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活著》與同名電影的比較分析

小說《活著》與同名電影的比較分析

曲樹坤

(皖西學院 藝術學院，安徽 六安 237012)

摘要：余華的小說《活著》是20世紀90年代重要的小說之一，1994年，張藝謀將其改編成同名電影搬上銀幕。文章從小說和電影的內容、主題來比較分析，探索二者在環境、人物、表現手法等幾個方面的異同。小說和電影本身就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所以存在著諸多差異，這些差異也是各自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活著》；余華小說；張藝謀電影；比較

收稿日期：2015-06-01

基金項目：安徽省科技廳軟科學項目(12020503051)

作者簡介：曲樹坤(1972-)，男，江西井岡山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西畫教學和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7.425文獻標志碼：A

長篇小說《活著》是余華上世紀90年代的代表作之一，它是余華創作風格的一個分水嶺。在這部小說中，余華放棄了先鋒前衛的筆法，走向傳統小說的敘事方式，同樣取得了很好的效果。1994年，由張藝謀導演，葛優、鞏俐等主演，改編自余華同名小說的電影《活著》，搬上銀幕。這部影片露出一股悲憫情懷和傷感的黑色幽默，它將歷史濃縮為個人命運，涵蓋著人在歷史中命運無法掌控的生命之痛。本文擬就《活著》的小說文本與電影作品進行比較，揭示兩者內容及主題的異同。

1小說與電影內容的差異

《活著》的小說文本和電影版本是存在諸多差異的，不去探討那些時代和背景的問題，只是簡單的過目，那些顯而易見的差別就凸顯出來。例如內容、結局，這兩個是最容易感受的，此外還有環境等差異是需要細心去感知的。下面就逐一分析。

1.1生活環境及方式的不同

余華小說中，主人公福貴在淪落為農民之前，父輩也是出自顯赫的地主家庭，年輕時的福貴嗜賭如命，敗光家產。之后，福貴和家人就生活在南方的農村，過起了平凡百姓生活。比起普通農民，他們更不幸，除了生活的貧困，還有輿論的壓力，地主家庭成份的根揮之不去，被譴責和責難，一直低人一等。他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飽受饑餓的痛苦。小說中的福貴，一次又一次經歷生離死別，而且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他一直默默承受著命運所帶來的苦難，堅強地忍耐，始終對未來抱著希望，倔強地活著。小說文本也從側面反映了那幾十年中國歷史的真實情況，在苦難壓迫下，中國土地上的農民默默忍受著，對“活著”執著地追求。

而在張藝謀的電影中，人物生存的空間是北方的城鎮，城鎮的生活讓人物命運更容易與時代變化相結合，讓影片有了更多的展開空間。電影通過故事情節的改變減少了小說中原有的苦難氣氛。福貴由農民變為皮影戲藝人，有了謀生的手段，雖不富裕，卻不愁全家人的吃喝。這個角色更能體現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思想情感。皮影在這里不僅僅是充當福貴謀生工具，也是電影發展的引線，凸顯了不同的時代背景。富足時唱皮影是福貴的精神慰藉，窮困時皮影是他的謀生手段，戰爭時皮影是他的救命稻草，解放時皮影是他的心情解說。此外，皮影更是一種象征。皮影本身沒有生命力，是完全操縱在表演者手中的，甚至連其中的戲曲人物角色聲音都是由操縱者發出的。而在影片中，福貴自己又何嘗不是社會和歷史的皮影，不知何時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1.2人物命運的不同

小說《活著》完全就是一部悲劇，福貴的親人一個一個都離他而去：妻子家珍死于疾病，兒子有慶死于被抽血過量，女兒鳳霞死于難產，女婿二喜死于工傷，外孫苦根被豆子撐死。只有他孤獨的一個人，所以他為自己買了頭牛來作伴，也叫福貴，一邊犁地一邊和牛說著家珍、鳳霞他們。小說悲劇氣息濃烈，催人淚下。在電影中，悲劇意味輕淡了些，減少了人物的死亡，家珍沒有死，二喜沒有死，還將苦根(饅頭)留了下來，他們坐在一起吃了團圓飯，展現的是一幅小團圓的畫面，這也讓我們感受到一絲溫情和希望，這也符合傳統思想文化的影響。

小說中的死亡似乎是命運的無情安排，有慶、鳳霞、二喜、苦根都死于意外，沒有直接與時代背景相聯系，讓人感到無可奈何。而在電影中則突出了歷史，將人物命運和“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連。比如說，有慶的死和大躍進運動脫不開關系。當時福貴一家在煉鋼運動中日夜趕工，在去學校迎接區長的檢查時，他們拖著疲憊的有慶，到學校后，有慶在學校圍墻邊沉睡過去，而圍墻卻被工作疲勞過度的區長開車撞倒。鳳霞的死更使整個劇情達到高潮，她的死與紅衛兵們的無知有直接的聯系，進一步揭示了“文革”的荒謬，將批判的鋒芒直指“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

1.3敘事角度的不同

小說采用的是第一人稱的敘事、雙重敘事視角，既有“我”這個民間采風者的敘述，又有福貴的敘述。小說由“我”發現主人公福貴，然后由福貴開始敘述，于是福貴取代“我”走入讀者視線。當二者對話展開后，年少不懂事的“我”則充當了一個忠實的傾聽者。在老人漫長的講述中，我們不僅能體會到親人相繼離去的悲痛，也能看到福貴本身的蛻變，已在死亡和苦難中煉就了堅忍和樂觀。漫長的故事，更如一則人生寓言，給我們以生存啟示。

而電影則直接將“我”這個敘述者去掉，采用第三人稱的角度來敘述，將福貴一家的悲歡離合、溫情苦難細致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讓我們看到了生活的真實。這也是張藝謀對“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的真實揭露，雖使得影片在國內遭到禁播，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認識歷史的好電影。這部影片讓我們學會了對歷史進行反思和批判，然后才能夠進步，對促進歷史發展有一定的意義。

1.4幽默因素的添加

小說《活著》給人的感受是比較沉重的，充滿了悲傷恐懼，是沒有幽默因素的。而電影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幽默性的存在。首先，不得不說的就是皮影在影片中的多次出現。皮影戲作為民間的一種藝術形式，有強烈的視覺、聽覺效果，它繪聲繪色的表演便是幽默的表現，會讓人感受到歡樂。其次，一些情節的設計也恰到好處。比如說，有慶在食堂吃飯時報復那個欺負姐姐的小孩，將辣椒放入面條中，憤怒地從小孩的頭上倒下去，以小孩子的純真為影片增加了幽默歡樂；二喜鳳霞結婚時照的全家福背景是放著光芒的毛主席像，二喜在娶走鳳霞時說道：“毛主席老人家，我把鳳霞接走了。”這些荒謬的行為又怎能不引人發笑，正是一種傷感的黑色幽默。

小說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帶領讀者感受小說中的人生，讓我們感受悲喜。而影片需要的是帶給觀眾視聽的感受，所以一些有趣的語言和情節更能讓觀眾融入其中，更能震撼觀眾的心。

1.5意象的不同

小說文本從一開頭就出現一個老牛的形象，福貴也是人到晚年，和這個老牛很相似，所以福貴買下了這頭牛。這牛也和富貴一樣，不能經常勞作，需要休息。福貴經常和老牛對話，把自己所有對親人的思念都寄托在這頭牛的身上。福貴和牛在一起，好像沒那么孤單了。

而張藝謀在翻拍電影時改變了這個意象，反而采用中國傳統的文化瑰寶——皮影戲。小小的皮影藝術，投射著福貴一生的起起落落，跌跌撞撞。皮影戲的加入是非常巧妙的，不僅形象地展現著電影的內容，同時也展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另外，電影中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皮影被燒毀，也從另一面說明“文革”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迫害，更呼吁人們保護珍貴的傳統文化。

這兩種意象各領優勢，老黃牛更適合閱覽于紙上，給人想象的空間，這也是文字小說的魅力所在，盡情去發揮想象，為閱讀的心安一個合適的家。而電影中的皮影以唱和動的方式表現出來，更適合電影這個體裁，給人具體可觀可感的物象。

1.6時代背景下結構的不同

余華筆下，福貴的親人一個個先福貴而去，在生命的黃昏與他相伴的只剩下那頭和他同樣蒼老的耕牛。一系列的死亡和打擊，足以使福貴陷入痛苦絕望的境地，可是夕陽中的他卻如此豁達，坦然講述自己苦難的人生經歷，并為能親手埋葬所有親人而欣慰。小說的結構主要是依照幾個親人的離去而劃分。每個人的離去就是一段故事的結束，又是另一個親人死亡的倒計時開始。余華的小說文本著重的是對人生的思考，闡釋個體對命運和磨難的承受力和抵抗力。

張藝謀的電影故事結構被幾個年代符號清晰地劃定。導演在重新演繹小說文本時，想要突出的是特定時代背景在人物身上的烙印。強調的重點是時代現實，突出時代現實對人的生活命運的決定作用。國共內戰，“大躍進”，“文革”，一個政治背景一個時代烙印。比如鳳霞的難產死亡，實際上是“文革”對知識分子的批斗導致的；有慶是被倒塌的圍墻砸死的，推倒圍墻是“大躍進”的活動，所以有慶的死是“大躍進”間接導致的，等等。張藝謀的電影想要強調的是政治運動對底層人民的迫害，人物的命運是與現實社會緊密聯系的。

2小說與電影主題的異同

2.1小說的主題

余華在《活著》的前言里有一句話：“《活著》講述了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1]這樣我們似乎明白了主人公福貴活著的動力。小說結局主人公福貴還樂觀地活著，扶犁耕地，吆喝著民謠，可以看出，雖然生活中的苦難接踵而來，但是最終沒能壓垮他，體現了他堅強樂觀的人生態度。小說里的福貴失去了他所有的親人，這在我們看來是無法承受的打擊，然而福貴卻樂觀地活下去了。余華的這句話告訴我們，福貴活著的理由僅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因為存在所以要活著。作者余華從哲學層面為讀者揭示了一個簡單而又深遠的道理。小說作者通過把極大的苦難降臨到福貴身上，把他人生里的東西一點點剝離，讓他失去生存的理由，孤獨地在世上，從而使作品本身要表達的“為活著本身而活”的理由凸現出來[2]。此外，作者在這部小說中還傳達了另一個主題：忍耐。作者在小說的韓文版自序中說過這樣的話：“‘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3]現實生活中要想活得有力量，需要很大的忍耐，不僅要忍受苦難，有時也要忍受幸福。幸福用忍受來形容，或許因為那些幸福都是用痛苦堆砌起來的，這一份幸福是用另一份苦難換來的，就像苦根的降生帶來的喜悅卻伴隨著鳳霞難產死亡的痛苦，這一份幸福來之不易，需要忍受痛苦。小說里福貴的苦難接踵而來，他的人生籠罩在無盡的痛苦之中，這就是他對苦難平庸人生的忍耐。盡管有這么多的苦難折磨，但福貴還是樂觀堅強地活著。這種樂觀反映在福貴以平和舒緩的語氣講述他痛苦彌漫的一生當中。這種苦難人生我們可能不會體會到，但主人公表現出來的堅韌品質可以啟發人們確立面對人生各種挫折的樂觀態度。簡而言之，余華的《活著》就如一部人生哲學書，從一個哲學層面向讀者揭示了活著的本能意義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告訴我們在面對無法躲避的命運時，要有頑強承受的忍耐能力，以樂觀的態度面對人生。

2.2電影的主題

觀看電影《活著》之后似乎不那么悲傷，因為電影將小說里的巨大苦難降低到人們可以承受的程度，死亡在影片中不再那么密集，再結合時代歷史背景，讓福貴的苦難人生多少找到些根源和外界因素，從而讓觀眾感受到生活還是有希望的。這主要體現在影片中死亡人數的減少，以及對有慶、鳳霞兩個人的死法的改編。電影中有慶的死成了一個無心的失誤，是春生的失誤造成的，之后春生一直愧疚并且試圖彌補過失，以及春生后來自己的命運悲慘，讓我們也感到同情。最終家珍慢慢原諒了春生，也接受了有慶死去的事實，對有慶的死帶來的悲痛有了釋懷[4]。而觀眾的心理也隨之變化，這時我們看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寬容。而鳳霞的死，歸結起來就是歷史的原因和福貴的失誤造成的，不該有“文革”的歷史，不該有福貴買的那7個饅頭。這些改編使小說的壓抑氣氛減弱很多，讓電影更深入人心，讓觀眾看到人在荒謬歷史潮流中的無可奈何，從而使影片具有冷峻批判歷史的色彩。

結合現實生活，相對于小說中密集的苦難，電影展現的是比較貼近普通民眾現實的生活圖景，電影對活著的主題表達似乎顯得更有普遍意義，更符合現實生活。而表現的主題正如影片最后的潛臺詞“日子會越來越好”，因為有人間的溫情、充滿希望的未來，所以要好好活著。

2.3二者主題比較

從對電影主題和小說主旨來看，小說是從哲學的高度探究活著的意義，電影對待活著的意義則是從歷史現實生活圖景的角度展現的。所以說，余華的小說和張藝謀的電影都在傳達和闡述活著的意義。小說表現的是透徹的痛苦和震撼的感覺，作者將極大的苦難壓在福貴的肩上，從他原本美好的人生中抽絲剝繭般的一點點拿走，讓他漸漸失去活著的理由，最后表現出來的卻是他一個人堅強地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樣子，也表現了活著的主題——為自己的活著而活著。余華傳達的是人應該為什么而活著，引發人們更深入地思考生命。電影進行了較大的改編，所有的苦難恰好控制在人們的承受能力之中，苦難并沒有那么痛心和難以忍受。一段悲傷，會有一段時光來治愈，就這樣在反反復復的悲傷、治愈、悲傷的過程中，好像沒有什么驅趕著自己去死，反而活著也可以輕松。張藝謀在電影中表現的是人為什么而活著，我們還要繼續這樣活著，追求更好的活著。余華的小說以從容的語言于淡而無味之中深埋著人生哲理，而張藝謀的電影則注重通過情節的選擇、演員的表演，配以音樂色彩，突出藝術的生活真實和人性的融會貫通。不管是余華的哲理層面的思考，還是張藝謀藝術真實層面的展現，都為我們呈現了優秀的藝術作品，無所謂好與壞，他們對主題的闡發都是在傳達活著的意義，從而啟示人們從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人生，作出理性的思考，從而以良好積極的態度面對人生。

3結論

其一，余華的小說《活著》和張藝謀對小說《活著》的改編是成功的。這可以從小說和電影帶來的巨大反響中鮮明地體現出來。其二，通過以上對小說和電影的比較，我們可以看出二者既有相似也有不同之處。在主題深處都是表現人要好好地活著，但其過程的闡述和表現側重點是不同的。因為小說與電影本來就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在表現同樣的內容時自然也要關注不同的重點和側面，才能將各自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張藝謀改編的成功就在于他把不利于電影表現的土地換為有聲有色的皮影戲，彌補了電影在表達上的缺陷，視覺藝術的優點使其不需調動太多的想象力就能讓人感同身受。他還將不利于自己思想表達的情節大膽刪掉，而加入自身的想象。這或許使得影片從表面上看深度次于原著，但這不是改編的問題，而是藝術形式本身的差距，小說中的文字以幾千年發展歷史而形成的歷史底蘊必然比電影的表達更深刻。但看完影片后，我們同樣會對歷史進行反思，同樣受到靈魂的震撼。其三，小說文本主要表達的是“人對苦難的承受能力，對世界樂觀的態度”，是指人自己堅忍的意志力。因而當福貴的親人相繼離去，死亡反復上演，福貴仍堅強地活下去，在用他的一生傳達著樂觀的人生態度。而張藝謀的電影則是以溫情希望支撐福貴活下去。然而不論怎樣，福貴都是堅強的，不論他自己將如何選擇，他終究還是活著[5]。現實中的我們更應該如此，在這美好的時代更要認真地對待生活，樂觀頑強地活著。

參考文獻：

[1]余華．活著[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3．

[2]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75．

[3]司雯雯．小說《活著》與電影《活著》的差異淺析[J]．電影評介，2011(15)：35-45．

[4]楊國榮．張藝謀電影《活著》所蘊含的人生觀[J]．電影文學，2011(15)：84-85．

[5]劉悅笛.《活著》兩種：從余華小說到張藝謀電影的審美嬗變[J]．錦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3)： 35-37．

責任編輯：柳克

AComparativeAnalysisoftheNovelTo LiveandtheFilmwiththeSameName

QUShukun

(CollegeofArt,WestAnhuiUniversity,Luan237012,China)

Abstract：The novel To Live by Yu Hua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novels in 1990s,which is adapted into a movie with the same name by Zhang Yi-mou.This paper make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n the content and theme between the novel and the movie,in order to explor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environment,characters and manifestation skills.Both novel and movie,with many differences,are two different art forms,the differences of them show the charm of art itself.

Keywords：To Live;novel by Yu hua;Zhang yi-mou film;compari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