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琳
[摘要]電影《功夫》和《功夫熊貓》在情節上有著相當多的相似之處,但是兩部影片也有著本質的差異。從文化的角度剖析兩部影片,會發現在中西文化交融的背景下不同文化內涵之間的交融與差異。不過剝開炫目的外表,我們看到的是中西文化在影片中的交匯、融合以及文化本性在電影中的決定性作用。
[關鍵詞]功夫片,文化內涵;文化交融
周星馳2004年出品的大片《功夫》與2008年好萊塢夢工廠的《功夫熊貓》有著驚人的相似——無論情節、主題、類型、風格都如出一轍,無厘頭搞笑、小人物成長、蓋世神功等要素也是大同小異,甚至主題曲,都是同一首歌——美國20世紀70年代歌手卡爾·道格拉斯的《Kung Fu Fighting》。《功夫熊貓》的導演約翰斯蒂文森承認自己是周星馳的影迷,2004年剛接下《功夫熊貓》項目的斯蒂文森,曾和影片另一位導演馬克-奧斯本_起看了周星馳的《功夫》。“《功夫》開闊了我們的思路,”他說,“我們看到了與以往不同的武打電影,非常有趣,非常有想象力。”在相似到“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背后,我們可以發現兩部電影本質的截然不同:《功夫》是對中國經典功夫片的致敬和解構,而《功夫熊貓》則是中國文化包裝下的美國意識形態大餐。通過本文的深入對比,我們可以細致地探尋兩片形同神異的文化本質特征。
一、形同——功夫片的嘗試與突破
功夫片可以說是中國電影對世界電影的最大貢獻,從《火燒紅蓮寺》到《少林寺》,中國功夫片歷經了半個多世紀的燦爛輝煌,到了20世紀末,開始逐漸衰退。周星馳的《功夫》無疑是香港功夫片復興的一劑猛藥,讓功夫迷們開始期待功夫片的再次崛起。而《功夫熊貓》的橫空出世,更是讓功夫迷們大開眼界,發現動畫片也能將中國功夫的精髓展現得淋漓盡致。從人物設置、動作場面、視聽效果、情節模式來說,兩片都是經典的功夫片,但是從特技角度來看,又都是對傳統功夫片的超越和突破。
首先,從角色設計來看,兩片都走的是“小人物”路線。《功夫》延續了周星馳一貫的“小人物”風格,主角阿星從小夢想成為“拯救世界和平”的超級大俠,但現實中卻一直受人欺凌,混跡于社會底層。這個人物明顯帶有跑龍套出身的周星馳的影子,《喜劇之王》《少林足球》《長江七號》,周星馳的影片一直致力于描寫“小人物的大夢想”,帶有強烈的“草根精神”。而《功夫熊貓》中懶惰貪吃、笨手笨腳的阿寶更是徹頭徹尾的小人物,也經常做著“熊貓大俠”的美夢。雖然當著開面館的鴨子老爸,只敢說“夢見了面條”,但是他心底同樣渴望成為萬民擁戴的英雄,能頂天立地、救民眾于水火之中。阿寶的形象一方面借用了中國國寶“熊貓”的憨態可掬,另一方面由于美國百姓中體重超標的大有人在,看到行動笨拙,上個臺階都要氣喘吁吁的阿寶,很容易產生認同感。兩個小人物,既交代了影片的大眾路線,也吊足了觀眾的胃口。現實中,很多普通人也像阿星和阿寶一樣,懷揣偉大的夢想卻無力實現,在兩位主角的身上,無疑承載了眾多觀眾的期盼和想象。
除了正面角色,兩部影片的反面角色也設計得別具匠心。《功夫》中的火云邪神武功蓋世,《功夫熊貓》中的殘豹也是絕世高手。巧合的是,兩人出場時都屬于“被困”的處境,但出獄后甫一出手,已令觀眾緊張萬分。火云邪神的“空手捏子彈”,殘豹的“驚天大越獄”,足以制造出空前的恐慌氣氛,這樣才能更好地烘托主人公后來的神功之強大,也為最后的決戰積累了足夠的期待和鋪墊。正邪雙方強烈的對立、激烈的矛盾,正是功夫片情節鋪開的主要基礎,兩部影片都不可避免地采用了這種模式。
其次,從視覺效果來看,兩片也都開辟了功夫片審美的新境界。《功夫》中的幾場打戲精彩紛呈,充分展現了香港功夫片的深厚功力。第一場八卦棍、鐵線拳、十二譚腿與斧頭幫大戰,是港片經典的硬橋硬馬真功夫;第二場天地雙殘與三俠客對決,則是虛虛實實、“殺人無形”的軟功夫;第三場包租婆夫婦聯手擊退天地雙殘,是驚天動地的“吼”功夫;第四場火云邪神大戰“神雕俠侶”,是暴風驟雨般的快功夫;至于最后一場阿星與火云邪神的大決戰,則是穿墻鑿壁、上天入地的神功夫。《功夫》1.5億港幣的大手筆,至少有一半都花在了CG特效上,在新技術出神入化的烘托下,中國功夫片煥發了新的魅力。
《功夫熊貓》中的功夫則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武術的精華一虎的威猛、猴的迅捷、鶴的飄逸、蛇的靈動、螳螂的機警,都來于古老的中國象形拳,而熊貓學武時又充分體現了“太極”的神妙。難得的是這一切都用動畫來表現,比真人功夫更加神奇而夸張,又不失功夫片的視覺美感。不得不承認好萊塢電影帝國具有驚人的學習能力,夢工廠的動畫技術也是高超純熟,為全世界的功夫迷和動畫迷獻上了一道視覺盛宴。
值得一提的是兩片的哲理成分。《功夫》中化蛹成蝶的鏡頭可謂是神來之筆,充滿了中國文化的象征韻味,含蓄又充滿美感;《功夫熊貓》中鴨子爸爸點破玄機的一句話“從來就沒有什么神秘配方”,同樣飽含智慧,醍醐灌頂,令阿寶猛然醒悟。雖然著筆不多,但卻大大提升了影片的內涵。
最后,兩片都雜糅了相當多的中西文化元素,而且都難得地將兩種文化進行了巧妙的融合。《功夫》中有很多向好萊塢致敬的片段,如《黑客帝國》般打扮的斧頭幫成員和模仿《紅磨坊》的歌舞場面;戲仿好萊塢經典卡通片《貓和老鼠》的包租婆與阿星互相追逐的段落;再現《閃靈》經典鏡頭的阿星營救火云邪神時看到的血流成河;借鑒《阿甘正傳》開頭羽毛在空中飛舞的鏡頭等等。配樂中除了古箏、揚琴、琵琶等民族樂曲外,還選取了著名的西方音樂《流浪者之歌》和《馬刀舞曲》。如此眾多而密集的西方元素并未使觀眾感到突兀,反而與周星馳的“惡搞”風格十分契合。《功夫熊貓》的中國元素更是無處不在:影片中的和平谷是隱藏在崇山峻嶺中的安寧村落,漫天飛舞的桃花令人不免想起中國傳說中的“桃花源”;舞獅、鞭炮、包子、針灸等等濃郁的中國風情更是撲面而來;險峻陡峭的云梯索道則讓人回憶起曾在美國轟動一時的武俠大片《臥虎藏龍》。神奇五俠在夜間飛檐走壁的場面,也來自《臥虎藏龍》中玉嬌龍與俞秀蓮的月夜大戰。導演約翰·斯蒂文森(John Stevenson)在采訪中表示,他要呈現一部有關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的電影,體現“中國文化背后的真正價值”。并且整個劇組都對香港的功夫片進行了認真的揣摩。《功夫熊貓》中的許多打戲,尤其是師徒用筷子爭奪包子的那場,就像直接從邵氏兄弟的經典武打片中截出的一樣。所以在《功夫熊貓》中我們看到黃飛鴻、李小龍和成龍時都會會心一笑。但是片中依然有對好萊塢電影的致敬,例如神奇五俠飛躍過月亮的鏡頭,就是《ET》中最著名的段落;而師父的造型,脫胎于《星球大戰》的伊達大師形象。植根于西方好萊塢文化的《功夫熊貓》,注定是一鍋混合中西風味的大雜燴。
二、神異——中西文化的碰撞與差異
周星馳的電影雖然以顛覆和惡搞著稱,但是在戲謔的
同時,他不忘傳遞一種深入影片精髓的嚴肅觀念。《大話西游》中的至尊寶在逃避之后還是勇敢正視個人的責任,《喜劇之王》表現的是小人物堅持夢想的辛酸血淚史,《少林足球》則描寫咸魚翻身所爆發的巨大力量。在《功夫》中,周星馳雖然堆砌了眾多的笑料和噱頭,但同時也彰顯了中國傳統文化和經典功夫片中的深層要素——“俠義”與“隱士”精神。
中國傳統文化的“俠”之精神由來已久,韓非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可以說是對俠義精神的最早寫照。俠,成了社會底層百姓伸張正義、抗衡邪惡的理想的最大寄托。經典功夫片中的主人公,往往也就是古代俠客的化身,他們“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后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功夫》中的阿星身上繼承了中國“俠義”之士的傳統。電影中反復閃回的一個鏡頭,就是阿星少年時為了解救啞女而被惡少凌辱的場面。長大后的阿星雖然為了生存加入斧頭幫,但是當面臨正邪雙方殊死一戰時,他依然選擇了正義的一方。即使與火云邪神的實力相差懸殊,他不惜以卵擊石,用自殺式的攻擊向火云邪神發出挑戰。俠客所具有的美德例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懲惡揚善、匡扶正義,不畏強勢、挺身而出等等,在阿星的身上無不具備。當阿星最后經脈打通神功附體后,他的造型很明顯是向中國功夫片的鼻相——李小龍致敬,也突出了本片的“俠”之主題。
“隱士”文化,在中國功夫片中更為常見。成名的大俠劍客,在一段江湖恩怨后常以看破紅塵、歸隱天涯而告終a在《功夫》中那個臟、亂、差的豬籠寨里,竟隱居著三位武功高強的俠士和曾經威震武林的“神雕俠侶”,他們或是厭倦爭斗,或是因親人被殺傷心欲絕,甚至是逃避江湖中的盛名。古人“大隱隱于市”的禪意,在這幾個人物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阿星最后練成了蓋世神功,也并沒有成為天下聞名的大英雄,而是在糖果店里當上了默默無聞的小伙計。而一心想要雄霸天下的火云邪神只能以失敗告終。“無功、無名、無己”是影片結尾處最大的寓意。
因此《功夫》雖則花哨,但是主題依然沒有太大的超越,從內容到模式,都是經典功夫片的翻版,只是運用了特效和惡搞的另類方式使功夫片更加具有可看性。而片中那些西方電影片段的植入和借用,只不過是烘托電影搞笑風格的手段而已。
《功夫熊貓》可以說是移植中國元素最為成功的一部好萊塢作品,比如借用了“母老虎”的民間說法創造出“嬌虎”的形象;比如烏龜師父吟誦的中國風古詩,又在片片花瓣中羽化成仙的神奇;比如阿寶恪守父命、背負家庭使命的倫理道德觀念,都是對中國要素的完美化用。當然影片中也有對中國文化的誤讀,比如殘豹的名字“太郎”,還有翡翠宮中擺放的日本軍刀,以及對“烏龜”的尊崇,其實都來于日本文化而非中國。這也反映了美國電影人心目中模糊的“東方”概念。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功夫熊貓》雖深得中國文化之形,卻未得中國文化之魂。且說烏龜師父的堪稱經典的兩句對白:一是“從來就沒有什么意外”,這是西方思想中的“命運”“宿命”觀念;二是“今天是最好的禮物”,無疑也是美國人一貫主張的,尤其在“911”事件之后重視當下、把握現世的體現。再看阿寶壓抑多年的大俠夢,終于在老爸面前爆發時大喊的“我愛功夫”,也是赤裸裸的自我價值的宣言。其中最有說服力的當屬最后的決戰:師父對阿寶的態度由懷疑轉為相信,并找到了適合訓練貪吃的阿寶的方法,靠的是信任的力量,把不可能變成了現實;阿寶從爸爸的祖傳面湯中悟到了神龍秘籍的精髓——相信自己,靠的是自信的威力,發揮出最大的潛質打敗了殘豹。這一切,都是“美國精神”所一直表現的樂觀、積極、推崇個人價值,崇尚個人奮斗的閃現。結尾阿寶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成了萬民歡呼、百姓擁戴的救世英雄,恍惚間我們又看到了好萊塢電影中屢見不鮮、百試不爽的個人英雄情結。盡管影片包裝上了中國的外衣,但不變的還是好萊塢的英雄主義和勵志主題。
導演斯蒂文森在談到影片的主題時說:“我們只想通過影片傳遞出一種樂觀的精神:無論你來自何種文化、何種背景、外貌如何,只要你相信自己、認真努力,就會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當然,我們讀過一些有關中國哲學的資料,因為我們不想影片的內涵過于西方化。”從中可以看出,導演渴望樹立的是一種超越不同文化、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想價值觀,但歸根結底,影片宣揚的還是美國影片的“主旋律”。
總之,兩部影片都再現了功夫片的魅力,又是時下“文化跨國界”異質交融的產物。不過剝開炫目的外表,我們看到的是中、西文化在影片中的交匯、融合以及文化本性在電影中的決定性作用。如同周星馳擅長表現香港社會小人物的悲喜交加,好萊塢的導演也不可能完全脫離“美國夢”的激情澎湃。我們也可以發現,任何一部電影都不可能完全擺脫它所依賴的“文化”土壤,也必定深深地帶有它所生長的“文化”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