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寶利?趙淑梅
摘 要 20世紀后,基于對赫爾巴特以來傳統(tǒng)教學論的批判,包括結構主義、行為主義、人本主義等在內的現(xiàn)代教學論體系逐步形成,但由于其“單維變革”之弊,諸教學理論或在知識、或在主體、或在取向等方面凸顯出“不完整教學”之屬征,職業(yè)教育如是。以中國哲學“整體觀”、胡塞爾“現(xiàn)象學”和杜威教育“一元論”思想為基礎,提出“完整教學”概念,并在揭示其完整知識、完整過程、完整邏輯、完整主體、完整取向等特征時,彰顯出職業(yè)教育“完整教學”在文化層面的本土性,在知識層面的技術性,在價值層面的教育性。
關鍵詞 職業(yè)教育;完整教學;新概念
中圖分類號 G71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17)13-0008-06
以夸美紐斯、裴斯泰洛齊教學論為基礎,圍繞明了、聯(lián)想、系統(tǒng)、方法,赫爾巴特創(chuàng)立“四步教學”這一經(jīng)典范式[1],并與其課程理論一并奠定了傳統(tǒng)“主知主義”教育思想體系的基礎。但是,中經(jīng)美國“進步主義教育運動”,百余年來,“主知主義”相繼招致結構主義、行為主義、人本主義等現(xiàn)代教學論諸流派的顛覆性批判。在職業(yè)教育范疇,則是“行動導向教學”漸次居于主導地位。但變革并未就此終結,因為諸派皆有破解“知識—能力”或“教師—學生”等單一或部分層面問題的“不完整教學”之嫌,提出“完整教學”概念,旨在體現(xiàn)其與完整課程、完整知識等共同構成的“完整教育”取向,而其間涵括的“中國元素”尤為可貴。
一、“單維變革”批判——“完整教學”概念的提出
在職業(yè)教育教學層面,普遍存有以知識“碎片化”為特征的“內容”不完整,以學生“旁觀者”角色為特征的“主體”不完整,及以目標“就業(yè)導向”為特征的“取向”不完整三個核心問題[2]。當然,與之相關的歸因不止一個,但追根溯源,當下“不完整教學”之困境與史上教學論“單維變革”之取向緊密相關,即現(xiàn)實層面的“不完整”一直拘囿于理論層面變革的“不完整”。
教育史上,作為“科學教育學”的奠基人,赫爾巴特“主知主義”教學方式,沿襲了自古希臘以來學科教學的經(jīng)典范式,并審慎地將心理學、倫理學思想融合于教育學體系之中,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包括明了、聯(lián)想、系統(tǒng)、方法在內的“四步教學”范式。其間,涵括了通過意識閥、統(tǒng)覺等心理學概念與機制,打通了新舊知識之間的認識障礙[3]。為之后皮亞杰“同化與順應”、奧蘇貝爾“先行組織者”等概念奠定了基石。在教學法層面,赫爾巴特“主知主義”對世界各國產(chǎn)生深遠影響,誠如傳至俄國并中經(jīng)凱洛夫改造的“五步教學法”,至今猶具影響。
遺憾的是,赫爾巴特“主知主義”教學理論是基于傳統(tǒng)認知主義理論提出的,在心理學上,以無法觸碰的“意識”為前提假設;在知識論上,以符號化、碎片化的“命題知識”為主要載體;在傳播模式上,以教師為核心,學生基本處于“旁觀者”位次;在傳播載體上,以課堂與寫字板為主要教學用具。由此,作為傳統(tǒng)教育代表,赫爾巴特“主知主義”教學理論的核心困境是脫離兒童、脫離社會、脫離生活,并因此招致至今不輟的批判。
在批判者流派中,當屬歐洲和美國先后掀起的“新教育運動”和“進步主義教育運動”。至19世紀末期,針對赫爾巴特“主知主義”弊端,歐洲催生了諸如利茨創(chuàng)辦的“鄉(xiāng)村寄宿學校”、蒙臺梭利創(chuàng)辦的“兒童之家”等新型學校[4],諸校皆標榜學生“個性發(fā)展”;沿襲此道,美國生發(fā)了更為革命性的“進步主義教育運動”,以杜威為代表,在針對傳統(tǒng)教育批判中,“三個中心”發(fā)生轉變,即從“教師中心、課堂中心與教材中心”轉向“學生中心、社會中心與活動中心”,尤其提出“問題教學法”,并將“民主主義”貫穿于整個教育思想體系之中,全面且立意高遠,但杜威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教學論者,在《民主主義與教育》以及其他著作中,關于教學論述以宏觀層面居多,致使后學之中,對此誤讀、疏略、挖掘不足者皆有之。
繼杜威之后,尤其是步入20世紀中期,基于對傳統(tǒng)教育批判,新的教學理論流派可謂此起彼伏、異彩紛呈。遺憾的是,由于諸派“掌門人”拘囿于自己的“學科邊界”,終使批判的視角單一化,或言只是破解了傳統(tǒng)教學范式的一個或為數(shù)不多的維度而已。概而言之,“人本主義學派”羅杰斯指向人的主體性,提出“非指導性教學”理念,但在具體教學技術層面則鮮有提及;“結構主義學派”布魯納指向學科基本結構,且凸顯“建構”的旨趣,但對于“實踐性知識”則多有疏漏;“掌握學習流派”弗魯姆指向個性化教學,且編制出較為別致的分類體系,但卻拘囿于“知識客觀化”之前提;行為主義多指向行為變化,但對于認知層面挖掘不足[5]。如此等等。
問題是,教學尤其是職業(yè)教育領域教學不僅面對純碎的知識范疇,還須面對職業(yè)崗位“周遭”之事,尤以學生本身持續(xù)不斷的“生長”為重。事實上,當下“行動導向教學”的確“厘清”了“實踐性知識”優(yōu)先性,但旨在“學會工作”,遂愈加趨向于企業(yè)崗位培訓。因此,就教學論變革而言,如何摒棄學科拘囿,既揭示“完整知識”傳遞之屬征,滿足未來崗位之需求,又契合職業(yè)教育本質屬性是為未來變革之訴求,這即是“完整教學”提出之故。
二、三項來源——“完整教學”理論依據(jù)
誠如外國教育史名家滕大春先生的理念:任何一種教育思想、理念皆不是平地而起[6]。“完整教學”如是。就理論依據(jù)而言,此概念提出則以中國哲學“整體觀”為基礎,同時汲取了胡塞爾“現(xiàn)象學”和杜威教育“一元論”思想之營養(yǎng)。
(一)中國哲學“整體觀”——文化基石
西方哲學一直流淌“分析”的源流,誠如古希臘“智者學派”曾將世界之本源凝聚于水、火和原子等諸具體之物,在另一維度,西方人早已不滿足于世界的“表象”,因此,作為“唯心主義”之濫觴,“畢達哥拉斯學派”首將世界抽象為“數(shù)”,且視“數(shù)”為世界之本源,似乎沒有“數(shù)”對于“具象”的抽離,就無法觸及世界之本真。如此,至認識論層面,“分析方法”勢必成為科學范疇的主導范式,“分析哲學”則將其發(fā)展至頂峰。在西方話語中,“分析”似乎為一把利刃,甚至可以解構具備任何復雜形式的認識對象。
與之不同,中國哲學在表達上一直凸顯“整體觀”。誠如在中醫(yī)視閾中,人體從來就是一全息的自然整體,中國式建筑構圖、布局皆圍繞這一永恒的文化因子,而思維層面的直觀、頓悟等顯然是針對認識對象的一種整體把握。“整體觀”在源頭上起于農(nóng)耕文明的現(xiàn)實需求,諸如“盤古開天辟地”之傳說為“天人合一”之“整體觀”奠定了神話基石;“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的道家哲學,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理論則奠定其哲學基礎。表現(xiàn)于具體維度,如在審美層面,“整體觀”即“致中和”或言“致中庸”;在倫理層面,“整體觀”即和諧、和氣、平和;在政治層面,“整體觀”即求同、統(tǒng)一、共贏之理念;在教育層面,“整體觀”即“德藝兼求”之標準;在交往文化層面,“整體觀”即“和而不同”之品性。如此等等。
遺憾的是,自工業(yè)革命之后,秉承“分析”源流的西方話語漸次主導了整個世界,遂而遮蔽了中國本土哲學所凸顯的“整體觀”。在一定意義上,當下職業(yè)教育領域一直鮮有原創(chuàng)成分,一方面,即百余年“被現(xiàn)代化”歷程中照搬西方之“慣性”使然;另一方面,則是拘囿于西方“分析”話語體系之結果。換言之,如若在思維方式、學術范式等根本問題層面沒有改變,則由此衍生的“種種”勢必不會自然跳出西方話語的拘囿。因此,回歸本土“整體觀”,是包括職業(yè)教育理論原創(chuàng)在內的諸領域“有所作為”的重要路徑。“完整教學”的提出,則既是批評現(xiàn)有“不完整教學”的結果,又是基于本土“完整觀”的一種必然性表達。
(二)胡塞爾“現(xiàn)象學”——認識論參照
西方科學主義的源頭恐怕要回到古希臘。在神話時期,阿波羅神代表的“理性精神”,以及在古典時期,蘇格拉底“知識即美德”等命題在不同層面直接為崇尚知識之風奠定了基石,柏拉圖“理念論”與亞里士多德“學科分類”的奠基工作等則一并強化了“知識本位”的文化底色。文藝復興之后,工業(yè)革命的巨大推力、培根“知識即力量”的認識理念、斯賓塞在回答“什么知識最有價值”時的“科學”取向,終使西方爆發(fā)了由赫胥黎等人倡導的科學主義思潮,終為科學在學校占據(jù)主導地位奠定了基石。但19世紀末期始,基于“過度”科學主義之科學的客觀性、機械性招致批判,在世界整體中一味抽象出“普適”價值招致質疑,知識的客觀屬征尤其使人處于“退隱”之狀[7]。
與科學主義有別,胡塞爾“現(xiàn)象學”認為,在認識論層面,非是“通過現(xiàn)象揭示本質”,而是在現(xiàn)象中“顯現(xiàn)”本質,甚至是一“自現(xiàn)”之過程;在目標上,非是追求一種“抽象、符號的世界”,而是回歸“生活世界”本身[8];在認識理路上,非是人的“主體退隱”,而是一種主體對于世界的“寓居”與“共在”;在知識層面,非是追求對于世界剝離的“命題”,而是一種完整的、具象的、全息的“完整知識”表達。可以說,無論在主體、方法或是真理觀等維度,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皆為“完整教學”提供了一個哲學基石。
(三)杜威教育“一元論”——教育理想
當胡塞爾在哲學領域批判科學主義、回歸“生活世界”之時,在教育界,杜威則在更具體層面上批判了教育與社會,理論與實踐“二元”分離現(xiàn)象,從而開啟了教育“一元論”思想體系。
早在人類童年,教育一直寓于生產(chǎn)生活的母體之中,但階級誕生之后,學校與生產(chǎn)分離,這是教育“二元論”誕生的社會基礎。至希臘古典時期,亞里士多德自由教育與職業(yè)教育的分類,奠定了教育“二元論”的教育學基礎;基于心靈與身體的分離,笛卡爾則奠定了教育“二元論”的哲學基礎。如此,教育中經(jīng)外部與內部“兩度”割裂之后,與“完整世界”相對的,則是基于教育“二元論”的“不完整教學”。
在古典時期,“不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有閑階級”學習“自由科目”,“無閑階級”則在生產(chǎn)中傳承“實用技藝”;工業(yè)革命之后,“不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普通教育”習得“命題知識”,“職業(yè)教育”則習得“技術知識”。沿襲至今,“不完整教學”表現(xiàn)在,學生在課堂學習“學科知識”,在企業(yè)學習“生產(chǎn)知識”。當下雖有“理實一體化”教學嘗試,但只是部分破解知識“元素”的不完整而已,對于過程、取向等維度則尚未涉及。教育“二元論”勢必導致“不完整教學”,而諸“不完整教學”反過來又以各種形式助推教育“二元論”影響力之加劇。
在《民主主義與教育》一書中,杜威在四個層面對于教育“二元論”提出批判,其一,在民主層面,杜威提出自由教育要拋棄“高高在上的迂腐”,職業(yè)教育要拋棄“愚昧呆板的操手”,從而成為一個“完整之人”;其二,在主體角度,杜威批判了學生“旁觀者”角色,而成為參與知識發(fā)生的“建構者”;其三,在知識角度,杜威批判了知識“碎片化”,提出具有整合效應的“主動作業(yè)”模式;其四,在教學角度,杜威對于知識直接傳遞提出批評,提出“問題教學法”。這四個層面恰恰彌合了職業(yè)教育與自由教育、理論與實踐、教與學之割裂,從而回歸至教育“一元論”。
與教育原初的“一元”狀態(tài)相比,杜威教育“一元論”具有“回歸”之意味。但是,“回歸”不是“回到”,二者區(qū)別是,原初的教育“一元”是“自為”的,而杜威教育“一元論”呈現(xiàn)“自覺”之屬征。
三、五項表征——“完整教學”核心表達
構建并實施“完整教學”方案,主要包括五個層面:在內容上,需呈現(xiàn)“完整知識”;在環(huán)節(jié)上,需體現(xiàn)“完整過程”;在性質上,需貫徹“完整取向”;在次序上,需凸顯“完整邏輯”;在構成上,需指向“完整主體”。
(一)呈現(xiàn)“完整知識”——超越“符號命題”
在內容層面,“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完整知識”。但當下教學實踐中多是“符號化”“碎片化”等“不完整知識”呈現(xiàn),前者主旨“命題知識”,后者主旨“單科置課”。在《完整知識:職業(yè)教育現(xiàn)象學向度》一文中,筆者曾視之為“半體知識”[9]。事實上,基于不同的視角,“命題知識”因其核心屬征業(yè)已被學界劃規(guī)于相應的范疇,誠如波蘭尼的“明言知識”范疇,伯恩斯坦的“垂直話語”范疇,維特根斯坦的“明確知識”范疇。如此等等。關鍵是,盡管“命題知識”存有與世界及知識本身的“二重”割裂,但由于長期以來慣常以其標志“理性”之高度,因此,“命題知識”在教育領域長期享有“霸權”之位。“單科置課”則多是“命題知識”在某一學科集聚而已。
近現(xiàn)代以來,鑒于對“完整世界”的肢解,“命題知識”所招致的批判一直在持續(xù),其中,杜威、克伯屈等論述堪為經(jīng)典。誠如杜威所批判的:“世界是整體的,而每門課程只是把積聚的知識片段教給學生。”[10]在教育界保持敏銳的同時,哲學界從認識論維度開始審視知識問題,譬如,相對于“命題知識”,賴爾提出“能力知識”;相對于“明言知識”,波蘭尼提出“緘默知識”;相對于“垂直話語”,伯恩斯坦提出“水平話語”;相對于“明確規(guī)則”,維特根斯坦提出“模糊規(guī)則”,尤其后者之于前者具有“優(yōu)先性”在各自的論述中皆有凸顯。與前者不同,后者一般鑲嵌于生產(chǎn)生活之中。顯然,前者與后者融合一體才是“完整知識”。
事實上,敘事、行動、范例、情境皆是“完整知識”的典型表達形式,在各自維度上,“命題知識”與“能力知識”、“明言知識”與“緘默知識”、“垂直話語”與“水平話語”、“明確規(guī)則”與“模糊規(guī)則”皆涵括其中。但由于傳統(tǒng)教學領域“命題知識”長期霸權,這些本應作為教學主題的“完整知識”形式常常被遮蔽或邊緣化,或言敘事、行動、范例、情境等慣常只是作為“命題知識”傳授的支撐材料而已。如此,設若不能突破傳統(tǒng)教學的拘囿,教師僅向學生呈現(xiàn)概念、公式、定理等“不完整知識”,教育與“完整世界”的割裂則永遠不會彌合。
(二)體現(xiàn)“完整過程”——切合“德萊弗斯模型”
在程序層面,“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完整過程”。事實上,當下教學程序亦屬于“完整過程”,但問題在于,因有悖于能力習得規(guī)律,此“完整過程”并非彼“完整過程”。就職業(yè)教育而言,本是從“簡單”到“復雜”,從“新手”到“專家”之過程。但當下教學慣常從“理論”至“實踐”,從“總論”至“各論”之次序展開。前者抽象,后者具象;前者繁難,后者親熟。問題是,照搬于學術教育的“演繹邏輯”不適合職業(yè)教育,該范疇則歸屬于“范例在先”的“類比邏輯”。誠如農(nóng)夫往往先學栽培后知作物生長原理,匠人多是先模仿操作而后知材料與工藝之理,如此等等。這即當下教學范式缺乏效率的重要歸因。
創(chuàng)制與學習規(guī)律相切合的教學邏輯一直沒有停止,諸如夸美紐斯“循序漸進法則”、裴斯泰洛齊“要素學說”、赫爾巴特“四步教學”范式皆是經(jīng)典探究。就職業(yè)教育而言,迄今為止廣被該領域接受的即由美國德萊弗斯兄弟(Dreyfus)于20世紀80年代建構的從“新手”至“專家”的五階段發(fā)展理論,即“德萊弗斯模型”。該模型包括五個環(huán)節(jié),即新手、高級新手、合格者、熟練者、專家。在職業(yè)教育教學實踐中,從“專家”到“新手”的邏輯固然有誤,但對于“新手”到“專家”正確次序的把握多是粗糙的,甚至處于“生吞活剝”的水平。
依照“德萊福斯模型”構建教學“完整過程”,非是實踐與理論次序的簡單顛倒,概而言之,至少需在三個層面上針對教學內容做一系統(tǒng)化處理。其一,將與崗位契合的“典型工作任務”做一系統(tǒng)化處理,即將所有“典型工作任務”依據(jù)難易程度、工作次序等綜合評判后做一排序,并成為教學內容主體框架,誠如“設施農(nóng)業(yè)工程專業(yè)”中設施設計與建造、設計栽培與管理、設施產(chǎn)品加工與營銷等“典型工作任務”的系統(tǒng)化。其二,將構成某一“典型工作任務”中的范例、敘事、行動等各類“完整知識”之間做一系統(tǒng)化處理,一般按照難易程度、信息量多寡排序,誠如“設計栽培與管理”這一“典型工作任務”之中“設施藥材栽培與管理”“設施果樹栽培與管理”“設施蔬菜栽培與管理”等的系統(tǒng)化。其三,完成“完整知識”內部的系統(tǒng)化。以“設施葡萄栽培與管理”為例,在修剪、土肥水、病蟲防治等工作環(huán)節(jié)實施教學設計時則一般包括范例呈現(xiàn)、模仿、原理、遷移等諸環(huán)節(jié)的系統(tǒng)化。
需要注意的是,此三個層次的系統(tǒng)化只是在縱向維度上實現(xiàn)了“德萊福斯模型”中從“新手”到“專家”的過程,事實上,在橫向維度上,即在新手、高級新手、合格者、熟練者、專家之每一階段還需貫徹“德萊福斯模型”原則,譬如“洗車”在“汽車維修”這一崗位中屬于“新手”工作,但是,該工作亦有“新手”與“專家”之別,這是教學體現(xiàn)“完整過程”時需格外注意的。
(三)表達“完整邏輯”——構成“范例+原理+項目”組合
從構成層面,“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完整邏輯”。如果說,“德萊福斯模型”中適用于宏觀教學進程,該“完整邏輯”則適用于微觀教學單元。在一般意義上,該邏輯可以簡約為“范例+原理+項目”。作為一個教學循環(huán),此表達凸顯出“完整知識”屬征,尤其破解了“項目教學”在現(xiàn)實中“生硬”實施的窘境。
當下,“項目教學”頗受青睞,在CBE課程、學習領域課程、項目課程等諸課程模式實施中皆有采納。但是,由于對“項目教學”缺乏組織化處理,遂而消解了其本身固有的優(yōu)勢。一般而言,“生硬”往往表現(xiàn)于兩點,其一,即將一生疏項目徑直呈現(xiàn)于學生面前,由于沒有知識、技能尤其是經(jīng)驗儲備勢必難以完成,且在機器加工、電器維修等多個領域有危險元素伴隨其中;其二,即在項目實施之前,依舊采取“命題知識”在先的傳統(tǒng)教法,如此“理實分離”終使教學回到學科導向的老路。可以說,二者皆是蹩腳的“項目教學”。
依據(jù)知識組織原理,作為在教學序列中一邏輯“生成”的過程,“范例+原理+項目”構成了“項目教學”之“完整邏輯”表達。具體而言,在一完整的“項目教學”中,應著實體現(xiàn)“范例”在先、“原理”居中、“項目”在后三個環(huán)節(jié)的第次展開。所謂“范例”在先,即在教學開端,需首先呈現(xiàn)于一與未來項目類似但相對簡單的“范例”,旨在使學生完整、具象地把握學習對象,該任務由教師完成;“原理”居中,即學生在范例模仿、探究中,通過叩問繼而明晰蘊涵之理;項目在后,即在完整把握學習對象、明晰內在原理基礎上,尤其是在模仿中積淀嵌入在“范例”中的“非碎片化”知識和技能之后,完成“項目”的遷移顯然具有有效性。
可以說,“完整邏輯”即是“項目教學”的系統(tǒng)化。但如若其間沒有體現(xiàn)“教育性教學”原理,則此項目勢必不是一個“占優(yōu)”的選擇。
(四)貫徹“完整取向”——回歸“教育本性”
在價值層面,“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完整取向”。當下“學科導向”教學轉向“工作導向”教學,只是在知識層面逼近了職業(yè)教育的“技術知識”內核,在能力層面契合了工匠成長的“技能習得”規(guī)律。但是,設若職業(yè)教育教學只是一種知識與技能的傳遞,則定然疏略職業(yè)教育之為“教育”的本質屬征。在杜威眼中,如此職業(yè)教育勢必會“沉淪”為時下社會制度的附庸,從而消解教育固有的“社會改造”職能。
遺憾的是,職業(yè)教育變革并沒有“朝向杜威的理想”,事實上,當下職業(yè)教育“能力本位”取向,在根源上出自享有“美國職業(yè)教育之父”贊譽的普洛瑟,在其主筆起草以及推進的《史密斯-休斯法案》頒布實施過程中,始終滲透著其“職業(yè)教育16條原則”[11],該原則完全秉承“工作導向”,即圍繞“為職業(yè)而教育”的崗位勝任力培養(yǎng),且“普洛瑟原則”直接影響了北美CBE課程與當下德國學習領域課程。但由于職業(yè)主義的勝利,在“普杜之辯”中,與普洛瑟職業(yè)主義相制衡的杜威的民主主義思想,至少在職業(yè)教育領域被疏略。甚至可以說,20世紀世界職業(yè)教育即“普洛瑟時代”。
盡管20世紀70年代之后,美國生計教育運動以及歐美盛行的“新職業(yè)主義”開始嵌入了杜威的思想印跡,但是依然沒有厘清杜威民主主義的內在含蘊。在杜威眼中,單純的知識與技能傳遞僅是培訓而已,并非是真正的職業(yè)教育,真正的職業(yè)教育務須指向受教育群體,譬如工人自身階層的改造。顯然,與赫爾巴特早已提出“教育性教學”一說比較,杜威的教育思想具有更高的境界。
基于此,當下職業(yè)教育“工作導向”教學中,至少需嵌入三個元素,即德性、審美性與啟蒙性。德性主旨職業(yè)道德,誠如制藥員需有“生命情懷”,制兵器者需有“和平愿望”;審美性主旨審美理想、情趣、追求、能力等,譬如一建筑設計師或在東方世界滲透“和諧”與“自然”之道,或在西方世界滲透“信仰”與“理性”之光等;啟蒙性主旨覺悟、覺醒,誠如康德所言:人類能用自己的理想去判斷,設若一匠人,則有從“謀生勞動”突破至“自由勞動”的自覺意識與行為追求。就此目標而言,職業(yè)教育教學還有長遠的路。
(五)指向“完整主體”——重建“學習共同體”
在學習者層面,“完整教學”表現(xiàn)為“完整主體”。此概念旨在應對當下教學體系中學習者所呈現(xiàn)的“不完整”之現(xiàn)實。以“完整主體”定位學習者至少體現(xiàn)三種關系,即學習者與教師的“對話”關系、與文本的“建構”關系,以及在課程情境中所彰顯的“個人系數(shù)”,以此重建職業(yè)教育“學習共同體”。
事實上,盡管杜威之后對于教學中學生“旁觀者”角色的批判不絕如縷,但赫爾巴特以來所形成的“教師主導”,以及基于“科學教育學”訴求所彰顯的“客觀知識”等在內的傳統(tǒng)“教學文化”并未得以根本改觀。在職業(yè)教育領域如是。一方面,當教師面對所謂“問題學生”之時,似乎能否駕馭課堂顯得尤為重要,遂使高壓態(tài)勢成為教學進程中一慣常手段;另一方面,在教師眼中,就職教學生基礎薄弱程度而言,即便直接傳遞知識皆是一種“奢求”,何談“建構”?在如此教師與學生、表現(xiàn)與潛力等多維“不對稱”的情境之下,作為“完整主體”的學習者自然被常規(guī)理念所拘囿,如此情形,職業(yè)教育教學是沒有出路的。
當然,阻斷學習者在初等教育階段養(yǎng)成的“不良習慣”是必要的,但學習者“完整主體”身份是包括教學在內的一切教育工作的基礎。具體而言,“完整主體”首先表現(xiàn)為教師與學生的“對話”關系,教學不是使學習者在高壓狀態(tài)下保持“沉默”,而是在一開放的、平等的、一來一往的“對話”中“生成”;再有,“完整主體”表現(xiàn)為學習者與文本之間的“建構”關系。誠如一句哲語:知識是無法通過教師直接傳遞給學生的,而應如科學家將知識重新發(fā)現(xiàn)一遍[12]。或言沒有學生對于“文本”的建構,知識勢必保持一種“惰性”;另外,“完整主體”表現(xiàn)為學習者在課程情境中所呈現(xiàn)的“個人系數(shù)”。課程不單是教學內容的簡單集聚,在一定意義上,課程具有“屬人”性,或言在應然狀態(tài)下,所有課程皆應屬于“個人課程”。
或許“完整主體”理念在職業(yè)教育教學中難以實現(xiàn),但是與之相悖必然是對教育本質的背離。需要注意的是,學生從“旁觀者”轉向“主體”之時,勿要走向另一偏執(zhí),換言之,即無論是學生與教師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甚至是學生與學習對象之間,“主體間性”比照“主體性”更具建設意義,這或許是“學習共同體”之本質所在。
四、“完整教學”思考
與傳統(tǒng)教學論比較,職業(yè)教育“完整教學”概念尤其凸顯本土性、技術性和教育性,其中,以本土性契合本土文化,以技術性契合技術知識,以教育性契合教育本質,這恰是此概念核心價值之所在。
(一)“完整教學”之本土性
本土性體現(xiàn)“完整教學”的文化取向。近代以降,在“被現(xiàn)代化”進程的裹挾下,職業(yè)教育的“中國話語”遂被“西方話語”所遮蔽。但“舶來之品”最終不能解決“中國問題”,當下中國職業(yè)教育雖迅猛發(fā)展但內在困境日益凸顯,與近些年來對西方職業(yè)教育制度層面的現(xiàn)代學徒制,課程層面的CBE、MES課程,教學層面的行動導向教學范式等第次“照搬”不無關系。設若不盡快終止這種模仿“慣性”,則勢必導致職業(yè)教育“原創(chuàng)力”之衰減,終使中國職業(yè)教育陷入“去本土化”境地。一種思想的生長,務須根植于本土族群的文化心理。事實上,“西方話語”在中國本土所遭致的“文化拮抗”也在日益加深,遂使理論“原創(chuàng)”成為破解當下中國職業(yè)教育困境的首要問題。提出“完整教學”概念,一方面是基于傳統(tǒng)教學批判的結果,另一方面即出于中國職業(yè)教育研究的“本土自覺”,只是,“完成教學”雖根植于中國哲學“整體觀”,但并未將胡塞爾“現(xiàn)象學”和杜威教育“一元論”的“營養(yǎng)”排除在外。
(二)“完整教學”之技術性
技術性體現(xiàn)“完整教學”的知識取向。在職業(yè)教育范疇提出“完整教學”概念,旨在破解該領域“知識不完整”、“組織不完整”與“取向不完整”之困境,但由于普通教育領域同樣有諸弊持存,遂易使人將其誤讀為“完整教學”概念在職、普兩個領域具有完全的“普適性”。事實上,“完整教學”雖在理念上適用于普通教育,但二者之間取向、側重明顯有別。其中尤顯學術性與技術性之異。與普通教育比較,在知識層面,職業(yè)教育側重于“技術知識”;在目標層面,職業(yè)教育側重于“技術匠人”;在文化層面,職業(yè)教育側重“技術傳統(tǒng)”;在哲學層面,職業(yè)教育側重“技術理性”。概而言之,“技術性”勢必主導職業(yè)教育的整體表達范式。
(三)“完整教學”之教育性
教育性體現(xiàn)“完整教學”的價值取向。該命題主要緣于教育性困境破解在職業(yè)學校顯得尤為迫切。職業(yè)學校尤其是中職學校生源質量問題一直被社會各界所詬病,值得注意的是,這一狀況甚至成為引發(fā)職業(yè)學校教師職業(yè)倦怠的要因。事實上,職校生源在學習習慣、文化素質等方面的確有諸多不盡如人意之處,甚至在該群體中確有“問題學生”。因此,與普通學校比較,不僅在課程、教學、設施等環(huán)節(jié)皆需依照能力本位進行變革,并且,“中斷”其在初級教育階段養(yǎng)成的不良習慣方面頗有難度。對此,傳統(tǒng)教學理論顯得準備不足。提出“完整教學”概念,尤其在破解學生“旁觀者”角色,以及在教學中對于啟蒙性、德性與審美性的嵌入皆是貫徹教育性原則的一種嘗試。在一定意義上,通過“完整教學”完成教育性任務恰是職業(yè)學校“存在的合理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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