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亞秋
摘 要:本文主要以劉恒的鄉土小說為例,從啟蒙意識下的批判視角出發論述了劉恒鄉土小說的三個特點:金錢觀的轉變、個人價值在土地上難以得到認同、個體自我認同的畸形方式,論述了劉恒的鄉土小說在反思中怎樣形成和體現了他自己的新鄉土意識。
關鍵詞:劉恒;新鄉土意識;啟蒙;反思
1 新啟蒙:啟蒙意識下的批判視角
1.1 金錢觀的轉變——為欲望而欲望
在劉恒的鄉土小說里,人對金錢的欲望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劉恒的作品中,人物對金錢的渴望已經達到了一種癲狂的狀態。《連環套》里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和侄子討活的長輩們用語言賣力廝殺的嘴臉,兩個小輩一死一傷后兩邊家族為拿到大額的賠償費歇斯底里的行為都試圖向世人展示在金錢面前作為一個“人”的下限。
1.2 個人價值在土地上難以得到認同
劉恒的小說中多次出現了農村人打麻將的場景,這多少反映了當前農民農村生活的典型狀況。《新鄉土中國》中解釋過這一現象:“真正務農的時間只有三個月,其他時間都玩過去了。農業勞動的強度比較大,多一點休閑時間也很好,只是這種休閑的時間太長,以至于農民普遍感到閑得無聊。”[1]可見農民有空余時間打麻將,或者做一些其他跟務農無關的事情。在農村,單一的種田已經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得到尊重和認同,長于土地的人們開始認為在土地上下功夫是“愚”的表現,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農村人越來越豐富的、與務農無關的謀生方法的出現了。
1.3 個體自我認同的畸形方式
《殺》中王立秋在殺掉關大保之后,劉恒描寫了一個細節,王立秋的媳婦翠英到監獄里看即將執行死刑的王立秋,說他胖了。而一個人是只有內心舒暢才能吃胖的。這種畸形的認同方式在《東西南北風》里更為明顯。趙洪生編造了自己殺死朱福根、賈連道和小白鵝的故事,且越編造越完美,甚至沉醉于此。這一類人都是因為各種過失而永恒地受人嘲笑,而他們自我解脫的方式便是使自己沉浸于一種想象的偉大中,而這種偉大是靠殺人實現的。這種個體自我認同的畸形源自外界對鄉村原有秩序的沖擊,也源自一種土生土長的愚昧。而這種愚昧一旦沒有道德秩序的約束,便很容易擴大和實施,最終造成畸形的人格。
綜上,在劉恒的作品里,現今的鄉土社會已經很難找到傳統鄉土社會中那種共同的價值追求和道德尺度對人的思想本源的影響。在傳統農民心里,金錢是用來使生活更好的,這包括土地的擴張、糧食的增產、財產的富足、家庭的和睦、氏族的壯大等。而劉恒的小說中,這種傳統的企盼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少,承擔這一企盼的群體要么話語權被壓制,要么拼盡全力卻難逃一死。人們的信仰體系迅速瓦解,對金錢的欲望來自于想要,而這種想要是永遠填不滿的。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這里的鄉土,已經幾乎沒有一個“神明”存在了。
2 新鄉土意識在反思中形成
啟蒙者不是單純的提問者,針對以上中國鄉村中傳統鄉土意識的式微和新鄉土意識的畸形,顯然只批判和表現是不夠的,劉恒也試圖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法。
2.1 機械式的回歸:回歸土地的失敗
《種牛》中就嘗試了一種行為上的回歸。李林山回老家范村養牛—萬榮買牛—牽牛回范村—牛被李家小輩賣掉—黯然回家的線索,其實也是一條離家—回歸—回歸失敗的線索。李林山17歲投奔革命,晚年才有機會回歸家鄉,并想要幫助家鄉的人民依靠自己的資源發家致富。李林山的回歸其實是一種完完全全機械式的回歸,以一個外來者的心態,帶著自己的理想主義介入自己早已不熟悉的土地和村落。不在充分了解基礎上的幫助可能恰恰適得其反。這種形式主義的回歸和幫助在現在的鄉村中也不在少數,一廂情愿回歸家鄉的企業家和一部分鄉村工作者在不了解農村現實情況的基礎上盲目地開展工作,不僅事倍功半,而且不得民心,還往往產生鄉村工作難做、農村人不知好歹的想法。
2.2 在地的回歸
除了形式意義上的回歸,還有一種在地的隱形的回歸——老一輩農民根本沒有離開土地,一直堅守在土地上,是出色的莊稼漢。他們供養的土地養育了他們傳統的鄉土本性,對耕種毫無保留的溫情和對土地毫不懷疑的信仰支配著他們的道德觀和價值觀。傳統的鄉土是“不變”的,而浸潤了這種氣息的傳統莊稼人也安于在這種不變中尋找自己的價值。楊天臣(《力氣》)旺盛的生命力跟土地是極相配的,他的力氣大、肯下力干活,又有點炮的能耐,在村里鄉里風光了一輩子,人人都敬他。可這力氣一旦換了環境,便處處受到壓制與曲解,不能給人帶來榮譽,甚至給人帶來災難。知青笑他力氣大,“他的苦做在學生眼里變得可憂,是具體有形的一種愚昧。”[2]他也終于死于仁義——為幫叔伯兄弟天保的遺孀種地,賠上了自己用了一輩子的力氣,摔斷了胯骨癱瘓在床,最終用筷子和麻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兄弟天保,在村里做了一輩子的官,是村中握有話語權的長老,卻被年輕干部的幾句口角給噎死了,落一個尷尬的結局。劉恒給予了這些傳統的莊稼人以充分的肯定。楊天臣和天保的死代表了鄉土社會中土地信仰體系和傳統道德體系的逐漸瓦解,老一輩人對土地的感情和鄉村秩序的維護方式如果頑固不變,顯然不能完全適應已經變化了的鄉土社會。劉恒在這里其實也提出了讓農民完全回歸土地的設想和純粹利用德治而忽視法制的治理方法具有極大的不合理性。
2.3 精神歸鄉:平民立場與啟蒙視角的共存
精神歸鄉并不是要先出走然后才能回歸,而是指一種對鄉土社會的自覺認同,即看到不足產生的原因并心甘情愿地去諒解,對自己生根的土地有深刻的歸屬感,對同自己一樣的農民有將心比心的體諒。這種歸屬感和體諒不僅是努力尋找鄉土社會好的一面,而且是在不好的一面中尋找到變好的希望。
農民對糧食舍不下的溫情,是劉恒鄉土小說中著重表現的一面。《狗日的糧食》里,楊天寬的女人是用糧食換來的,孩子的名字也是糧食,一家人一輩子圍著糧食過好好壞壞的日子。女人因為丟了糧食服了苦杏仁,“因它來而又為它而走了,卻是深愛著它們的。”[3]《力氣》里,民兵隊動員天臣入隊,天臣不入,也不讓兒子入,“鋤子不肯換槍,殺生的壯膽不得不敗給莊稼命。”[4]他撂不下的是自己的九畝地,他對土地和莊稼是有深厚的感情的,感情滲透在跟莊稼的對話里,一個抽煙袋的老人對著青壯的玉米,也能一臉慈悲。這是一種對土地的歸屬感和信任感,這種感情生根于土地,也同身后的土地一樣永恒。對糧食的溫情,注定了農民對土地的信仰和崇拜,而這種崇拜是延續千年,并會一直存在的。農民和土地的感情是不可能消亡的。而這種感情是一種鄉土社會的調和劑,只要有它在,鄉土社會就不可能變得太壞。
除去道德和感情,土地對生命的養育還在一代一代生生不息,鄉土不會徹底消失,鄉土維系的道德和秩序也不會徹底消失。劉恒的新鄉土意識是建立在新鄉土社會的基礎上的,深入現實又充滿希望,立足批判又飽含溫情。
參考文獻:
[1]賀雪峰.新鄉土中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2]劉恒.劉恒自選集[M].作家出版社,1993.
[3]劉恒.狗日的糧食[J].中國,1986(9).
[4]劉恒.力氣[J].北京文學,1987(7).
[5]劉恒.伏羲伏羲[J].北京文學,1988(3).
[6]劉恒.連環套[J].北京文學,1989(1).
[7]劉恒.兩塊心[J].時代文學,19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