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虛擬財產執行的規則構建

隨著《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和《“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出臺，我國正全面推進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而虛擬財產在國民經濟和日常生活中的地位愈發凸顯。虛擬財產不僅關系個人財產權益保障，也對市場秩序、平臺生態安全提出了一些挑戰。面對虛擬財產的流通、爭議和執行問題，現行民法制度顯現出一些不適應之處。為應對挑戰，筆者認為亟需通過立法完善權利體系、推動制度創新以及技術賦能，實現對虛擬財產的有效監管與治理，進而構建起契合數字時代需求的法律體系與治理機制。

一、數字時代虛擬財產的法律屬性

（一）虛擬財產的傳統動產屬性辨析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與數字平臺經濟的演進，以數據形態存在的虛擬財產在現實生活中的經濟功能日益突出。傳統觀點認為，盡管虛擬財產無實物形態，但具備可支配性、排他性和和經濟價值，應歸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規定的動產范疇。按照這一邏輯，虛擬財產作為“數字化物品”，可以類比于傳統動產，適用所有權、轉讓、繼承等基本民法規則。這種觀點強調，虛擬財產具備恒定性和可控性，滿足作為民法財產客體的基本條件，無需另立全新的法律框架。此外，此類觀點有助于維護法律體系的穩定性與可預測性，避免立法過度碎片化。在司法實踐中，將虛擬財產視為動產也有利于執行措施的規范操作，為權利人提供明確的救濟路徑。然而，該模式忽略了數字財產背后的平臺依附性與技術控制機制，其適用范圍和效果仍存一定的局限，需進一步得到理論支撐和實務檢驗

（二）虛擬財產的獨立權利體系構建

與此相對，另一種觀點認為虛擬財產不應被簡單歸類為傳統動產，而應被界定為一種新的法律權利形態。持有此觀點的學者主張將虛擬財產納入“數字權利\"或“數據物權”框架，構建區別于傳統物權的權利結構。這一觀點認為，虛擬財產本質上是一種數據集的法律化表達，其產生、控制與流轉高度依賴平臺算法、技術規則與用戶合約，不具備傳統意義上“物\"的獨立性。這種權利模式更強調數據與個體、平臺間的動態互動，涉及技術管理權限、合約義務及身份信息的延伸。因此，我們應從功能主義角度出發，發展一套與虛擬財產特征相匹配的法律制度。此外，還有學者提出將虛擬財產納入“數據權利\"整體架構，與個人信息權、算法知情權等并列設權，反映出數字社會中個體對虛擬資產的控制與人格關聯。這種路徑強調虛擬財產的情境性與動態性，有利于回應平臺主導下的數據控制現實，推動民法體系的現代化轉型。

二、數字時代虛擬財產執行面臨的難題

（一）虛擬財產法律屬性界定模糊導致執行難以啟動

虛擬財產的執行首先面臨“是否屬于可執行財產”的法律前提問題，而現行法律體系尚未形成統一標準。虛擬財產雖具有可支配性和經濟價值，但在法律屬性的界定上仍存一定的分歧，直接影響法院能否將其納入執行范圍。

北京市房山區人民法院于2024年審理的一起短視頻賬號財產分割案中，明確認定夫妻共同經營的抖音賬號具有人格與財產的復合屬性，最終將其作為夫妻共同財產進行分割處理。該案雖體現出司法對虛擬財產經濟價值的肯認，但也暴露出制度性不足的現狀。法律在定義虛擬財產的權屬邊界、權能類型及執行路徑方面仍存空白，難以提供穩定的執行基礎。若法律無法明確虛擬財產是否可執行，那么執行機關即便掌握其存在也難以啟動凍結、變現等程序，從而陷入“權利已確認，執行卻無門”的困局。

（二）技術查控手段滯后導致執行措施難以落地

虛擬財產的技術特性決定了其并不依附于傳統資產形式，而是存儲在特定平臺的數據結構中，往往由賬戶、私鑰或平臺接口控制。執行機關欲查控虛擬財產，必須依賴技術手段識別其存續狀態、控制路徑及使用記錄。然而，現有執行體系多依賴人工查賬、銀行聯網等手段，缺乏面向虛擬財產的技術解析工具，故難以有效鎖定其存在狀態。

以（2022）浙0702執2906號案件為例，法院雖裁定返還案涉虛擬貨幣，但由于交易平臺設在境外，故國內法院無法穿透其封閉系統執行查封與返還，最終不得不終結執行程序。該案揭示出技術手段滯后、跨境追蹤受限與平臺不配合的多重難題。即便法院試圖通過凍結賬戶、限制私鑰等方式介入，若無有效的數據接入渠道與平臺響應機制，那么司法權仍無法對虛擬財產形成實質性控制，執行措施難以有效落實。

（三）跨平臺流通帶來的執行碎片化困局

虛擬財產可以跨越不同的平臺進行流通。例如，在一個平臺上購買的數字商品，可能會在另一個平臺繼續使用或交易。這樣雖然便于用戶的使用，但讓法院在處理相關糾紛時遇到困難。不同平臺有自己的技術系統和管理規則，法院要查封、凍結這些虛擬財產時，常常因為平臺接口不兼容、數據格式不統一而無法順利進行，導致平臺各自為政，出現“系統孤島”的問題。

此外，國際化平臺的介入進一步引發沖突法問題。例如，涉外虛擬財產處置需考量屬地法及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域外效力，使執行的法律適用陷入高度不確定。與此同時，部分平臺借助用戶協議設定“霸王條款”，以單方凍結、刪除、限制賬戶等手段規避司法介入，模糊了公共權力與私人治理的界限，加劇了程序正義的弱化。這一系列因素交織作用，使跨平臺虛擬財產的強制執行呈現出高度碎片化、低效化的特征，從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司法權威的有效實現。

三、數字時代虛擬財產執行的規則構建

（一）厘清權屬結構，細化分類標準

厘清虛擬財產的權屬結構與分類標準，是緩解執行難題的制度前提。當前，虛擬財產法律屬性不明、權屬邊界模糊的問題，直接導致司法執行階段難以判斷其是否構成可執行標的。要實現制度化治理，需在立法上明確虛擬財產作為獨立法律客體的地位，并以其經濟功能、技術依附程度和人格關聯屬性為依據，構建類型化分類框架。數字貨幣、平臺積分、直播賬號等虛擬財產具有各自差異顯著的法律特性。若一概而論，則不僅難以準確識別財產權利的內容，也無法為執行措施提供合法前提。

在這一體系中，金融類虛擬財產（如加密貨幣、電子錢包余額）應納入財產執行機制統一監管，而與用戶身份深度綁定的賬號類財產則需在承認其經濟價值的同時，保留對人格權益的基本尊重。此外，虛擬財產的實際控制結構往往呈現“名義所有一平臺實控”的格局，用戶雖享有對資產的操作權，卻常被平臺技術協議、服務條款所限制。此類非對稱權利結構嚴重影響執行機關的查控能力，需通過立法明確平臺義務與司法配合機制，打通“名義權屬”與“實質控制”之間的斷裂關系。

（二）強化程序制度，協同平臺機制

筆者認為，虛擬財產執行難的根源之一在于技術查控手段的滯后與平臺響應機制的缺位。現行執行程序尚未建立與數字化財產形態相適配的操作路徑，使法院在面臨技術壁壘與平臺封閉系統時缺乏有效的應對手段。若要提升虛擬財產的實際控制能力，有關部門亟須在制度層面強化平臺協同義務與數據接口機制，推動法律與技術的有機融合。

一方面，法律應明確網絡平臺在協助執行中的法定義務。其不僅包括及時凍結賬戶、提交用戶資產數據和交易記錄，還應要求建立與法院系統的實時數據對接通道，保障執行指令能夠在線同步、即時反饋。在執行過程中，平臺不應作為單純的信息提供者，而應承擔執行義務，成為司法系統的協同節點。通過制度約束強化平臺責任，可以突破法院“知其存在而不可控”的技術困境，提升司法權對虛擬財產的掌控力。

另一方面，執行體系應引入具備自動化、智能化特征的技術工具作為執行支撐。區塊鏈技術因其防篡改、全鏈可追蹤等優勢，在執行透明性與財產流轉路徑識別方面具備天然優勢。將判決結果嵌入區塊鏈“智能合約”，可實現裁判生效后的自動凍結與轉移流程，減少人工干預，降低規避空間。

（三）完善域外規則，健全執行體系

虛擬財產的跨境流通特性要求建立健全的國際協作機制與沖突法體系，以解決法律適用、判決承認與強制執行的難題。在法律適用層面，應明確虛擬財產權屬、轉讓、流轉、質押、繼承等行為的準據法，避免因法域之間的法律沖突導致當事人利用管轄套利、規避執行或逃避債務。跨境執行方面，應依托《海牙判決公約》《承認與執行外國仲裁裁決公約》等國際條約，實現對外國法院判決和仲裁裁決的互認與執行。針對跨國平臺運營商，國際監管合作機制是關鍵。通過數據跨境傳輸協議、跨境執法協作備忘錄等軟法文件，可以構建全面的合作框架，涵蓋信息披露、資產凍結、賬戶控制等流程，確保跨境虛擬財產的管理與執行不受阻礙。

區塊鏈技術在跨境執行中具有獨特優勢。它像不可更改的賬本，能夠解決跨國界時證據和資產流動的可信度問題。通過使用多方安全計算和同態加密等技術，不僅能保障數據隱私，還能確保敏感信息在不同國家的法律體系中安全流動。此外，借鑒國際治理框架，如行業自律組織和國際標準組織制定的標準協議，有助于建立統一的規則體系，處理跨境虛擬財產問題。這些措施將提高跨境虛擬財產執行的可靠性和可行性，并加強我國在全球數字治理中的影響力，推動從國內治理到國際治理的全面提升。這一發展將為虛擬財產跨境管理和執行提供堅實的法律與技術基礎。

結語

在數字時代，虛擬財產的問題成為法律界的新難題，也是技術和管理的交叉點。要想解決這個問題，相關部門應完善財產歸屬的分類、改進執行程序、加強國際合作，還要建立讓大家都能信任的數字體系。這樣才能擺脫當前虛擬財產執行難的難題，讓民法體系跟上時代的步伐。這不僅關系每個公民的權利是否能得到保障，司法的信譽是否能提高，還關系我國在全球數字治理上是否能有更大的話語權和競爭力。筆者認為，未來，虛擬財產的法律管理會逐步成為數字法治建設中重要的議題之一。

（作者單位：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法院）責任編輯／木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