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詩嫻
摘要:射禮是中國的一項具有源遠歷史的禮儀制度,其中包括射禮的不同形式和教化意義等多方面的內容,在歷朝歷代的傳承下表現出獨特而又厚重的中國傳統特色,然而昔日為世人所重視的射禮如今卻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在當今日本仍然堅守弓道的警示下,探討中國射禮的歷史源流和習射對人的積極影響,有益于現在的人們更好地繼承和理解這樣具動靜相宜之美的中國傳統禮儀。
關鍵詞:射禮 源流 傳承
射者,仁之道也。射禮,作為治國教民的禮儀制度在中國有著深厚久遠的歷史,《事物紀原·射的》有載:“作射侯之禮,以明善惡。則射侯始見于堯舜。”隨后,周公制禮作樂,鄉射禮、大射也作為禮樂制度得以固定下來,在周代得到成熟地發展,并且在之后的朝代更迭中經久不衰。反觀如今,射禮的禮法和內容今人卻已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更令人唏噓的是,日本經由唐朝獲習射禮之道,在日本本國的保存與禪學的演化下形成了有名的弓道文化,其中的優雅和神性或可令今人觀照古代射藝的十分之一二。在有關記錄日本弓道的一則視頻中,一位名叫內藤敬的日本弓道老人曾說,他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傳授弓道的原因就是希望古已有之的弓道射藝能在中國得以延續,讓這樣富于深厚文化內涵的禮射運動能夠陶冶人的性情。這則事例反映了對于目前的國人來說,中國射禮亟待被重拾。所以正是因為中國射禮的博大,蘊含的內容豐富。值得人們將其保留并傳承下來,才有今天重新省視的必要。
從射箭的起源來看,射禮在我國有著深遠的歷史,在如今可見的文獻記載中,《易·系辭》日:“黃帝、堯、舜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山海經·海內經》曰:“少吳生般,般是始為弓矢。”由是可以粗略推斷,至少在黃帝時期,古人已能制矢作弓,只是尚處于弓箭的實用階段,還未成禮法。隨后堯舜時期,隨著儀式的加入,弓箭的禮器屬性也逐漸明確,此時的中原,弓箭已經形成了工具屬性、武器屬性和禮器屬性三大屬性,大量的文化遺址中也出土過各種青銅鏃和石鏃。而《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中也記載了一位貴族子弟在學校習射的情景,這說明至少在殷商時期習射已經進入官學。而周代更是禮射文化的形成時期,《周禮·考工記·弓人》介紹了有關弓箭的制作。而《儀禮·大射》和《儀禮·鄉射禮》則詳細介紹了上至天子諸侯,下至卿大夫士的射禮祭祀時的禮儀流程,如孔子所說的:“揖讓而升,下而飲。”也有明確的記載。《禮記·射義》則是闡述了射禮的內涵,說明了“射以觀德”的重要性,這也是討論之前一問題的主要依據。在進行射禮的過程中,會伴以禮樂,而不同地位用的伴奏樂曲也有所不同。甚至在射禮中的三番射環節的第三番射處設置以合樂節而射的制度,即弓矢舞,并且在禮儀進行的過程中要使用專門的禮器,融入了大量的揖讓禮節以及“飲不勝者”的制度,使得整個鄉射禮的過程嚴謹不茍且莊嚴肅穆,《中國的射禮》一書稱這樣的情況為射箭武藝的“禮化”,即“文之以禮樂”。射箭原本作為一種武藝在比試的過程中難免會讓雙方產生爭強好勝之心。而射禮正是為了抑制這樣的功利心態,通過一系列禮儀來規范這一過程,同時要求習射者在練習的過程中修求節制之道,即達到《禮記·射義》中所說的:“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后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這與現在人常說的“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有共通點。古人借射以觀自身得失,正直自身的德行,方見君子之道,難怪射有似乎君子。由此也大致能夠解釋為什么古代君王單通過觀射便可得知一個人是否有賢德。《禮記·射義》日:“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選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飾之以禮樂也。故事之盡禮樂,而可數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務焉。”通過周代射禮豐富的形制與內涵,射禮作為一種禮樂制度逐漸展示了它對古人德行教化的影響,通過各個環節的禮儀約束,使得人們在行禮的過程中保持自身的行為不茍,從而達到教化的作用。
射禮通過結合武藝和仁術成為具有教化人心的一種修煉,射箭時的從容在拉弓的一張一弛中盡顯。但是到了漢代。周時的由政府主持的鄉射禮已不常見,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在民間傳承繼續流傳,主要是文人習射和投壺兩種。而在考核官員方面,漢代也設置秋射制度作為考核官員的標準之一,可見官方對于習射的重視。隨后,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戰火紛爭,射箭的武器性質尤為突出,此時軍射發展迅速,史載曹操和呂布均為善射之人。而射箭的禮器屬性則稍顯薄弱,并且禮射傳承主要集中在士大夫家族,更多的是以帶有娛樂性的投壺流行于世,如《南史》卷三十八《南史·柳惲傳》記載:“齊競陵王常宿晏,明旦將朝,見惲投壺梟(驍)不絕,停輿久之,進見遂晚。齊武帝遲之,王以實對。武帝復使為之,賜絹二十匹。”即記錄了一則關于南齊競陵王蕭子良因投壺技術高超不被罪罰反受賞賜的趣事。《太平御覽》中也記載了文學之士傅玄盛贊投壺是“矯懈而正心也”。此時的射禮已不如周代那般莊嚴肅穆,但與此相關的活動也依然能夠為人所喜愛,人們在參與這些活動的過程中依舊能夠感受到習射時的專注對于正直內心的影響。
而到了隋唐時期,借由軍射的興盛。在設置武舉時將射箭作為人才選拔的考量標準之一。這與周代的“射侯。射之為諸侯”極為相似,唐詩中也有多處記載憑借弓箭得取功名的內容。此外,射禮在唐代的興盛一方面是為了軍需,另一方面也與唐代皇帝多崇尚武功有關,史載唐太宗對曲文泰曾言:“淺草獸肥,以禮田狩,弓不虛發,箭不妄中,二樂也。”習射作為大丈夫三樂之一,在唐代繁榮發展。而轉之到了宋代,更是對先秦大射禮進行過復興,《宋史·大射儀》載曰:“大射之禮,廢于五季,太宗命有司草定儀注。”并由官府頒布《教法格并圖像》傳習步射與馬射,因此射箭活動在民間得以進一步推行。更不用說在明清之時射箭的興盛,明代可以說是繼周代以來,最為重視射禮的王朝,明洪武科舉文武試中,射和御作為四項面試考核之二,考核標準為“騎觀其馳驟便捷。射觀其中數多寡”,體現了明代選拔官員要求不僅要通識經文,也要能善騎射,說明這是文人士大夫一項必不可少的素質。而在傳世的說射講射文本中,也以明清時期為最多,這也為后世研究射禮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在大致梳理了射禮在中國古代的發展情況后,可以了解到后世對于射禮的復興或者傳習雖多衍生自周代的鄉射禮,但由于射箭本身不可忽略的武藝性質,后世傳習的射禮多少還是“射以主皮”之射,而非“射不主皮”之射,不論是從喜好射箭的諸多歷史名人的事例來看。或是納入考核體系的考察標準來看,射箭的評判也還是以射中為上,這難免會有一較高下的爭斗感,而這與周代時所想要達到的“文之以禮樂”有所相悖。然而,這或許也是射箭這一項目在普及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問題,畢竟人難免會有好勝之心,孔子也曾說過“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只是如孔子射于矍圃那般的君子之射也僅是鳳毛麟角。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任何時期,文人習射本身所受到“射而不中,反求諸己”的修養依舊存在,王陽明也曾就觀射作《觀德亭記》,所記:“君子之于射也,內志正,外體直,持弓矢審固,而后可以言中。故古者射以觀德。德也者,得之于其心也。君子之學,求以得之于其心,故君子之于射以存其心也。”也是說明了人在練習射禮的過程中所追求的一種精神境界。早期的周代射禮是由于禮儀規范帶來的莊嚴肅穆,再加之以禮樂,使人受其影響,感化內心。而隨后的射禮在文人習射的涵養下化作更為堅韌的心性品質傳于后世,成為一種精神追求,射道中的“一生一射”正是這種精神的體現。同時也是射禮能夠一直被用于教化的原因之一。
而回歸到如今的背景下,文化最終是需要一定的形式作為載體,射禮的傳承也值得人們深思。曾經的射禮依托相應的禮儀制度,用其深厚的內涵感化著世代習射的人們。而富有文化內涵的禮儀和運動項目對于今天的人來說究竟能有多大的影響呢?日本的弓道給了我們一種答案:日本弓道在結合了中國射禮以及禪學的基礎上,刪繁就簡,在取箭和拉弓的儀式上做了保留,但仍對這一過程進行嚴格的要求,即求得內心的真誠,靈與肉的平和,嚴謹專注的力量,在執箭而射的一張一弛中,是一種神性的動態之美,更是對浮躁內心的洗滌和升華。而對于現在的中國來說,復興射禮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人們一方面得益于物質發展的迅速,另一方面卻因此缺乏了與深厚的文化同心靈感悟的機會,射禮這樣陶冶情操的活動自然就不易受到重視。更何況近代以來,火器終結了延續千年的冷兵器時代,習射更是逐漸消弱。所幸仍有國人在堅持,過去的燕京大學和金陵女子學院也曾在民國時期將射禮納入大學教授的課程當中。而今伴隨著體育射箭競技的發展。中國射箭第一人徐開才先生以及李淑蘭等人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中國傳統射禮的重振也有了新的契機。雖然前路漫漫,但是中國射禮可以在現代找到屬于自己的答案,中國射禮中所蘊含的人文精神,以及本身自帶的鍛煉意義,能使得這一文化的發揚來得更加深刻,也更有價值,這對于現在人們所想追求的精神富足也更為有益。只是現在的人還需要進一步反思,如今的大眾與其為了流于形式而重拾射禮,不如思考如何將其內涵真正的展示出來,做到“射以觀德”,這也是古代射禮對現代人而言更為重要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