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超
摘要: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彰顯黃土精神、凝結傳統儒家人文關懷和道德倫理觀念于一體的作品。與此相適應,小說的文化心理也以傳統儒家文化為主要建構,由此形成了《平凡的世界》濃濃的“黃土情”。
關鍵詞:《平凡的世界》;傳統文化;黃土精神;黃土情
作品的文化心理結構多是作家個人文化底蘊的外在表現,作家所受的不同文化之影響往往又集中體現在其作品中。路遙作為地道的傳統的陜北農民之子,從小深受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的熏陶。因此,《平凡的世界》表現出的文化心理結構也就主要圍繞“傳統”這一命題而展開。
中國傳統文化之精髓歷經千年仍光彩熠熠,很大原因在于良性傳承。路遙生長的陜北地區,地勢險要,較為封閉,但并非“圣人傳道此處偏遺漏”。小說中,對儒家文化“善”“孝”“仁義”和“積極入世”等價值觀給予了大力肯定和宣揚。
一、樸素的人道主義情懷
儒家經典中的人道主義,是與西方追求自由、平等、博愛的人道主義不同的,更注重階級性和血緣親疏的樸素情懷。孔子主張“仁者愛人”,但愛有等差;孟子的“惻隱之心為仁”,也是有等差的。小說中體現更多的是一種“現代中國式”的融中西方于一體的樸素的人道主義。
(一)平安兄弟”彰仁義之德
孫少平與郝紅梅本是相互愛慕、彼此互生情愫但并未公開的“戀人”,跛女子侯玉英卻借集體勞動中“鍬”的好壞而把兩人的“秘密”公之于眾,最終被迫“分手”。善良的少平并未因此懷恨于心,當侯玉英遇洪水即將喪命時,少平不計前嫌,以勇相救。當郝紅梅因互贈畢業禮物偷拿商店手帕而被抓現行時,曾經被她拋棄的孫少平二話不說,以智相助。如果說,少平與兩人都或多或少有情誼,施手相助是合情合理的話,那么少平在黃原城打工偶遇胡永州欺壓小女孩而為其鳴不平,寧愿丟工作也要幫她脫離苦海則是真正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作為雙水村第一個自主創業的農民,孫少安起初并無經驗,面臨磚廠規模較小,勞動力極為匱乏等困境。后來由于政策轉變,農民生活質量得到提升,人們的欲望值也比之前有所提高,因此都想利用施化肥來增加糧食產量。這就導致一些家庭底子薄的村民沒有余錢買化肥,由此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作為雙水村的“頭號人物”,少安怎能過著自己鍋里有肉而忍心看村民們吃糠咽菜的生活?這種樸素的鄉親意識、人道主義精神和強烈的責任感,促使少安想方設法擴大磚廠規模,解決最迫切的“吃飯”問題。
兄弟二人作為城鄉交叉地帶新一代農村知識分子,用“仁”和“義”踐行著陜北高原樸素的“黃土精神”。
(二)“患難夫婦”揚善美之心
這塊神圣的充滿愛的土地上,生活著很多“患難”夫妻,最為典型當屬田潤葉與李向前。他們的結合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純粹因同情和憐憫。潤葉與少安本為“青梅竹馬”,因家庭阻撓,自卑的少安最終沒有接受潤葉的表白,二人各自成家。少安娶秀蓮為妻,日子清貧卻很幸福;潤葉與向前雖門當戶對,缺乏感情基礎的結合給本就“不幸”的家庭再次雪上加霜,分居后向前因傷心而發生意外,雙腿截肢。在這種情況下,潤葉出于人性本能的關懷和同情回到向前身邊,并試著與他相處。都說患難見真情,這個小家庭在遭遇大的變故時,展現出的是人性最樸素、最純粹、最真實的情感,更是中國傳統文化真善美的折射。
(三)“高原朝霞”昭大愛之情
舍生取義,是謂大義。黃土高原上的朝霞——田曉霞,雖然在作品中時不時體現出“反抗傳統”“叛逆”的性格,但當她毅然走向抗洪第一線時,心里想的只有記者之責。她選擇了這個職業,就選擇了與危難相伴,選擇了時刻犧牲。當她冒著生命危險走向被困女孩時,也就選擇了把生的機會“出讓”。曉霞沒有猶豫,她走了,走得那么偉大!“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美麗的花兒即使凋謝了,她也是美麗的,因為她扎根黃土,最終還會如期開放。
“一個藝術家的審美判斷、道德理想、文化思考,是他對伴隨著這歷史進程中的各種屬于‘人的情感、屬于‘人的思維和活動表示人性與道德的關注,都是合理的、正常的,也是無法回避的。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路遙深切的表現了人性善、道德美,這反映出作家總希望人類的任何發展都同時符合人的目的性,趨向人性的善與美,實現人類道德的最終完善。[1](p114)”
二、傳統的道德倫理觀念
在路遙的文化心理結構中還鮮明地體現著儒家的理想道德和倫理意識,并且將其作為衡量“如何為人處世”的價值標準和審美取向。無論老一輩農民,還是青年一代,無論是城鄉交叉地帶的農村知識分子,還是甘愿扎根土地的“新人”,都閃爍著金色的道德光芒,都是這片土地上默默的耕耘者。
(一)孫氏家族歌頌慈孝之道
孫玉厚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他之所以活著,并不指望一輩子享清福,只要孩子過得好,即使一輩子受罪,也心甘情愿。這就是那個能肩扛萬斤重、手撐一片天的老父親,沒本事、老實巴交,但他尊重子女們的選擇。當少平決定外出“闖天下”時,他只恨自己沒能讓兒子繼續念書;當少安決定擴大磚廠規模、救助鄰里時,更大力支持,根據社會經驗給兒子提建議。對待女婿王滿銀也是又恨又憐,恨他沒出息、不上進,害得妻兒跟著受苦;憐他這般沒頭腦。當王滿銀因買老鼠藥而被勞改時,這個被歲月摧殘的老父親能做到的只有給女婿送去飯食和鋪蓋。父死之后,視長兄為父、老嫂為母,孫玉厚和妻子正是秉承這一道德理念幫扶二弟孫玉亭成家立業。為了使孫家祖上有光,他不畏過程艱難、決心供二弟上學,讀書成才。而后盡心盡力幫襯,分家后又把祖上僅留的一孔大窯讓給了弟弟,自己一家七口擠著破窯過活。這是一種什么樣的信念在支撐著他?就是祖祖輩輩都不忘本的傳統道德。
曾子曾說:“夫孝,置之而塞于天地,衡之而衡于四海,推而放之東海而準,推而放之西海而準,推而放之南海而準,推而放之北海而準。[2](p27)”“孝”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百善孝為先。孫氏這樣一個非書香門第卻始終充滿傳統美德芳香的家庭,自然也秉承著“孝道”二字。常言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對于年少時的他們來說,幫助家人減輕負擔,時刻替家著想,就是最大的“孝”;長大后即使各有打算,也始終恪守孝道。成家前的少安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住哪兒”,家里沒有可以給他挪用的窯洞,夫妻倆借用隊里放籽種的窯洞作為婚房;成家后則面臨分家,在媳婦的多次要求下,少安不得不與父母分開住,但仍無微不至地照顧整個家庭。
“子欲養而親不待。”表面看似簡單,實質卻蘊含著濃郁的中華民族“孝道”文化的傳統美德,在平凡、樸素的世界里散發著無限的光輝,道德的大樹也因此而萬古長青。
(二)新老數輩傳承奮進之光
儒家思想中的“積極入世”不僅包括個人的奮進向上、不屈不撓,而且也體現在與國家、民族利益相聯系的層面。小說中無論是扎根土地的父輩還是渴望“出走”的新人,無論是為了小我目標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一代農民,還是為了實現“修齊治平”的大我目標的新一代農民,身上都迸發著積極向上奮進的正能量。老一輩耕耘者從早到晚、春夏秋冬、由生入死,每一次播種、每一次收割,都一絲不茍、無怨無悔,即使天公不作美,遇到災年也兢兢業業、全力以赴,直至用充實的勞動完成自己的生命過程。新一代的探索者始終堅信:只要不喪失遠大的使命感,或者說還保持著較為清醒的頭腦,就決然不能把人生之船長期停泊在某個溫暖的港灣,應該重新揚起風帆,駛向生活的驚濤駭浪中,以領略其間的無限風光[3](p5)。正是在這樣的人生態度的引領下,人們才能在屬于自己的那塊黃金土地上戰勝失敗,超越勝利!
傳統——代代相傳的事物;傳統文化——世世承襲的信仰。作為一種傳統文化的凝合物,“黃土精神”的形成和發展有其相對穩定且持久的自然生態因素,它呈現出來的是物質文化的遺存,并融化在陜北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它或是文字的,或是口頭的,但卻是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仍存活于現實生活中的精神動力。
傳統就像一條涌動的巨川,永遠不會靜止,也永遠無法割斷源頭。“黃土精神”及其發展過程中凝結出的“黃土情”,正是《平凡的世界》之所以不平凡的文化之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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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內蒙古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