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諾貝爾文學獎的頒布,莫言一躍成為世界級的文學巨匠,對世界文壇都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另外莫言也堪稱為獨具特色的幽默大師,他構建幽默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其中在《生死疲勞》中塑造“人化動物”形象就是他構建幽默的一種獨特方式,本文重點就是分析這種“人化動物”形象所具有的幽默性。從兩個方面重點闡述“人化動物”形象所富有的幽默性:一是利用陌生化的敘事角度制造幽默效果;二是利用陌生化的語言形式制造幽默效果。筆者結合《生死疲勞》中的幽默語料,對陌生化的敘事角度及語言形式所造成的幽默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從而使讀者更好地認識“人化動物”形象所富有的幽默性,更好地把握莫言小說的另一重要的藝術特色——幽默。
關鍵詞:莫言;“人化動物”形象;敘事角度;敘事語言;幽默
作者簡介:姚月燕(1983-),女,漢族,山東聊城人,講師,博士學歷,現就職于云南師范大學華文學院、國際漢語教育學院,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泰華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6-00-03
莫言堪稱是中國當代文學的一面旗幟,隨著諾貝爾文學獎的頒布,更是受到了世界的矚目,也成為大批研究者爭相研究的對象。縱觀莫言小說的研究現狀,幽默這一主題仍鮮有人做具體的研究和論述,但實際上莫言也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幽默大師。
關于幽默的內涵,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當代喜劇美學理論家陳孝英認為:幽默有多層含義。廣義的幽默是生活和藝術中各種喜劇形式的總稱;狹義的幽默是創作主體以比較溫和的態度和比較含蓄的手法,通過美與丑的強烈對照,對包含喜劇因素的事物作有意識的理性倒錯的反映,造成一種特殊的喜劇情境,并進而創造出一種包含復合感情、充滿情趣而耐人尋味的意境,使欣賞主體(審美主體)產生會心的笑,來表達美對丑的優勢。[1]
莫言運用其豐富的想象力、詼諧搞笑的語言創造了一個豐富多彩的幽默王國,他小說中的幽默是利用多種方式構建的,塑造“人化動物”形象即是其中的一種。這種人化動物形象主要是借助陌生化的手法創造出新奇、怪誕的幽默效果的。俄國形式主義代表維克多·鮑里索維奇·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一文中指出:“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2]可見陌生化的手法就是拉長與熟悉事物的距離,把日常熟悉、俯拾皆是的事物運用一定的方式進行異化,使它變得陌生,從而引起人的關注,獲得一種全新的語言感受。人化的動物形象就是采用這種手法來制造幽默效果的。
莫言在《生死疲勞》中所塑造的人化動物形象主要借助陌生化的敘事視角和陌生化的語言兩個方面來制造幽默效果。
1.利用陌生化的敘事角度制造幽默效果
莫言塑造的人化動物形象擺脫了作家習慣了的以人為敘事視角的敘事模式,而別出心裁地運用一種動物視角和口吻去敘事,動物的眼光陌生單純,動物的習性遵循著本能,野性不羈,動物的頭腦無理性無邏輯,因此以這樣的視角來敘事,再加以作者的虛幻和想象,開拓另外一個新奇的動物世界,探索我們無法知曉的動物謎語,必然賦予讀者全新的閱讀體驗,達到陌生化的效果。
在《生死疲勞》這部小說中西門鬧經過佛教的六道輪回,分別再世變成了驢、牛、豬、狗、猴,每次轉世西門鬧就相應的變成了各種動物。這六種動物都是我們熟悉的,前五種更是老百姓家中常見的家畜,但這些動物平時都是人眼中的動物,當換一種角度把敘述者變成動物本身時,外部世界包括人成了它們的審視對象時,其感覺完全是我們所未知的,當作者依靠經驗和想象填充我們未知的空白時,盡管我們自知是虛構的,但還是為作者筆下新奇的動物世界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更為重要的是這些動物都是西門鬧轉世,腦子里還留有西門鬧的記憶,西門鬧前世記憶、現世場景和動物本身的世界幾條線索相互穿插、齊頭并進,使得西門鬧雖然失去了人的肉形,但其靈魂仍附在這些動物的軀體上,如影隨形。因此當本來習以為常的猥瑣動物被冠以西門鬧人的帽子但卻按照動物的本能習性行事時,往昔身份尊貴的西門鬧被降格成了一個個動物,甚至是極其鄙俗的家畜,人那么這些本來為我們熟悉的動物習慣行為就顯得特別的滑稽可笑,幽默重生。
如西門鬧剛為驢形就對一頭母驢心醉神迷,欲火中燒,暗自與一頭母驢幽會,并以一系列驢的動作“互相啃著癢”、“互相磨蹭”、“互相梳理亂毛”“脖子交纏”來表達其情到濃時的柔情蜜意,山盟海誓,無數次地交配,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驢,甚至要擺脫西門鬧的記憶,這種仍保留著人的思想意識卻按照動物的本能行事的行為,把人降格成了一個猥瑣的動物,描繪出了西門鬧荒誕滑稽又無可奈何的命運。
我對你發誓我再也不會理睬別的母驢,你也對我發誓再也不會讓別的公驢跨你。嗯哼,親愛的鬧鬧,我發誓。啊噢,親愛的花花,我也發誓。你不但不能再去理母驢,連母馬也不要理,鬧鬧,花花咬著我說,人類無恥,經常讓公驢與母馬交配,生出一種奇怪的動物,名叫騾子。你放心花花,即便他們蒙上我的眼睛,我也不會跨母馬,你也要發誓,不讓公馬配你,公馬配母驢,生出的也叫騾子。放心小鬧鬧,即便他們把我綁在架子上,我的尾巴也會緊緊地夾在雙腿之間,我的只屬于你……
——莫言《生死疲勞》第53-54頁
人類的甜言蜜語對讀者來說并不感到多么新鮮,但是此段作者卻以驢的視角和口吻來闡述一頭驢的忠貞不渝、一心一意,這一系列驢的動作表現出的繾綣柔情,但頭腦中卻帶有西門鬧的記憶,動物的動作實質也是人的行為,而且套用人類在熱戀時的表達模式,讀來新奇風趣、生動浪漫。
最為滑稽的是西門鬧一次又一次地被閻王耍弄,又被投胎成了極為骯臟和丑陋的畜生——豬。一個個的豬仔成了西門鬧的哥哥姐姐,他不得不吮吸著一頭母豬的豬乳,吃著用雞屎、牛糞發酵而成的豬食,像豬一樣地被圈養在豬舍里,像豬一樣的大小便,對母豬充滿本能的霸占欲,因此當化身為豬的西門鬧只能以骯臟鄙俗的豬的方式來表現自己、反抗人類控制時,這種被比擬化成畜生的形象就顯得特別幽默詼諧。
2.利用陌生化的語言形式制造幽默效果
除了利用陌生化的敘事角度來創造幽默效果以外,莫言還利用陌生化的語言形式來增加語言的幽默感,而莫言創造陌生化語言形式的常用手法就是用比擬。“在言語表達中,有意把鄙瑣的事物,或者將低賤甚至粗俗的事物煞有介事地擬成高貴、文雅的人,或者將高貴、莊重的事物比擬成鄙俗的人或物,就會產生有趣可樂的效果。”[3]莫言在《生死疲勞》中塑造人化動物的形象時主要就是采用這種比擬的手法來寫就為我們所不熟悉的語言形式,從而增添幽默效果的。作者運用擬人化的方式敘述情節,使猥瑣的動物高雅化,使讀者仿佛在欣賞一個一個的人披著動物的外衣在表演人一樣的故事,非常詼諧幽默。
2.1動物具有像人一樣的行為嗜好,其行為方式甚至比人還要高雅有品位。
動物在一般人的眼里也許只是動物,其行為方式皆出于本能。但莫言筆下的動物卻常常被擬人化,模仿著人的動作及行為,儼然成精成了人。
我跟隨主人多年,沾染上了煙癮。我把煙鍋吸得吱吱響,兩道濃煙,從我的鼻孔里噴出來。
——莫言《生死疲勞》第93頁
一頭驢竟然會吸煙,并染上了人一樣的煙癮,這種人才有的嗜好卻發生在驢身上,讓人覺得特別地不可思議,擬人化的舉動也非常滑稽可笑。
我的冷淡態度顯然使瑪麗受了打擊,它斜眼看著那些噴泉邊狂飲暴吃的狗,不屑地說:“你們高密狗,太野蠻了。我們北京狗,舉行月光party時,一個個珠光寶氣,輕歌曼舞,大家跳舞,談藝術,如果喝,那也只喝一點紅酒,或者冰水,如果吃,那也是用牙簽插一根小香腸兒,吃著玩兒,哪像它們,你看那個黑毛白爪的家伙——”
——莫言《生死疲勞》第443頁
狗本是卑下的動物,其行為習慣都是動物性的,毫無高雅可言,但此段的狗卻被描寫地像人一樣盡顯尊貴優雅,開著月光party,喝著紅酒,談著藝術,輕歌曼舞,連吃東西都用牙簽,像人一樣有修養品位,這種運用擬人的手法被升格了的狗形象跟我們普遍認識的狗形成巨大的反差,讀后不得不令人捧腹大笑。另外此段還借用北京狗鄙視地方狗、高雅鄙視野蠻的方式揭露出了社會現實中實際存在的首都與地方的差距問題,令人反思。
2.2動物具有像人一樣的才能本領
一般來說動物的頭腦比較簡單,囿于自身動物性的限制往往很難學會人所具有的本領。但莫言卻常常顛覆我們對動物的認識,使它們具有像人一樣的才能本領,和習慣上的認識造成一種強烈反差,荒誕新奇,幽默連篇。
這些傻瓜,以為我聽不懂你們的話嗎?老子懂高密話,懂沂蒙山話,懂青島話,老子還從那個幻想著有朝一日出國留洋的青島知青嘴里學會了十幾句西班牙語呢!
——莫言《生死疲勞》第258頁
豬懂人話已經夠奇的了,豬懂得幾種方言就更奇,豬竟然還懂外語就更是奇上加奇,再加上豬里還有像人一樣出國留洋的知青,作者運用擬人化的手法把我們印象中蠢笨低能的豬描寫成了精通各種方言甚至還知曉外語的語言天才,現實中的豬和作者筆下的豬形成鮮明的對比,使人在這種違背常理、荒謬夸張的敘述中,體味其中富含的無限諧趣。
2.3動物具有像人一樣知識淵博、經驗豐富。
動物無法像人一樣學習文化,語言能力也是極其薄弱,因此更不必談像人一樣的知識廣博、出口成章。但莫言卻常常運用其豐富的想象力,把動物高尚化,與現實中的動物形成強烈的不協調感,風趣之極。
刁小三眼睛放出綠光,牙齒咬得咯咯響,它說:“豬十六,古人曰:出水才看兩腿泥!咱們騎驢看賬本,走著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陽光輪著轉,不會永遠照著你的窩!”
——莫言《生死疲勞》第264頁
一頭豬會說話已經很是稀奇,更讓人稀奇的是這頭豬竟然還博古通今,引用了《增廣賢文》中的:“閉眼難見三春景,出水才看兩腿泥”中的句子,并且還連用三個人類常用的俗語,表現出了刁小三不甘心服輸,誓有一天要戰勝對手的決心,這些俗語的巧妙運用更表現了一頭豬生活經驗的豐富、見識的廣博,趣味十足。
2.4動物像人一樣談情說愛、甜言蜜語、深情款款。
動物一般出于動物的本能進行交配,不會像人一樣制造浪漫、談情說愛。但莫言卻運用想象給我們呈現出了一個不一樣的動物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動物會甜蜜地撒嬌調情,狂熱地追求愛情,非常滑稽可笑。
俺娘說過,不能隨便吃男豬的東西,蝴蝶迷嬌滴滴地說。你娘胡說八道,刁小三硬把那顆杏子塞到蝴蝶迷的嘴里,然后,趁機在蝴蝶迷的耳朵上親了一個響亮的吻。后邊群豬起哄:Kiss一個!Kiss一個!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
——莫言《生死疲勞》第311頁
豬在人們眼中一般是蠢笨、猥瑣的畜生,本沒什么浪漫可言,但這段話中豬的話語神態、動作行為都徹底擬人化,一頭母豬不僅有著勾人魂魄的名字“蝴蝶迷”,其發嗲嬌滴的語氣更表現得如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嫵媚動人,兩頭豬之間的調情也非常的生動浪漫,再加上一頭豬的偷吻、一群豬英文式的調侃起哄,更使得整段讀來特別輕松、詼諧。
2.5動物有像人一樣的意識活動。
由于人類無法像和人一樣地和動物溝通,無法探知動物的內心世界,所以一般認為動物并不具有像人一樣的意識。然而當這樣的一個陌生新奇的世界被莫言淋漓盡致地描述出來,并和人的意識活動別無二致時,我們禁不住被它的奇妙所吸引,其荒誕詼諧禁不住讓人開懷一笑。
我將一泡童子豬尿,對準刁小三那張咧開的大嘴滋了進去。我看著它那焦黃的獠牙想:雜種,老子這是為你洗牙呢!我的熱尿流量很大,盡管我有所控制,但還是濺到了它的眼睛里,我想:雜種,我這是給你上眼藥呢,這尿殺菌消毒,效果不亞于氯霉素。
——莫言《生死疲勞》第237頁
一頭豬不僅有像人一樣的智商,挑釁似的故意往別的豬嘴里撒尿,而且還有像人一樣的意識活動,把往豬嘴里滋尿叫作給豬洗牙,把濺到豬眼里的尿叫作給豬上眼藥,自以為是地把自己侮辱別的豬的破壞行為說地像做功德一樣,把豬的意識活動描寫地特別生動幽默。
2.6動物具有像人一樣的品格美德。
品格美德一般是用來形容人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不斷地提高自身修養,慢慢具有高尚的品格,而當動物也表現出像人一樣高尚的品格時未免讓人覺得可笑。
六百余頭沂蒙山豬,化成了蛋白質、維生素以及其它各種維持生命必須的物質,延續了四百頭豬的生命。讓我們集體嚎叫三分鐘,向這些悲壯犧牲的英雄們致敬!
——莫言《生死疲勞》第270頁
人類對那些為了國家人們的利益犧牲的英雄們,一般會用奏哀樂或默哀三分鐘來追悼緬懷,豬們竟然也有像人一樣尊重英雄的品格,用嚎叫三分鐘的方式來向對已逝的英雄山豬致敬,把豬表現得像人一樣的高尚、富有正義感,其動作滑稽好笑消解了悲壯行為的崇高。
它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應該報答它,但我實在想不出拿什么報答它,最后,我將一泡尿撒在它的食槽里,據說,年輕公豬的尿含有大量激素,對因哺育過度而癱瘓的母豬,有奇特的療效。
——莫言《生死疲勞》第219頁
豬也像人一樣的知恩圖報,只不過它的報答方式較為稀奇古怪,用一泡尿來報答哺育過自己的母豬,并宣稱自己的尿有療效,新奇而又荒唐可笑。
2.7動物像人一樣有組織有紀律,建立相應的管理制度。
動物一般自由散漫,其機警聰敏也多是動物性的,很多本領都是由人馴化而成,就聰明程度而言更是無法和人相提并論,因此無法像人一樣的有組織有紀律,更不可能建立組織嚴密的管理制度。但莫言卻常常給我帶來不一樣的閱讀體驗,讀來令人稱奇,令人捧腹。
我們成立了以黑背狼犬為核心的狗協會,總會長嘛,當然是咱家,又按街道、小區下設了十二個分會,分會會長,都由黑背狼犬擔任,副會長嘛,本來就是擺設,讓那些雜種狗、中國化了的土洋狗擔任去吧,借此也可表示我們黑背狼犬的雅量。
——莫言《生死疲勞》第425頁
人類社會常見的林林協會沒想到竟出現到了狗的世界里,狗這種平時負責給人類看家的家畜竟然也像人類一樣組織嚴密、職責分明,不僅成立了狗協會還下設了分會,會長副會長這樣的職務也像人類一樣因才任用、各屢其責,把狗這樣在人類眼中卑微的家畜擬成了有管理頭腦、組織才能的人,奇思妙想,諧趣迭出。
小結:
莫言通過塑造“人化動物”形象的方式打破了人和動物的界線,為他的小說創作出了一個個瑰奇荒誕、詼諧幽默的動物世界。筆者主要結合幽默的主要特征,通過“陌生化”的理論來分層次闡述“人化動物形象”的幽默性,主要分為兩點:一是利用陌生化的敘事角度來制造幽默效果,二是利用陌生化的語言形式來增強幽默性。筆者在分析時引用了莫言小說中的大量語料,目的就是利用實例來證明這種方式在莫言的一些小說中普遍存在,也的確創造了一系列詼諧搞笑的故事情節,增強了小說的趣味性。
不得不說莫言是中國當代文壇的“奇才”,他打破了中國傳統小說的寫作模式,另辟蹊徑,現實和幻想相結合,用動物的經歷來映射社會歷史的風云變化、世態人情的變化無常,外諧內莊,不愧為中國當代的文學大師、幽默大師。
參考文獻:
[1]馬俊杰. 幽默知識大觀[M]. 北京:中國城市經濟社會出版社出版,1990,第37頁.
[2]朱立元和張德興. 二十世紀美學(上)=The Twentieth Century Aesthetics(1)[M].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第231頁.
[3]李軍華. 幽默語言[M].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1996,第137頁.
[4]莫言. 生死疲勞[M].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