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彥 上海蘭迪律師事務所
據媒體報道,武漢金凰珠寶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凰珠寶”)自2015年起,以“黃金質押+保單增信”的模式向民生信托、東莞信托、安信信托、四川信托、長安信托等多家金融機構融資,涉及質押標的黃金83.03噸,貸款160.65億元,財產基本險保險金額229.4億元。其中民生信托融資規模最高,達40億元。
民生信托依照合同于2019年12月27日向金凰珠寶發送《貸款提前到期通知書》,宣布相關融資提前到期,并提起司法程序,此后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部分質押黃金進行了查封,并進行現場評估檢測,檢測報告顯示質押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保險單約定。對此,民生信托第一時間向人保財險提起保險索賠,并敦促其履行保險合同,隨后民生信托對保險人人保財險武漢市分公司提起訴訟。
既然本案是保險糾紛案件,那就必然需要解釋幾個保險問題:本次事件中保險合同效力為何?若為有效,保險事故是否已經發生?若保險事故發生,民生信托是否可以作為保險糾紛訴訟的適格原告?本文僅從以上問題出發,剖析本次事件中相關的保險問題。
要回答上述問題,首先需要明確財產保險的基本性質。財產基本險主要承保由于自然災害或意外事故造成的保險標的直接損失,及保險事故發生后為搶救保險標的而采取的合理措施造成標的的損失,以及支付的合理施救費用等。財產綜合險、財產一切險與財產基本險的差別在于保險范圍的不同,但作用與功能大體相同。
在實踐中,“標的物抵押/質押+保單增信”的融資模式廣泛存在,金融機構的借款通常要求貸款方必須為抵押物、質押物購買保險,并且以出借人作為第一受益人或是被保險人。比如船舶抵押融資貸款中,船殼險的第一受益人通常為銀行等金融機構;而在貸款方以廠房或者商業樓、住宅等固定資產進行抵押貸款時,出借方也通常是要求貸款方購買樓宇一切險或者企財險等險種,并以出借方(金融機構)作為第一受益人。其目的是為了防止突發意外和風險導致抵押物滅失或者價值降低時,借款人又無法追加抵押的情況下,保障金融機構的出借資金安全。當然在汽車消費貸款等消費型貸款中,履約保證保險的權利人通常也是銀行等金融機構,但其承保的只是信用風險,與上述船殼險、企財險等財產險有著本質的區別。
本案中,人保財險武漢市分公司承保的是財產基本險,與金凰珠寶訂立的保險合同條款為在原保監會正式備案過的《財產基本險條款(2009版)》(下稱“保險合同”)。其中特別約定第3條規定:“本保單項下的所涉及保險標的AU999.9是全黃金金條,保險人受理投保前負責對黃金質量和重量進行鑒定,且由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檢驗中心按照GB/TIB043標準出示的檢驗報告結果為足金。發生保險事故時,保險人不得以投保人在投保前未如實告知黃金質量和重量情況而拒絕承擔保險責任?!?/p>
根據保險合同,若保險標的黃金因為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體及其他空中運行物體墜落造成的重量或者質量的缺失,保險人應當賠償;同時為搶救保險標的或防止災害蔓延,采取必要的、合理的措施而造成保險標的的損失,保險人按照本保險合同的約定也負責賠償。也就是說,若沒有發生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體及其他空中運行物體墜落的事由,即使作為保險標的的黃金發生了重量或者質量的缺失,也無法構成保險事故,更遑論特別約定中對于黃金質量鑒定的約定。
在本案中,造成損失的事由是民生信托·至信系列金凰珠寶貸款集合資金信托計劃違約而導致貸款無法按期償還,顯然并沒有符合上述保單中保險事故發生的概念,并不屬于財產基本險的責任范圍。暫且不論黃金鑒定過程中的真假與其他故事,僅就保險概念而言,民生信托與人保財險的保險糾紛案中最為棘手的問題是要證明保險事故之發生。
當然,由于本案信息并未完全披露,我們目前僅是以筆者撰稿時已經披露的證據為假設進行分析,若還有其他情節披露,結論也將有所變化。當我們假設發生保險事故的情況下,則面臨另外一個問題:第一受益人的約定是否有效,民生信托得否當然取得該保險糾紛訴訟的原告地位?
根據《保險法》第十八條第三款規定,“受益人是指人身保險合同中的由被保險人或者投保人指定的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人”??梢姡笆芤嫒恕敝淮嬖谟谌松黼U保險合同中。但如上所述,在保險實踐中,常有借款人應出借人銀行要求,購買財產損失保險并以指定貸款銀行為“第一受益人”,因此該約定的效力并沒有直接的法律依據。但根據文意解釋,財產保險中的“第一受益人”是為了防止抵押物滅失和價值降低,所得的保險賠償得以實現抵押目的的一種制度安排,因此,“第一受益人”應當為抵押權人并享有優先受償權的解釋應屬當然之意。
即使第一受益人有優先受償權,也并不意味著其必然有保險糾紛中被保險人的保險金請求權。因在財產保險中,被保險人享有保險金請求權(梁宇賢,2004)。又因為在財產保險中并無受益人之法律規定,因此保險金請求權只能在于被保險人,若金融機構僅是作為“第一受益人”,并非被保險人,按照現有法律規定,作為“第一受益人”的金融機構沒有任何法律依據享有保險金請求權(楊仁壽,《從財產保險契約之本質論為他人利益合同》)。
因此本文認為,“第一受益人”僅有優先受償權,而不具有保險金請求權,且該種約定在實踐中仍然有一定障礙。比如在目前我國保險法律框架中,受益人可以由投保人變更而來,即使特別約定中約定受益人無法變更,也難以對抗《保險法》的規定,自然也不享有任何的保險法上被保險人、受益人的法律地位。鑒于上述原因,且出于保險利益的限制,出借人的保險利益僅僅在于主債務的擔保。根據我國《擔保法》和《物權法》中規定的“主債務滅失則抵押權滅失”的原則,若出借人希望借財產保險得到抵押權從而獲得更安全的保障,可以在保險金額主債務范圍內作為共同被保險人,并且約定優先受償權,方可實現該保險合同目的。
綜上,財產基本險之性質在于保險人對其所承保的保險標的因保單所列明的自然災害或意外事故造成保險標的直接損失予以補償,并對保險事故發生后搶救及合理施救費用進行賠償。而在本案中,并未見到關于相應的保險事故發生的報道,僅僅是在法院對質押的黃金進行檢驗時發現了質量和數量的損失,因此人保財險在財產基本險合同項下并非必然要進行賠付,因為財產基本險承保的是列明風險,除非能有相關證據證明確實發生了保險事故,即承保的黃金因為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體及其他空中運行物體墜落造成的重量或者質量的缺失,否則沒有討論承保之時黃金鑒定的過程和結果真假的需要,更沒有涉案保單中特別約定第3條規定之適用。
而即使假設本案發生了相關的保險事故,除非涉案保險合同中民生信托為共同被保險人,否則僅僅從當前法律框架上而言,民生信托也因“第一受益人”的概念不夠嚴謹而無法擁有單獨起訴的權利。
顯然,民生信托希望達到的風險轉移目的該通過借款人購買履約保證保險來實現,但是《信用保險和保證保險業務監管辦法》明確禁止保險人為類資產證券化、私募債及債權轉讓提供信保業務,因此,人保財險承接此項業務也有以“財產險的形式承保保證保險”規避監管的嫌疑。在類似案件中,若金融機構希望能主導保險索賠的,建議其可作為共同被保險人,并且約定優先受償權,方可實現主導保險索賠之約定目的。最后,本文仍然建議保險人合法合規展業,切忌以各種形式規避監管,否則仍然有被監管處罰和產品停售整改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