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市醫院彝族患者醫療語言服務需求與供給調查

提要語言弱勢群體就醫時經常面臨溝通障礙，需重視醫療領域語言服務。本研究聚焦少數民族患者，采用問卷調查法、訪談法和觀察法，對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3家醫院的彝族患者和醫護人員進行了調查，發現當地醫療語言服務需求如下：醫患雙方語言能力不一致較為顯著，溝通障礙既涉及語言也涉及文字，醫患均有語言服務需求；醫療語言服務資源需求差異較大，對志愿者和雙語醫護人員的人力資源需求度高，對文字信息資源需求度低，醫生對技術資源的需求遠高于患者；政策保障方面也存在需求。服務供給的現狀是尚未建立志愿語言服務體系、線上科普資源不足、醫院語言景觀信息傳遞功能弱、技術資源匱乏和政策保障供給碎片化。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優化：強化供給主體多元性，建立醫療語言志愿服務體系；充分構建和開發醫療語言服務人力資源，加強醫患語言能力一致性；從應用層面增強技術資源支持，開發醫患翻譯機、遠程翻譯平臺；建立系統完善的醫療語言服務政策法律法規保障體系。

關鍵詞應急語言服務；醫患溝通；語言政策；語言障礙；語言生活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2096-1014（2025）04-0034-10DOI10.19689/j.cnki.cn10-1361/h.20250404

ASurvey on the Demand and Supply of Medical Language Services forYiEthnic Minority Patients in Xichang Hospitals

Jiang Xinmei

AbstractPatients from linguisticallydisadvantaged groups often face communication barriers whenseeking medical care，highlighting the importance of language services inhealthcare setings.Thisstudyfocuses on ethnic minoritypatients， employingquestionnaire surveys，interviews，andobservations toinvestigate the situationinthree hospitals inXichang City Liangshan YiAutonomous Prefecture，Sichuan Province.Thefindings includesignificant disparities inlanguage proficiency betweenhealthcareprovidersandYipatients，communicationbarrersinvolvingbothspokenandwritenlanguage，andashared need forlanguage services among healthcare profesionals and patients.The demand for medical language serviceresources varies considerably: thereisahighdemandforhumanresources suchas bilingual healthcare workersandvolunters，whilethe needforwrittenresouresislower.Additionally，medical professonals exhibitagreaternedfortechnicalresourcesopared to patients.Thereisalsoademandforpolicyguaranteesinthisdomain.Thestudysuggestsoptimizationinthefollwingareas: enhancingthediversityofserviceprovidersandestablishingavolunteer-basedmedicallanguageservicesystem;buildingand improving human resource capacity for medical language services toalign with patients and healthcare providers'language abilities;strengthening technological support through tools like translation devicesandremote translation platforms;and developing a comprehensive system of policies and legal frameworks to ensure adequate medical language services.

Keywordsemergency language services; doctor-patient communication; language policy; language bariers; language situation

一、引言

隨著全國交通運輸條件的提升和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偏遠地區、農村地區、民族地區居民跨地區就醫、赴城市就醫現象增多，2023年跨省異地就醫直接結算達1.29億人次。①異地就醫時語言弱勢群體②常面臨溝通障礙，且醫學術語龐雜、專業性強加大了翻譯難度，亟須公共服務體系建設重視醫療領域語言服務。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提高公共服務水平”③。《醫學人文關懷提升行動方案（2024—2027年）》提出要“增進醫患溝通”④。本文醫療語言服務指：為消除醫療領域跨語言或方言溝通障礙，行為主體以語言文字為內容或手段，為醫患雙方提供幫助的行為和活動。

醫療語言服務場景可分為3類：第一，醫生跨區域診療，大型公共衛生事件發生時醫生需要跨區域治療疫區患者，例如新冠疫情期間，援鄂醫療隊與患者溝通不暢，中國語言學人研制多個語言服務產品（李宇明，等2020）；第二，自然災害發生時，語言弱勢群體集體異地就醫，例如青海玉樹地震后，百余名藏族災民在蘭州就醫有溝通障礙，志愿者提供了翻譯服務（孫春穎，楊書俊2011）；第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水平不高的個體脫離母語環境異地就醫，或本地就醫但與醫生語言不一致導致的溝通障礙，例如2024年西藏昌都患兒到杭州就醫，志愿者為其一家提供了翻譯服務③。

國內外學者立足醫患溝通障礙，從不同視角、針對不同研究對象產出了一大批研究成果。國外醫療語言服務研究方面，涉及服務需求分析（Termstrometal.2024）；服務途徑研究，如不同翻譯方式對比（Gany et al.2007）、翻譯錯誤分析（Bravo et al.2021）、翻譯培訓（Muller et al.2023）、人工智能翻譯可靠性分析（Dzuali et al.2024）等；醫患溝通障礙解決策略（BetancourtTan-McGrory 2014）；醫療語言服務人力資源（Abdietal.2024）和技術資源（Kwoketal.2021）；等等。

國內醫療語言服務研究的深度廣度與國際研究存在一定差距。研究涉及的群體方面，關注外籍人士（蘇偉 2010；郭聰，楊承淑 2020；鄭洪波，黃麗萍 2020）、聽障人士（鄭璇 2021；左逸菲2023）成果較多，系統關注少數民族群體的成果較少（景艷云，等2019），巖溫罕（2020）、石琳（2021）等關注了新冠疫情期間少數民族語言服務情況及存在的問題。研究涉及的地域方面，關注發達地區和重點城市醫療語言服務供需的成果多（詹成，嚴敏賓2013；李現樂，龔余娟2015）等，關注偏遠地區和縣級城市的成果少。本文選取涼山彝族自治州（簡稱涼山州）西昌市為調查點，分析當地醫患語言服務需求和醫療語言服務供給現狀，并提出服務優化方向。

二、調查設計

本研究選擇涼山州府所在地西昌市作為調查地的原因，首先是涼山州屬“三區三州”地區，“三區三州”普通話普及率僅 61.56% ，大幅低于全國平均數據 80.72% （陳麗湘2021）；其次涼山州是全國彝族最集中的地區，州內彝族常赴西昌市就醫，醫生大都掌握普通話、西南官話，部分掌握彝語，醫患存在一定溝通障礙。

（一）調查點和調查方式

依據涼山州彝族就醫習慣，選擇西昌市3家醫院作為調查點：西昌市人民醫院、涼山彝族自治州第一人民醫院、涼山彝族自治州中西醫結合醫院。調查方法如下。（1）問卷調查法：調查員①一對一當面詢問患者或醫護人員后根據其回答圈選答案并記錄補充信息，采用隨機抽樣獲取有效問卷158份；（2）訪談法：采用深度訪談法訪談涼山州中西醫結合醫院院長Z、涼山州語言文字工作服務中心民族語文科科長Y、涼山州應急管理局宣傳動員科科員M；（3）觀察法：搜集3個醫院語言景觀資料，拍攝標識78張，同時走訪不同科室觀察醫患交流用語。

（二）問卷調查受訪者基本信息

問卷調查受訪者包括90名患者和68名醫護人員，患者以彝族為主（86人， 95.6% )，年齡分布均衡，具體見表1；醫護人員女性占多數（ 64.7% ）、中青年占多數（34歲以下占 60.3% ）；醫生40人占58.8% ，護士23人占 33.8% ，其余5人為行政人員和技師。

三、西昌市醫患雙方醫療語言服務需求分析

提供優質語言服務的前提是了解服務對象的需求，以服務對象的需要、滿意和方便為目標（李宇明2013）。以下從服務參與主體、服務資源、服務政策分析西昌市醫療領域語言服務需求。

（一）醫療語言服務主體需求的形成及互動障礙類型

醫療語言服務的參與主體包括服務的提供者和接受者。提供者包括具備雙語溝通能力的志愿者、醫護人員、家屬等人員和相關翻譯部門或機構。接受者包括醫護人員、患者及家屬。

1.醫療語言服務主體：醫患語言能力不一致引發服務需求

醫患雙方存在溝通困難是語言服務的前提。數據表明，西昌市的醫院存在醫患語言能力不一致現象，醫患均有語言服務需求。語言能力不一致表現在：患者熟練掌握彝語的比例明顯高于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國家通用語言文字能力高于患者，具體見表2。

2.主體互動的溝通障礙類型：既涉及語言也涉及文字

醫療語言服務主體的溝通障礙類型決定服務資源的優先供給方向，西昌市醫患溝通障礙既表現在語言方面也表現在文字方面。患者表示，遇到的語言障礙為聽不懂醫護人員講專業知識（18人，20% ）和無法跟醫護人員溝通（9人， 10% ），文字障礙為看不懂診療單據（14人， 15.6% ）、看不懂醫院標識（12人， 13.3% ）、看不懂藥品說明（11人， 12.2% ）和無法填寫患者情況表格（5人， 5.6% ）。①患者M（男，52歲）表示：“因為看不懂漢字，普通話也不好，到醫院后找不到彩超室、住院部，無法跟著醫院的指示牌走。”

（二）醫療語言服務資源需求

1.人力資源：亟須志愿者和雙語醫護人員提供語言服務

人力資源在醫療語言服務資源中占重要地位，大部分患者傾向于使用由人力資源提供的面對面語言服務（Locatis et al.2010），在翻譯時，譯者還可向患者補充解釋醫學知識，向醫生解釋不同族群之間的文化差異（Yang et al.2023）。新冠疫情期間，涼山彝族群眾非常期望獲得雙語醫療服務（石琳2021）。

志愿者是解決醫患溝通障礙的重要服務主體，尤其在專業口譯資源不足時，志愿者特別是經過培訓和有服務經驗的志愿者是人力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在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中可以作為有效的信息傳遞者（Abdietal.2024），也可以幫助降低急診復診率（Anayaetal.2024）。數據表明，醫生和患者在選擇期望解決溝通障礙的途徑時，期望獲得志愿者幫助的比例最高，分別為 63.2% 和 70% ；在應急場景中，有 63.2% 的醫護人員選擇期望建立志愿服務體系協助突發事件中的醫患溝通。

彝漢雙語醫護人員在面對彝族患者時會形成醫患語言能力一致（language concordance）。醫患語言能力一致指醫患雙方可以同時使用各自熟練掌握的語言或方言無障礙溝通，可提升患者滿意度，讓患者更好地理解診療過程和診治結果，獲得更高質量的護理服務（Diamond etal.2019）。與志愿者或家屬翻譯相比，醫患語言能力一致可降低溝通時間成本，預留更多時間問診（Quigleyet al.2024）。例如，H護士（女，40歲，熟練掌握彝漢雙語）表示：“我的患者 80% 是彝族，用彝語溝通，沒有障礙。”數據表明，患者期望得到雙語醫護人員提供醫療服務的比例最高（ 70% )；醫護人員期望得到同事協助解決溝通障礙的比例為 55.9% ，僅次于志愿服務比例（ 63.2% ）。可見醫療領域語言服務需求中人力資源需求占首位。

2.信息資源：文字信息資源類語言服務需求度低

醫療語言服務常見信息資源包括醫院語言景觀、線上線下科普信息、就診單據和藥品信息等。在就醫過程中，患者接收的很多信息通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和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傳遞，但有語言服務需求的彝族患者總體對文字翻譯需求不高。數據表明，醫患雙方認為醫療活動中各類文字材料需要翻譯的比例均不超過 10% （見表3）。文字信息資源需求度低的原因可能是：有的患者（ 13.3% ）因受教育水平不高，不認識漢字和彝文；彝族患者中掌握彝文的不具有普遍性，僅約三分之一的患者掌握彝文且其中大部分患者同時掌握漢字。比較而言，一些少數民族群體對文字類語言服務資源需求較高，在新冠疫情期間，內蒙古赤峰市、鄂爾多斯市民委制作了蒙漢雙文版疫情防控知識手冊、標語、指南等材料，滿足了群眾需求（玲斯瑪，胡吉亞2020）。

3.技術資源：應急場景有“熱線”服務需求，醫生技術資源需求多于患者

醫療領域語言服務技術資源包括醫患翻譯機、遠程視頻翻譯系統、帶有翻譯功能的遠程醫療平臺和各類翻譯軟件等。現代化語言服務手段在日常醫療活動中可減少患者尋找和等待翻譯的時間（Jacobs etal.2012），在應急場景可減少人員流動、避免交叉感染（Kwok etal.2021），且可同時服務大批量不同語種需求的患者（Barwise et al.2021）。西昌市醫患雙方對語言服務技術資源的需求有兩個特點：一是醫生在應急場景中對“熱線電話”的需求高于日常場景，醫護人員認為在突發公共事件發生期間政府應開通語言服務熱線電話保障醫患順利溝通；二是醫生對技術資源的需求高于患者，醫生在日常場景和應急場景對翻譯軟件、翻譯機的需求比例都在 30% 左右，患者也有一定需求但比例遠低于醫護人員（見表4）。

（三）醫療語言服務政策保障需求

醫療語言服務相關政策法律法規可以提升醫療語言服務質量、加快服務機制體制建設。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參與主體政策需求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醫院管理者表示，制定和實施語言服務相關政策需要主管部門和其他有關部門的支持和協調配合，醫院內部制定和執行的政策影響范圍和執行效能有限。訪談對象Z（男，涼山州中西醫結合醫院院長）表示，為了提升醫患溝通質量，醫院加強了參考資料建設和使用培訓，出版了《簡明醫學術語（彝漢雙語手冊）》；如果涉及人才招聘條件和指標、志愿者招募培訓，就需要協調上級主管部門和相關單位一起制定和完善相關政策。目前，涼山州的部分醫院出臺了醫護人員兼職做志愿者、加強醫護人員雙語技能培訓、出版雙語醫學資料等政策，但在人才招聘、志愿者招募培訓、翻譯平臺和熱線服務建設、醫院語言景觀規范等方面，還缺少主管單位和立法部門在政策引導上的關注和支持。

醫護人員表示，加強醫患跨語言溝通質量需要在現有政策基礎上配套更細致的政策措施。護士H（女，40歲）表示：“我是彝族，我跟患者溝通沒有障礙，我也很樂意幫助同事跟病人溝通，但有時候我可能忙不過來，或者到其他科室幫忙時有的術語我也拿不準，只能盡量解釋，還是需要加強學習培訓。如果醫院能夠出臺招聘專職翻譯人員的政策，那是最好的。”從醫護人員角度看，協助醫患溝通是兼職工作，他們期望醫院從政策層面能夠給予職業發展、工作環境和福利制度方面的支持。

四、西昌市針對彝族患者的醫療語言服務供給現狀

（一）醫療語言服務主體供給

1.日常醫患溝通語言服務供給主體主要為雙語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

西昌市醫患遇到溝通障礙需要語言服務時，供給主體主要為雙語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一方面，醫患遇到溝通障礙最常見的解決方式是找醫院雙語工作者。醫護人員找同事翻譯的比例達 58.9% ，說明醫院有一定比例的雙語員工。我們抽取的醫護中能用漢語、彝語與患者溝通的比例為 38.2% (26人），因此，雙語醫護人員作為語言服務者可及性較高， 25.6% 的患者靠他們解決溝通障礙。另一方面，醫患非常依賴有一定雙語能力的患者家屬，分別有 24.4% 的患者和 45.6% 的醫護人員依靠患者家屬解決溝通障礙。患者A（女，50歲，熟練掌握彝語，基本不會說普通話）表示：“我做手術來復查，醫生是漢族不會彝話，醫生說的話我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需要我兒子陪著才能溝通。”

2.應急場景醫患溝通語言服務供給主體為志愿者、雙語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

在應急場景中，醫療語言服務供給主體主要為志愿者、雙語醫護人員和家屬。首先，應急場景醫患通過志愿者翻譯的比例最高（ 72.7%① )，說明應急醫療語言服務中志愿者可及性優于日常醫療語言服務。其次，與日常一樣，醫護人員和家屬也是主要供給主體，二者比例分別為 54.5% 和 50.0% 。第三，應急場景遠程語言服務同日常一樣使用頻率最低（ 4.5% )，這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受訪醫護人員多參加的是新冠疫情時期的醫療活動，未遇到通信中斷需要遠程連接翻譯人員的情況；二是受訪醫護人員就近找到非專業翻譯的可能性較大，一般不需要遠程醫療語言服務。護士H（女，40歲）表示：“不需要很復雜的遠程翻譯設備或軟件，找同事、志愿者或家屬翻譯就可以。”

（二）醫療語言服務資源供給

1.人力資源供給：尚未建立志愿服務機制

志愿者是提供醫療語言服務的中堅力量，比如云南利用少數民族大學生資源組建民漢雙語志愿服務團，在新冠疫情期間發揮了重要的信息傳遞作用，平日也可提供應急語言救濟等志愿服務（巖溫罕2020）。與之相比，西昌市醫護和患者找志愿者協助溝通的比例較低（分別為 5.9% 和 11.1% )，這可能是因為當地沒有建立完善的志愿語言服務體系，也未充分利用雙語大學生資源。患者A（女，50歲，熟練掌握彝語，基本不會普通話）表示：“之前電腦旁交費時有志愿者幫忙翻譯，最近沒有了。”

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人力資源主要為雙語醫護人員，他們熟練掌握彝漢雙語和醫學知識，但因忙于本職工作，兼職翻譯時間有限。為解決志愿者不足問題，涼山州第一人民醫院于2023年組建了醫護人員兼職語言服務隊，他們手臂佩戴“我會說彝語”的服務標識，幫助患者及時獲得語言服務。總之，目前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領域人力資源供給集中在雙語醫護人員和家屬，缺少志愿者服務。

2.信息資源供給：線上科普資源不足，醫院語言景觀傳遞信息的功能較弱科普資源方面，涼山州有關部門的官方新媒體賬號或醫院公眾號會不定期發布彝語科普資料，！

總體數量較少、發布頻率較低。例如，涼山州衛生健康委員會通過“健康涼山官微”公眾號和“涼山疾控”視頻號發布彝語科普信息約18條（含轉發），涵蓋糖尿病、艾滋病、克山病等內容，6條使用漢字彝語，10條使用漢字彝語彝文，2條使用漢語漢字彝語彝文。比較而言，一些地方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線上健康衛生科普資源數量更豐富、疾病涵蓋范圍廣，發布信息的平臺也更多，例如蒙古語蒙古文線上科普信息經不完全統計至少有40余條，涉及布病、鼠疫等20余種病癥，信息來自“內蒙古日報蒙文版”等視頻號和“呼倫貝爾疾控”“活力奈曼”等公眾號。

醫院語言景觀方面，西昌市的醫院一些公共標識上的彝文僅作為文化符號，信息傳遞功能較弱。3個醫院抽樣拍攝的78個標識中有彝文的占 33.3% （26個），主要為醫院正門牌匾、院內志愿服務導引標識和彝醫特色科室牌匾，按翻譯程度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彝漢對照翻譯，例如“涼山彝族自治州中西醫結合醫院”“少數民族群眾咨詢服務窗口”“彝藥標本室”；一類僅含彝文醫院名稱，彝文基本等同于文化符號、沒有傳遞信息的功能，例如科室名稱、醫生簡介、就診導引的牌匾上僅“四川省彝醫醫院”譯為彝文，其余信息為漢文，這類牌匾占大多數，在26個有彝文的牌匾中占 69.2% （18個）。一些民族地區醫院重視雙語或多語標識建設，例如新疆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電梯樓層指示牌、大廳斜面落地牌、科室牌、樓道導引牌等均標有中文、維吾爾文、英文。①

3.技術資源供給：缺少針對彝族群體的翻譯服務熱線和翻譯軟件硬件

西昌市醫患在語言服務需求側均表示需要語言服務技術資源，但目前西昌市語言服務熱線和相應的翻譯平臺、翻譯軟件硬件供給匱乏。一方面，已開發的軟件和資源利用不足，推廣和應用范圍不普遍、尚未擴展至醫療領域。例如，漢彝雙語應急語言資源智能查詢平臺（馬瑞棱，等2021）的應用未擴展至醫療領域，2023年上線的彝文翻譯通APP具有彝漢互譯功能，但尚未在彝族群體中廣泛應用也未用于醫療領域。另一方面，與國內其他一些少數民族語言的技術服務資源相比較，彝語翻譯軟件形式單一，只有一款APP，其他語種如蒙古語、藏語、維吾爾語服務資源比較豐富，例如蒙古語資源包括蒙漢翻譯AI（小程序）、毅金云（https://www.mengguyu.cn/）、蒙古文詞典（小程序）、Onon辦公助手（小程序）、奧云蒙古文信息處理平臺（http://mgwcl.nmgoyun.com）等。

（三）醫療語言服務政策保障的供給

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的政策保障供給涉及內容和體系構建兩方面。

在內容層面，涼山州醫療語言服務的具體政策供給不足，缺少專門關注醫療衛生領域雙語服務的法規條款。《涼山彝族自治州彝族語言文字工作條例》（1992）第三條規定：自治州的各級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在政治、經濟衛生、體育、新聞等各個領域里加強彝語文的使用。該條例于 2009年修訂，修訂時刪除“衛生領域”，改為“自治州各級國家機關、社會團體、企事業單位及其他組織應當加強彝族語言文字的學習和使用”②。比較而言，其他少數民族自治區、自治州、自治縣的部分條例法規有醫療衛生領域雙語服務條款。例如《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條例》第十七條指出“交通運輸、衛生計生、工商、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稅務、公安、司法行政、郵政、通信、金融等公共服務機構應當根據實際需要，提供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和少數民族語言文字雙語服務”③。《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藏語言文字工作條例》第十六條規定：“自治州內的郵電、銀行…醫院等服務機構的工作人員要用藏語接待藏族顧客及病員，或提供翻譯服務。”①《甘肅省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哈薩克語言文字工作條例》第十四條規定：“自治縣境內的商業、郵電衛生等服務行業的工作人員應當用哈薩克語接待哈薩克族顧客及病員，或提供翻譯服務。”②

在體系構建層面，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相關政策法律法規的制定缺乏上位法的參考，同時也缺少與醫療語言服務相關政策的橫向呼應和醫院層面的微觀政策建設，整體缺乏系統性、呈現碎片化特征。首先，上位法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2001）》關注了教育領域、司法領域語言服務權益，未涉及醫療領域，涼山州政策法規也忽略了醫療領域語言服務政策法規的建設。其次，醫療語言服務相關政策法規分散于民族地區醫學專業人才培養③、少數民族語醫學資料資源建設④等不同領域，涼山州未呼應上述政策規定形成語言服務政策體系。第三，在微觀政策層面，醫院未就醫患跨語言溝通問題出臺配套的政策措施。比較而言，民族地區有醫院重視了語言服務問題并出臺相應政策，提升了醫患溝通的效率和質量。例如，錫林郭勒盟醫院修訂護士招聘方案、出臺《優質護理服務方案》后，蒙古族患者在健康咨詢、預檢分診、導診、住院中都獲得了語言服務，減少了醫患溝通障礙（景艷云，等 2019）。總之，涼山州現有政策法規尚未針對醫療場景中的跨語言溝通障礙問題構建完備的政策體系，醫療語言服務在政策供給層面仍存在較大完善空間。

五、西昌市醫療語言服務優化方向

（一）強化供給主體多元性，建立醫療語言志愿服務體系

西昌市醫患雙方在日常醫療和應急場景都對語言志愿服務有強烈需求，亟須建立專業性強的醫療多語志愿服務體系。

一方面，應建立多方協同共建的志愿者服務體系，地方院校、政府部門、行業協會、醫療機構等多方協同共建。地方院校可提供智力支持和人力資源，例如，西昌學院彝語言文化學院招收社會工作、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等專業，設有彝漢英同聲傳譯實驗室。政府部門可提供資金支持、政策扶持，例如出臺語言志愿服務相關政策。行業協會參與多方協調，也可提供智力支持、專家咨詢。醫療機構依據需求提出方案促成醫療語言志愿服務體系的建設。

另一方面，依據“平戰”結合策略，建立具有醫學知識背景的應急語言服務志愿者人才庫。Yanget al.（2023）指出醫患雙方如果無法找到專業醫療翻譯就常依靠患者家屬，但家屬并未受過專業訓練，可能導致低質量溝通、診斷錯誤、家庭焦慮等問題。因此，建立既有醫學專業知識、又具備多語翻譯能力的志愿服務隊伍至關重要，他們平時可為醫療機構提供服務，在應急場合可為災中救援、災后心理撫慰等搭建無障礙溝通橋梁。

（二）充分構建和開發醫療語言服務人力資源，加強醫患語言能力一致性

雙語醫護人員的培養、招聘、培訓和資源整合是提升民族地區醫患溝通質量的重要途徑。第一，培養雙語醫護人員，儲備醫療語言服務人才。醫療語言服務人才既需要具備雙語互譯能力，又需要掌握醫學專業知識，因此，應建立專門的培養機制和培養體系，例如在民族院校以某一學科為依托，增加醫學、翻譯、應急管理等交叉培養課程，儲備一定數量的專業雙語服務人才。第二，民族地區醫療機構應依據不同崗位需求招募雙語醫護人員。不同科室的雙語人才需求有一定差別，急診、兒科、婦產科、ICU等科室相較于其他科室更需配備雙語醫護人員，醫療機構應按需引才。第三，同一地區不同醫院的語言服務人力資源應加以整合，建立協調共享機制。主管單位應牽頭組建醫療語言服務人力資源庫，整合域內雙語醫護人才，以線上線下相結合方式為全域患者服務。

（三）從應用層面增強技術資源支持，開發醫患翻譯機、遠程翻譯平臺

無論日常需求還是應急資源儲備，建立現代化醫療語言服務體系是保障醫患溝通的重要優化方向。一方面，相關語言服務企業和遠程醫療平臺建設應關注醫療領域語言服務，按需開發適用于醫療場景的軟件和硬件。在開發醫療語言服務平臺時應注意虛實結合，既注重遠程面對面真人口譯功能，又注重利用人機互譯、大語言模型資源建設虛擬翻譯平臺。另一方面，醫療機構應建立語言服務前沿科技的應用意識，注重培訓醫護人員使用已開發的翻譯機、翻譯軟件。一些機構和企業的民漢互譯軟件或硬件雖不是專門面向醫療領域但可用于日常交流，醫患可利用現有工具最大限度解決溝通障礙。

（四）建立系統完善的醫療語言服務政策法律法規保障體系

針對政策需求，應建立系統完善的醫療語言服務政策法律法規保障體系。一方面，為保證相關規定的系統性，可出臺專門針對醫療語言服務的政策文件，明確其在醫療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例如，可制定“醫療語言服務促進條例”，將醫患溝通和多語環境下的語言服務納入統一框架，確保政策的全面性和針對性。另一方面，可完善現有法律法規，增加醫療語言文字使用相關內容，加強醫療領域與其他相關領域（教育、司法、行政等）的政策協調，確保不同領域語言服務政策相統一。

六、結語

醫療語言服務研究是提升我國公共服務體系和治理體系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民族地區語言生活研究集中在日常生活、傳媒、教育、行政和司法領域，專題探討醫療領域語言服務現狀及問題的成果較少，現有成果主要關注新冠疫情期間的語言服務。本研究以涼山州西昌市醫療領域語言服務為研究對象，并盡量比照其他民族地區醫療語言服務揭示西昌市語言服務的特點。第一，人力資源體系建設不完備。未充分挖掘和利用當地雙語人才做志愿服務，相關部門和醫院也未創建利于醫療語言服務雙語人才招募和培養的機制。第二，信息資源和技術資源建設未引起足夠重視。涼山州作為全國彝族最集中地區，其語言服務資源對其他彝族地區有輻射引領和示范作用。但目前線上雙語科普資源和翻譯軟件硬件資源還有待進一步建設。第三，醫療領域語言服務政策指導性和引領性不足。其他民族地區語言文字相關政策法規和醫院出臺的政策能夠注意到醫療衛生領域的跨語言溝通障礙問題，西昌市也應依據當地語言生活實際狀況關注醫療領域政策法律法規體系的建構。

總之，加強偏遠地區和針對少數民族群體的醫療語言服務，可增強語言弱勢群體的幸福感、安全感，使中華各民族平等地享有公共衛生服務和醫療服務，推動實現全國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均等化，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重要支撐意義。本文依據涼山州彝族群體的語言文字能力特點，提出醫療語言服務優化路徑以口譯為主、未涉及文字翻譯。至于其他地區是否應重視文字翻譯服務，則應依據當地群眾的語言能力和醫療領域語言服務需求再做探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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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版面不足，以下參考文獻從略，可在中國知網上閱讀、下載完整版）

責任編輯：綠琳琳

本期“醫院語言生活”專題由王春輝組稿，“漢字與思維”專題由章啟群組稿；中文摘要由朱劍審稿，英文摘要由李嵬、周明朗、趙守輝、閻喜、尚國文譯審，方小兵終校英文內容。特此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