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集體主義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關系

王永燦　孫萌

【摘要】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與當代社會主義集體主義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價值取向和意識形態。宗法集體主義雖然具有強調個人義務而忽視個人權利以及容易導致集權主義等消極因素，但其強調整體主義，注重個體道德修養及道德調節功能，這對于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建設，無疑具有積極作用。

【關鍵詞】宗法集體主義 社會主義集體主義 關系 作用

當前，我們對于集體主義的討論多集中于社會主義條件下的集體主義，對于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多數學者從否定方面來研究，認為集體主義是與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個人主義相對立的產物，是社會主義所特有的價值觀念，而宗法集體主義則是中國封建制度條件下的產物，是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因此應當加以批判或者完全否定。

筆者認為，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屬于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中國社會經歷了兩千多年仍然屹立不倒，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依靠個人自覺、情感紐帶和整體主義特征的集體主義價值觀念來維系。這些價值觀念在今天的集體主義價值建設過程中，仍有其積極意義。我們不應該將其視之為社會發展的包袱，而是應當將這些有益因素補充到社會主義集體建設上面來，而不是簡單加以否定或者拋棄。

宗法集體主義內涵及歷史特征

當前對于中國傳統中處理個人與家庭，個人與社會及個人與國家這種價值取向稱之為宗法集體主義，得到了學界普遍的認同。如李章龍認為：“以血緣關系為紐帶，與國家制度相結合，以維護家長、族長和貴族世襲統治和世襲特權行為，而形成了由政權、神權、專權組成的封建宗法制，形成了等級森嚴的宗法制度。而作為這些制度在思想文化和價值觀領域的表現就是一種以維護國家、民族和貴族為中心的集體主義或整體主義，而個人利益則要絕對地服從宗族的利益，故稱宗法集體主義。”①這一概念主要是從中國傳統中家國同構的政治角度入手，認為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是建立在家國同構的宗法政治制度的基礎上，為宗法制度服務。在這一概念中，我們看到了宗法集體主義僅僅是中國傳統政治的附屬品，消極服務于中國傳統的宗法制度，而缺乏自身的能動性或者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所起的積極作用。

要弄清宗法集體主義的概念，我們首先應當明確什么是集體主義。所謂集體，是一種共同體。在這種共同體中，有著共同的目標，共同的利益及維護集體所需要的道德準則或行為制度。因此集體主義實際上是一種怎樣看待集體或者怎樣調節集體與個人之間關系的價值主張。由此可以看出集體主義作為一種價值主張或者價值取向具有多樣性和時代性，在不同的歷史發展時期具有不同的歷史特征。

眾所周知，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宗法社會，而家國同構則是宗法社會的顯著特征。所謂家國同構，是指家庭、家族和國家在組織結構上的共同性，均以血親—宗法關系來統領。之所以會產生這種社會結構，原因在于受地理環境的限制，中國傳統是以農業生產方式為主導的社會形態。在這種社會形態下，以血緣和地域關系為紐帶，將個人與家庭、個人與他人、個人與社會及個人與國家納入到一個不可分割的共同體當中。在這種共同體中，個人是社會存在的基礎，而個人與家庭、社會乃至國家，便構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而通過道德原則和社會制度來維護家國為一的社會結構。所謂的宗法集體主義也正是建立在中國傳統宗法社會基礎上產生的價值觀念，其最直接作用也正是維護宗法社會的穩定。

在宗法集體主義觀念中，個人是家庭、社會及國家存在的基礎，個人道德修養水平的高低影響到集體的穩定；家庭、社會及國家的穩定則要靠一系列的道德原則和宗法制度來維系，并且主要是依賴于道德原則；家庭、社會及國家地位始終高于個人，整體利益始終大于個人利益。具體表現為：

第一，在維護基礎穩定的基礎上，以個體的修身為基礎。中國傳統社會重視個體修養，重視個體內在德性的培養。因為個體是集體存在的基礎，個體道德修養水平的高低決定了集體存在的穩定性。中國傳統重視在個人道德修養的基礎上對外擴充。如孔子講“仁”不僅僅是內在的道德情感，更通過內在的仁而實現“仁者愛人”這樣的道德境界，在這種境界中“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②。而這種擴充最高的最高目標則是《大學》中所講的“止于至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③在個體修養中將個體之善向外不斷外擴充，實現通過修身而達到平天下的最終目的。

第二，在維系集體存在上，把道德作為維系集體存在的基礎，把感情作為維系集體存在的紐帶。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德治社會，因為在儒家看來，德治的優越性在于通過約束人的內心從而約束人的行為，所以孔子說：“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④此外儒家還通過外在的禮來約束人的行為，而禮雖然是外在的規范，但是強調的不僅是禮的遵守，更是禮的內在化，即在禮之中包含著真實的感情和高度的自覺性。所以孟懿子問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說“無違”。之后又補充為：“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⑤

第三，在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上，強調個人與國家的不可分性。如孟子講：“人恒有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⑥而荀子則強調人類的群體性，他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而彼不能群”⑦，同樣強調了人與社會的不可分性。

由此可見，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對于提高個人修養水平、促進社會發展、增強民族凝聚力等方面都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是與封建社會發展相一致的價值觀。當然，這種集體主義是建立在宗法制度的基礎之上的，并且是為傳統宗法政治所服務，因此不可避免會導致過于強調個人義務而忽視個人權利，同時容易導致集權主義。但是我們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其中的積極合理因素，并對此大加批判和全盤拋棄。

宗法集體主義和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異同分析

當前學者對于宗法集體主義和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相互關系的認識，普遍認為宗法集體主義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價值觀，而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則是在批判資本主義基礎上的更高層次的價值取向，因此二者是格格不入的。如陳桐生認為由于宗法集體主義過于強調血緣關系，在于法律相沖突時，會導致徇情枉法的不良后果。因此他認為：“古代宗法集體主義帶有落后的原始社會色彩，它與文明法制社會是格格不入的。”⑧

集體主義作為基本的社會主義價值觀，作為社會主義道德的基本原則，其核心內容是協調集體與個人之間的相互關系，合理處理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的關系，倡導集體利益高于個人利益，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同時集體應當保障個人的正當利益。其作用滲透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各個層面，如政治層面、經濟層面、道德及社會發展層面。這種集體主義反映了社會主義的公有制性質，強調了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在堅持集體主義為原則的前提下，堅持權利與義務的統一，兼顧了國家、集體和個人三者之間的利益關系。

因此，從形式上看，集體主義與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并不相同，二者從所依附的社會屬性、價值取向都不相同，二者之間也沒有相通約性。更有學者認為他們之間是完全對立的關系：“宗法集體主義實質是專制主義和奴隸主義，它與現代民主制度格格不入，是我們走向現代民主所必須拋棄的糟粕。”⑨

事實上并非如此，宗法集體主義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雖然有如此多的差異，但二者仍然有許多的一致之處，表現為：

首先，宗法集體主義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都強調集體利益高于個人利益。集體主義所調節的是集體與個人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利益關系。在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中所體現出的是公私之辯，中國傳統強調公對私的優先性，如荀子說：“明分職，序事業，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則公道達而私門塞矣，公義明而私事息矣。”⑩墨子說：“舉公義，辟私怨，此若言之謂也。”無論是儒家還是墨家，都強調公對私的主導地位，強調去私崇公，實際上也是強調個人對集體的服從。而社會主義集體條件下，仍然堅持集體利益對個人利益的優先地位。因此二者具有相同的價值取向。

其次，二者都強調個人對集體、對社會的義務。雖然宗法集體主義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相比，不太注重個人權利，但是二者都強調個人對集體的責任和義務。這在中國傳統里面表現為義利關系。如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問孟子“何以利吾國”，孟子回答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將義與利相對立，強調重義輕利。這與今天我們所講的義利觀確實有矛盾之處。社會主義集體條件下強調義利統一，但是在其地位上，始終應當以義為主導，做到以義導利、以義取利和見利思義，而反對見利忘義。

最后，宗法集體主義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雖然是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但是都要求公民有較高的道德修養；在其最終目的上，二者都是要維護良好的社會秩序與社會的和諧穩定。

因此，宗法集體主義雖然是中國維系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價值取向，但是與社會主義集體主義仍然諸多的相同之處，我們不能因為其封建性而加以簡單的拋棄。

宗法集體主義的當代作用

宗法集體主義雖然是封建社會的價值觀念，但仍然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對此我們應當批判地加以繼承，而非簡單地拋棄。體現在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價值觀念上，我們應當在吸收其有利因素，完善和促進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從而推動社會主義事業的健康發展。

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雖然是公有制，但是除了公有制之外還存在著多種所有制，這就決定了在當前社會條件下，必然會產生多種價值取向；而市場經濟的負面效應，也不可避免會出現種種的利己主義或個人主義，導致個人在行為上重利輕義，損人利己、損公肥私的利己主義時有發生；而個別企業喪失對社會應有責任感，以次充好，假冒偽劣；生態安全、衛生安全、食品安全問題日益突出，眾多社會不良現象的存在，嚴重損害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這些現象的背后，是集體主義原則的缺失，同時違背了中國傳統道德精神。此外，我們在集體主義教育方式上也存在一些問題，如在教育方式上注重課教科書式的單純說教、通過樹立典型和宣傳先進事跡等手段，但是卻忽視了集體主義教育的時代性、層次性；在其內容上，多為空洞的說教，缺乏歷史感。所以從中國傳統中汲取社會主義集體主義教育所需的營養，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重要任務。

筆者認為，傳統宗法集體主義中的道德情感因素、整體主義思想對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完善，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一，德性人格的培養是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存在的基礎。集體是由個體所組成，個人是集體得以存在的基礎。個人道德素養的高低，決定了集體存在的基礎是否穩固，決定了整個集體道德水平的高低。中國傳統文化注重人自身的道德修養，注重德性人格的培養，如中國傳統中的君子人格，所強調的是智、仁、勇的統一：“君子之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這種人格在處理人與人的關系時，貴義、貴禮、貴信：“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個人在集體中，崇尚和諧，不結黨營私：“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這些道德人格的培養，不僅有利于提高個人的道德自覺性和個人的責任意識，而且有利于協調集體中個人與他人之間的相互關系，有利于增強集體的穩定和諧。

第二，以感情為紐帶，注重人際關系和諧是維系集體存在的重要因素。社會主義集體主義中，利益關系的一致性和目標的一致性，仍然是維系集體存在的重要因素。但是這種利益的一致與目標的一致，是從根本性和全局性的角度而言的。在集體內部的不同個體之間，在不同的集體之間，利益是存在著相當大差異性，如個人與國家、企業與個人、私企與國企等，都是在社會主義集體主義條件下的不同的利益群體，這就需要我們不僅要照顧到不同群體之間的具體利益，同時還要通過一定的方式和手段來維系這些不同的利益群體。

宗法集體主義這種感情紐帶是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基礎的，將自身的感情不斷向外推擴，由個人推到家庭，由家庭推到社會，由社會推到國家。這種內在的道德感情是以孔子所說的“仁”為基礎的，孔子說“仁者，愛人”，只有心里有了仁這樣美好的德性，才能學會去關愛別人。這種感情不斷向外擴展，使得家國天下都在個人的感情之中，每個人在集體中都能做到將心比心，時時刻刻為他人、社會和國家著想，實現個人與集體的高度和諧。

第三，注重整體利益有助于反對個人主義。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注重整體利益。整體與個人密切相連，沒有整體就沒有個人，而沒有個人對整體的責任也就不會有整體利益的實現。所謂“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等都體現了整體與個人不可分割的關系。這種價值取向也造就了中華民族的愛國主義的優良傳統。眾所周知的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林則徐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等，這些都是愛國主義的具體體現。這種整體主義乃至愛國主義無疑是反對西方個人主義最有力的武器。

因此汲取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思想中的整體主義，對增強整個社會的凝聚力，提高公民的集體意識，反對個人主義等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總之，宗法集體主義是中國封建社會宗法制度的產物，是為封建社會服務的，有不少過時因素。但是我們也應當看到，宗法集體主義當中，同樣包含著許多積極合理因素，如整體主義思想、注重道德原則維系集體思想以及注重個人德性人格的培養等。這些積極因素，不僅在中國傳統社會中起著重要作用，而且在社會主義制度下，自覺不自覺發揮著作用。因此，對于宗法集體主義，我們不應當持一種簡單批判或拋棄的態度。正確的態度應當是：在對中國傳統宗法集體主義做深入研究的基礎上，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為我所用。

（作者分別為陜西師范大學政治經濟學院碩士研究生，陜西師范大學政治經濟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陳章龍：《論主導價值觀》，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4～195頁。

②④⑤楊伯峻：《論語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64頁，第11～12頁，第3頁，第153頁，第164頁，第164頁。

③（南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頁。

⑥楊伯峻：《孟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62頁，第1頁。

⑦⑩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62頁，第234頁。

⑧陳桐生：“中國集體主義的歷史與現狀”，《現代哲學》，1999年第4期。

⑨劉榮榮：“集體與集體主義辨析”，《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8年第4期。

（晚清）孫怡讓：《墨子閑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6頁。

責編/張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