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迪公司下調美國主權信用評級,標志著美國在三大評級機構中全部失去AAA評級。雖然此后美國出現小幅“股債匯”三殺,但美元在可預見的未來仍將保持主導地位。更值得關注的是背后所凸顯的美國主權信用與債務困境,美國財政持續性問題、關稅擾動、全球資產“再平衡”均可能繼續推高美債期限溢價。
美國主權信用評級被下調早在十多年前就曾發生。2011年8月5日,標普(Standardamp;Poor's)宣布,將美國AAA級長期主權債務評級下調一級至 AA+ ,評級前景展望為“負面”,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喪失3A主權信用評級。標普當時表示,作出降級決定,一方面是因為美國政治決策過程的不確定性增加,另一方面是因為美國債務上限談判僵局和政府停擺風險。
2023年8月1日,出于美國政府債務負擔居高不下且不斷加重,未來3年財政狀況預計將持續惡化考慮,惠譽(FitchRatings)將美國長期外幣發行人違約評級從AAA下調至 AA+ 。
2025年5月16日,穆迪公司(Mo0dy's)下調美國主權信用評級,由Aaa降至Aa1,展望為穩定,并表示該國存在巨額財政赤字且利息成本不斷上升。這一事件標志著美國在三大評級機構中全部失去AAA評級。
但就像穆迪本次下調美國信用評級時指出的,美元在可預見的未來仍將保持主導地位。雖然此后美國出現小幅“股債匯”三殺,但這不是第一次美國主權信用評級被下調,或許也不是最后一次,就長遠影響來看可能小于預期。一是市場對債務可持續性問題以及特朗普政策的不確定性已有所定價;二是穆迪下調美國信用評級并不會直接沖擊美債需求,更多是短期情緒擾動;三是復盤歷史兩次美國信用評級下調,對市場的短期影響均相對有限,資產價格走勢更多是由債限談判、財政發債等宏觀邏輯主導(2011年,標普下調后美債收益率反降;2023年:惠譽下調后美債收益率溫和上升)。
因此,更值得關注的是背后所凸顯的美國主權信用與債務困境。特別是近期中美關稅降級、財政削減開支受阻、以及通脹壓力回升等因素推動下,30年國債收益率再次突破 5% 關□,穆迪下調美國主權信用評級一定意義上確認了美債風險溢價上升的邏輯。往前看,美國財政持續性問題、關稅擾動、全球資產“再平衡”均可能繼續推高美債期限溢價。
美國主權信用與債務困境
美國主權信用危機的根源在于寅吃卯糧的債務不可持續。全球金融危機后,美國國債以“借新還舊”“以時間換空間”的滾動融資模式急劇擴張,截至2024年末,美債規模已增至36.2萬億美元,占美國GDP比重高達 123% ,遠超國際公認的 60% 警戒線。僅2024年一年,美國國債凈利息支出就高達8820億美元,同比增長 33.7% ,償債支出史無前例超過軍費,體現出借新還舊滾雪球似的“龐氏騙局”特征。當債務增速長期超越經濟增長率時,美債信用的維持不再依賴于實體經濟,而是依賴于全球資本對美元資產的路徑依賴和美聯儲貨幣政策的流動性幻覺,無論是對美國內部還是海外投資者都成為名副其實的“美債陷阱”。特別是特朗普政府第二次執政以來,其“對外加征關稅對內財政緊縮結構性減稅”的“政策組合拳”重創美國信用 濫征關稅、緊縮財政、大肆削減政府人員和預算等混亂施政嚴重沖擊市場對美國經濟、金融、社會穩定的信心。當政不過百天,出現美國股市、債市、匯率市場“三殺”現象,執政團隊“內訂”不斷。這不僅令美債問題“雪上加霜”,也對全球金融市場信心與穩定造成顯著負面沖擊。特朗普2.0新政加速暴露“美債陷阱”的龐氏騙局特性和不可持續屬性。
過去十多年來美國政府債務和利息支付比率持續增加,達到了明顯高于類似評級主權國家的水平,而且當前考慮的財政提案不會帶來財政赤字的實質性改善,未來財政赤字會進一步惡化。美國聯邦政府債務占政府債務 90% 以上,具有以下六大特點:
一是美國政府債務體量龐大,增速快。自2008年美國政府債務規模急劇攀升,2020年疫情出臺大規模刺激計劃,美國國債總額從2008年10萬億美元增至2024年35.46萬億美元,年均復合增速 7.7% ,占GDP比重從 67.9% 提高至
121.5% 。截至5月20日,美國聯邦債務總額為36.87萬億美元,較年初增加了1.41萬億美元。
二是財政赤字壓力加劇。2024年美國財政赤字為1.86萬億美元,赤字率 6.6% 。穆迪預計,美國聯邦政府赤字將擴大,到2035年達到GDP的近 9% ,主要受債務利息支付增加、福利支出上升和收入相對較低的推動。
三是利息成本大幅攀升,超過國防開支。美國聯邦財政支出中利息成本從2018年3250億美元大幅攀升至2024年8811億美元,占GDP比重從 1.59% 上升至 3.06% 。利息支出已經超過國防開支。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計算,2025年的利息成本將達到GDP的3.2% ,超過國防和醫療保險的成本,到2055年占比將達到 5.4% ,超過經濟增速創造財富的速度。對美元信用、美國霸權地位進一步稀釋。
四是美國國債的吸引力下降,中國等海外投資者紛紛減持。長期以來美元、美債被視為安全資產,受到海外投資者的追捧。但出于安全性、收益性等考慮,各國投資者重新審視美債的價值。2018-2024年,可流通美國國債中,海外投資者占比從 42% 大幅下降到 33% 。自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以來中國持續減持美國國債,截至2025年3月中國持有美國國債7654億美元,第二大海外債主讓位于英國。
五是債務上限形同虛設,損害美國信用基礎。美國最初采用的是特定債務逐件管理的方式,1917年美國通過了《第二自由法案》,首次對聯邦債務進行了總限額的規定。“美國債務上限”由此而來,也就是允許美國政府借錢的最高額度。自二戰結束,美國國會已經超100次調整債務上限。近年來債務上限愈發成為兩黨博弈的工具,常常拖到最后一刻才有解決方案。最近一次在2023年6月將上限暫停至2025年1月1日。一旦觸及債務上限,就不能再通過借貸來償還債務。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發出警告,8月財政資金可能耗盡,削弱了人們對美國財政管理能力的信心。
六是美國債務貨幣化風險上升。橋水基金創始人達利歐指出,評級下調只是表象,更大的風險在于美國政府可能通過“印鈔還債”的方式,讓債權人因貨幣貶值而非違約遭受損失。2008年至今,美聯儲總資產從不到1萬億最高膨脹到2022年3月的9萬億美元,盡管后續加息縮表,但截至2025年5月14日仍有6.76萬億美元。期間美聯儲持有美國國債金額從5283億增長到4.21萬億美元,翻了近7倍,占其總資產的比重從2 :1.3% 增至 62.3% ,財政赤字貨幣化風險上升。
美債信用透支已成龐氏騙局
信用體系是債務融資的根基,信用體系的穩定性決定了投資者對美國國債的信任度。特朗普第二任期采取的一系列重創美國信用的做法,導致基于美國國家信用的美債償還能力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
1.特朗普2.0“開源節流”猶如飲止渴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日益嚴峻的美債問題同樣經歷了漫長的累計與惡化過程。特朗普2.0采取的政策組合拳自相矛盾,難以實現理想中的“開源節流”,或將使美國經濟與社會在龐氏騙局的美債陷阱中越陷越深。
一是美國正面臨嚴峻的債務規模與償付能力的結構性失衡。2024年,美債規模已超過36萬億美元,占美國GDP比重高達 123% ,遠超國際公認的 60% 警戒線。根據美國經濟分析局(Bureau ofEconomicAnalysis,BEA)發布的官方數據,截至2024年底,美國的凈國際投資頭寸(Netlnternational InvestmentPosition,NIIP)為-26.2萬億美元,創下歷史新低。美國財政收入增速遠不及債務利息支出的增加。CBO于2025年初發布的未來10年經濟和預算展望預測,即便不考慮特朗普倡導的大規模額外減稅,隨著強制性支出和利息成本超過收入增長導致債務膨脹,公眾持有的聯邦債務從占GDP的 100% 上升到2035年的 118% ,超過了近80年來的 106% 的前高點。沃頓商學院(TheWhartonSchool)預測特朗普的稅收政策將在未來10年使基本赤字增加5.8萬億美元,聯邦債務增加而關鍵經濟變量(工作時間、資本和GDP)會下降,進而減少可用于生產性投資的家庭儲蓄和國際資本流動。國家信用困境或將導致主權債務違約。一旦美國主權信用遭到市場質疑,投資者對美國國債信任下降,爭相拋售美債,將提高美國政府融資成本,進一步抬高國債收益率和發債成本,不僅進一步加重美國利息償付負擔,還將迫使政府擴大赤字,進一步推動“信用透支”,最終導致美債“借新還舊”的“龐氏騙局”難以為繼,甚至出現美債違約現象,美元霸權日益式微。
二是對外加征關稅難以實現收入“開源”,特朗普2.0稅收改革政策自相矛盾。由于美國的債務水平和經濟增長的結構性矛盾,特朗普對外加征關稅無法大幅增加財政收入:2024年美國關稅占財政收入比重僅為1.6% ,且加征關稅將提高進口品價格,導致國內生產成本和物價水平上升,加劇國內通貨膨脹,造成社會福利損失。根據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BudgetLabatYaleUniversity)測算,2025年2月1日起實施的對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加征關稅措施將造成典型美國家庭每年損失約1200美元的購買力。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for InternationalEconomics,PIIE)指出,關稅不會減少貿易逆差反會減少進出口和總收入,對長期經濟存在負面影響。高昂制造成本難解。特朗普迷信關稅政策將重振美國本土制造業,但高額關稅將提高進口原材料和零部件成本,增加了美國制造商生產成本,反而將削弱其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和長期增長潛力。關稅政策還引發全球供應鏈調整。許多美國企業依賴海外供應商,關稅增加成本會迫使企業重新評估供應鏈布局。為應對企業采取的“組裝線回流”策略規避關稅,特朗普通過加征“非友岸外包稅”倒逼汽車等行業在北美建立閉環供應鏈,反而造成全球制造業加速向東南亞轉移。
信用體系是債務融資的根基,信用體系的穩定性決定了投資者對美國國債的信任度。特朗普第二任期采取的一系列重創美國信用的做法,導致基于美國國家信用的美債償還能力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
且存在多處數據錯誤,引發外界批評。國防開支削減陷入僵局。近年來美國軍事支出的全球占比雖略有下降,但仍高達近 40% 。特朗普政府計劃在未來五年內每年削減 8% 的國防預算,但更有可能通過“外包軍事服務”變相增加隱性支出。外包將導致政府對私營企業的依賴增加,在缺乏足夠透明度和政府監督的情況下難以提升效率,反而增加財政負擔。特朗普政府此前曾計劃裁減數萬名軍隊文職人員并整合國內外基地以實現國防預算削減目標,但隨后又宣布將下一財年軍費增加 12% 左右,這一前后反復的表態凸顯美國國防預算的復雜性,國防開支削減陷入僵局。
2.美債高企侵蝕財政韌性,債務風險擾動全球體系
近年來,美國聯邦債務規模的持續增長已突破歷史高點,其所帶來的結構性風險正對美國國內經濟和全球經濟穩定構成嚴峻挑戰。
三是對內財政緊縮難以實現支出“節流”,強制性支出剛性短期難破。美國聯邦支出分為強制性支出、自由裁量支出和凈利息支出三大類,其中強制性支出占到財政總支出60% ,主要包括社會保障、醫療保險等福利項目,大部分是現行法律或既定承諾所決定,短期內難以更改。短期內可以縮減的主要是包含國防和非國防項目的自由裁量支出,這部分僅占聯邦財政預算的約1/3。隨著人口老齡化和社會福利成本上升,占比更高的強制性支出仍在持續上漲,聯邦整體預算仍將面臨較大壓力。政府效率部引發政壇混亂,激化社會矛盾。特朗普2.0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先后對美國教育部、國防部等十余個聯邦機構進行嚴格的財務審計、大幅削減預算以及大規模裁員,引發美國政壇混亂,嚴重激化美國社會矛盾。截至4月1日,已有約6萬名美國聯邦政府雇員遭解雇或開除,其中受影響最嚴重的美國國際開發署約有1萬名員工遭解雇。雖然政府效率部宣稱截至2025年2月已節省超過550億美元開支,但其官網數據卻只顯示節省166億美元
一是高債務侵蝕財政根基觸發美國經濟內生性危機,高債務水平已構成美國經濟長期增長與財政可持續性的結構性威脅。CBO等權威機構警示,高債務水平將通過利率傳導機制抑制私人投資,從而拖累長期經濟增長與居民收入水平。測算顯示,在現行政策框架下,2050年后聯邦債務/GDP比率或將攀升至 166% ,致使未來人均實際收入增速較債務穩定情景下降約 12% 。PIIE的研究進一步揭示,持續財政失衡對經濟競爭優勢的侵蝕效應將引發潛在增長率下移、失業率上行及國民財富積累降速,形成三重負面效應。更為嚴峻的是,在利率中樞抬升背景下,聯邦政府償債壓力與財政政策空間呈現此消彼長態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特別指出,長期實際利率高企與債務規模膨脹的疊加效應,正在顯著加劇財政脆弱性并威脅金融系統穩定性。
二是利息膨脹擠壓政策空間引致財政彈性系統性困境,利息支出飆升擠占財政資源配置空間。受美聯儲激進加息周期影響,2023-2024財年聯邦凈利息支出年增速均突破 30% 。
CBO最新預測顯示,2025財年該指標將同比攀升 8% 至9520億美元,未來十年累計利息支出或達13.8萬億美元,相當于過去二十年經通脹調整后總額的2倍。巨額利息負擔深刻重塑聯邦支出結構。值得關注的是,特朗普單邊關稅政策的濫用助推通脹壓力,迫使美聯儲維持4.3% 的基準利率水平,這種政策組合將導致債務利息負擔螺旋式上升。盡管白宮持續施壓貨幣政策轉向,但聯儲決策層強調需審慎評估關稅政策對通脹中樞的持久影響,這預示著當前緊縮周期可能延長。歷史性轉變在于,財政資源向利息支付的過度傾斜,償債支出首度超越軍費規模,這不僅擠占基建、教育與科研等生產性支出,更削弱財政自動穩定器功能,大幅降低政府實施逆周期調節的政策效能。
三是美債風險沖擊金融秩序引發全球經濟鏈式震蕩,美債市場系統性風險正通過多重渠道向全球金融體系滲透。作為全球無風險利率定價錨,美債收益率的持續上行與波動加劇顯著收緊國際金融條件。IMF指出,美債收益率持續攀升且波動性加劇,可能導致全球資本成本的上升。長期利率中樞抬升既源自市場對美債供給激增的預期強化,也通過利率聯動機制引發發達經濟體國債收益率共振上行。這種雙重效應不僅推高各國政府與企業融資成本,更對風險資產估值形成持續壓制。當市場對美國債務可持續性質疑升溫時,全球資本可能啟動風險偏好切換,引發跨市場、跨資產類別的價格重估。IMF特別警示,作為系統重要性經濟體,美國債務風險的外溢效應或將引發金融資產錯誤定價與市場流動性異動。此外,特朗普單邊主義政策引發的國際金融秩序紊亂,正加劇新興市場與發展中經濟體在資本流入與外債償付方面的脆弱性。債務困局動搖美元本位制的制度根基。美元體系穩定性本質上植根于國際市場參與者對美國政府信用承諾的集體信任。目前,美元在全球外匯儲備中占比近 60% ,在跨境貿易信用證中的比重超過50% ,這種支配地位賦予美國顯著的債務貨市化優勢,使美國享有低成本融資和匯率風險豁免等“過度特權”。然而,聯邦財政狀況的加速惡化正逐步侵蝕美元信用基礎:惠譽2023年下調美國主權評級即源于對債務軌跡與政治僵局的深度憂慮,標普繼2011年降級后再次預警財政前景惡化風險。值得警惕的是,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在《重構全球貿易體系的一份使用手冊》(AUser'sGuidetoRestructuring the Global Trading System)中關于美債置換或托管的提議(即“海湖莊園”協議部分內容),已引發市場對美元融資功能可持續性的質疑。2024年股債匯市場的聯動性調整,既折射出市場對美元霸權松動的預期強化,也預示著全球貨幣格局與國際資本流動可能面臨范債市收益率的飆升與美元指數的回落,已形成“三殺”局面,可能加速美元霸權的衰落,進而引發全球貨幣流動和貿易投資的結構性重構。
3.美元霸權體系的漸進式弱化
自布雷頓森林體系確立美元全球主導地位以來,美元霸權雖歷經數次危機卻始終維系其核心地位。然而在當前國際貨幣體系變革進程中,美元主導地位呈現出系統性弱化趨勢,這種趨勢在特朗普政府可能開啟的第二任期背景下更顯復雜。
一是國際儲備貨幣格局的多元化演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顯示,美元主導地位雖未發生驟變式動搖,但在全球外匯儲備中的占比延續下行趨勢。美元丟失的儲備份額并未被另一種單一貨幣所完全填補,歐元、日元和英鎊等其他傳統儲備貨幣占比并未出現相應上升,相反人民幣等一籃子“非傳統”儲備貨幣開始嶄露頭角。其他主權貨幣的崛起結構符合多極化趨勢的早期特征。歐洲正推進以歐元計價的能源貿易和金融交易,增強歐元的儲備資產吸引力。中國則在多方面主動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建立跨境支付系統(CIPS)繞過傳統美元結算網絡,與多國央行簽署本幣互換協議,并試點央行數字貨幣(e-CNY)以便利跨境人民幣流通。日本雖然對推動日元國際化相對謹慎,但也參與東盟等區域的貨市合作來減少對美元的依賴。
二是主權國家資產配置的戰略性調整。多重因素促使中日等國削減美債,包括地緣政治、安全因素以及多元化策略。在俄烏沖突之后,一些國家注意到美國動用美元體系實施制裁的能力,開始投資非美元體系和資產以降低潛在制裁帶來的損失。美元信用和收益考量也是因素之一,美國通脹高企和不斷上升的財政赤字讓一些債權國擔憂美債實際收益和信用前景。2023年,美國國會圍繞提高債務上限的僵局一度引發美國主權信用評級被下調,更使債權國意識到美債并非零風險資產。本國經濟金融需求促使債權國調整儲備組合,如日本央行為支撐日元匯率在外匯市場多次出手干預賣出美元、買入日元,這直接導致日本美債持倉減少。中國則將部分外匯儲備用于支持“一帶一路”等海外投資項目,并增加戰略資源儲備。
三是黃金儲備復興與貨幣信用重構。全球各國央行近年來大幅增加黃金儲備,將黃金重新視為重要的儲備資產和避險資產。今年以來,特朗普政府濫征關稅等混亂行動令全球投資者將目光轉向黃金,導致黃金價格大幅上漲,2025年4月,現貨與期貨黃金價格最高探至每盎司3500美元的歷史新高。世界黃金協會數據顯示,2025年2月,波蘭、中國、土耳其等多國央行凈購買24噸黃金,其中中國央行購買5噸,系連續4個月凈購買黃金,可見黃金在各央行儲備中的地位顯著提升。世界黃金協會最新發布的2024年《全球黃金需求趨勢報告》顯示,2024年全球黃金需求總量(包含場外交易)達4974噸,需求總額達3820億美元,均創歷史新高。
四是資源本位金融創新的制度突破。新興經濟體聯盟正嘗試構建基于大宗商品的貨幣信用體系,其核心在于將自然資源稟賦轉化為貨幣信用支撐。金磚國家(BRICS)及其合作伙伴擬利用豐富的大宗商品儲量醞釀發行由關鍵資源作背書的債券或貨幣單位,賦予其國際金融工具并以實物價值支撐。非洲開發銀行(AfDB)提出“非洲記賬單位”(AUA)計劃,這是一種由鋰、銅、鈷等戰略礦產儲備做支撐的非流通貨市,旨在吸引綠色投資并降低非洲國家本市匯率波動風險,成為新的“黃金標準”式價值單位。
五是數字貨幣體系的平行秩序構建。有超過130個經濟體在不同程度上研究或試點央行數字貨幣。中國的數字人民幣試點走在前列,交易額已累計達數萬億元人民幣,并拓展到跨境場景;歐元區正推進數字歐元試驗;印度、巴西、尼日利亞等國也先后推出或試點本國數字貨幣。自俄烏沖突以來,跨境批發型CBDC項目數量在一年內翻倍增長,目前全球有13個此類項目在運行測試,包括連接中國、阿聯酋、泰國、中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的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mBridge)項目。這些數字貨幣網絡一旦投入使用,不僅改變傳統美元體系的運行效率,更通過建立替代性清算通道削弱美元的網絡外部性優勢。
對中國的影響
1.對中國外匯儲備安全的深度影響
中國作為美債第三大持有國(2025年3月持倉7654億美元),面臨直接的資產重估風險。盡管中國已連續減持美債(持倉占比從2012年峰值 9% 降至 2.2% ),但存量規模仍位居全球前列。此次美債收益率飆升(30年期突破 5% )導致存量債券價格下跌,若中國持倉中以長期債券為主,賬面減值壓力將進一步放大。歷史經驗表明,美國可能通過通脹稀釋債務—IMF研究顯示,若通脹率達6% ,4年內債務/GDP比例可下降 20% 。這對中國外儲的實際購買力構成潛在侵蝕。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減持策略呈現期限結構調整特征:2025年3月拋售275億美元長期債券,轉向增持短期債券,為后續靈活操作留出空間。這種“漸進減持”策略旨在平衡即時市場沖擊與長期風險規避需求,避免大規模拋售引發恐慌性貶值,導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局面。
為對沖美元資產風險,中國加速推進外儲多元化戰略。一是連續18個月增持黃金,儲備量達7280萬盎司(約2265噸),黃金占外儲比例升至 4.2% ,創歷史新高。二是擴大對歐元區、新興市場主權債及通脹掛鉤債券(TIPS)的投資比例,同時通過主權財富基金增加對戰略資源(如稀土、鋰礦)的股權投資。三是降低美元結算依賴,2024年跨境人民幣支付額達175萬億元,同比增長 43% ,覆蓋180余國。
2.對中國金融市場與資本流動的沖擊傳導
一是匯率波動加劇。美元指數短暫下探,人民幣兌美元匯率雙向波動擴大,增加企業匯兌風險管理難度。
二是跨境資本流動分化。短期套利資本可能回流美國追逐高收益,但中長期資本更青睞人民幣資產避險。2023年8月至12月,境外機構持有中國銀行間市場債券從3.18萬億元增至3.67萬億元,單月最高增持2500億元,其中國債占比超 60% 。
三是股債市場聯動。A股北向資金出現單日凈流出超50億元的波動,但國債期貨市場外資參與度反升,反映避險需求與套利需求的分化。值得關注的是,市場韌性明顯增強。與2011年標普降級引發全球恐慌不同,此次中國金融市場波動可控:人民幣匯率在短暫震蕩后企穩,甚至出現階段性升值,打破“評級下調必致貨幣貶值”的固有邏輯。這一現象印證了中國金融體系抗壓能力的提升。
穆迪降級事件加速了外資在中國的結構性調整,呈現“雙向流動分化”特征:債券市場吸引力提升。中美利差收窄及人民幣避險屬性增強,推動外資持續增持人民幣債券。債券通托管機構增至1124家,覆蓋全球主要資管機構;直接投資領域分化加劇,2025年1月,高技術制造業實際使用外資占比 12.5% ,同比提升0.8個百分點,醫藥制造業外資增長 68.4% 但勞動密集型產業受關稅影響,向東南亞轉移訂單超340億美元(如RCEP國家);服務業開放成效顯現,電信、醫療成為新增長點,2343家外資企業獲準在華經營電信業務,外商獨資醫院試點擴至9省市。
盡管存在個別外資機構關停中國辦事處的案例,但整體未現系統性撤離。2024年中國新設外資企業數達59080家,同比增長 9.9% ,顯示外資“用腳投票”仍看好中國市場潛力。華爾街資本甚至呈現“言行不一”現象——公開唱空中國經濟,實則增持人民幣資產。
3.地緣政治博弈與全球規則重構
穆迪降級事件為中美博弈增添了金融杠桿維度。目前,中美雖達成關稅“雙暫停”協議,但剩余 10% 關稅涉及半導體、生物技術等敏感領域仍激烈交鋒。面臨2025年6萬億美元到期債務兌付壓力,特朗普主動釋放訪華信號,希望中方暫緩拋售美債甚至增持。美方核心訴求包括:穩定美債市場信心;確保稀土等戰略資源供應;削減對華貿易逆差。外交部回應“美國應自行負責”,要求美方解除半導體出口管制作為金融協調前提。
同時,穆迪降級還加速了去美元化進程,為人民幣國際化創造戰略窗口。金磚國家推動本幣結算體系,已有30余國加入央行數字貨幣(CBDC)橋項目,挑戰美元跨境支付壟斷地位。沙特、伊朗等10余國接受石油人民幣結算,上海原油期貨人民幣計價份額升至 25% 。人民幣占全球外匯儲備比例升至 3.5% ,70余國將人民幣納入儲備貨幣。
總的來說,穆迪下調美國評級對中國的沖擊呈現短空長多特征。短期看,中國會面臨美債資產賬面減值壓力、輸入性通脹風險、跨境資本波動性上升等風險調整,但中國仍具備較強的風險抵御能力,且國內市場縱深為外資提供了避風港。長期看,將會加速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倒逼產業結構升級、提升國際金融話語權。
應對舉措
1.外儲管理與金融安全網構建
巴菲特在2025年伯克希爾股東大會上公開表示:“我們不會投資一個正在走下坡路的貨幣。”這番表態被不少機構視為風向轉變的重要信號,顯示大型資本正在重新審視美元資產的安全性。根據《財富》雜志報道,截至年中,海外投資者共持有超過31萬億美元的美國資產。即使其中只有 5% 的資金減持,也意味著多達1.5萬億美元的美元資產將被轉出。而這種再平衡正在發生:包括日本在內的東亞主要經濟體已開始小幅減持美債,帶動本幣升值,間接削弱本國出口能力,甚至沖擊國內經濟的恢復節奏。為應對美債信用弱化,中國可加速推進外儲多元化與自主清算體系建設:包括采用“階梯式減持”美債,優先減持長期券種,同步增持黃金及戰略資源;加速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達成石油貿易人民幣結算協議,推動數字人民幣(e-CNY)與CIPS系統對接,試點大宗商品跨境結算,降低對SWIFT依賴等。
2.外資政策優化與制度型開放
2025年2月,中國出臺的《穩外資行動方案》(“穩外資20條”)標志著中國外資政策進入制度型開放新階段。可以進一步用好其中的取消外商投資性公司境內貸款限制,擴大電信、醫療、教育領域開放試點,保障外資平等參與政府采購;修訂《鼓勵外商投資產業目錄》,重點鼓勵綠色能源、數字經濟、生物制造等領域投資;依據《反外國制裁法》,對配合美國科技封鎖的外企限制市場準入,建立“不可靠實體清單”反制機制等舉措。緊扣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不斷增強內需的支撐力,持續收斂地方債務和房地產風險,加快外貿多元化發展,加大對東盟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等新興市場的進出口。
3.國際評級話語權爭奪
如在G20框架下推動主權債務重組機制改革,支持IMF增資擴容,提升新興經濟體份額。積極構建自主評級標準:發展基于“國家信用關系理論”的評級模型,強調償債能力與財富創造的匹配度,而非依賴美國債務經濟模式。
4.制定短、中、長期應對策略
短期策略(1年內):優化美債持倉結構,繼續減持長期券種,增持通脹掛鉤債券(TIPS),設定美債持倉占比警戒線(≤1.8%) )。擴大國債期貨市場開放,便利外資對沖利率風險,推出離岸人民市債券期貨產品。建立金融波動應急基金,聯合新興市場國家設立聯合干預資金池,應對跨境資本異常流動。
中期策略(1-3年):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破除土地、能源價格扭曲,提升資本回報率,減少對外儲積累依賴。構建自主技術標準體系,在半導體、AI、量子計算領域建立獨立于西方的技術認證規范,吸引高技術外資。拓展CIPS多邊協作,與歐盟INSTEX系統、東盟跨境支付網絡對接,形成“非美元”清算聯盟。
長期策略(3-5年):推動主權信用評級體系改革,聯合新興經濟體成立“全球信用評級聯盟”,發布替代性主權風險評估模型。資本賬戶審慎開放,在匯率彈性增強前提下,分階段放松跨境資本管制,發展人民幣離岸衍生品市場。培育戰略資源循環體系,建立稀土、鋰礦等關鍵資源的“開采-儲備-回收”全鏈條管控,強化供應鏈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