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
摘 要:電影《危樓愚夫》是俄羅斯現實批判電影的杰出代表,“危樓”隱喻俄羅斯社會的治理危機,使用隱喻的藝術手段呈現出“危樓”存在的危險,揭露了俄羅斯社會的各種惡德敗行;“愚夫”的角色設置暗示意識形態立場,迪馬以一己之力扶危樓之將傾的英雄壯舉帶有濃烈的悲劇色彩,危樓里居住的八百二十個人則是愚昧的代名詞,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電影的基調、色調、拍攝、置景、表演屬于新現實主義電影風格,呈現出政治批判的主題。
關鍵詞:《危樓愚夫》;意識形態;政治批判;迪馬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8)12-0108-03
俄羅斯在蘇聯解體之后整個社會陷入到混亂之中,尤其是在2000年以前,普京總統尚未執政,缺乏強人統領的俄羅斯社會貪腐嚴重,人民對政府缺乏信心,國家政權搖搖欲墜。電影藝術家們本著知識分子的良心,以電影為手段,對國家和民族的現狀、前途進行了剖析、揭露和反思,試圖引起俄羅斯人民的警醒和反思,填補因國家意識形態混亂、缺位帶來的民族對未來的迷茫。俄羅斯導演尤里·貝可夫執導的《危樓愚夫》即是屬于意識形態特征明顯的電影。它“用犀利的視角、以危樓諷喻俄羅斯社會,對人性做出了徹底的反思,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是近年來俄羅斯現實批判電影的杰出代表”[1]。
一、“危樓”隱喻俄羅斯社會的治理危機
“意識形態通常被定義為反映社會需要和個別的個人、團體、階級或文化向往的一組意念。這個名詞一般與政治和政黨相連,但亦可說是任何人類事業(包括電影)隱藏的價值體系。其實每部電影都給予我們角色示范,行為模式、負面特質以及電影人因立場左右而夾帶的道德立場”[2]。
電影把鏡頭對準了一棟年久失修即將倒塌的危險的樓房,集中截取了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集中表現了下層管道工人迪馬,再以迪馬的視角觀察了整個城市,包括市長、商人、警察局長等人物。電影的開始,居住在危樓里的居民渾渾噩噩過日子,他們全是社會的最底層,沒有夢想和追求,只有吸毒酗酒;沒有和諧的家庭,只有動輒打罵妻子兒女的丈夫。隨著家暴的發生,碰裂了熱水管。電影鏡頭一轉,離開了危樓,聚焦在另一個小區的迪馬一家身上。母親嘮嘮叨叨,埋怨不停;只有迪馬在溫暖昏黃的燈光下認真地自學建筑學,試圖改變自己水管工的身份,變成更高一級的工程師。迪馬來到危樓,檢查現場,他以自己的建筑學的常識發現了這棟樓即將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倒塌。迪馬利用母親的關系,進入到這個城市的市長的生日晚會上,并且向女市長告知了危樓即將倒塌的危險。女市長緊急召喚本市的重要人物開會,應對危險,然而,沒有誰支持她。房地產商人威脅她,如果沒有他的提攜,女市長還是一個秘書;明明還有空置的房子,但黑心的商人就是不答應女市長借用哪怕一個月的請求;官僚們都生怕牽連到自己,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和前途,對居住在危樓里的八百二十條生命漠不關心;萬般無奈之下,官僚們采用殺掉替罪羊的手段,殺人滅口,但迪馬僥幸得以逃脫;迪馬原本應該帶著妻子兒子一走了之,但良心的譴責讓他駕車回到危樓,一一敲開了危樓里的人們的房門,把他們疏散到樓下的廣場上;天寒地凍,驚恐的人們發現危樓沒有倒塌,于是他們遷怒于迪馬,認為是他惡作劇了人們,一頓拳腳相加之后,迪馬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在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把危樓理解為俄羅斯社會;我們可以把生活在這棟樓房里的人看做是俄羅斯下層普通民眾;以女市長為代表的官僚體系則代表了俄羅斯統治階級;而迪馬則代表了俄羅斯為數不多的清醒者。《危樓愚夫》化繁為簡,使用隱喻的藝術手段呈現出“危樓”存在的危險,把俄羅斯社會存在的種種惡德敗行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比如:官員的貪污腐敗、政府的無能和失職、商人的貪婪無情、民眾的麻木不仁不可救藥,電影以此警醒俄羅斯人意識到“危樓”的危險,以引起療救的可能,這不僅是社會批判,更是政治批判。電影的批判矛頭不僅指向俄羅斯普通民眾,同時也指向了俄羅斯的政府官員,“危樓”一旦倒塌,無論是民眾還是官員,無人能夠幸免于難。
二、“愚夫”的角色設置暗示意識形態立場
電影的意識形態具體在作品中不會非常明顯,但無論什么樣的電影總歸會有不同程度的意識形態的痕跡,觀眾在觀看電影時或多或少會受到電影傳達的意識形態的影響,某種程度上電影就是最好的道德說教的方式,所謂電影是溫柔的暴力,也正是這個意思。
毫無疑問,《危樓愚夫》是一部現實主義風格的電影。“現實主義文學重視人與社會環境的關系的描寫,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現實主義文學中的人物形象通常都十分貼近生活,具有很強的概括性,他們通常是某種時代精神的體現者,在他們的身上顯示了社會歷史的盛衰”[3]。具體在電影藝術領域,尤其是在拍攝劇情片的時候,電影一般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來暗示意識形態。電影的正面角色,往往賦予他們勇敢、果斷、正義等性格特征,或者讓其處于弱勢地位,在社會生活中處處受到各種困難的阻撓;電影的反面角色又常常是陰險、毒辣、自私、貪婪的代名詞,他們在電影中壞事干絕,令人生厭。電影正是通過觀眾對正面角色的喜歡和對反面角色的厭惡來暗示意識形態的立場,達到教化觀眾的目的。
在《危樓愚夫》中,官僚集團是反面角色,迪馬是正面角色,電影則以正反雙方不斷博弈展開故事情節。迪馬固然也是底層人物,他發現大樓即將倒塌,馬上想方設法展開營救,如果說他的這一舉動還算是一個有社會良心的人的正常反應,那么當迪馬死里逃生,自身難保的時候,他完全可以逃之夭夭,不會背負任何的道德責任,然而他逆向而行,選擇了回去叫醒瀕臨死亡的人們,他的這一舉動已經屬于英雄的壯舉;最大的悲劇在于迪馬的拯救并沒有得到危樓里的人們的理解,反而拳腳相加,因此迪馬的英雄壯舉帶上了濃濃的悲劇的色彩。“主人公迪馬無疑是心存善意者的典型。迪馬早已認清社會黑暗的本質,但依然決定遵從內心善意的召喚”[4]。
《危樓愚夫》的英文譯名為《The Fool》,意為傻子,意譯為“愚夫”。迪馬當然是一號“愚夫”,而迪馬的父親其實也是確實的“愚夫”,他始終教導迪馬不能拿公家的任何東西,當大家都在偷公共財物的時候,迪馬父親始終堅守他的原則,以至于迪馬母親埋怨不斷,認為迪馬父子都是傻子,家庭才會如此窘迫。迪馬的住宅小區樓下的公共椅子多次被街上打架的人破壞,父子二人不厭其煩地修復,在俄羅斯寒冷的冬天,迪馬父子跪在地上修復椅子的畫面恰好和敗落的街道形成鮮明的對比,暗示著迪馬父子二人對正義的堅守,他們正是腐敗的俄羅斯社會的脊梁。也正是父親的言傳身教,迪馬以一人之力扶危樓之將傾的英雄壯舉才顯得順理成章。《危樓愚夫》的配角費多托夫也是“愚夫”的角色,他是危樓的直接責任人,正是他貪污了危樓的維修資金,隨便在墻壁上粉刷一下,敷衍塞責,才導致了危樓的危險,但在即將被暗殺的時候,他為迪馬說情,才使得迪馬免于一死。人性的微光在費多托夫的身上閃現,他因此也成為這部電影的小號“愚夫”。不僅如此,“愚夫”還可以理解為愚昧的人們,特指“危樓”里生活的八百二十條人命,他們是俄羅斯社會的最底層,他們的生活毫無意義,得過且過,茍且偷生,死之將至卻渾然不覺,正是他們的愚昧即將埋葬他們的生命;“危樓”里這群愚昧的人最大的悲哀在于錯把英雄當成罪犯,錯把拯救自己的人當成自己的對立面,群起而攻之,他們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他們是毫無希望的人群,甚至沒有存在的意義,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正是他們的愚昧培育了邪惡的土壤,他們是“愚夫”的集體群像。
三、新現實主義風格呈現政治批判主題
“意識形態批評家仍然堅持認為,電影從來就不是一些無意義的人間影像,電影中那些看起來自然的社會和個人價值都應當加以分析。最好的意識形態批評避免將自身限制在電影內容方面;相反,精確的意識形態分析將其關于人物和情節的疑問與敘事形式、攝影機與人物的位置等更加復雜的問題向聯系”[5]。
“誰之罪”是《危樓愚夫》的主旨,這部電影源于俄羅斯文化中強烈的自我反省和懺悔意識。“俄羅斯的文化、性格中的特別氣質和東正教有很大的關系。東正教較之天主教,對于懺悔寄予更大的期待”[6]。主人公迪馬不可思議地拯救“危樓”的行為可以在俄羅斯文化里得到合理的解釋。在他弱小的外貌、外形下面隱藏著文化的原始動力,正是文化基因決定了他義無反顧地走向危險和死亡,去喚醒“危樓”里面的愚昧的人們。電影的基調是陰郁和壓抑的,沉沉的黑夜構成了迪馬一切行動的底色。迪馬一家在簡陋的屋子里共進晚餐是電影中少有的暖色調,這份和諧的家庭氛圍十分短暫,在迪馬接到去檢查危樓的工作之后,迪馬走出家庭,電影從此開始進入冷色調。在女市長的生日宴會上,電影的構圖煞費苦心,迪馬始終處于環境和其他人物的壓迫之下,突顯出他的位置的渺小無助和弱勢。
《危樓愚夫》是典型的新現實主義風格的電影,故事盡量避免了精巧的起伏跌宕,始終使用迪馬的視角來展開敘事。迪馬走在深夜的街道上的長鏡頭最為觀眾稱道。這個長鏡頭甚至有紀錄片的味道,寂寥無人的寒夜的街道上,鏡頭追隨著孤獨的迪馬前進,看不到亮光和希望,但迪馬的步伐又是那么堅定。迪馬每前進一步,街道就后退一步,路面是冰冷的、空氣是冰冷的、街邊的鐵欄桿是冰冷的、周邊的建筑物是冰冷的,這一切都構成了對迪馬的壓迫,使得迪馬只能把手插在衣兜里,以此抵御外界冰冷物件構成的威脅。導演在此使用了跟拍的技巧,鏡頭有些晃動,有些像手持攝影。這樣的拍攝處理恰到好處地把迪馬內心的些許猶疑和一往無前的堅定傳達出來。電影的場景主要以實景為主,街道是真實的街道,危樓是真實的危樓,市政府大廳是真實的大廳,看不出任何布景的痕跡,迪馬在這樣的場景中的行動因此顯得更加真實。迪馬的臉部表情很少,沒有夸張的臉部動作細節,甚至因此被部分觀眾詬病為“面癱表演”。然而,結合電影的主題來看,演員對角色把握是精準的,這樣的電影不需要豐富的大尺度的臉部動作和身體動作來呈現。
《危樓愚夫》的色調主要以灰黑為主,外部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色調暗合了電影揭露俄羅斯社會政治黑暗的主題。但唯有迪馬穿著一件紅色的羽絨服,這份紅色在暗黑的整體色調里面顯得格外刺眼,格外引人注目。在暗黑色調的映襯之下,迪馬的紅色服裝變成死血一樣的暗紅。在迪馬把所有危樓里的住戶叫出來之后,因為危樓并未倒塌,迪馬也因此招致圍毆。人群散去,重新回到即將倒塌的危樓里面,空空的地面上只剩下迪馬蜷縮的身體。電影這時候使用了鳥瞰角度,空曠的環境和孤獨的迪馬的受傷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對比。夜色已將散去,晨曦即將來臨,迪馬羽絨服的紅色變成醒目的紅,如同象征危險的紅燈,警示著俄羅斯各色人等,也警示著銀幕之外的每一個淚流滿面的觀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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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229.
[4] 白慶華.現實主義視角下的《危樓愚夫》[J].電影文學,2018(16):134-136.
[5] (美)蒂莫西·J·科里根著.宋美鳳,劉曦譯.如何寫影評[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102-101.
[6] 徐葆耕.西方文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22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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