了新手段。同時,這種依托數字技術形成的特殊互動,面臨著信任對象和信任證據層面的難題,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實現機制,亟待總結規律和系統闡釋。對此,本研究將在梳理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建構理論分析框架,探索性地對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實現機制進行理論闡釋,以期進一步發揮合作生產的社會價值。
(二)“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一個二重性分析框架
20 世紀70 年代,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Ostrom)等學者認為合作生產是一個用于描述和界定不在同一個組織中的個人參與公共服務的過程。18在此基礎上,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核心被認為是公私部門基于公民參與精神,共同整合國家、社會、企業和公民的資源及力量,以提供更優質的公共服務。1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需要組織網絡間的多重關系,特別是公共服務組織、服務用戶和公民之間的關系。20]在數字化時代,這個組織間的網絡機制已經發生深刻變化,實現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底層邏輯也產生較大的調整。為了有效回應前述研究問題和已有研究解釋不足,本文提出一個“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分析框架,從場域營造的技術結構、主體嵌入的路徑創新以及二者耦合強化關系層面,系統解構數字化轉型中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重構邏輯與演進規律(參見圖1)。
首先,場域營造重塑互動空間與規則體系。場域營造不僅僅是技術平臺的搭建過程,更是多層次、多維度協作關系建構的過程,其本質是治理秩序的技術性重構。在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需應對技術復雜性、主體多樣性以及動態環境適應性等挑戰,需要形成資源依存性的整合。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認為,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由不同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構成的一個網絡。2因此,場域營造就是依托數字技術為不同主體建立一個共享資源、傳遞信息和價值交換的公共空間[22],其核心是一個社會關系網絡的重構。一方面,通過關系性場域的營造,突破傳統科層制的組織邊界,激發多元主體的互動行為,為合作生產提供基礎支撐;另一方面,通過正式的制度性場域營造,增強協作空間的合法性,通過非正式的文化和信任等符號性場域營造,重塑合作生產行為規則,化解合作生產從傳統社會向數字空間遷移過程中的結構性障礙。
其次,主體嵌入推動角色轉換與關系聯結。主體嵌入是合作生產得以實現的關鍵環節。主體嵌人主要關注不同主體在數字場域中的多樣化參與和深度嵌人。23]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Granovetter)提出的嵌人性理論認為,行動者不是像獨立原子一樣運行在社會脈絡之外,他們具有目的性的行動企圖實際上是嵌在真實的、正在運作的社會關系系統之中的。24因此,主體嵌入本質上是在公共服務合作生產中重構多元主體關系,其核心在于通過技術設計推動公眾從公共服務的“接受者”到“生產者”的角色轉換,并促使其在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進程中從“被動卷入”到“主動融入”的關系聯結。具體而言,通過價值牽引增加主體嵌入的深度,通過氛圍感召增加主體嵌入的廣度以及將原子化行動者轉化為合作生產網絡的有機節點。
整體上,場域營造與主體嵌人存在耦合強化關系。場域營造和主體嵌入兩個邏輯是密切關聯、相互促進的關系。場域營造邏輯通過技術和制度為主體的參與提供包容性平臺,主體嵌入邏輯則通過設計多樣的參與模式使主體在數字場域中實現深度協作。場域營造與主體嵌入的耦合并非簡單疊加,而是通過雙向互構,形成動態適配的合作生產生態系統。25]這種耦合強化機制既解決合作生產的啟動難題,又破解持續困境,為實現有效的公共服務供給奠定了基礎。進言之,場域營造為主體嵌入提供了穩定、開放的數字化合作場景,而主體嵌入則通過動態參與和互動不斷豐富和優化這一場域。26]兩者的耦合實現了場域與主體間的良性循環,提升了數字化合作生產的整體效能。
圖1 “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及其耦合關系分析框架
三、場域營造:從離散到聚合的平臺化協作
布爾迪厄將場域作為社會研究的基本分析單元,認為場域是不同位置間客觀關系的網絡(network)或構型(configuration)。27]在數字化時代,場域是指各種行動者在以數字平臺為載體的數字化空間中所占據位置間的客觀關系網絡。28]場域營造則是在數字化合作生產中構建一個包容、透明和高效的協作平臺,通過技術賦能與制度支撐為多主體協作提供穩定的環境。
(一)基于技術賦能的互動空間構建
技術賦能在合作生產中的作用已超越工具屬性,成為重構合作生產關系網絡的“社會技術裝置”。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進步,特別是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領域的突破,主體間的連接方式與協作規則已經重新定義,這不僅使主體間互動突破物理空間與數字空間的界限,還為公眾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開辟了資源交換的新路徑,促進了主體間的社交互動和異質性資源的依存性整合,構筑了一個更為均等化、高效化的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生態系統。[29]
技術賦能核心是通過技術中介重構主體間的互動規則、資源流動模式與信任機制,形成支持多元協作的數字化關系網絡。例如,“螞蟻森林”作為全球用戶規模最大的數字環保公益平臺,通過構建“收集能量—種植真樹”的場景,并用游戲化、社交化的設計形成互動空間,累計吸引了超過7億人參與螞蟻森林。30這些技術不僅搭建了多元主體、社會資源與服務客群之間的緊密關系網絡,還成功地將原本原子化、離散化的個體與社會整體相連接,為公共服務的需求識別、高效遞送、精準反饋提供堅實的技術支持與數據保障。31]在此過程中,技術工具的可訪問性與互動性發揮了關鍵作用,螞蟻森林通過友好的互動界面和個性化的場景體驗,不僅降低了公眾參與合作生產的門檻,也將離散主體轉化為資源互補的協作節點,破解了公共服務合作生產資源分散化的困境,促進了公眾對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供給。
(二)基于制度支撐的規則體系重構
在新的場域中,要維持多元主體的有序互動,離不開新的規則體系建構。高度的制度化水平能夠確立清晰的博弈規則框架和主體間互動準則[32],為公眾與組織間的信息共享與互動奠定堅實基礎,提升公眾參與過程的透明度和效率,增強抵御不確定風險事件沖擊的能力。制度場域通過正式規則體系框定協作邊界、分配權責關系;符號場域則通過意義建構與價值共識塑造主體行為動機,二者共同構成“硬約束”與“軟激勵”互補的協同作用,促進數字化合作生產穩定運行并持續發展。
制度支撐機制在數字化合作生產中起著維持平臺穩定性和推動多主體積極參與的關鍵作用。例如,杭州市“文明幫幫碼”,構建了數字化的志愿者積分體系和服務體系,不僅對志愿者服務活動進行精準賦分,還明確了志愿服務積分可享受的各類優惠權益,通過官方組織的制度化建設重構公眾參與公共服務的規則體系。組織的制度化規范有助于公眾準確認知自身在合作生產中的角色和責任,由此促進良性合作生產秩序的形成。例如,為了推動公益慈善這類公共服務的發展,國家通過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個人求助網絡服務平臺管理辦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對公眾行為進行約束和引導,不僅明確了公眾在參與過程中的具體責任,還為不履行相應義務的行為設定了明確的法律后果,為公眾參與提供了遵循和保障。
四、主體嵌入:從被動到主動的網絡化聯結
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思想將人看作是嵌人于具體的、持續運轉的社會關系之中的行動者。3]主體嵌人包含了關系性嵌人與結構性嵌入,行動者不僅嵌人于其所在的關系網絡之中,并深受網絡其他成員的影響;同時,行動者所在的網絡又是嵌人于社會文化傳統、價值規范等結構之中。[34]
(一)基于價值牽引的角色轉換
“要”還是“不要”參與到合作生產之中,實質上是一個價值判斷的問題,是對將要采取的行動的判斷,而非對已然事實的闡釋。新的數字化場域雖然缺乏行政驅動力和道德約束力,但是技術平臺可以通過用戶的瀏覽歷史、搜索記錄、點擊偏好等多維度數據的深度挖掘與分析,精準勾勒出用戶畫像,從而精確捕捉不同群體的價值偏好與實際需求。運用協同過濾等算法技術[35],智能識別并連接具有共同價值取向或行為方式的用戶群體,并形成同類吸聚的效應。
數字化合作生產通過技術手段開展價值識別,突破傳統行政命令或道德說教的局限性,將原子化的公眾轉化為具有持續動力的“價值共創者”過程中,形成了關系性嵌入的穩定機制。例如,“廣州街坊”是廣州一支群防共治的隊伍,主要通過地緣、業緣、趣緣等社會關系網絡參與到群防群治中來,他們在學校、大型商超、批發市場等人員密集處,在街頭巷尾、城中村等城市末梢開展排查隱患,巡邏瞭望,成為廣州基層治理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在“西關達人”“秀全大媽”“白云快遞小哥”“棠下同鄉坊”“沙河拉力君”等品牌打造過程中,由于社會認同與行為模仿等內在心理機制的作用,當個體的朋友、同學、同事、老鄉參與了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嵌人到社會關系網絡中的價值牽引,更能促使其在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進程中從“接受者”到“生產者”的角色轉換。
(二)基于氛圍感召的關系聯結
人的認知與其身體密切相關,而人的身體嵌入于具體的外部環境之中,因此環境也構成了認知系統的一部分3°,公眾對外部環境的感知影響著其參與合作生產行為的內在認知。在數字化公共服務場域中,氛圍感召通過文化符號的喚醒與集體情感的共振,將社會網絡的結構性嵌入特征轉化為合作生產的內生動力。這種關系聯結機制,既依托于社會文化傳統對行動者認知的深層塑造,又通過環境與身體的互動重構參與邏輯,最終實現“結構約束”向“意義共創”的躍遷。
社會文化傳統通過代際傳遞形成“隱性的制度代碼”,約束并引導公共服務合作生產行為。例如,“時間銀行”的運行是由低齡老人為高齡老人服務,存儲的“服務時間”可以兌換未來相同時長的服務。時間銀行既為低齡老人的閑暇時間提供了一種價值創造的新途徑,也通過“每個人都會老去”的情感共鳴,推動更多低齡老人主動嵌入到這個合作生產體系中。在這一過程中,我國尊老敬老的文化傳統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源,對公眾認知產生深遠影響。公眾在社會責任和情感共鳴所催生的氛圍下,更容易從內心深處產生對他人的關懷和支持,觸發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內在認知和動機[37],并實現從“被動卷入”到“主動融入”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范式轉變。
五、“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耦合強化下的可持續性合作生產
數字化合作生產的理論內核在于揭示技術中介下公共服務供給的動態重構機制。基于“場域營造一主體嵌入”分析,可以發現數字平臺不僅是工具性載體,更成為重塑公共服務生態的結構性力量,而行動者則在場域中將社會資本轉化為數字協作效能,并推動數字化場域迭代升級。在這種二重性動態演進中,數字時代的公共服務生產正在經歷從單向供給向雙向共創的范式轉變。場域營造邏輯與主體嵌入邏輯的耦合強化,構建起數字化合作生產的動態生態系統。這一雙向共創過程在虛實交融的空間中重構政社互動關系,是促進公眾持續性參與到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重要保障。
(一)基于數字化場域的慣習形塑
公共服務合作生產體現的是個體與社會的關系,是公眾主動融入社會、建設社會的重要載體。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持續強化依賴于場域營造的外部驅動與主體嵌入的內生激勵之間的動態嵌合。這一過程并非單向的制度建構或個體適應,而是通過二者交互作用重構參與主體的行為邏輯。場域營造通過制度剛性確保合作框架穩定,而主體嵌人通過關系柔性增強協作韌性。這種互動最終將離散的個體行為整合為系統化的合作生產網絡,實現公共服務供給從“政府主導”到“社會共治”的范式躍遷。
作為典型實踐,在“北京交警隨手拍”創新中,公眾可以按照要求通過手機拍攝包括闖紅燈、違停、不禮讓行人在內的13項違法行為。“北京交警隨手拍”平臺通過系統反饋和專人反饋等多渠道,向投訴人快速高效精準反饋處置結果,極大增強了公眾的認同。截至2024年8月,該平臺在4年時間,注冊用戶達613萬,累計收到投訴線索1103萬條。38]“隨手拍”已成為公眾監督不文明交通行為、反映交通設施故障缺失的重要渠道。在這個新的場域中,公眾能夠在意見反饋與信任維持中感受到參與的價值與樂趣,從而強化其參與行為。總體而言,公眾在數字化場域通過對現實世界的參與改造和貢獻,獲得了榮譽感和滿足感,進而養成了新的慣習。
(二)基于網絡化嵌入的場域迭代
數字場域的迭代升級本質是主體與場域的協同進化。主體嵌人不僅擴大了新場域的應用空間,同時也促進了更多主體間的關系聯結,而這些新關系又反過來推動場域結構的優化。通過空間拓展與關系聯結的雙向強化,推動新場域在規則、功能與結構上動態迭代。例如,北京交管部門充分考慮群眾的手機操作習慣,不斷優化“隨手拍”功能;持續開展系統功能升級,開通了投訴結果反饋、歷史記錄排名、交通設施投訴等功能,優化了拍攝清晰度、“保持30日登錄狀態”等設置,投訴界面更方便快捷。上海“隨手拍”新增多種輔助功能,包括自動定位違法地點、禁行措施政策查詢、舉報違法補充備注等,方便群眾通過手機視頻舉報交通違法;上線了外賣、快遞騎手違法行為“隨手拍”和不文明行為“隨手拍”舉報平臺,把“隨手拍”舉報模式從交通領域擴展到城市其它層面。
在上述雙向互動的過程中,公眾對公共服務內容、流程、效果的反饋,既助力平臺及時識別問題并進行改進,又增強了公眾被重視的感覺,提升了公眾對平臺的信任度與歸屬感。同時,公共服務平臺通過數據可視化技術的應用,將復雜的信息簡單化、圖像化,促進了透明信息共享,進一步鞏固主體間良好的信任關系,為促進他們持續性參與到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奠定了堅實基礎。
六、結語
公共服務合作生產是新公共治理范式的核心議題。本研究基于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和格蘭諾維特的嵌入理論,提出“場域營造一主體嵌人”分析框架,從場域營造的技術結構、主體嵌入的路徑創新、耦合強化的協同增效三個層面,系統解構數字化轉型中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重構邏輯與演進規律。其中,場域營造邏輯提出基于技術賦能的互動空間建構和基于制度支撐的規則體系重構,打造一個包容、透明和高效的數字化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場域,推動從離散到聚合的平臺化協作;主體嵌入邏輯提出基于價值牽引的角色轉換和基于氛圍感召的關系聯結,將原子化行動者轉化為合作生產網絡的有機節點,形成關系性嵌入與結構性嵌入,實現從被動到主動的網絡化聯結。進言之,場域營造通過技術和制度為主體的參與提供包容性平臺,主體嵌人則通過設計多樣的參與模式使主體在數字場域中實現深度協作。場域營造與主體嵌入通過雙向互構、耦合強化,形成動態適配的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生態系統。
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理想與現實往往存在一定程度的落差,針對合作生產過程中長期存在的資源有限、信息不對稱、回應遲滯等困境,本研究從數字時代合作生產的實踐出發,解釋數字技術如何重構合作生產的場域與主體互動機制。其理論貢獻主要包括:一是突破傳統合作生產的單向度解釋,提出“場域—主體”雙向共創的分析范式,揭示了數字技術如何通過重構互動空間與規則體系、推動角色轉換與關系聯結,促進公共服務合作生產。二是將社會學的場域理論和嵌人理論與數字治理研究相結合,闡釋技術工具與制度規范的互補性作用,為理解技術賦能提供了跨學科視角。
本研究為推進數字時代公共服務合作生產提供了新的政策啟示。首先,政府層面需要加強制度設計與技術賦能,積極推動數字技術賦能公共服務合作生產。一方面,實現政府從主導者向生態架構師的角色轉型,推動跨部門、跨層級公共服務數據共享和業務協同,破解“數據孤島”;另一方面,優化主體參與激勵機制,建立數字信用積分體系,量化社會組織、企業、公眾等主體在合作生產中的貢獻度,與政策扶持、權益優惠等掛鉤。其次,社會組織和平臺企業需要加強主體需求對接與平臺功能迭代,持續優化公共服務場域營造。公共服務特別依賴于公眾的信任,需要對參與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組織和企業加強第三方審計,開展對公共服務平臺中的推薦算法、資源分配模型進行公平性審查,增強公眾的信任感和參與度。最后,公眾層面需要注重激勵機制完善和日常慣習形塑,培育可持續參與的合作生態。著重提升公眾數字工具應用能力,通過數字素養培育增強合作生產能力,鼓勵公眾深度參與公共服務的設計與評估,行使數字權力實施社會監督,激發公眾持續參與動力。
當然,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數字技術向數智技術進階,公共服務合作生產的底層邏輯和生態系統也產生相應的調整。未來,數智技術在智能感知、自主決策、動態演化等方面的突破,需要將數智技術視為內生變量,探究其如何作為“第四方主體”深度介入合作生產,以及公共服務合作生產如何實現從“工具賦能”到“生態重塑”的范式躍遷,強化資源的精準匹配,提升公共服務的效能,從而更加有效、更加精準推進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些都是后續研究需要關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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