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見義勇為中受益人的補償責任規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的第183條,其存在以下問題:一是受益人的范圍不明確,本文認為受益人的范圍包括:從見義勇為行為中獲得利益的受助人、并未因見義勇為行為保全利益的人,或者在受助過程中被他人救助的人。二是受益人的補償責任的范圍不明確,本文提出受益人補償責任的考量因素和精神損害賠償的有無問題,進而確定補償責任的范圍。最后通過將受益人補償責任與政府補償和社會保障進行銜接,得到補償責任的優化。
【關鍵詞】 見義勇為 受益人 補償責任 政府補償
一、受益人的范圍
在一例案件中,被救助人并沒有因見義勇為人的救助行為而免受損失,認為自己并不是受益人,拒絕進行補償。法院認為雖然被救助人最終死亡,但不能因此否定見義勇為人的見義勇為行為和被告作為受益人的性質。在另一例案件中,被救助人在見義勇為人救助過程中,被他人救助,因此認為自己不是受益人,拒絕補償。法院認為被告在見義勇為人的救助行為后雖被他人所救,但其作用依然不能否定。兩例案件中,法官都支持了原告對受益人的補償請求。
《民法總則》第183條中的“受益人”,應該是受見義勇為人救助,自身權益得到有效保護的人,即應是受助人。受益人因見義勇為人的救助而免于受損自然能被稱為受益人,在司法實踐中,類似上述兩例案件的案件還很多,法院一般會認為此種情況下,被救助人依然能被稱為受益人,是受益人的范圍。但是在法律層面,對受益人的范圍并沒有明確規定。筆者認為,《民法總則》第 183 條的“受益人”指的是可從見義勇為行為中保全利益的人,即受助人,這應從行為發生時的主觀意圖看,而不應從結果看受助人是否確實從見義勇為行為中保全了利益。因為通常情況見義勇為行為都是發生在緊急情況下,結果很難預測,受助人的利益原本已處于危險境地,緊急情況下見義勇為者不顧個人安危,為保護受助人利益而實施救助行為,從這個角度而言,受助人當屬受益人,至于受助人的權益是否保全,并不影響見義勇為行為的成立。救助效果的實現與否不是判斷能否構成見義勇為的要件,動機和效果的統一論也常常與生活事實不符[1]。所以,受益人應當給予見義勇為人補償的法定義務,并不取決于其本身是否獲益,抑或見義勇為人的救助行為是否成功。因此,關于受益人的范圍,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從見義勇為行為中獲得利益的受助人,和并未因見義勇為行為保全利益的人,或者在受助過程中被他人救助,這三種被救助人都可以成為受益人的范圍。
二、受益人的補償責任的性質
(一)關于受益人補償責任性質的學說
第一,特殊無因管理說。持該種觀點的學者認為無論何種見義勇為行為,都可以歸類于無因管理行為,前者屬于后者的特殊情形,侵權責任法關于受益人補償義務與民法通則中無因管理之債的規定發生競合時,應該依據特別法優于普通法的原則,優先適用侵權責任法的規定。[2]也有學者認為制止侵害行為在性質上屬于無因管理,但是無因管理包含的范圍更為廣泛,而制止侵害行為是其中性質特殊的一種情形。從制止侵害行為的特殊性來看,《侵權責任法》第23條專門對其加以特別規范和調整,使之從一般的無因管理制度中剝離出來。[3]第二,公平責任說。該種觀點認為受益人之所以應當給與見義勇為人適當補償,是基于公平責任的要求。見義勇為行為中,救助人是為了受益人的利益進行活動并遭受了損害,受益人和救助人對造成損害均無過錯,受益人應當依公平原則予以適當補償。[4]第三,特定條件下損失分擔說。有學者認為,受益人的補償義務并不是公平責任或無因管理,而是特定條件下的損失分擔制度。[5]王軼教授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法定補償義務的概念,其作為民法上獨立類型的債,與合同之債、侵權之債、不當得利之債、無因管理之債等平行。[6]
(二)受益人補償責任的性質應做區分
我國《民法總則》第183條前半段規定“由侵權人承擔民事責任,受益人可以給與適當補償”,后半段規定“沒有侵權人、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民事責任,受害人請求補償的,受益人應當給與適當補償”。據此,筆者認為,探討受益人補償責任的性質應當根據“可以補償”和“應當補償”進行區分。
受益人“可以補償”的前提是見義勇為人已經從侵權人處獲得賠償,表示受益人的補償對見義勇為人而言失去了填補損失的功能,此時,受益人的“可以補償”并非硬性責任,而是一種帶有酬謝性質的責任。受益人可以給與適當補償的含義應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可以”,而非“應當”,給不給全憑受益人個人的意愿。二是受益人“可以給與”與見義勇為人“可以請求”效果不同。如果是受益人可以給與,是受益人主動的表現,帶有感謝的含義;如果是見義勇為人請求,即是請求權的體現,可以請求也可以不請求。所以,在此情況下的受益人的可以補償并非剛性要求,因為侵權人已經承擔了賠償責任,見義勇為人沒有必要再主張受益人必須補償。
受益人的“應當補償”的前提是沒有侵權人、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民事責任。此時受益人的“應當補償”則具有了填補損失的功能,進而可以將其界定為補充責任。筆者認為,上述三種學說是在應當補償情況下的探討,因為都帶有法定強制的色彩。對于特殊無因管理說,傳統無因管理之債之所以不足以解釋見義勇為中受益人的適當補償義務,是因為前者主要調整管理人和被管理人之間的內部利益沖突,對侵權人和無因管理人當事人之間的外部利益沖突這一屬于傳統侵權損害賠償之債的問題未本著法律實用主義的目的一并解決。[7]并且,傳統無因管理制度在適用范圍的類型化上存在不足,沒有合理區分緊急無因管理和一般無因管理,[8]且傳統無因管理制度對管理人所遭受不利益的救濟范圍也存在缺陷,[9]所以以特殊無因管理說來界定受益人的補償責任欠妥。對于公平責任說與特定條件下補償說,第一,公平責任主要是行為人對自己行為造成的損害承擔責任,主要發生在行為人和受害人之間,但是,在見義勇為的情況下,特定補償義務則主要發生在受益人與受害人之間。第二,公平責任主要依當事人的經濟狀況等情況決定。而在見義勇為的情況下,特定補償義務則主要是指,依受益人的受益程度與受害人所受損害的情況酌情給予補償。[10]另,公平責任實際上給予了法官極大地自由裁量權,在沒有立法、司法解釋及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性案例提供依據的前提下不能為平衡受益人與見義勇為人的利益而貿然擴大公平責任的適用范圍。[11]所以,筆者認為特定條件下損失分擔說比公平責任說更有說服力。
三、受益人補償責任的優化
(一)受益人補償責任的范圍
根據對我國目前見義勇為人受害責任糾紛案的梳理,可以發現法院往往會根據見義勇為人的受損情況、受益人的受益范圍、受益人的經濟情況和本地生活標準幾個方面進行自由裁量。第一,見義勇為人的受損情況當然是確定受益人補償范圍需要考慮的首要因素。通常情況下,見義勇為人的受損情況越大,受益人的補償責任也就越大,反之則越小。第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 ( 試行) 》第 142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 15條都是以“受益人的受益范圍”為標準來補償的。《侵權責任法》第23條和《民法總則》第183條的規定的范圍更加寬泛,雖然受益人的受益范圍是考量因素之一,但見義勇為人超出受益范圍的損害就得不到補償,所以從《民法總則》的立法來看,受益人的補償范圍并不局限于受益情況。第三,受益人的經濟情況也應予以考慮。對于生活比較困難的受益人可以減輕或免除其補償責任。比如在蘇于輝、蘇瓊興與被上訴人胡家山、鄧為想、楊生味見義勇為人受害責任糾紛的案中,法院認為被告之一楊生味目前生活較為困難,沒有支付能力,如果判令其承擔補償責任,有悖于公平,也會造成新一輪的不公平,故楊生味不承擔補償責任。第四,本地生活標準也是其中的考量因素。本地生活標準高,則受益人補償的相對較多,生活標準低,則補償的也少。同時還需考慮到見義勇為人死亡的情形,其未成年子女和老人的贍養問題,也要根據本地生活標準給予相應補償。
在上表的梳理中,不難發現,精神撫慰金能否由受益人補償也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在蘇于輝、蘇瓊興與被上訴人胡家山、鄧為想、楊生味見義勇為人受害責任糾紛的案中,法院認為原告要求受益人給予精神撫慰金不符合法律規定而不予主持。同樣是見義勇為人死亡的情形下,黎嫦俏訴吳雪燕見義勇為人受害責任糾紛案中,法院認為見義勇為人死亡,給原告造成極大的精神損害,支持了其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請求;但在劉滿強、彭芹與韓麗娜、王夢等見義勇為人受害責任糾紛案中,法院認為精神損害應基于非法侵害,因本案沒有侵權人,對原告的精神撫慰金請求不予支持。首先,根據《侵權責任法》第22條的規定,精神損害賠償僅限于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但是在見義勇為案件中,尤其是見義勇為人死亡的情形下,法院明確不支持見義勇為人家屬的精神撫慰金的請求,不利于減輕失去家人的痛苦。其次,在司法實踐中, 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導致有的案件支持精神損害撫慰金,有的案件不支持,對于見義勇為人一方是不公平的,不利于體現公平原則。因此,筆者建議,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特別是見義勇為人死亡的案件中,要多考慮其精神損害撫慰金,或者在補償金中加以體現。
(二)受益人補償責任與政府補償的銜接
上文談到受益人的補償是一種“適當補償”,是部分補償責任,因此見義勇為人的權益可能得不到全面救濟,所以很多學者認為應該將政府補償和見義勇為基金補償納入到見義勇為人權益保護的救濟機制中來。有的學者從比較法的角度分析后認為對此應考慮公私法間的協力作用,[12]有學者主張應該建立國家補償制度。[13]王雷先生和王竹先生都從行政法角度看,公民沒有法定或約定義務而及時制止違法犯罪和維護國家或公共財產的行為,是一種行政協助行為,這一性質決定了行政機關應該使用公共財政進行行政補償見義勇為者在緊急救助中所受的損失。政府的行補償責任可以通過在各級政府財政中專設“見義勇為基金”的做法進行專款專用并常規化。司法實踐中也有法院考慮到見義勇為人已經從政府獲得一定補償,從而減輕受益人補償責任的情況。并且不論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的好斯瑪利亞人法,都由一個特點,即權益受到損害的被害人或救助者均可以從國家獲得一定補償解決迫切需求。[14]所以,無論是借鑒外國的經驗還是根據我國司法實踐,為了優化受益人的補償責任,都應當進一步加強政府補償在保護見義勇為人權益保護方面的作用。
(三)受益人補償責任與社會保障制度的銜接
社會保障制度也是保護見義勇為人權益一個方面,社會保障制度包括社會保險、社會救助等內容。從社會保險方面來講,與見義勇為人權益保護相關的主要是工傷保險和醫療保險,《社會保險法》中有相關規定。如在有些案件中,法院在審理時就結合公費醫療報銷和農醫保報銷的情況減輕受益人的補償責任的做法,這就體現了社會保險制度對受益人補償責任的優化作用。從社會救助方面來講,社會上的見義勇為行為經過媒體報道,可能會有社會捐助和個人捐助,這些捐助往往已經足夠彌補甚至超過見義勇為人所受的損害,權益已經得到救濟。在此種情況下,再尋求受益人的補償已經沒有必要性了,尤其受益人的經濟情況比較差的情況下。這就體現了社會保制度對受益人補償責任的優化作用。
【參考文獻】
[1] 王雷:《民法學視野中的情誼行為》,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67頁。
[2] 張新寶:《侵權責任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86頁。
[3] 楊立新:《侵權責任法》(第三版),法律出版社,第196頁。
[4] 馬俊駒,余廷滿:《民法原論》,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1000頁。
[5] 王利明:《侵權責任法研究(上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87-289頁。
[6] 王軼:《作為債之獨立類型的法定補償義務》,載《法學研究》2014年第2期。
[7] 王雷:《見義勇為行為中受益人補償義務的體系效應》,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
[8] Christian von Bar &Eric Clive, Principles, Definitions and Model Rules of European Private Law.P.3034.轉引自王竹:《見義勇為人受損受益人補償責任論—以<民法總則>第183條為中心》,載《法學論壇》2018年第1期。
[9] 同注7.
[10] 王利明: 《侵權責任法研究 》 上卷 ,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0 年版 , 第 268 頁。
[11] 王利明:《民法總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17頁。
[12] 章程:《見義勇為的民事責任—日本法的狀況及其對我國法的啟示》,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
[13] 劉玲、張子君:《論見義勇為者權益的法律保障》,載河北學刊,2012年第6期。
[14] 趙春燕:《國外關于見義勇為行為之立法比較》,湖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4年2月第2期。
作者簡介:楊亞靜(1992-),女,滿族,天津人,天津商業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