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賄犯罪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完善

[中圖分類號]D92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203（2025）03-0092-06

201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九）》）首次在立法層面將終身監禁制度寫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并規定其適用于貪污罪和受賄罪，且將終身監禁的適用條件規定為\"貪賄數額\"和“犯罪情節\"的雙重考量標準，這兩者共同組成貪賄犯罪終身監禁適用的核心條件。時至今日，終身監禁制度已實施近10年，積累了豐富的實踐案例，并在實務中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經驗，但同時應注意到，終身監禁在適用條件方面尚存在不足。因此，有必要以適用終身監禁的案例為基礎，通過考察這些案例中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司法實踐現狀，進而提出完善我國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建議。

一、貪賄犯罪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實踐現狀

2016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將終身監禁的適用條件由“數額\"和“情節\"細化為四點，即貪污、受賄數額特別巨大，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同時明確將自首、立功、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真誠悔罪、積極退贓，或者避免、減少損害結果的發生等情節列為從寬處罰的依據。概言之，其將核心條件具體化為貪賄犯罪的“貪賄數額”和“量刑情節”。鑒于貪賄犯罪的特殊性，無法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等官方公開途徑獲悉判決書原文，所以筆者目前收集的資料均來源于北大法寶的案例報道及網絡搜索引擎檢索的官媒報道。經檢索，自2015年11月《刑法修正案（九）》施行至2025年6月，共有31名犯罪人被判處終身監禁，涉及30起案件。在這30起已決案件中，有2起因貪污罪被判處終身監禁，其余28起則因受賄罪被判處終身監禁。通過對這30件終身監禁已決案例的分析，可以考察終身監禁適用的核心條件在司法實踐中的應用情況。

（一）核心條件之“貪賄數額”

從整體貪賄犯罪來看，涉案數額特別巨大（見圖1）。貪賄數額超過2億元的涉案人員占總人數的96% 以上。在判處終身監禁的犯罪人中，涉案數額主要集中在2億元至10億元之間，占該組案例的90% 。具體而言，數額在2億元至5億元之間的有17人，占該組總人數的 55% 左右；數額在5億元至10億元之間的有11人，占該組總人數的 35% 左右；數額在2億元以下的僅有傅政華案一例；超過10億元的有蔡國華案和張中生案兩例。

在司法實踐中，自2022年起的三年間，被判處終身監禁的案件數量有所增加，貪賄數額則自2019年起較前三年出現增長：2016年至2018年，貪賄數額變化幅度相對平穩；而2019年至2024年這六年間，貪賄數額的跨度區間明顯增大，同一年內的貪賄數額差異也更為明顯。從整體來看數額跨度更為明顯：貪賄數額最低的是傅政華案，為1.17億余元;貪賄數額最高的是蔡國華案，達11.8億余元，兩者相差逾10倍。即使考慮到蔡國華案中有10.7億余元屬于未遂，那么貪賄數額排名第二的張中生案也是傅政華案貪賄數額的近9倍。

（二）核心條件之“量刑情節”

《解釋》采用\"數額為基礎、情節為調節\"的動態標準，突破了過去單純以數額劃分量刑檔次的“唯數額論”模式，確立了“情節”在終身監禁適用條件中的重要地位。情節在量刑中的作用主要體現為：犯罪情節、社會影響和利益損失等綜合因素結合下的從嚴情節，以及立功、自首、未遂等法定從寬情節。筆者基于對官方判決的梳理，分別從上述兩個角度對“量刑情節\"進行歸納。

1、從嚴情節。其一，犯罪情節方面。在上述28起受賄犯罪中，相關犯罪情節主要集中在職務調整、幫助工程或業務承攬、金融貸款和索取賄賠等方面：存在索賄情節的共4起，占比約 14% ；涉及為他人謀取職務提拔、調整的共14起，占比達 50% ；判決書直接表述為“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共7起，占比為 25% ;其余21起則采用了更體現輔助性、間接性、促成性的表述，即“為他人在某些事項上提供幫助”。至于2起貪污犯罪，對武長順案犯罪情節的表述為“利用其實際控制的公司非法占有公共財物”;對姜喜運案的表述為“將銀行股份陸續轉至其個人或親友控制的公司名下并予以隱匿”。其二，社會影響方面。筆者檢索到的30件終身監禁已決案例判決中均提及“利用職務便利”，對其犯罪人職務級別的統計顯示：在31名犯罪人中，正部級4人，占總人數的 13% ；副部級13人，占比約 42% ；正廳級7人，占比超 22% ；副廳級4人，占總人數的 13% ；正處級3人，占比約 10% ?？梢?，涉案人員職務級別普遍較高，權力覆蓋范圍廣，在其職權領域內具有較強的社會影響力和行業決策權。其三，利益損失方面。被判處終身監禁的犯罪人，其犯罪行為涉及金融、能源、建筑等與民生密切相關的領域，貪賄數額達到或遠超“數額特別巨大”的標準，直接或間接損害了國家與人民的利益，

2、從寬情節。在上述30件已決案例中，犯罪人具有從寬情節的比例較高，占比超過 93% ，僅吳華案和李建平案兩起案例不存在從寬情節。具體來看，存在“積極退贓”或“贓款贓物全部/部分追繳”情況的案例有26起，占比近 87% ；存在坦白情節的案例有25起，占比超過 83% ；具有認罪悔罪情節的案例有23起，占比近 77% ;存在立功情節的有9起，分別是于鐵義案、武長順案、楊成林案、邢云案、張中生案、孫力軍案、傅政華案、李文喜案和孫志剛案，其中于鐵義案、武長順案和楊成林案被認定為\"立功”，其余6起則被認定為“重大立功”;具有犯罪未遂情節的案例僅有7起，分別為趙正永案、蔡國華案、蔡鄂生案、孫志剛案、何澤華案、劉文新案和李鵬新案;在所有案例中，僅劉文新案一起具有自首情節。

二、貪賄犯罪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現實不足

（一）數額標準模糊

以前數額一直是貪賄犯罪最主要的量刑標準，因為相對于飄忽不定的情節而言，以貪賄數額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顯然更有法可依，既不易出現法律適用上的問題，又有助于審判者規避風險，所以司法實踐中出現“唯數額論”現象并不足為奇①。隨著終身監禁制度的引人，我國雖將貪賄犯罪改為“數額 + 情節\"的量刑模式，但\"數額\"在量刑中仍是重要的核心因素之一。

根據《解釋》第3條的規定，貪污或者受賄數額在300萬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383條第一款規定的\"數額特別巨大”。然而，結合前文整理的終身監禁案例的貪賄數額可知，300萬元與司法實踐中判處終身監禁的最低涉案金額（1.17億余元）尚存在巨大差距。這導致該數額標準在規范終身監禁適用方面的作用較為有限，實務中缺乏足夠明確的數額依據，使得終身監禁在數額認定上過度依賴法官的自由裁量。數額作為定罪量刑依據本應具有明確化、具體化特征，既簡單易行、便于操作，還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②，然而當前終身監禁的數額標準明確性不足，難以有效指導司法實踐，容易導致同案不同判現象的發生。

截至2025年6月司法實踐中已判決的30件終身監禁案例顯示，涉案數額的量刑區間為1.17億余元至11.8億余元。根據《刑法》第383條第4款的規定，終身監禁并非獨立的刑種，而是依附于死刑緩期執行制度的一種加重形態。基于此，筆者梳理了部分《刑法修正案（九）》施行后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但未適用終身監禁的案例，發現部分案例的涉案金額與適用終身監禁的案例存在交叉，例如，2022年的董宏案（受賄4.63億余元）、王富玉案（受賄4.34億余元），2024年的汲斌昌案（受賄5.26億余元）、李再勇案（受賄4.32億余元）、李金柱案（受賄4.31億余元），2025年的趙偉國案（貪污4.7億余元）。對比適用終身監禁的傅政華案與僅判處死緩的汲斌昌案，二者受賄數額相差達4億余元。雖然數額已非決定刑種的唯一因素，也不是決定刑罰的唯一標準，但仍是量刑的重要基礎，對傅政華案與汲斌昌案進行分析可知，如此模糊且寬泛的數額交叉范圍，需要明確的法律予以約束，否則不利于終身監禁制度的健康發展。

（二）情節認定虛化

終身監禁將“情節”作為適用條件之一，是該刑罰最為顯著的亮點，這是因為立法機關考慮到貪賄犯罪情節差別很大，單純考慮數額難以全面反映具體個罪的社會危害性③。然而，情節\"標準本身具有高度抽象性，加之貪賄犯罪具有復雜性，在實務中對“情節”認定尺度較難把握。即使經過《解釋》的細化，將“情節\"分別列為“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以及“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的情形，依然難以形成統一的可量化標準。另外，終身監禁亦未明確從寬情節的適用規則。

首先，“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的表述本身并未實現本質性的進步。修正前的《刑法》第383條第1款第1項規定：“個人貪污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比缃癫捎玫摹胺缸锴楣澨貏e嚴重\"的表述，在抽象程度上與其并無實質差異，且我國目前尚缺乏更詳細或更具引導性的法條或司法解釋來明確其內涵。分析已決終身監禁案例可知，因受賄罪獲刑者，其“情節特別嚴重\"的認定多依據《解釋》第1條第3款規定中“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情形，即\"多次索賄”“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致使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損失\"或“為他人謀取職務提拔、調整”。然而，在因貪污罪獲終身監禁的案例中，其情節表述并無對應的參考依據。

其次，《刑法》條文本身并未直接規定“社會影響特別惡劣\"或\"社會影響惡劣”“社會影響特別惡劣”，一般是指貪污受賄行為造成的非物質性損失，即非財產性和人員傷亡性、健康傷害損失①。非物質性損失難以量化，我國目前也沒有相應的司法解釋，對其表述主要見于瀆職犯罪的相關規定中，將其作為相關瀆職犯罪的危害結果形式之一。關于“社會影響惡劣”，《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侵權犯罪案件立案標準的規定》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瀆職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一）》雖作了一定的解釋，但更像是用一個抽象的表述解釋另一個抽象的表述，難以對司法實踐提供明確的指導。有學者明確指出，由于“社會影響惡劣”本身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和概括性，長期以來人們對其認識不一、爭議不斷，已成為困擾司法實踐的難題，影響司法的權威和公正②。如今，終身監禁的適用同樣面臨這一問題。由于這種不良影響力不屬于犯罪數額、犯罪后果等明確的量化標準，具有模糊性，在實踐中主要倚賴司法工作人員的具體判定和綜合衡量，呈現出地域性和主觀性的特質③，由此導致的認定差異，難免會造成量刑結果的不統一。正如上述30件被判處終身監禁的案例，法院在每份判決書的裁判理由及量刑論證部分均援引了“社會影響特別惡劣\"這一表述，然而在法院認定的事實部分卻難以找到與之明確對應的具體情節。

再次，“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表述相較“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確實有了一定的指引性，但其內涵仍顯模糊。這導致在司法實踐中，法官量刑裁量時雖提及犯罪人的受賄行為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特別重大的損失，但普遍缺乏證據支持④。其核心問題在于，“損失”具體指什么？“特別重大損失”的判定標準又是什么？“損失”要素的寬泛化必然帶來量刑適用上的不確定性，這一不確定性本質上有違刑法的確定性原則，進而導致終身監禁的適用條件難以規范化。具體到受賄犯罪，其損失認定尤為復雜：貪污犯罪造成的損失通常具有直接性，犯罪人貪污的數額本身往往構成對國家和人民的特別重大損失，而受賄犯罪造成的損失更具間接性——受賄行為本身并不直接導致損失，損失是通過受賄后的后續行為（如為請托人牟取不正當利益）產生的，具有多樣性和難以預見性。正因如此，在目前公開的所有適用終身監禁的案例中，難以找到對“特別重大損失\"具體內涵及其證據的清晰描述。

最后，從寬情節在實務中的量刑幅度尚不明確，存在適用虛化的問題。《刑法修正案（九）》將自首、立功、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真誠悔罪、積極退贓，或者避免、減少損害結果發生等情節，由酌定從寬處罰情節提升為法定從寬處罰情節?！督忉尅穼膶捛楣澋臈l款擴大適用到貪污受賄罪的所有情形，包括可以判處死刑的情形，即貪污受賄數額特別巨大，并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情形下，如果犯罪人具有從寬情節，也可以從輕處罰，這使得判死刑的幾率大大降低，主要是為了體現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①。學界對2015年至2020年終身監禁案例的實證分析亦表明，即使案件具備四個特別嚴重情節，若犯罪人具有法定從寬情節，對其亦只能適用終身監禁，而非死刑立即執行②。由此可見，從寬情節在終身監禁中具有關鍵價值，是選擇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抑或終身監禁的重要考量因素。然而，在2022年吳華案和李建平案（受賄罪部分）的判決中，并未提及任何從寬情節，兩案的判決結果卻均為終身監禁，這導致從寬情節在終身監禁適用中的作用被架空，使其似乎不再是影響終身監禁適用的必要條件。由于貪賄犯罪通常具有隱蔽性，所以設立從寬情節既有助于促使犯罪人自我反省、積極糾錯或戴罪立功，亦有利于提高辦案效率、節約司法資源，乃至獲取新的案件線索;反之，從寬情節在量刑中的虛化與模糊適用，將對終身監禁制度的規范運行產生非常不利的后果。

（三）刑罰梯度失衡

刑罰梯度失衡的主要原因在于前文所述數額與情節標準的寬泛化與模糊化。終身監禁制度的設立，本身較好地填補了死刑與死緩之間的刑罰梯度空缺，然而，由于其未能厘清終身監禁與死刑立即執行、死緩之間適用條件的邊界，導致司法實踐中一定程度上出現了混亂與失衡現象。從立法層面審視，當前我國無論是“數額”標準抑或“情節”標準，均缺乏明確指導，賦予了法官過大的自由裁量空間。從司法實踐層面審視，數額在6億元以下被判處終身監禁的案例（如傅政華案，受賄1.17億余元，具有重大立功表現）與判處死緩的案例（如史文清案，受賄1.95億余元;董宏案，受賄4.63億余元，存在自首情節），無論在“數額\"抑或“情節”上均存在交叉重合，致使終身監禁和死緩的刑罰梯度出現重疊。

三、貪賄犯罪終身監禁適用條件的完善建議

（一）優化分級量刑標準

基于前文所述30件已決終身監禁案例，在符合《解釋》規定的四項條件的前提下，筆者嘗試通過將“貪賄數額”與“從寬情節”相結合，并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探索“基礎數額 + 動態調整”的分級量刑模式，以期為未來司法實踐及相關司法解釋確立終身監禁的量刑標準提供建議。在\"基礎數額\"方面，當貪賄數額在一定區間內時，如存在自首、重大立功情節，應判處死緩;如僅有坦白、認罪悔罪、立功、積極退贓情節，則應判處終身監禁。當貪賄數額在一定區間內時，如存在自首、重大立功情節，應判處終身監禁;如僅有坦白、認罪悔罪、立功、積極退贓情節，則應判處死刑。當貪賄數額在一定區間內時，如存在自首、重大立功情節，應判處終身監禁;其他情形下，應判處死刑。在“動態調整\"方面，應根據地方經濟發展水平、犯罪發生時間段、涉案領域重要性等設置調節系數。此外，當存在未遂情節時，應對受賄既遂數額與未遂數額分別評價量刑，以較高數額決定適用死緩、終身監禁或死刑立即執行。若受賄既遂數額與未遂數額屬于不同的數額區間，且較高數額屬于未遂，可酌情減輕處罰。以蔡國華案為例，其受賄總額達11.8億余元，且不存在自首、重大立功情節，理應判處死刑，但因該案中10.7億余元系受賄未遂，高于受賄既遂數額（1.1億余元），故決定該案刑罰措施的是受賄未遂數額，可以酌情減

輕刑罰，判處終身監禁

（二）細化情節條件內涵

首先，由于\"犯罪情節特別嚴重\"表述本身的抽象性，極易造成其與終身監禁另外兩個情節認定條件的混同，因此有必要使其具象化。貪污、受賄刑事案件從重、從嚴情節主要體現在“貪賄犯罪過程中”和\"貪賄犯罪結束后\"兩個方面。一方面，“貪賄犯罪過程中\"包括：1、索賄情節嚴重。指多次索賄（包括針對同一人或不同對象）、將特定個人或單位長期視為斂財工具。2、收受財物情節惡劣。有學者認為其包括單次收受巨額賄賂、多次收受賄賂、收受多人賄賂等。3、為他人謀利情節嚴重，謀利性質非法或違規。包括為他人謀取職務晉升、調整等不正當利益，為他人謀取非法利益。4、頂風作案，不知悔改。另一方面，“貪賄犯罪結束后\"包括：1、對抗調查與妨礙司法行為。例如，采取外逃、串供、打擊報復舉報人、向辦案人員行賄等手段，意圖阻撓案件查處。2、惡劣的認罪悔罪態度。表現為拒不認罪、認罪態度惡劣。3、拒不履行退贓退賠義務。表現為拒絕返還犯罪所得和賠償犯罪造成的損失。4、繼續實施犯罪或衍生違法行為，為對抗偵查或審訊而實施新的犯罪或其他違法行為。

其次，貪賄犯罪“社會影響特別惡劣”的情節認定同樣存在難點。誠然，犯罪作為危害社會的行為，必然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但\"特別惡劣\"的程度如何界定，尚需明確標準。該情節的核心在于其\"社會性”特征，在某種意義上已超出了嚴格法律問題的范疇，摻雜了更多的社會因素。對此，可從以下兩個維度進行解析：其一，“社會影響\"的基礎。其前提在于民眾對貪賄行為的知情及其后續反應。其二，“特別惡劣”的表現。其關鍵在于引發了民眾的強烈憤慨與抵制，且這種情緒已通過可感知的具體行為（如新聞報道、上訪舉報等）外顯出來。

再次，認定“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需對貪污罪與受賄罪分別考量。就貪污罪而言，有學者認為，貪污罪造成的特別重大損失即體現為被貪污的贓款本身，其后產生的其他影響不應再納入此情節條件的評價范疇。與之相比，受賄罪的本質則不同。受賄行為本身并不直接造成國家和人民利益損失，國家和人民利益損失源于犯罪人受賄后繼而實施的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等瀆職犯罪行為。因此，對于受賄罪中“致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這一情節的認定，可參考并適當提高瀆職罪中的相關標準，予以進一步明確。

（三）強化案例指導制度

在實務層面，貪賄犯罪因其調查偵破難度大、常需倒查多年、情節往往更為復雜等原因，使得剛性法律條文至少在現階段難以充分適應司法實踐需求。因此，如果短期內難以通過出臺司法解釋或頒布修正案對終身監禁的適用條件進行細化，那么采用發布針對性指導案例的方式對貪賄犯罪終身監禁的適用進行規范，會更具靈活性與及時性。案例指導制度對于貪污受賄這類對經濟發展變化敏感、需要定期動態調整標準、量刑存在地區差異的犯罪實現量刑均衡具有重要意義①。作為經濟犯罪，貪賄犯罪的認定標準亦受國情變化的影響。加之貪賄案件本身的復雜性和特殊性，所以立法者難以預見并精確劃定貪賄犯罪所有適用條件的具體邊界，更多的是通過限縮“條件圈”進行方向性引導，案例指導制度則能較為靈活地填補這一規范空間，具體實施方面應做到以下三點：確立的指導性案例應覆蓋死刑立即執行、終身監禁及死緩三個關鍵刑罰梯度;確保司法解釋中的四個適用條件與案件事實能夠清晰、具體地相互印證，避免籠統表述;量刑指導案例應全面涵蓋貪污罪與受賄罪盡可能多的典型適用情形。

[責任編輯：梁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