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竹盛
假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看到兩個流氓,一個從富人手上搶走一塊雞腿,另一個把流浪漢緊緊拽在手里的最后一個饅頭搶走了一半,你覺得哪個流氓更可惡?答案好像很明顯:第二個流氓更可惡。雖然從道理上講,兩個都是流氓,而流氓一般都不太可愛,但出于樸素的情感,人們會覺得第二個流氓尤其可惡。假如第一個流氓搶了富人的雞腿后,轉手給了被搶走饅頭的流浪漢,我們甚至還會把他挪出流氓的行列,放入義士的隊伍。
假如將這種情感投射到國家征稅的問題上,我們希望國家是第一種流氓,而不是第二種流氓。可惜的是,我們常常難以如愿,例如美國政府就屬于第二種“流氓”。根據美國一個研究所今年年初發布的一份報告,美國的總稅收中,最窮的10%人口繳納的稅收相當于收入的10.9%,而最富有的1%只繳納了總收入的5.4%,只相當于前者的一半。情況最惡劣的10個州中,最窮的20%繳納的稅收占他們總收入的比例是最富有的20%的7倍。這意味著,美國窮人比富人盡了更大力量在供養國家,或者說美國政府從窮人手上“搶走”的錢分量更大。
當然,把收稅比喻為搶錢太過于粗暴了,畢竟在形式上看,收稅是經過法律規定的,而且依據民主程序制定出來的法律在理想狀態下應該能夠代表民意。換言之,納稅是自愿往外掏錢,不是在脅迫狀態下被搶錢。盡管如此,看著每個月收入無端端少了一大塊,還是相當令人肉痛。對此,法國帝國時代一個財政官將納稅形容為從鵝身上拔毛,這個比喻真是令人叫絕。按照這個比喻,哪怕鵝同意拔毛,拔毛的過程中,肉痛總是難以避免,但畢竟鵝自己是同意的,所以這種痛忍忍也就過去了。但假如在不同的鵝身上同時拔毛,肥鵝被拔走5根,瘦鵝被拔走了10根,那么對于瘦鵝來說,就不僅是肉痛,甚至也要心痛了。
讓人心痛的稅制不是好稅制,不論該稅制是否在形式上得到民眾同意。對經濟學者來說,心痛與否被轉化為稅制能否緩和收入不平等的問題。稅收的一個重要功能正是促成財富平等,從收的角度看,越富的人理應繳納更多份額(或至少是相同份額)的稅收。像美國這樣稅收負擔向窮人傾斜的稅制,被稱為累退性的稅收,越窮的人納稅占收入份額越大。實際上,中國的稅收也存在嚴重的累退性,并且缺少相應的補償措施。根據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2008年的研究結論,中國人口按照收入從低到高劃分為7個等級,其中收入最低者的稅負是收入最高者的兩倍,這個情況和美國類似。
造成累退性稅收的首要原因是,流轉稅收占了太大份額。流轉稅指那些在商品生產和銷售過程中產生的稅收,在中國主要表現為增值稅、營業稅和消費稅,這些稅收的絕大部分都計入了售價,最終轉嫁到普通消費者身上。低收入者花在消費上的收入份額普遍高于高收入者,因此便造成了兩個層級收入者繳納流轉稅稅負的不平等。另外一個原因是,所得稅存在不合理性,例如起征點太低,或是為高收入者設定納稅限額。
當然,稅制結構的不合理只是累退性稅收的表面原因,深層原因既包括征稅技術的落后—只能依靠較為容易征收的流轉稅,還包括政治決策結構的不合理性—收入低的人在稅制立法過程中缺少足夠的話語權,或是決策者沒有充分考慮低收入者的利益。本應增進平等的稅收反而成了擴大不平等的一個根源,國家變成第二種流氓,對于這種情況,不僅鵝接受不了,擁有樸素情感的人當然更是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