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寶利+楊菲+王亞男
摘 要:在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嬗變的過程中,由于西方制度霸權,遂將中國拘囿于“被現代化”的軌道之中,終使包括“工匠精神”在內的傳統范式遭致遮蔽、斷裂甚至喪失。在另一維度,職業教育長期執守“能力本位”理念則將本已疏略的“工匠精神”進一步“懸隔”。鑒于“中國制造2025”的總體背景,在厘清框架、審視困境基礎上,提出回歸“匠道”、融合“三維”、嵌入“課程”的中國“工匠精神”重建與傳承的核心路徑,并在對主體層面“共同體”、方法層面“張力空間”、成果層面“轉譯平臺”三個層面的思考中凸現該項工程的技術要旨。
關鍵詞:工匠精神;斷代工程;職業教育
作者簡介:路寶利(1969-),男,河北香河人,河北科技師范學院職教研究所所長,教育學博士,研究員,碩士生導師,中國職業技術教育學會學術委員會委員,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論、職業教育思想史;楊菲(1985-),女,河北順平人,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教育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心理學;王亞男(1989-),女,山東煙臺人,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教育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原理。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國職業教育原創困境與范式轉換研究”(編號:15YJA880045),主持人:路寶利。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518(2016)34-0005-10
“中國制造2025”須臾離不開本土“工匠精神”之積淀,即便在手工業史上,設若沒有“匠道”支撐亦不會有“匠藝”之精湛、唯美與卓越。遺憾的是,自德國工業4.0提出之后,每談及此事,我國學界或流連于德國中經宗教浸濡的“職業主義”[1],或津津樂道于“斯托阿迪瓦”[2]等歐洲“匠人”,本土史上鑄劍名家“鐘離”、制琴名家“雷氏”等鮮有人提及,魏晉馬鈞、宋代李誡等技術革新者與工程典籍始撰者更是無人知曉,自然其間內蘊的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等本土“工匠精神”漸被遺忘。換言之,在中國百余年“被現代化”進程中,本土“工匠精神”連同傳統匠人、匠藝、匠制等一同“斷裂”,終使其漸失原初的根基與自然的進程。問題是,“中國制造2025”或許可以部分“仿效”德國汽車、瑞士手表與日本電器之工藝,但斷然不可“全盤照搬”他國的“匠人”體系,其間尤以“工匠精神”層面如是。而在另一維度,職業教育過度推崇“能力本位”則使“工匠精神”在一定意義上再一次失去重建與傳承的機會。當下,如欲在西方話語主導的“智能制造”時代有所作為,尤需在本土與世界、傳統與現代、匠道與匠器諸“張力”空間中尋求中國“工匠精神”斷代工程應對之策。
一、“斷裂”與“懸置”——斷代工程“緣起”
中國傳統“工匠精神”遭致打擊具有“雙重”意味,一方面,即在歐洲框架主導的“被現代化”進程中,呈“整體性”被遮蔽、中斷、遺忘甚至喪失;另一方面,本應在職業教育領域得以傳承卻始終沒有將其有效地“課程化”,遂而一直處于“懸置”之態,這即是“工匠精神”斷代工程提出之故。
(一)“斷裂”——“被現代化”邏輯
當下言及制造業之質量水平,于中國,除衛星、高鐵、核電等為數不多的高端領域外,多以德國、日本諸國為典范,原因在于,除日本電器、德國汽車等諸多品牌冠蓋全球以外,更有青島“德國‘亨利安家族所造掛鐘百年精確如初”、青島地下管道工程中“德國油紙包之前瞻”等頗多贊譽。叩問此事,每每溯及技術、工藝背后銳意臻美的“工匠精神”,而德國匠人“標準化動作”、日本匠人“一生專注一事”之說等皆“鋪天蓋地”而來,更有主導匠人文化之勢,如此等等。事實如是,“德國制造”、“日本制造”質量毋庸置疑,然由此疏略中國本土“工匠精神”的自覺挖掘與重鑄,遂而轉向西方話語“替代”不僅錯誤,甚至含蘊深重的危機。
在手工業史上,中國斷然不缺“工匠精神”。事實上,一部《馬可·波羅游記》業已將中國悠久的精美創制展示給歐洲殖民者,在另一維度,“李約瑟難題”亦是在贊譽手工時代無與倫比的“中國制造”之時發出的“問辯”。事實的確如是。明代以往,中國以杰出技術與卓越發明著稱于世:勿言農業技術的輝煌創造,諸如原始瓷器、商代后姆戊大方鼎、漢代造紙、魏晉百煉鋼、唐代趙州橋、宋代印刷術……等領先于世的手工業技術皆不勝枚舉。在《中國:發明與發現的國度》一書中,英國學者羅伯特·K·G·坦普爾曾慨嘆:“如果諾貝爾獎在中國古代已經設立,各項獎金的得主,就會毫無爭議地全數屬于中國人。”[3]顯然,坦普爾所言主旨中國手工時代杰出的技術文明。由此推斷,設若沒有“工匠精神”,緣何有如此多的技術“經典”持久地揚名于世。
問題是,本土“工匠精神”遭遇歐洲工業霸權之后,并未與現代工業制度自然發生“耦合”,遂而“中止”了自我“現代化”的步伐。工業革命之后,西班牙、英國等歐洲諸國率先啟動了具有世界意義的“現代化”進程,且在生產力發展層面以短短300年“超越”了積淀萬載的農業文明,誠如托夫勒所言:“工業制度是歷史上的一場洪水——短短三百年,使此前的一萬年黯然失色。”[4]在此殖民地框架中,中國被迫卷入“現代化”之列,西方“現代化”模式遂主導了本土進程,并有選擇地“控制”殖民地國家的“現代化”質地、結構與其間諸要素的“此消彼長”,殖民地國家“現代化”自然進程被中斷,本土因子被遮蔽,本屬不同民族的“異質現代化”只得隱性存留,遂而彰顯出世界“同質化”取向。其間,沿襲農業文明的杰出手工業體系及其內在的“工匠精神”自然排擠于主流產業之外。
更為嚴峻的是,當17世紀啟動的產業革命與科技革命由西方傳教士有“訊息”傳至中國本土時,基于中國封建王朝持久的盛世與世界影響力,尤其是明代中期處于“世界頂峰”的慣性使然,并未令世人對于來自西方的“現代化”自覺意識得以覺醒,結果是,面對“現代化”這一新生事物,中國一方面以本土即將“衰落”部分去抵制這場“由西向東”的強勁運動,遂而遮蔽了自身“生長”的因素,終失自覺“現代化”之重要契機;另一方面在“被現代化”巨力中忙于照搬,遂而失去對于歐洲范式“本土化”之能力,這直接埋下了包括“工匠精神”在內的中國傳統因子的“斷裂”。
概而言之,西學東漸之后,西方話語主導的世界漸次波及科學、教育、文化等諸領域。就“工匠精神”而言,“橫向借鑒過多,縱向傳承過少”的現象日趨嚴峻。關鍵在于,如若在時下“智能制造”進程中仍未喚醒“工匠精神”的重建自覺,勢必再一次失去“回歸”的契機遂而陷入另一“惡性循環”之中。
(二)“懸置”——“能力本位”取向
在一個社會網絡中,除思想界之外,教育界尤需保持“敏銳”。因為,思想界本應“深邃”,教育界自當“超前”。職業教育如是。但遺憾的是,中國思想界雖具本土意識且已觸及主流文化傳承與重構,但對于“工匠精神”僅是在宏觀視閾偶有提及而已。職業教育領域則長期秉承“工具本位”理念,遂而喪失了固有的敏感,更不消說其間德育、美育以及啟蒙元素嵌入之“自覺”。結果是,“工匠精神”因個中原因基本被“懸置”起來。在哲學上“懸置”一詞本出自胡塞爾“現象學”[5],此處則有“疏略”之意。
毋庸置疑,尤自改革開放之后,中國職業教育成績斐然,但遺憾的是,職業教育改革的理論依據多是“西方話語”。以職業教育課程變革為例,30余年來,先后有國際勞工組織MES課程、北美CBE課程與項目課程、德國學習領域課程等登陸中國,但是,諸模式只是將DACUM、BAG等“程序化”的課程開發技術引入中國,但其間涵括的“工匠精神”并沒有“顯性”其中,即便涵括也并未進行本土化“轉譯”。在一定意義上,中國職業教育界,更多是忙于將DACUM、BAG等“經典”技術照搬、傳播而已。
更深層次的問題在于,職業教育在凸顯“能力本位”且在完成“學科導向”課程向“工作導向”課程轉向過程中,只是注重了“Know How”(能力之知)優先于“Know That”(命題之知)認知轉變[6],或言注重了“學會工作”,但疏略了其背后的“教育旨趣”與“教育追求”,甚至可以說,職業教育課程改革只是完成了“如何做”的環節,或只是將“工作體系”與之融合,而“工匠精神”因子尚未實施“課程化”處理,至于“工匠精神”屬于“中國話語”或是“西方話語”更是無從考慮。
接下來任務是,繼“工作體系”之后,需將“工匠精神”重建與傳承納入職業教育學術研究與課程教學之中,當然,在另一層面,該項任務還應在產業體系中進行,只不過,“工匠精神”重建與傳承對于后者或許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對于前者則是一個“自覺”的過程,尤其當下在產業體系中未覺醒或無暇顧及之時,職業教育“自覺”尤顯重要。
二、“剝離”與“審視”——斷代工程“自覺”
百余年“被現代化”歷程中本土元素的不斷成長、積淀,終使“工匠精神”斷代工程“自覺”意識漸被喚醒,其間,無論使“工匠精神”在產業界“斷裂”處得以銜接,或在職業教育界“懸置”之處所獲得重構與傳承,皆需在與“參照系”的比較中,回歸至本土原初的精神框架。
(一)“剝離”——本土框架“起點”
設若將“經世致用”視作中國文化中的一個核心的關鍵詞,則其構成了中國“工匠精神”的總體文化背景。但是,中國文化并未將“經世致用”引向狹隘與偏頗,而是在“致用”與“非器”、“德性”與“大巧”、“革新”與“守矩”、“血親”與“家國”之張力中,使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強勉拙誠、民生家國成為中國工匠之最高追求,且成為中國“工匠精神”的最好詮釋。并且,該項“剝離”工作,是中國“工匠精神”斷代工程的邏輯起點。
1.通藝通道——哲學層面。中國哲學具有辯證屬征,表現于匠人領域,尤其彰顯由“藝”至“道”的通達。在手工時代,傳統匠人雖以技藝立足,但中國匠人并未拘囿于做一呆板的“操手”。事實上,在“經世致用”總體背景之下,另一“非器”文化嵌入其間,且二者交相輝應,并置合一,遂使史上杰出匠人整體上呈現出“通藝通道”之境界追求,且在兩個維度上,凸顯出“經世致用”與“非器”這對范疇之張力空間。
由“藝”通“道”,致使視技藝為謀生手段的狹隘觀念首先被突破。誠如朱子所言:“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5]意思是,君子不能拘于一才一藝,而是要通于藝、游于藝。《論語》之中,“樊遲請學稼”、“君子謀道不謀食”等語錄記載業已表明儒家這種追求。在一定意義上,由“藝”通“道”極具人性解放的意義,即匠人以“技藝”為載體或媒介,透視人生與天道,雖勞作卻也“詩意地棲居”。以現代職業教育話語詮釋,即儒家對于技能型人才局限性以及教育功利性提出批判,為本土職業教育旨趣追求奠定了思想基石。
在另一維度,通“道”之“藝”終使匠人突破了“工具”的拘囿,誠如在《論語·為政》中:“子曰:君子不器。”一說,意思是,有學問、有修養的人不應僅為一種可供使用的器具。否則,勢必陷入技藝對于自身的“奴役”。沿襲于此,魏晉時顏之推則進一步提出了“藝不役人”的哲學命題,且為規避該現象發生,遂而呼吁技藝“可以兼明,不可專業”之原則,否則,如果專精一藝而且超乎常人,聞名之后,即會為地位更高的人所役使。由此看出,顏氏“薄技重于家財”與“藝不役人”論斷之辯證性,恰是‘君子不器嵌入“經世致用”的最好詮釋。
2.德藝兼求——德性層面。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道與德彼此相依又各居其所,誠如在《老子》之中,分道、德兩部分,其間蘊意既是承接中華文明發源以來的積淀,又成為之后本土諸業文化的宗脈源頭。自然,中國“工匠精神”在追求“通藝通道”之境界時,同時呈現“德藝兼求”之旨趣。可以說,在中國,喪“德”之“藝”業已不稱之為“藝”,喪“德”之“匠人”勢必被排除在主流之外。
“德藝兼求”在標準上倡導“德藝周厚”。該觀念可追溯至原始社會,史學家范文瀾列舉的神農、周棄、后土等12個受祭祀的祖先神皆品德高尚、技藝卓著,原始文化“崇德尚賢”為后世諸多領域文化倫理走向奠定了基礎。進入階級社會之后,“德藝周厚”遂成為諸領域人才標準,匠人如是。誠如顏之推在《顏氏家訓》所說的:“即人誠孝,雜藝自資”,即是對“德藝同厚”思想的典型論述。
“德藝兼求”在方法上倡導“德藝并察”。早在《尚書·立政》記載:周公教誨成王,識人應“忱恂于九德之行”,既審視人的內心之德,又考察體現其德的道藝作為。西周選士制度凸顯出德行與道藝兼求的明顯特征,如在《周禮·鄉大夫》中記載“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藝……,三年則大比……,此謂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6]另在《隋書·藝術列傳序》中,評述醫官之時,認為應是“救恤災患,禁止淫邪”、“技巧所以利器用,濟艱難者也”,至于那種“恃己所長,專心經略財物”,或“矜以夸眾,神以巫人”的所謂方技之人,在當時已為人所不齒,且被指斥為“技之下者”。
基于“道德本位”的傳統文化,盡管倡導“德藝兼求”之策,但在長期歷史進程中,實則是“以德為首”或“德在藝先”,該人才觀至今如是。
3.維新守庸——氣質層面。中華文化素來具有革新精神,誠如《大學》開篇即有“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之命題,群經之首《周易》之“易”即“變化”之意。由此透視出中國人的原創精神緣自于長期積淀的文化,且本土文化中的革新精神又進一步塑造了政治、經濟、教育制度精神。更為可貴之處在于,中國文化之“變革”哲學,是“變”之守度、“變”之守理,此理即“中庸”。在匠人領域貫穿此理,遂使“維新守庸”成為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
在“工匠精神”層面,維新主要表現為一種“創物”精神。在此方面,圣人先賢堪為典范,之后逐漸衍生出一種“匠人”文化。誠如在《周禮·考工記·序》中記載“智者創物,巧者述之,皆足以為利,而物無不備,用無不致,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者,惟圣人為大。爍金以為刃,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至于民間,西周以往,銅器有后姆戊大方鼎,陶器之刻紋白陶無人繼做,原始瓷器出現,紡織品有錦、絹,建筑有“鹿臺”之建,骨、角之器雕刻精良,至秦漢、魏晉創造、發明輩出,誠如馬鈞以其“巧思絕世”,改革織綾機、發明了龍骨水車;杜預發明連機水碓,劉景發明了連轉磨,祖沖之發明了千里船,如此等等,之后諸代不絕。在更深層面,維新還表現在對創物之理進行歸納與闡釋,春秋《考工記》、宋代《營造法式》、元代《梓人遺制》、明代《天工開物》、清代《工部工程做法則例》等“創物”規制中滲透著標準、工藝、原理以及匠器文化的本土框架。
中國維新思想具有辯證的意味,表現于“匠人精神”層面,則是“守制”與“破矩”的對立統一。在“守制”方面,如自隋朝起,即在官府藝徒制中將“立樣”與“程準”視為工師培訓中核心環節。至唐代,將作監下設甄官,其職責在于使“磚瓦之作,瓶缶之器,大小高下,各有程準”。即為藝徒學習和制作提供標準和典范,但設若沒有對于規矩的突破,勢必沒有包括四大發明在內的卓越創制。事實上,誠如“匠”字本身,其中一“斧”被“規矩”之框拘囿,沖破框架方為“匠”。回顧中國制造史,皆是在“破”與“立”、“規矩”與“巧”的張力中,將其發展至卓越之境界。
4.強勉拙誠——態度層面。“強勉拙誠”系一組合詞,即“強勉”、“拙巧”、“誠一”。其中,“強勉”亦作“彊勉”,有努力而為之意,常指治學態度。誠如在《漢書·董仲舒傳》中所記:“事在彊勉而已,彊勉學問,則見博而知益明。”如若“強勉”指向態度,則“拙巧”指向功夫,且“拙”之功夫與“巧”之結果彼此相依,即“拙”中有“巧”,大巧若拙,拙巧相生;“誠一”,取自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述,即“心志專一”。在一定意義上,“強勉拙誠”成為中國傳統匠人精藝的態度“圖像”。
“強勉”精神自古有之,在《史記》中,司馬遷關乎三皇五帝“篳路藍縷”、“手駢足胝”之精神早有描述,誠如禹帝“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而不敢入”等故事世人皆耳熟能詳。但做為一種職業哲學,“強勉”源自墨子。在《墨子》一書中,墨家視“強力從事”為職業道德標準。力主“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墨門師生“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草鞋)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即他們穿粗衣,著草鞋,日夜操勞,食不得飽,自覺地同“賤人”為伍。盡管墨家起于手工業者,但墨子“強力從事”最終指向所有職業者,甚至強調王公大人、士君子、農人、婦人等皆需做好分內之事。
“拙巧”精神主要涵括兩個層面,其一,以“琢”顯“拙”;其二,以“拙”致“巧”。在《詩經·衛風·淇奧》中,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說,原因是,在對骨器、象牙、玉石進行切料、糙銼、細刻、磨光工序中,只有“琢磨”之“拙”,才有工藝之“精細”。而道家“反智巧”思想助推了“琢磨”之“拙”功,誠如在《莊子·天地篇》中“抱甕汲水”之例所闡述的:“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后宋代朱熹“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磨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將“琢磨”直接與“精益求精”相關聯。但設若視道家之“拙”完全排斥“巧”是一種誤讀,道家“大巧若拙”詮釋出“反智巧”只是“反低級、小的智巧”而已,“大巧”方是最終之追求,而其恰是一種“拙巧”之精神。
事實上,無論是“強勉”或是“拙巧”皆有“誠一”之元素,在《貨殖列傳》中,司馬遷贊譽“誠一”之品性,如“賣漿,小業也,而張氏千萬。灑削(磨刀鏗剪),薄技也,而那氏鼎食。胃脯,簡微耳,濁氏連騎。馬醫,淺方,張里擊鐘。此皆誠一之所致。”意思是,“誠一”是張氏、那氏等“謀小事得大富”之關鍵。同時,司馬遷還記述了洛陽商人“相矜以久賈”的態度,即相互之間以長時間在外學習經商為驕傲自豪。甚至學習夏禹治水之功,“數過邑門而不入”,足見其一心一意的精神。可以說,在中國文化語詞之中,“誠一”尤為重要,甚至浸透在“四業”之中形成一種道德規定和職業指南。
5.民生家國——信仰層面。中國匠人的信仰并非指向上帝,而是面向民生、家國與天下。換句話說,不是視職業或工藝為天職,而是承載著對于國家與民眾的擔當,是一種家國情懷,不是對于終極世界的聆聽,而是祖先崇拜的一種延展。“民生家國”情懷有三重涵義,即匠人植根于民生、忠誠于家國、兼濟于天下。
匠人植根于民生,即匠人起于民眾造福民眾。事實上,做為民間最初的匠人,先賢以發明創制增進人類福祉是為開端。誠如“伏羲”發明“網罟技術”以教民結網、編織;“虞舜”開創“制陶技術”以化東夷;“大禹”發明“規、矩”治水以利萬民。至原始社會末期,“職業為氏,行業族居”制度出現,誠如《考工記》鄭玄注中說:“以其事名官”和“以氏名官”,即從事什么手工業就名什么氏族。據《左傳》定公四年記載,周武王克商時,晚商遺民即以職業進行家族命名,如索氏即繩工家族,長勺氏、尾勺氏應即酒器工家族,陶氏應即陶工等等。管子“四民分業”之后,做為一獨立的職業群體,做為一民眾群體“匠人”關注民生乃自然之事,其中不乏造福民生的杰出匠人,以及具有“澤世”精神的“技術職官”,前者如元代黃道婆“松江傳藝”,后者有戰國李冰父子都江堰工程、漢代趙過發明代田法等皆是如此。
匠人忠誠于家國,即匠人對于單純“技藝邏輯”的超越,往往將其置于國家命運之高度。由于匠人、匠藝與國家軍事、經濟聯系緊密,自古頗受青睞,誠如《考工記》記載,“有虞氏上陶,夏后氏上匠,殷人上梓,周人上輿。”且周公“勿庸殺之,姑唯教之”,即對于違禁飲酒的匠人加以寬恕傳為佳話,之后,推行“匠籍”制度強化了匠人與國家之間的隸屬關系,且融合于儒家“修、齊、治、平”之理想,制度之外,漸衍生出一種家國情懷。誠如春秋戰國時期,干將、莫邪體現了鑄劍師對于吳國的忠誠,“鐘離劍”則凸顯鐘離與素女對越國的忠誠,如此等等。
匠人兼濟于天下,即哲人對于匠人民生家國的一種表達,墨子是其中典范。做為一名代表手工業者利益的思想家,墨家提出“兼士”培養目標,“兼士”需“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雖“天下”情懷似與儒家君子相同,但“墨家”主要著眼于“農與工肆之人”。
(二)“審視”——三重困境“背景”
盡管手工時代積淀出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等本土諸“工匠精神”,但欲完成斷代工程之使命并非易事。其中,“被現代化”之慣性、“手工時代”之起點、“傳承自覺”之弱三重困境構成了該工程主要“背景”,同時,亦是該工程中亟待破解之元素,至少在觀念上予以正確認識是為前提。
1.“被現代化”之慣性。就現代化而言,在世界范圍內有兩種典型模式,即以歐洲為代表的“內生”模式,以及各殖民地國家之“外壓”模式,而在殖民地國家中,又可劃分為兩種,如以美國為例,在“外壓”模式之下,迅速完成了“本土化”過程。但包括中國在內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諸多國家,最終拘囿于歐洲“被現代化”軌道。遂使“被現代化”成為傳統“工匠精神”斷裂的根源,且由于“西方話語”的長期霸權,曾經一味“照搬照抄”終使中國對于包括“工匠精神”在內的西方模式“本土化”意識被遮蔽,本土原創能力遂而呈現極度衰減之態。
更為嚴峻的是,“被現代化”之慣性極具力量,在表面繁榮的“軌道”中則完全西方化了。其中,該慣性既可表現于行為層面,又可表現于觀念層面。就行為層面而言,譬如課程維度對于西方職業教育課程模式“持續”照搬,“工匠精神”維度對于德國、日本趨之若鶩、崇拜有加等皆是如此,“被現代化”之慣性表現在觀念層面更為可怕,慣性最終會成為一種“信仰”、一種自覺的行為習慣,這與構建本土特色的“工匠精神”體系極為相悖。
關鍵在于,西方模式解決不了中國問題,事實上,中國職業教育領域“繁榮”表象背后的內在困境業已凸顯,當下“中國制造2025”呼喚“工匠精神”即是一種深層遭致拘囿的表征。并且,“被現代化”之慣性將使本土“工匠精神”斷裂進一步加深,遂而使“斷裂——西化——困境”之惡性循環愈演愈烈,因此,終止慣性是困境破除之關鍵。
2.“手工時代”之起點。剝離“西方話語”遮蔽之后,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強勉拙誠、民生家國等呈現出中國“工匠精神”本土框架,但是,將之“平移”至當下社會,直接使當代工匠浸濡于此文化之中,顯然不合時宜。盡管其間涵括諸多“永恒”的元素,但是該框架畢竟是農耕文明的產物,中經工業革命百余年,中國傳統“工匠精神”的社會基礎早已“蕩然無存”。
在社會學家眼中,當下業已進入丹尼爾·貝爾所定義的“后工業社會”或阿爾文·托夫勒所描述的“第三次浪潮”時期,智能制造、互聯網+、柔性生產等替代了工業社會標準化、規模化、機器化等“現代化”一般范式,以作坊為代表的“手工時代”痕跡只得“隱性”存留于民間。在本質意義上,“今日”工匠與“昨日”不同,“工匠精神”亦從來沒有停下變更的腳步,只是內在涵括的價值取向需進行本土意義上的甄別。
設若將“工匠精神”歷史進程做一簡單線性排列,即呈現“手工時代—工業時代—后工業時代”之序列,而其間“工業社會”環節,恰是中國本土“工匠精神”斷裂之處,也是斷代工程所需“銜接”即重建之所。由于時代更迭,傳統框架已無法照搬,但“本土框架”具有兩個層面的價值,其一,在“方法論”層面的回歸,用以矯正“被現代化”之歷程;其二,圍繞“本土框架”基因效應,在西方、時代兩個維度融合有益元素,自覺重構具有本土旨趣的、具有現代意義的“工匠精神”圖示。
3.“傳承自覺”之弱。第三困境即“傳承自覺”之弱,比較而言,在三個困境之中,“被現代化”之慣性源自“西方話語”,因此列屬于一種“空間”的困境;“手工時代”之起點源自“歷史變遷”,因此列屬于一種“時間”困境;“傳承自覺”之弱源自“主體理性”,因此列屬于一種“主體”困境。三者比較,“主體”困境尤為重要,因為無論破解“被現代化”之慣性或是“手工時代”之起點,皆需傳承“主體”之覺醒。
事實上,在“傳承”中定然涵括“發展”,而“發展”本身即是“傳承”。遺憾的是,在中國“工匠精神”的發展中因“西方話語”框架而“畸變”,且“畸變”之處即是“斷裂”之所,換言之,即便“斷裂”不能完全導致“本土元素”傳承的終止,但其于民間緩慢存留終使其逐漸淡出“主流文化”的視野,遂與經濟社會聯系最為緊密的職業教育自然對此有所疏略。時下“感懷”中國“工匠精神”,正是對教育領域與產業領域“傳承自覺”之弱的提醒。
在覺醒的人群之中,本應當屬職業教育思想學人。遺憾的是,在該人群中,忙于照搬西方的有之,忙于闡述西方的有之,但其間“痛心疾首者”、“激情批判者”的聲音甚少,呈現集體性的“去聲”、“去思維”、“去理性”。設若是“西方話語”綁架了“中國學者”,不如說是有些本不屬于學者之列。“獨立之思維、本土之底色、學術之擔當”是鑒別學者與否的三個核心標準。設若失去“本土”的敏銳,失去了“原創”的根本,失去了“使命”的神圣感,學術的“民族性”即喪失殆盡。
三、“重建”與“傳承”——斷代工程“主題”
針對三重困境,以本土“工匠精神”框架為邏輯起點,提出回歸“匠道”以清邊界、融合“三維”以求重建、嵌入“課程”以至傳承三條路徑,且成為斷代工程的核心任務。
(一)回歸“匠道”以清邊界
回歸“匠道”是中國“工匠精神”斷代工程第一核心任務,該任務旨在清理“邊界”,即在“工匠精神”范疇清理本土與外來之“邊界”,這是產業與職業教育領域的“信仰”與“原則”問題,設若沒有本土“匠道”之回歸,勢必沒有中國“工匠精神”重建的根基。事實上,回歸“匠道”至少含蘊三重命題,即打破遮蔽、揚棄特質、邏輯始端。
1.打破遮蔽。打破遮蔽,即將遮蔽于“西方話語”之下的中國“工匠精神”剝離開來,該任務至少涵括行為、觀念、行為三個層面。且三者之間彼此相依,互為始終,換言之,沒有行為層面的剝離,即沒有觀念上的養成,但沒有觀念上的覺醒,即不會有初始之行為,而沒有制度奠基,則不會有觀念之恒久,也不會有持續之行為。
在行為層面,即在歷史文化與民間工匠范疇將其直接“剝離”出來,事實上,即是對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強勉拙誠、民生家國諸精神“有血有肉”的整理。該環節需關照兩點,其一,此框架是一開放的框架,意思是,這“五個”關鍵詞尚屬一家之言,有待鑒別,有待繼續挖掘;其二,在“剝離”過程中,需有一種“敘事”的理念,即將“完整、具象、全息”屬征的本土“工匠精神”呈現出來,而不僅是一種概括式的、甚至終結式的主觀“抽象”。
在觀念層面,盡快從“西方話語”中解放出來,終使“本土話語”成為日常思維的主導。表現在理論層面,自覺挖掘、使用“工匠精神”的“中國話語”,使中國學人在“西方話語”的“綁架中”退出;表現在工程層面,自覺以傳統“工匠精神”為內核,吸納周遭養分,以重構本土現代“工匠精神”之維;表現在實踐層面,無論是實業界或是職業教育界,則需自覺將“工匠精神”中國元素徹底貫徹。
在制度層面,即依托本土“工匠精神”實施匠人精神層面的制度設計,構建制度體系。反之,依托涵括本土元素的制度體系承載“工匠精神”的中國話語。尤其在現代匠人素養標準衡量上,自覺運用本土“工匠精神”框架。如此,中國“工匠精神”從被歐洲遮蔽的狀態中“剝離”出來,在“技藝”、“德藝”、“道藝”三者張力中,重現中國本土“匠道”的特質。
打破遮蔽不是一個個體輕易完成的,是理論研究界、理論工程界、實踐界協作之結果,同樣也不是一個短期的過程,勢必存在一個“遮蔽”與“去蔽”的繁難過程。其間,誰為主責,何為始端,需系統考量。
2.揚棄特質。打破遮蔽,“剝離”出的本土“工匠精神”框架非盡善盡美,其間糟粕、精華聚在。設若全盤繼承雖“銜接”了傳統,但其間糟粕勢必消解“工匠精神”之本質力量。由此,需繼承精華,去其糟粕。只是,在“揚棄特質”過程中需明晰參照標準之“雙重”屬性,即外在“時代性”參照與內在“工匠精神”邏輯參照。
繼承精華,如“追求精藝且通于道、達于德”、“薄技于身而藝不役人”之境界,“維新”之精神,“守庸”之辯證,“強勉”之態度,“拙誠”之意志,以及“家國”之情懷;去其糟粕,諸如崇官、保守等元素謹當規避。當然,“揚”與“棄”并非是一對相互割裂的簡單行為,因為二者所對應的對象之間多有相互關聯之處,誠如“精藝”與“保守”、“薄技”與“役使”之間似乎形影相隨。這是在操作中尤需關照之處。
重要的是,“揚棄特質”之“揚”緣起于傳統,一方面,在“工匠精神”層面含蘊諸多永恒之元素,更為重要的是多立于本土之基石;“揚棄特質”之“棄”緣起于時代更迭之中,其間的諸多元素已不合時宜,“自我否定”遂具革命之意義,具成為真正發展之始端。
3.邏輯始端。打破遮蔽、揚棄特質之后,的確回歸至“原初”的自我,但是當即實施重建工程還有所缺失,因為,以上回歸的過程即是“純化”的過程,其間,與本土相關的諸因素被完全“懸置”起來,但重建是需要背景的,因此,做為“邏輯始端”的位次自覺顯得尤為重要,對此,至少在兩個意識上達至平衡,即起點意識與參照意識。
起點意識是回歸“匠道”的最終標志。起點是在邏輯意義上對于回歸的理解,如若在內容維度,傳統“匠道”是內核;在屬性維度,傳統“匠道”則是基因。做為邏輯起點,該任務涵括兩個層面,即理論層面與實踐層面。就前者而言,傳統“匠道”需成為理論界研究的起點、熱點、焦點,即便是吸收西方之“匠道”,需以吾為本;就后者而言,實踐界需踐行本土“匠道”為起點,且自然構成本土匠人文化。
參照意識是“斷代”工程的重要前提。回歸“匠道”之后,以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強勉拙誠、民生家國諸精神為基本框架的中國“工匠精神”只是一個基因、內核而已,設若直接將其視為當下“工匠精神”之全部則無法適應時代的需求,該框架僅僅是重建的邏輯起點。因為,周遭西方、時代、發展分別在時間、空間、內容三個維度設置了“三重”參照。
可以說,沒有“起點”則沒有“本土化”,沒有“參照”則“本土化”最終失去生命力,基于“邏輯始端”的位次自覺,或言平衡起點意識與參照意識是中國“工匠精神”重建的觀念前提。
(二)融合“三維”以求重建
重建即是基于“本土基因”汲取外在營養的過程,但該過程不是一個單項變遷的過程,準確的講,是在“傳統與現代”、“本土與西方”、“道與器”三對范疇之“張力”中重建自我。該過程充滿了“復雜性”,因為三種“張力”之間還有相互的信息平衡。
1.在“傳統與現代”張力中重建。中國傳統“工匠精神”是手工時代的產物,以農耕文明做積淀。但百余年來,中經工業社會之發展,當下業已進入后工業社會。其中,在工業社會歷史階段,以“福特主義”為總體背景,工業化大生產擠壓了民族手工業,終使以通藝通道、德藝兼求、維新守庸等構建的傳統“工匠精神”基本框架被“擱置”或僅是“滯留”于民間,而后工業社會到來,以“后福特主義”為總體背景,柔性生產方式與智能制造替代了福特生產線的標準化、規模化生產方式,遂使該框架在后工業社會經歷了第二次“脫軌”。
兩次“脫軌”之后,事實上,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張力”空間。中國“工匠精神”重建的過程一定是基于傳統的過程,或言是重新“接軌”的過程,設若沒有傳統內核之流淌,“斷代工程”即無從說起;但如若一味沿襲傳統,疏略時代變遷引發的周遭環境、訊息的“復雜性”變化,則無所謂“重建”之意義,因此,把握傳統與現代二者之“張力”甚為重要。所謂“張力”即不是一方壓倒另一方的態勢,或相互否定之過程,而是彼此在“沖突”中破碎、融合,遂而成為一種新的形式。這即“揚棄特質”又一表達。
在“傳統與現代”張力中重建,是以歷史變遷的“時間坐標”為分析框架,但單一“歷史之維”不足以把握中國“工匠精神”確切位置,事實上,除“歷史之維”之外,中國“工匠精神”有“空間之維”的重塑。
2.在“本土與西方”張力中重建。與歐洲比較,中國傳統“工匠精神”有三點特質,即走向、取向與信仰維度的特殊品性。就走向而言,中國“匠道”最終走向藝術,誠如“庖丁解牛”可謂“桑林之舞”。歐洲“匠道”最終走向科學,誠如“泰羅制”背景下匠人動作的“標準化”;就取向而言,中國“匠道”最終順應于自然之“道”,即有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行而下者謂之器”之分別。歐洲“匠道”最終生成視“職業”為天職的“職業主義”,這在馬克思·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有深刻詮釋;就信仰而言,歐洲“匠道”最終皈依上帝,中國“匠道”終蘊家國情懷。
由于各自根植的土壤不同,“工匠精神”自然有別。二者各具特色,難分伯仲。與制度、器物層面比較,精神層面的文化有極強的“慣性”,甚至該層面如若變更即不稱之為該文化了。但文化也需開放,尤其是具有極強包容、同化能力的中國文化,否則,儒家思想也不會受到佛教、道教啟發而完成向理學、心學的重構。中國傳統“工匠精神”如是。例如,如若將西方視職業為“天職”的職業主義融于中國之“道”,將科學精神統合于“藝術”框架之中,或許是本土“匠道”現代化路徑之一。具體如何呈現、表達,尚待系統研究。
在“本土與西方”張力中重建,是以區域文化的“空間之維”為分析框架。但無論“時間之維”或是“空間之維”皆屬外因,如若發生作用,還需聚焦于“工匠精神”本身。
3.在“道”與“器”張力中重建。比較而言,以“歷史之維”作為分析框架,實質是時代更迭中環境因素促使其變化;以“空間之維”作為分析框架,實質是西方主導話語促使其變化。盡管此縱橫兩種參照皆至關重要,但設若只有此二維分析,一方面,勢必疏略“工匠精神”自身的邏輯力量,另一方面,會強化中經“被現代化”所形成的遮蔽慣性,處于隱性、中斷的、甚至被遺忘的“工匠精神”只得繼續被“擱置”或只得依據外力才能激發、剝離與發展。因此,就其根本而言,需回歸至中國“工匠精神”本身。具體而言,即主要表現于“道”與“器”層面上邏輯關聯。
顯然,在中國文化當中,“道”與“器”一直相互依存,即“道”以“器”為基礎,“器”以“道”為靈魂;“道”通過“器”表達,“器”通過“道”來彰顯生命。至于匠人層面,“道”與“器”之關系即“匠藝”與“匠道”之關系,或言“匠人手藝”與“匠人精神”之關系。因此,談及中國“工匠精神”重建問題,除外在元素之外,需厘清“道”與“器”之自身邏輯中的辯證屬征,誠如圍繞“技術知識”去把握“技術德性”,在“藝不役人”中去把握“自由境界”,在“拙巧”中把握“誠一”等等,皆是在自身變動不居中與把握永恒相統一。
依據自身邏輯,在“道”與“器”層面上重建中國“工匠精神”是完成斷代工程的內在要求,是在“時間之維”與“空間之維”博弈中,在傳統框架中融合西方的、現代的元素過程中,確保斷代工程凸顯“中國話語”的根本所在。
(三)嵌入“課程”以至傳承
重構之后的“工匠精神”除在產業界自然傳承之外,需嵌入“課程”之中,“工匠精神”學校化是傳承自覺的重要標志,只是需規避狹隘的“課堂”思維,以顯性、隱性與混合三種方式“嵌入”的“大課程”概念,進而凸顯“工匠精神”傳承的特殊性。
1.顯性“嵌入”。顯性“嵌入”,即直接在課程與教學載體中嵌入“工匠精神”元素,在形式與內容層面確保其傳承的“合法性”,顯性“嵌入”主要包括嵌入“課程”、嵌入“教材”、嵌入“教學設計”三個層次,三者將“工匠精神”元素從宏觀層面貫徹至微觀層面。
嵌入“課程”,即在整個課程體系之中有專門的課程設置,如《教師職業道德》、《工程師職業精神》、《醫生職業操守》等皆是如此。該種“嵌入”方式的優點是將“工匠精神”知識化、條文化,便于記憶、儲存。但是缺點是與具體的職業情境相脫離,而失去職業鮮活性的“工匠精神”不利于學習者內化、體驗與建構。因此,還需要其它嵌入方式彌補。
嵌入“教材”,即在校本教材設計中,將“工匠精神”內容或設計成獨立板塊,或與其它工作板塊融合遂而呈整體性設計。前者事實上是嵌入“課程”的一種內容分割,即將《工程師職業精神》、《醫生職業操守》等單獨置課的內容“打碎”后,相應地嵌入教材各章節之中。如此,則提升了“工作板塊”與“精神板塊”的相關性,利于理解便于吸收,但欲完全融合,則需使兩個板塊合二為一。如此,基于具體工作的“匠人精神”才具歷史感、立體感。但由于教材篇幅所限,不能無限制地將“工匠精神”嵌入其中,而大量的相關內容需依托于另一種形式,即由任課教師將其嵌入“教學設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