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伯特與古芭理論視域下的瘋癲敘事重構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2097-2881（2025）15-0039-04

本研究結合吉爾伯特與古芭女性主義批評理論和互文性，通過細讀《美狄亞》與《簡·愛》中的瘋癲敘事，探討瘋癲如何在不同歷史語境中挑戰男性理性秩序。從古希臘的《美狄亞》到維多利亞小說《簡·愛》，從美狄亞到伯莎，“瘋癲”這一概念經歷了從被污名化到女性反抗男權敘事的文化轉化。美狄亞以巫術與殺子行為控訴父權制的壓迫，而伯莎則以縱火與沉默反抗殖民與性別雙重壓迫。兩者的“瘋癲”不僅是社會對女性主體性的壓制結果，更是女性在邊緣化身份中尋求反抗的隱喻性表達。然而，瘋癲為何能夠成為女性反抗的符號？其背后的他者身份如何加劇反抗的悲劇性？這些問題促使我們重新審視瘋癲的文學與文化意義。

一、搭建理論框架

1.女性主義批評理論

女性主義批評聚焦父權制社會中的性別權利失衡問題。吉爾伯特與古芭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中提出的“瘋女人”理論指出瘋癲是女性被壓抑欲望的投射與反抗工具。她們發現，在男性主導的敘事里，女性往往被塑造成“天使”或“魔鬼”兩種極端形象，而瘋癲恰好成為打破這種二元對立的突破口。通過瘋癲行為，女性不僅能宣泄被壓抑的情感，更能挑戰父權社會的權威結構。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這一理論雖然揭示了性別壓迫，但對種族維度的關注有所欠缺。研究通過引入斯皮瓦克的“屬下理論”來彌補這一不足。

2.互文性理論

互文性理論聚焦于不同文本之間的相互影響和意義生成，認為任何文本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與其他文本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熱奈特提出的跨文本性概念，包括五種類型一互文性、準文本、元文本性、超文本性和原文本，為理解文本之間的復雜關系提供了框架[2。其中互文性的概念特別適用于跨文化研究，因為它能夠揭示不同文本之間的傳承與變異。本研究于互文性理論分析美狄亞與伯莎作為跨文化“瘋女人”原型，探討瘋癲符號在不同歷史語境中的傳承與變異，揭示其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意義生成機制。

3.屬下理論

斯皮瓦克認為“屬下理論”中的“屬下”指那些被排除在主流話語之外的邊緣群體，尤其是后殖民語境下的底層女性，揭示了殖民權力與本土精英共謀下底層女性的失語狀態。該理論揭露了瘋癲敘事的交叉性壓迫本質，將性別分析與后殖民批判相結合；解構了“失語”背后的權力機制，闡明瘋癲作為沉默抵抗的文化政治意義。這是對吉爾伯特與古芭理論的有益補充，批判單一性別視角的樂觀主義，揭示邊緣女性在多重壓迫中的結構性困境。

二、瘋癲符號的轉化與他者身份的悲劇性

1.瘋癲從被污名化到反抗符號的轉化

“瘋癲”長期被視為女性偏離規范的病理標簽。但吉爾伯特與古芭的“瘋女人”理論揭示，這一符號實則是女性突破“天使／魔鬼”二元對立的策略性工具。本文通過互文性視角對比《美狄亞》與《簡·愛》，可清晰追蹤從古希臘到維多利亞時代，瘋癲這個概念經歷了從貶義標簽到女性抗爭工具的轉變。美狄亞的殺子行為常被視為非理性瘋狂，她宣稱“我寧可三次上戰場也不愿生一次孩子”，這直接控訴了婚姻制度對女性身體的剝削[4。其巫術操控自然力量（如龍車、毒袍等），是對伊阿宋背叛的直接回應，象征對男性權力壟斷的挑戰。吉爾伯特與古芭指出，此類“瘋癲”實為女性掙脫“天使”枷鎖的極端策略。美狄亞的殺子行為雖然在倫理上令人震驚，但卻揭示了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剝削與壓迫。正如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指出的，瘋癲并非單純的病理現象，而是社會權力結構的產物[5。

在《簡·愛》中，伯莎的縱火與暴力行為則成為顛覆男性權威的符號化行為。伯莎的死亡既是自我毀滅，也是對新秩序的呼喚。她的縱火摧毀了禁錮她的莊園，使簡·愛得以脫離羅切斯特的掌控，最終實現經濟與精神獨立。伯莎作為簡·愛的“黑暗替身”，通過縱火行為挑戰羅切斯特的權威，表達了對殖民資本主義的反抗，揭示了維多利亞時代男性對女性的控制與壓迫和男性理性秩序的脆弱性。伯莎的瘋癲不僅是個人的精神疾病，更是社會對女性主體性壓制的結果。

瘋癲符號的轉化不僅暴露了男權社會對女性主體性的恐懼，也為女性提供了一種反抗的策略：通過瘋癲，女性能夠顛覆男性敘事中的刻板印象，挑戰父權制的權威結構。

2.他者身份與反抗的悲劇性

“屬下理論”指出，女性的悲劇源于多重壓迫的疊加。美狄亞的異邦身份導致她在古希臘社會中被邊緣化，作為女巫與科爾基斯公主，她的“外邦人 + 女性”身份使她成為社會的他者，讓她的反抗更具悲劇色彩；《簡·愛》中，伯莎作為克里奧爾混血女性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種族秩序中被污名化。她的瘋癲既是被男性權力禁錮的結果，也與其殖民地出身（牙買加種植園主之女）和經濟地位（作為財產被交易）密切相關。

斯皮瓦克在《屬下能說話嗎？》中指出，邊緣化的他者身份使女性的反抗往往被壓制或消音。伯莎的縱火與暴力行為雖然具有反抗性，但最終未能改變她的悲劇命運，反而成為男性權威合法化的工具。這種邊緣身份不僅加劇了女性反抗的悲劇性，也揭示了社會對女性主體性的系統性壓制。通過分析美狄亞與伯莎的他者身份，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瘋癲符號在女性反抗中的復雜性與矛盾性。

三、互文性文本細讀：瘋癲敘事與社會權力結構1.美狄亞的控訴性獨白

美狄亞的獨白充滿對父權制的批判。美狄亞的“瘋癲”行為，如殺子、毒殺情敵等在表面上是非理性的，實則是對男性中心主義的理性秩序中婚姻契約、父系繼承制度的顛覆性解構。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她凝視著孩子喃喃自語：“你們的父親奪走了我的幸福，現在我要奪走他最珍視的東西。”這里的“珍視之物”具有雙重隱喻：既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子嗣，更是父權制通過血脈延續權力的合法性。美狄亞以自毀式復仇摧毀伊阿宋的家族血脈，本質上瓦解了父權制的根基。通過這種獨白，美狄亞表達了對父權制社會的控訴，挑戰了女性溫順的刻板印象。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指出，瘋癲并非單純的病理現象，而是社會權力結構的產物。美狄亞的瘋癲行為和語言，正是她對這種權力結構的反抗。她的控訴不僅是對個人命運的抗爭，更是對整個父權制社會的控訴。這種控訴性獨白在文學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它揭示了女性在父權制社會中的邊緣化地位，同時也表達了女性對這種地位的不滿和反抗。美狄亞的形象成為女性反抗的象征，她的聲音成為女性爭取主體性的吶喊。

巫術作為非理性力量，成為美狄亞反抗父權制的重要工具。她的巫術不僅是一種神秘的力量，更是對男性理性秩序的顛覆。通過巫術，美狄亞能夠控制自然力量，挑戰男性對權力的壟斷。這種非理性力量的使用，打破了女性在父權制社會中的被動地位，賦予她們主動反抗的能力。正如克里斯蒂娃在互文性理論中所指出的，文本之間的對話能夠生成新的意義，美狄亞的巫術行為和控訴性獨白在文學傳統中形成了一種互文性，揭示了女性在不同歷史語境中的反抗策略。

2.伯莎的失語與敘事霸權

伯莎在小說中始終處于失語狀態，她的瘋癲形象完全由男性敘事構建。當羅切斯特宣稱“她是一頭野獸，需要被鎖住”時，他實際在建構一種殖民主義與父權制的雙重話語邏輯：伯莎的殖民地者身份與女性身份共同構成“非理性”標簽，而簡·愛的“理性”敘事則成為鞏固白人女性主體性的工具。從簡·愛的敘事視角看，伯莎的形象被遮蔽，她的反抗被簡化為瘋癲行為。這種敘事霸權反映了維多利亞時代男性對女性的控制與壓制。斯皮瓦克在《屬下能說話嗎？》中指出，邊緣化的他者往往無法在主流敘事中發出自己的聲音。伯莎的失語正是這種現象的典型表現。她的瘋癲不僅是個人的精神疾病，更是社會對女性主體性壓制的結果。

伯莎的縱火行為不僅是一種破壞行為，更是對男性權威的挑戰，對殖民資本主義的反叛。通過縱火，伯莎表達了對殖民壓迫的不滿，揭示了社會對女性主體性的壓制。縱火不僅是物理空間的焚毀，更是對維多利亞時代種族與性別秩序的象征性解構。然而，這種反抗最終被男性敘事所壓制，伯莎的悲劇命運成為社會權力結構的犧牲品。這種敘事策略不僅反映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性別權力結構，也揭示了殖民主義對女性的雙重壓迫。伯莎的縱火行為與美狄亞的巫術行為相呼應，在文學中形成了一種互文性，揭示了瘋癲符號在不同歷史語境中的傳承與變異。這種互文性分析不僅加深了對瘋癲符號的理解，也為女性主義批評提供了新的理論支持。

四、瘋癲敘事的文化轉化與現當代啟示

1.瘋癲符號的跨文化重構機制

從古希臘悲劇到維多利亞小說，瘋癲敘事經歷了雙重轉化。其一，反抗主體從神諭介入轉向人性覺醒。美狄亞的巫術力量依托神話體系；伯莎的縱火則源自殖民壓迫下的精神崩潰。其二，瘋癲敘事從公共領域轉向私人空間。美狄亞的復仇在城邦廣場公開上演，其瘋狂具有集體見證性；伯莎被禁錮在桑菲爾德莊園的閣樓，瘋癲成為被遮蔽的私密化存在。這種轉化揭示了瘋癲敘事的雙重文化功能：既是權力規訓的晴雨表，記錄著社會對越界行為的壓制強度；又是反抗能量的存儲器，通過文本互文性實現代際傳遞。當代作家如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在《證言》中重構《使女的故事》，讓瘋癲成為抵抗極權統治的密碼，正是這種文化基因的現代表達

2.屬下身份與反抗的悖論性

斯皮瓦克指出的“屬下不能說話”的困境，在跨文化瘋癲敘事中呈現特殊形態。美狄亞作為“會說外語的他者”，其流利古希臘語包裹的異族思維，與伯莎失語狀態下的動物性嚎叫，構成屬下發聲的兩種極端：前者的話語被系統性地誤讀為瘋狂吃語，后者的沉默則被病理化為非人表征。這種悖論揭示了殖民話語既需要他者的差異性來確認自身，又畏懼這種差異帶來威脅的內在矛盾。

3.互文性解讀中的反抗延續

本文通過譜寫《美狄亞》一《簡·愛》一現當代文學的互文性譜系，發現瘋癲敘事具有獨特的文化遺傳機制。美狄亞的龍車逃亡與伯莎的火場涅槃構成空間隱喻的延續，前者借助超自然力量突破城邦邊界，后者通過毀滅性火焰重構殖民空間。

這種互文性揭示出瘋癲敘事的革命性潛能：當現實秩序的語言系統拒絕女性表達時，瘋癲便成為“用身體書寫的詩學”。在MeToo運動語境下，女性通過公開講述創傷記憶來挑戰權力結構，恰似美狄亞在廣場上的控訴在現代社會的回響。但需警惕的是，過度依賴瘋癲敘事可能陷入反抗話語的病理化陷阱。

五、結語

瘋癲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在不同時代呈現出復雜的雙重性，使其既是女性反抗男權的武器，也是被壓制的代價。通過對比美狄亞和伯莎這兩個經典瘋癲形象，可以發現，這種看似反常的行為背后，其實隱藏著女性突破社會束縛的智慧。美狄亞和伯莎的反抗雖然形式不同，卻都指向同一個核心：在男權主導的社會里，瘋癲成為女性表達不滿的特殊語言。然而，瘋癲的反抗最終往往被社會壓制，反映了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邊緣化地位。這種壓制不僅體現在文本中，也貫穿于歷史與現實的社會結構中。

斯皮瓦克的屬下理論為吉爾伯特與古芭的瘋癲敘事注入了后殖民批判的深度，使《美狄亞》與《簡·愛》的互文性解讀從單一性別視角拓展至種族、階級的交叉分析。通過這一理論補充，他者身份的悲劇不再僅是個人命運的偶然，而是權力結構系統性暴力的必然結果。這種重構不僅揭露了傳統文學批評的局限，也為當代女性主義與后殖民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論啟示。

這項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瘋癲敘事正從歷史上被污名化的標簽，到今天轉變為女性覺醒的象征，反映了社會觀念的進步。這種轉變提醒我們，被壓抑的聲音終將找到突破口，女性的主體性不應被壓制，而應被重新定義和賦權。就像美狄亞的巫術和伯莎的火焰，看似破壞性的行為背后，往往蘊含著重構秩序的力量。

本文通過跨文化互文性分析，不僅揭示瘋癲作為女性反抗符號的歷史重構機制，更拓展了吉爾伯特與古芭的經典理論。它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去審視女性在歷史與現實中的地位，去理解瘋癲如何從污名化標簽轉化為政治行動的文化資源。通過這種重構，我們可以更深人地探討女性在社會中的主體性，為女性主義運動注入新的活力，也為當代社會中的性別平等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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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昌其．“他者”的悲歌：希臘神話中女性抗爭的文化闡釋[].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

[5] 劉萍．“殺子”悲劇的倫理探析：細侯與美狄亞形象比較J].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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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