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數字化轉型如何發力：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剖析與啟示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本文系教育部產學合作協同育人項目“基于AIGC技術的場景化學習設計與應用”（項目編號：23110237222445）階段性研究成果。

① 尚俊杰為本文通訊作者。

一、引言

數字化轉型已成為世界范圍內教育轉型的重要方向，各國紛紛制定數字化發展戰略，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美國將教育數字化轉型作為戰略全局的重要一環，明確了加快數字人才培養、彌合數字使用鴻溝、助力國家戰略實施的教育使命[1]。歐盟推出了《數字教育行動計劃（2021一2027年）》，在轉型過程中具有公平性、公益性、參與性與高效化等特征[2]。新加坡頒布了《2030 年教育科技總體規劃》，該規劃基于敏捷方法論，提出面向學生、教師、學校和生態網絡的全新愿景[3]。日本政府出臺《教育振興基本計劃（2023—2027）》，將教育數字化轉型確定為當前教育改革的基本方向之—[4] ○

在全球數字化浪潮的推動下，中國也高度重視教育數字化轉型，2025年1月19日發布的《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明確提出要實施國家教育數字化戰略，推進智慧校園建設，探索數字賦能大規模因材施教、創新性教學的有效途徑，主動適應學習方式變革。然而如何更深入且有效推進教育數字化轉型，仍是中國教育現代化進程中的關鍵議題。在此過程中，積極借鑒國際經驗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日本教育數字化轉型聚焦于“一生一終端”的智慧校園建設，2019 年12 月的“GIGA（Global and Innovation GatewayforAIl）學校愿景\"正式開啟了“一生一終端（日語：一人1臺端末）\"時代[5]。該項目由中央政府出資為所有義務階段學校建構“一生一終端\"的數字化校園環境，并提供教學應用、支持機制等配套服務，第一期（2019—2023年）的實踐表明其在提升師生數字素養、促進課堂教學變革等方面取得了良好效果，政府計劃繼續推進第二期。由此，本研究的目的是剖析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探討其賦能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啟示，為中國教育數字化轉型的深人推進提供借鑒。

二、緣起：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驅動因素

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緣起涵蓋國策、課標、現狀三重驅動因素

（一）國策主導

Society5.0是日本政府提出的一種社會發展理念，作為繼狩獵、農業、工業、信息社會之后的第五個社會發展階段，首次出現于2016年1月的《第五期科學技術基本計劃》中，旨在通過先進的數字技術來實現更智能、更可持續的社會，真正實現“以人為本”；同時也被視為通過大規模的國家產業振興和財政支出，擺脫日本經濟長期停滯，走出“失去的30年”的重要路徑[6。在Society5.0時代，由于人工智能等技術的發展，行業形態和工作方式都將發生變化，為了培養能夠為世界創造新價值的人才，亟需構建與之適配的教育和人才培養體系。

日本文部科學省在2018年6月的《面向Society5.0的人才教育—社會發生變化，學習發生變化》中提出了未來教育的目標是實現“公正的個體最優學習”，保障教育的公平性與個性化[7。該目標的實現需要提供多樣化的學習機會和學習場景，而數字化校園的建設是基礎。“GIGA學校愿景”對校園的基礎設施進行數字化改造升級，它是面向Society5.0教育改革政策落地的第一步[8]

（二）課標推動

文部科學省自2017年陸續發布新版《學習指導要領》（對應中國的課程標準，以下簡稱“新課標”），并于2020年開始在中小學實施。新課標強調學生如何學習，即明確規定了中小學課堂教學改革的方向：全面轉向“主體性、對話性的深度學習”。“主體性、對話性的深度學習”（以下簡稱\"深度學習”）以學生為中心，強調學習的自主性、互動性和深度，讓學生通過反思、討論、探究等活動解決問題或者創造新想法[9]。結合 Society 5.0的目標，2022 年出臺的《構建“令和時代的日本學校教育”——實現個體最優學習和協作學習，發揮所有孩子的潛力》中，將學習方式定位為“個體最優學習”和“協作學習”，并以此路徑實現“深度學習”[10]。深度學習是促進學生知識建構和深度理解的學習方式的總稱，通過學習方式變革促進教育高質量發展。

新課標將學生的\"數字素養（日語：信息應用能力）”與語言能力、發現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列為“學習的基本素質和能力”。“數字素養”是獲取各學科內容知識的基礎能力，是學生通過信息及其聯系去理解世界上的各種現象，并正確有效地利用信息和信息技術，來發現和解決問題并形成思考過程中的必要能力，具體來說它包括自主選擇和利用信息與信息手段、對信息技術的基本操作、編程思維、信息道德等素養和能力[]。數字素養的培養被系統性地融入各個學科中，比如初中階段語文中的數字閱讀理解、數學中的數據分析、科學中傳感器的使用、地理中地理信息系統的使用等[2]

（三）現狀驅動

日本高度重視“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Program forInternationalStudentAssessment）\"的成績。從趨勢上來看，

至2012年間日本學生PISA成績穩步上升，而自2015年引入機考模式以來，成績出現顯著下滑，并在2018年跌至歷史低點[13]。PISA 2018調查結果顯示，日本學生在學校課堂上使用信息技術（InformationandCommunicationTechnology，簡稱ICT）的時間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簡稱OECD）成員國中排名最低，校外使用時間也很少[14]日本學校數字化環境的滯后制約了PISA所要求的素養和能力的發展，不利于學生數字素養的培養和新課標目標的實現[15]

而日本的學校數字化環境建設進展極其緩慢，從生機比來看，2010年至2019年的10年間全國一直維持在0.2左右；同時地域差距較大，2019年3月的數據顯示佐賀縣的生機比是0.5，愛知縣的生機比是 0.1^[16] （204號

三、路徑：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推進策略

PISA成績的下滑與數字化環境建設密切相關，這也影響了課標的推進和國策的落地。由此，日本于2019年年末出臺了“GIGA學校愿景\"政策，舉全國之力推進“一生一終端”。該項目從義務教育階段開始推行，逐步向高中教育階段滲透。具體而言，實施路徑可從環境建設、教學應用、支持機制和健康管理四個層面進行深入分析，涵蓋教育委員會（對應中國的教育廳、教育局）、學校、教師、學生、家長、專業人員多個主體（如圖1所示）。

圖1實施路徑

（一）環境建設

“GIGA學校愿景”強調數字化環境的提質升級，主要包括對學生終端、高速網絡以及學校采購的支持[17]首先，在經費配置上，中央政府承擔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終端的核心成本，每臺設備補貼45，000日元（約合人民幣2000元），終端所有權歸屬學校，學生畢業時需返還。

此外，網絡設施費用由國家與地方各承擔 50% ，確保高速網絡覆蓋所有中小學及特殊教育學校。學生終端的推進原本計劃分4年完成，而由于新冠肺炎疫情，2020年政府通過增加預算提前給所有學生配置終端[18]，由此計劃提前2年左右完成。高中階段的學生終端是地方或學校按需由公費或家長購買，原定2022年完成高一，2024年完成全年級的配置[19]

為規范設備采購，文部科學省于2020年3月頒布了標準說明書[20]，規定了學生終端、校內網絡和充電保管庫等標準。其中，關于學生終端，規定了微軟、谷歌和蘋果三種操作系統的標準，強調設備需適配新課標下的教學活動需求，注重性價比以控制成本，需采取措施應對供應鏈風險，減少網絡安全方面的負面影響。

同時，內閣IT綜合戰略室和文部科學省牽頭組織聯合采購會[21]，要求設備廠家和相關企業聯合推出2種優惠套餐，包括“基本套餐”與“應用套餐”。基本套餐嚴格限定在45，000日元預算內，涵蓋終端和配套設備、安裝調試、基礎保修等必要服務；應用套餐則提供軟件集成等增值服務，供有條件的學校選擇。

（二）教學應用

在教學應用層面，日本積極開發各個學科的電子教科書，撰寫和發布《教育數字化指南》和《先進技術應用指南》[22]，為各學科提供終端應用的教學案例。同時，StuDXStyle網站作為GIGA項目的核心支撐平臺，為“一人一終端”的學習模式提供資源和案例[23]。StuDX Style分為3個模塊：“（1）熟悉設備并掌握其使用方法\"\"（2）各學科的應用案例”“（3）STEAM教育等跨學科學習案例”。

在模塊（1）中，用戶首先學習終端的基礎操作，學會如何應用終端來增強學生間、師生間、家校間的互動。在終端應用的初始階段，平臺將其分為“環境創設”“小規模教學試行”和“使用規則制定”，包括如何在課桌上面擺放終端與教材并用，商討和決定班級的使用規則，將規則定好之后貼在顯眼的位置，讓所有學生都牢記和執行。

模塊（2）學科的應用案例分為小學、初中、高中、特殊教育和外國學生教育5大板塊，中小學階段按照學科分類提供相關案例，特別教育則分為視覺障礙、聽覺障礙等類型。所有案例均結合學校實際和學科特點，靈活地使用技術作為教學工具，以促進課堂的深度學習。

例如，在小學三年級社會學課程《我們的城市的樣子》中，學生在實地考察活動中利用終端收集信息，考察結束后各組一起回放拍攝的視頻，討論分析后得出問題的答案與新發現。終端的文件共享功能則便于信息的共享和深人交流，有助于進一步拓展學生的思維[24]

模塊（3）側重介紹跨學科的STEAM教育，依托項目式學習和探究活動，激發學生的積極性和創新精神，培育具備跨學科整合能力與復雜問題解決能力的復合型人才。平臺上主要介紹了兵庫縣和高知縣試點的案例。

（三）支持機制

日本建立了多層次的專業人員支持機制（如圖2所示）。在此框架下，ICT應用顧問、GIGA學校支持者和ICT支援者三類人員協同運作，為地方教育委員會和學校提供全面的支持。其中，ICT應用顧問主要負責政策層面的指導與咨詢，GIGA學校支持者負責學校數字化環境的規劃和建設，而ICT支援者則深人一線，負責設備的日常操作指導和技術維護[25]

圖2專業人員支持機制

具體來說，國家層面統一安排ICT顧問，派遣至各教育委員會或通過在線方式提供建議和幫助。ICT顧問通常為大學教師、信息技術教研員等對教育數字化有深度見解的人員。從2020年開始他們便在各地開展工作坊，對教育委員會開展培訓。其次，各教育委員會利用中央補貼招募來自相關企業的GIGA學校支持者，負責學校初期的數字化環境建設。GIGA學校支持者充當學校、政府及企業間的橋梁，確保項目的高效落實。最后，各教育委員會利用地方財政招募ICT支援人員，為日常教學提供技術支持。這類人員需擁有相關工作經驗，負責解決技術故障，對教師進行培訓、協助教師制定教案，為教學活動提供全面的支持。按照計劃，到2022年實現每四所學校配置一名ICT支援者。

（四）健康管理

為預防學生因長時間使用電子屏幕而產生的健康問題，日本政府于2021年4月頒布了《關于使用終端時對學生健康考慮的宣傳單》[26]，涉及學生和家長兩大主體。學生需要遵守“使用終端的五個承諾”，包括用正確的姿勢使用終端、合理控制每日使用時長、睡前不使用終端、避免進行與學習無關的操作等。

家長則被賦予指導和監督職責，需協助孩子養成健康的使用行為和閱讀習慣。例如，和孩子共同協商設備的使用時間與方式、調節室內光線、確保設備安全、增加孩子的戶外運動時間等，以保障其身心健康發展

此外，2022年新版的《關注學生健康的ICT應用指南》明確了學生在ICT使用中的健康管理原則并提出了系統性的建議，包含如何調整教室的明亮度、如何有效利用電子白板、如何正確使用終端設備等[27]。

四、成效：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多維成果

“一生一終端\"項目對校園建設、學生、教師、經濟等多維度產生了積極影響。

（一）數字化校園建設

日本學校在數字化校園建設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表1展示了各類學校的建設情況[28]。從學生終端來看，不同類型學校的生機比差異很小，生機比為1.1臺／人。在教室網絡覆蓋率方面，各類學校都能達到 95% 以上，高速網絡（1Gbps或以上）在 80% 左右。在數字化教材與資源方面，教師和學生的電子教科書配置率接近 90% ，但是高中和特殊教育學校相較于其他學校配置率較低，需要進一步加強相關資源的開發和應用。

表12023年度數字化校園建設情況（2024年3月的數據）

學生終端中，微軟、谷歌系統占比高于蘋果系統，這一趨勢隨著學段升高愈發顯著，高中階段微軟設備占比近半。因高中課程設置更廣泛，需完成復雜任務和項目，對設備處理能力和功能的要求更高，兼容性和擴展性強的設備成為主流選擇。而特殊教育學校對蘋果系統的使用率較高，其平板體積小、便攜性強且操作界面簡易的特性，更適配特殊群體需求。

（二）學生發展

1.視力健康

日本數據顯示學生終端并沒有影響學生的視力健康。2019年之前生機比一直在0.2左右，終端使用頻率極低，而2019年之后使用頻率快速上升。表2匯總了2014至2023這十年期間裸眼視力1.0未滿（等同近視）和其他視力問題的比例[29][30]。數據顯示，同一學段內近視比例隨著時間波動上升，同時隨著學段上升比例不斷增加，但是這和學生終端無關。如表2所示，無終端時期與“一生一終端”時期近視上升的比例基本相當。例如，無終端時期小學近視的比例增加了 3.94% ，而“一生一終端”時期增加了 3.22% ，初中情況類似，高中則是有所下降。

表22014一2023年日本中小學學生有近視和其他視力問題的占比 （%）

日本相關調查指出，近視主要與遺傳和環境因素相關，父母近視會影響孩子，而環境因素主要是“戶外運動時間減少”以及“近距離用眼時間增加”[31]。研究顯示，戶外活動多的學生近視率低，而長時間近距離用眼，如學習時間過長，會加劇視力負擔。對此，應該增加戶外運動，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來預防近視。

2.PISA成績

終端應用的關鍵在于能否發展學生的核心素養，PISA

2022顯示日本學生在科學、數學和閱讀素養方面得到了大幅提升，三個領域均處于世界領先水平[32]。科學素養的平均得分為547分，較2018年提升18分，在0ECD的37個成員國中位居第一，超出成員國平均水平62分；閱讀素養得分為516分，提升12分，位列第二；數學素養得分則達到536分。

日本學生在PISA2022中的成功被認為與多重因素密切相關，包括疫情期間學校停課時間較短、新課標的實施和數字化環境的建設[33]。新課標強調核心素養導向的學習方式變革，同時“GIGA學校愿景”推動了“一人一終端”的普及，為學生創造了更高效的學習環境，從而促進了相關素養和能力的整體提升。

3.數字素養

日本從2007年開始對全國學生進行學力調查，2024年的學力調查對6、9年級學生的學習成績、學習方式、終端使用情況等進行了全面的統計和分析。學習成績考察的學科是數學和語文，內容是新課標要求的核心素養培養情況，比如學生思考、判斷和表現能力。調查發現在課堂上高頻使用終端（每周3次及以上）的學生比例超過 90% ，在家庭中使用終端進行學習的學生比例在 85% 左右，充分顯示日本的學習終端已經進人常態化應用階段[34]。同時，調查還關注學生在學習中如何具體運用終端（如表3所示），問題設置了“完全同意”“同意”“不怎么同意”“不同意”四個選項。將“完全同意”和“同意”的比例合并后，可以看出多數學生具備較強的終端應用能力。這些活動和新課標中規定的數字素養要求高度契合，例如學生在課堂和家庭中利用終端進行自學或協作學習都促進了學生的數字素養。

表3學生終端應用能力較強的占比 （%）

4.學習體驗

如表4所示，調查發現表3中的終端使用能力與自我價值感、幸福感和挑戰性正相關[35]，終端應用能力更高的學生更有自我價值感、幸福感和挑戰性，在社會經濟地位（SocioeconomicStatus，縮寫SES）低的學生中更加明顯。學生通過使用終端進行學習，獲得了積極的情感反饋，增強了他們的幸福感，從而讓他們在面對學習中的挑戰時更加從容和勇敢。該調查還顯示 85% 以上的學校用終端幫助特殊學生，學習終端成為他們獲取學習資源、與同學互動的橋梁，幫助他們克服身體或認知上的障礙，獲得與其他學生同樣的學習體驗。這些學生可以通過終端進行遠程學習，跟進課堂進度，參與班級討論，接受個性化輔導，不至于因長期缺課而導致學業落后。

表4終端使用能力、社會經濟地位SES和自我價值感、幸福感、挑戰性的相關系數

（三）教師發展

終端的推行提高了教師的數字素養。日本教師的數字素養能力標準有A、B、C、D四個維度，維度A是教師在課前準備、課后評價和學校事務處理方面應用ICT的能力，維度B是教師在課堂教學中應用ICT指導學生的能力，維度C是教師在課堂教學中指導學生應用ICT的能力，維度D的內容實質是數字倫理[36]。如圖3所示，“一生一終端”項目實施以來，日本教師在這四個維度上的達標率逐年上升，尤其是B和C兩個維度，均上升 10% 以上，D也上升了 8% 左右，維度B和C在“一生一終端”項目落地之前是在 70% 左右，遠遠低于A和D，而且提升速度十分緩慢[37]。維度B和C 的提升意義十分重大，意味著教師教學方式的轉變，轉向了學生中心的教學模式。此外，維度D的增加也意味著教師重視培養學生正確的網絡行為和信息安全意識。

終端的應用也減輕了教師的工作負擔。2022年調查顯示 97.1% 的小學和 96.5% 的初中都會用ICT來減輕工作負擔，比如用教學管理系統來處理成績，實現學生學業記錄電子化等[38]。2023年針對全國多所中小學的調查也顯示，自2021年起教師感受到教學效率的提高與工作負擔的緩解[39]

（四）學習方式變革

深度學習是新課標中強調的學習方式變革，通過問題解決等多種學習活動讓學生從傳統的被動接受者變為主動探索者，以達到對知識的自我建構和深度理解。學力調查對課堂中深度學習相關活動的開展程度和在相關活動中應用終端的頻率做了調查，數據表明，在課堂中積極開展問題解決活動的學校，其學生使用終端的頻率相對更高，兩者成正相關[40]

該調查還表明，在積極開展問題解決學習并高頻使用終端的學校，學生的測試正確率更高。如表5所示，以初中數學為例，在課堂匯報時高頻率使用終端（每周3次及以上）同時積極進行問題解決活動的學校，學生的平均正確率為 54.7% ，而在匯報時低頻率使用終端（每周不到3次），同時不積極進行問題解決學習活動的學校，學生的平均正確率為 48.9% 。此外，即使終端使用頻率不同，只要學習活動開展積極，學生成績普遍高于平均水平。以小學語文為例，平均正確率為 67.8% ，而積極組中，高頻組為 69.0% ，低頻組為 68.5% ，均高于平均值。調查還發現越會進行深度學習的學生，其正確率更高，在2023年的調查中也有同樣的傾向[41]。可見，深度學習是有效使用終端的前提，兩者在課堂中相輔相成、相互促進。

表5不同深度學習的開展情況和不同終端使用頻率情況下的語文和數學的正確率 （%）

綜上所述，深度學習是提升學生成績、培養學生核心素養的關鍵。而“一生一終端”的應用可以促進深度學習，因為終端的多樣化應用能夠幫助學生進行認知建構，還原知識的探索過程，逐步實現高層次教學目標，培養學生的創造力、協作溝通能力和批判性思維[42]

（五）經濟發展

該政策直接推動了終端市場的周期性增長。實施初期，終端市場爆發式增長，2020年終端設備的出貨量為969萬臺，創下歷史新高，2021年仍維持939萬臺高位，之后 2022 和 2023 年降至600 萬臺左右[43]。在此期間，學校學生終端數量新增1006萬臺左右[44]，按照每臺4.5萬日元計算，一共是453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21億元）。而2024年，首批GIGA設備進入更新周期，出貨量同比增長40萬臺，預計2025年將迎來大規模設備迭代，市場有望實現百萬臺規模的復蘇性增長[45]

對比GIGA世代（初三和高一學生）與非GIGA世代（大學生），在使用終端進行學習的比例上，GIGA世代利用率達 94% ，高出非GIGA世代56個百分點，在認為“使用終端進行學習更有趣”的受訪者中，對數字職業感興趣的比例高達 61% ，而那些“不覺得有趣”的則僅有36%^[46] 。可見，經歷過“GIGA學校愿景”的這一代人更能感受到科技的有用性和趣味性，投身科技企業的可能性更高。隨著終端在學校中的持續推廣，預計未來科技人才儲備將實現結構性改善，為產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持續的人力資源支持。

五、挑戰與展望：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后續規劃

平板電腦教育教學應用推進分為四個階段：了解與規劃、應用與探索、整合與優化、創新與延展[47]，而從日本的成效來看，學生終端的應用已經進入了第三、第四階段，數字技術較為深人地融人教與學，開始真正賦能教育。但是在“一生一終端”的推進過程中，除了上述的成果之外，面臨的主要挑戰有地方和學校之間的應用鴻溝、網絡不穩定、設備的更新換代等[48]。雖然大部分的學校已經實現了常態化應用，但是不同地區的應用頻率和不同學校之間的應用方式還是存在差異，部分學校存在網速問題，而隨著第一期的結束，如何保障終端的更新換代成為一個重大挑戰。

這些挑戰影響著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全面實施與可持續發展。“GIGA學校愿景\"的下一步計劃（GIGA第2期）旨在消除第一階段中地區與學校之間的差距，推動所有學校從“試錯\"階段進人“常規”階段。為此，GIGA第2期的主要任務是終端的更新、“GIGA學校管理支援中心”的設立和網絡狀態的檢測[49]。具體而言，GIGA第2期計劃將在未來五年內完成設備的更新換代，預算為2643億日元，每臺終端的補貼標準為55000日元（約合人民幣2500元）。推進地方設立“GIGA學校管理支援中心\"（國家補助1/3），以自治體為中心對終端應用進行日常的維護。該中心由私營企業承擔，支持跨學校和跨地區的管理，為地區和學校提供高度專業化的支持。推進網絡檢測的實施（國家補助1/3）以解決網絡延遲和故障等問題，為日后大規模應用數字教科書、自動評分反饋系統、學校管理系統等提供基礎保障。

六、經驗與建議：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對中國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力的啟示

自2010年起，中國在北京、上海、佛山、深圳、成都等地紛紛開展“一對一教學”“平板教學”等實踐，雖在促進學生自主、協作、探究學習中取得了豐碩的成果[50]，但始終面臨\"如何真正發力\"的關鍵命題——全面常態化應用難以達成，技術與教學的深度融合難以實現[51]。日本“一生一終端”項目的實踐克服了人技融合和教育創新的認同障礙[52]，為破解這一命題提供了重要參照：其通過“技術接受模型”的底層設計（該模型的核心是感知易用性和感知有用性這兩個因素，這兩個因素影響用戶的態度和行為意圖，進而決定實際使用行為[53]），以“易用性奠基與有用性驅動\"的雙軌策略，實現了技術與教學的深度融合，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了一條可復制的“發力路徑”。由此，結合中國國情，借鑒日本的“一生一終端”項目經驗，為中國教育數字化轉型提出以下啟示與建議。

（一）政府主導長期規劃，全面推進終端普及

設備的全面普及和長期穩定的運行是提升技術感知易用性的第一步，讓終端和筆、本子一樣成為學生課桌上的“標配文具”。為此，日本不惜代價通過政府購買給每個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發放終端，同時通過組織聯合采購會等方式，要求企業聯合推出優惠套餐以提高性價比，并以5年為一周期對項目進行系統推進和迭代優化。

中國早在2010年前后開始了“一對一教學”試點，試點過程中會出現突顯技術的典型應用，但這些應用可復制性小，而真正的技術應用需要長時間來驗證有效性[54]。同時，存在學生終端普及率低（根據2023年教育統計數據，義務教育階段生機比為0.11左右）[55]，區域和城鄉發展不均衡，家長付費合規性[5等問題。由此，可將“一生一終端\"納入國家戰略，分階段制定“普及 $$ 融合 $$ 創新\"長期發展戰略，在義務教育階段推行“政府全額補助 + 地方靈活采購\"模式。經濟發達地區可率先試點全面普及，由地方政府承擔設備采購費用；欠發達地區采用中央財政補貼與地方配套結合。同時，建立“基礎套餐 + 定制模塊”的采購模式，明確企業參與激勵政策，如稅收減免、研發補貼等，調動企業積極性，推動終端設備生態的良性發展。

（二）構建專業支持體系，保障常態化應用

學生終端的常態化應用需要提供系統的服務與支持[57]，專業支持體系可以提高技術感知易用性。學習終端兼具設備屬性和教育功能，需要技術人員與教育專家的協同參與。終端不同于普通文具，它是會產生損耗的設備，具有一定使用門檻，而師生作為用戶而不是設備的設計、開發、維修人員，遇到問題需要售后服務部門解決。為此，日本設置了國家、地方、學校三級的專業人員支持機制，不同層級配備相應的專業人員提供不同的服務，包括大學教師、企業員工、相關教育工作者等。日本計劃在下一期設立“GIGA學校管理支援中心”來提供更加專業化的支持服務，降低師生的使用門檻。

中國專業支持體系需要完善，信息化產品引人之后不論是公司的后期服務保障還是有關部門的服務配置都有待加強[58]；高校專家力量的介入尚不充分，區域及學校在規劃、推進智慧教育過程中，難以得到專業性、引領性、科學性指導[59]。由此，建立多層級的支持機制很重要，重點保障“國家—省級一校級”三級支持機制：國家層面設立教育數字化轉型專家委員會，提供政策指導和技術標準；省級層面引入企業與高校合作，組建專業團隊負責設備維護、教師培訓和教學資源開發；校級層面每3至5所學校配備1名專職人員，解決日常技術問題并輔助教師優化教學。

（三）家校協同管理學生健康，科學規避技術副作用

學生終端是否會帶來視力下降等負面影響是家長擔心的問題[60]，減少家長的抵觸情緒，獲得家長的支持有助于提高技術感知易用性。從日本的調查中顯示學習終端并不會給視力造成負面影響，反而是一個向家長科普眼部健康，讓學生養成良好習慣的一個契機。日本在終端鋪開初期就發布了科學使用終端的清單，通過家校協作機制，保障學生在校內外的視力健康。

中國家長的擔心部分可能源于對近視的原因不夠了解。視力下降有遺傳與環境因素共同影響，父母近視和近距離用眼時間變長是學生視力健康的主要威脅因素[61][62]后天環境因素可以控制，后天因素在于孩子近距離用眼時間過長，同時缺少戶外運動。對此，政府應該制定《學生終端使用健康指南》，明確每日使用時長、姿勢規范及休息間隔；學校設置“無屏課堂\"時段，增加戶外運動時間；通過多種途徑向家長普及科學用眼知識，讓家長監督孩子養成良好的用眼和學習習慣。

（四）強化師生數字素養培育，構建跨學科課程體系

將數字素養培養融人學科教學中，可以提升技術感知有用性。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是人的轉型，包括人的素養能力等[63]。日本將師生數字素養的培養融人學科教學中，讓兩者深度融合實現良性循環。為此，文部科學省將其進行重新定義，學生的數字素養從原來信息學科的核心素養變為所有學科的基礎素養，新定義以自我調節學習為基礎，服務于各學科具體教學目標的實現[64]。而教師的數字素養也進行了修訂，由此課堂應用成為數字素養培養的主陣地。“一生一終端”會帶來師生數字素養的提高，數字素養也可以反哺學科學習，兩者相輔相成。

中國同樣重視學生數字素養的培養，但是需要加快構建一個專門化、權威性強的數字素養框架[65]。而中國的信息科技與信息技術課程標準中規定了學生的核心素養，教師可以在教學過程中培養學生數字素養，由此中國數字素養課程體系的建構也可以先從數字素養融合學科目標人手，將信息科技或者信息技術的核心素養直接放人其他學科中并不一定能取得理想效果，或許需要像日本一樣對其定義進行改造。同時鼓勵學校進一步開發旨在培養數字素養的校本課程，比如語文課增設數字閱讀模塊，數學課引入數據分析工具，綜合實踐課中開發STEAM課程。

（五）重視學習方式變革，教與學全面轉向深度學習

深度學習是提高學生核心素養的關鍵，可以提高技術感知有用性。學生終端是一種對知識和資源進行加工探究的認知工具[]，學生可以成為主動探索者和建構者，更深層次地理解知識[]。推動教育的深層變革需要學習科學[68]，而深度學習是學習科學領域中的一種學習方式或學習理念。學生需要在深度學習中使用終端，通過對知識的探索和建構來深度理解知識。為此，日本新課標明確將深度學習定位為全學科的教學方式，推動學習方式變革，支持學生利用技術去學會學習，而日本的深度學習是結合國際學習科學的研究成果基于本土文化發展而來。

中國信息技術與教育教學融合也待加強[69]，如何由利用技術強化教學轉向利用技術創新學習是關鍵[7]。由此，中國應該加快推進本土化的學習科學研究，明確“終端是認知工具，而非電子課本”的核心理念，強調其在支持學生探究性、創造性學習中的功能定位。建立解決真實問題的案例庫，開發學科教學與技術工具深度融合的課程，加強教師培訓，鼓勵教師轉向“以學生為中心的深度教學”。

（六）建立全面和長期的評估系統，保障項目的成效和持續性

學生終端的學習效果一直存在爭議，研究發現它受應用學科、學段、區域和實驗周期的影響[7]，全面和長期的評估系統是技術感知有用性的保障。日本的評價系統可以分成3大維度：國內和國外，教師和學生，人員和設備。國外是3年一次的PISA測試，通過國際排名清晰明了地展現國家的教育實力。而國內每年開展對學生的學力測試、對教師的數字素養測評和數字化環境建設的評估。三大維度之間相互印證、互為補充，確保評價結果的全面有效，并通過定期而持續的數據公開清晰呈現政府在教育數字化領域的投人與回報，增強社會對政策的理解與支持。

中國雖有國家義務教育質量監測平臺和教育數據統計，但是對學生終端等相關數據進行測評和反饋尚有不足。對此，可以構建本土化指標，有針對性地將師生的數字素養、基礎設施建設、教學模式等納人評價體系。

融人國際評估機制，通過國際對比提高評價的有效性。定期和持續性地發布區域或者全國數字化教育評估報告，公開數據并根據反饋優化政策來保證項目的持續性。

七、結語

當前，中國正處于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關鍵節點上，雖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仍存在進一步優化的空間。未來希望在國家政策的引導與支持下，協同多方力量，能夠通過大規模實驗推進學習方式變革，構建開放性、適應性、柔韌性、永續性的良好教育生態，全面促進教育數字化轉型向縱深發展。相較于日本，中國的教育體系面臨著更為復雜的現實挑戰，存在地域差異、城鄉差異以及學生規模龐大等問題，決定了中國必須走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數字化轉型之路。因此，在借鑒日本經驗的同時，要立足本土實際，創新教育發展模式，構建符合中國國情的現代化教育體系，為實現教育強國提供有力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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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胡啟慧：講師，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日本教育技術、學習科學、教師專業發展。

高橋純：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東京都教育委員，研究方向為學校教育數字化轉型、中小學信息教育、學習科學。

尚俊杰：研究員，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學習科學、游戲化學習、人工智能教育與教育數字化。

How to Drive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An Analysis and Implications of Japan' s “ GIGA School Program\"

Hu Qihui1，[Japan] Jun Takahashi2， Shang Junjie3

1.Institute for High Quality Education Development， Zhej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321004， Zhejiang

2.Tokyo Gakugei University， Japan Tokyo

3.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Basic Education Research Center，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Abstract：Howtdvaetiialrasaofucatioiprofodndeeivemaeroeoftessusingleadg educationalnationJapanhasacheved notable progressinthisregardbyimplementingthe‘OneDeviceper Student （IGAscholprogram） policynatioidetrootetigitalfoatioucatiospstifeprt’sstaosd chalenges，adotiatisfopownghitaltasfoatiuatioojetgatioalc guidance，cuiculumstandardspromotionandpracticalemands.Itsimplementationpathwaysecompassedinfrastructuredevelopen， pedagogicalalcatisupprthadaltagntusfiartusorttot studenadtcctadeotei regions andschools，unstablenetworkcoectivtyanddeviceupgadesandeplacementsBasedonthesefidings，thispaperproosessix implicatioattsgtss promotionofdeplearning，andenhancementofevaluationsystems.Theseinsightsaimtoprovidereferencesforadvancingthe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 in China.

Keywords：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GIGA school program”;a leading educational nation

收稿日期：2025年4月10日責任編輯：邢西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