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珍
摘? ? 要: 在“國際比較文學研究前沿”暑期培訓班中,比較文學學界翹楚的講座可謂精彩紛呈。筆者嘗試對暑期班中專家學者的講座進行歸納,針對“新時期比較文學何為?”這一問題進行反思,提出在新時代背景下,比較文學學者要注重四個緯度能力的相輔相成:扎實的多語種語言能力及廣博的知識體系,“問題導向”意識及科學性思維,批判思維及創新思維能力,深切的家國情懷與豐富的跨文明視野。
關鍵詞: 比較文學? ? 學者? ? 必備能力? ? 新時期
“國際比較文學研究前沿”暑期培訓班于2019年7月17日至31日在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舉辦,期間來自全國70多所高校的100多位青年學者踴躍參訓,諸多學界翹楚齊聚一堂,進行了精彩的講座發言。學員們無不從這樣一個思想自由爭鳴、學術多元并包的高端學術平臺中獲益頗豐。
比較文學學者希望“建立一門跨越文化界限、通過偉大文學的教化力量將人類聯合起來的學科”,以幫助重建人類共同的人文理想和普世價值觀。然而,比較文學學術研究絕非單單由“情懷”一個要素構成,正如《文學理論》指出的:比較文學……對學者的語言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要求有開闊的視野,克制本土和地方性的情緒,都不容易做到。比較文學學者在這里被描述成具有使命的人,是從事聯和民族的比較文學工作的國際大使[1]。因此,除了某種近乎宗教般虔誠的追求或類似使命感的驅動力之外,筆者通過參會還切身地認識到,新時期的比較文學學者需持之以恒地提高如下四個方面的能力:
一、扎實的多語種語言能力及廣博的知識體系
比較文學是超越國界的文學研究。一方面它研究各國文學的關系,另一方面它研究人類知識和信仰領域的其他學科,如藝術(繪畫、雕塑、建筑、音樂等)、哲學、歷史、社會科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自然科學、宗教等。簡言之,比較文學既研究一國文學與他國文學之間的關系,又研究文學與人類其他精神領域的關系[1]。此次暑期班的主題跨度頗廣,涵蓋古典學、英美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東歐文學、翻譯學、現代詩歌、社會語言學、教育學、兒童文學等多個學科領域。在授課中,學者們通古博今、學貫中西,展示了學者深諳第一手學術資料及語言文化傳統的重要性。以阮煒教授的研究為例,他對古羅馬史學家普魯塔克的《名人傳》與司馬遷的《史記》展開了多緯度的跨文化對比分析,有力地論證了中西兩種傳記體述史范式的異同,展示出扎實而深厚的學養。此外,正如陸建德教授強調的,我們仍需要打通學科(go beyond boundaries)積極地促進人文社科與自然科學的融會貫通,否則很可能在研究中事倍功半。
二、“問題導向”意識及科學性思維
學者為學應講求本心,明確“為學術而學術”的態度,勇于鍥而不舍地追求真理。新時代,哲學社會科學包括文化文藝不接地氣不行,要解釋現實的社會問題,開什么處方治什么病,首先要把是什么病搞清楚。要把好脈,中國身體怎么樣,如果有病是什么病,用什么藥來治,對這心里要透亮透亮的。號脈都號不清楚,那治什么病[2](6)?具體而言,不論是跨文化的文學、翻譯、還是教學研究,學者都應該堅持“問題驅動”導向原則,嘗試在問題意識的驅動下構想出有趣又有價值的選題,并圍繞這個問題組織材料,以期實現“打通與對話”。以奚密教授的詩歌研究為例,在進行現代詩歌主題講座時,首先就中國現代詩歌的“現代性”(modernity)和“中國性”(Chineseness)提問,引發大家思考“中國現代詩歌的現代性體現在何處?”接著在論證時抽絲剝繭,逐步就古今詩歌在語言、形式、范式轉化、運用等方面的異同展開論證分析。此外,宋炳輝教授在東歐文學研究中清晰地展示出了“問題驅動”意識的重要性,在“為何關注東歐國家的短命詩人”“弱勢文學何為”“為什么‘弱勢民族文學成為關注焦點”等一系列問題的驅動下,宋教授對東歐文學這種典型從概念、文學成就及文學傳播策略等角度展開了分析,科學地論證了文學作品“譯出”過程中思想與情感內涵與“譯入”國文化契合的意義。由此可見,問題意識與科學性思維的重要性不容小覷。
三、批判思維及創新思維能力
首先應認識到,人類文明史上大多數影響深遠的創新是在已有文明成果的基礎上產生的。其實應承認,創新對一個文明的成長壯大至關重要[3]。由此推之,在文本細讀中,對原作的挑戰就如同對經典或者“正確性”概念的挑戰,單一閱讀顯然只是范圍廣闊的后現代主義策略的一部分。如今我們是可以以解碼的身份進行閱讀,而不是在閱讀中尋找真理。要知道,整個閱讀和再閱讀活動正揭示出越來越多的差異和不確定性:通過重讀那些對西方歷史有重要影響的作家和哲學家的作品,我們也許會意識到文本中的壓抑、省略、矛盾和語言流變,這些因素悄無聲息地發揮著作用,并且削弱了那些文本正面解讀時的確定性[1]。
誠如傅云博教授在其講座中倡導的:“對于初學者而言,科學邏輯論證的扎實訓練固然至關重要,然而,對于有相當學術造詣的學者,理論的靈活‘bricolage(拼砌)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以阮煒教授對《名人傳》與《史記》的對比分析批評為例,他嫻熟地融合新批評、社會歷史批評、讀者接受批評、文化批評等多種維度的講解,未嘗不是一種基于扎實的學養基礎上的批評范例。《史記》中體現的民族和國家認同意識,對“早期中國”與“早期中華文明”的研究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又如在現代詩歌課程中,我們從奚密教授那里了解到藝術特別需要別具匠心,文字、形狀、藝術、聲音、形象是一種“操縱”(manipulation)。現代詩創作看似不受規則約束,實則更難創新。
實際上,批判思維的實現與學者的學養息息相關。學者應敢于對“常識”及對固有的“二元對立”(東方/西方、精神/物質、個體社會/集體社會、真理/謬誤、宗教/哲學)等定勢思維提出挑戰,不僅不存在絕對的東方與西方、“個體社會”與“集體社會”,也不存在純粹的宗教與哲學。實際上,不僅宗教中有哲學,哲學中也有宗教。不僅早期儒學認為一份超自然的、神秘的、主宰的“天”(可追溯到更古老的“上帝”)支配著天地萬物的運行,甚至不否定“天”具有人格性,而且幾乎所有希臘羅馬哲學家都相信,類似于“上帝”的超自然神秘主宰是存在的[4]。甚至連“中國文學”概念的界定本身也很復雜,并不存在“pure Chinese literature”(純粹的中國文學)。陸建德教授指出“It is always dynamic, on the constant change.”(中國文學是流動的,不斷發展變化的);無獨有偶,傅云博教授也在其講座中補充道:“World literature is in a process of interaction.”(世界文學處于互動生成的過程之中)。因此,如果我們固守某種“essentialist stance”(本質主義立場)看待問題,就會成為研究的阻礙。要知道西方文學經典是在歷史語境中不斷被生成的,其所承載的美德也是不斷地被建構,這點應與中國文化有所區分。誠如阮煒教授所言:“文明間的對話是不可避免的,而在文明對話中,多元主義的真理觀取代本質主義的真理觀,也將不可避免。”[3](55)因此,比較文學學者在研究中應避免對常識的贅述,避免輕易地“generalize”(泛化),而應積極地與現有文獻發生關聯,“公正對待文本”與“公正性”的批評顯得至關重要,學者務必以文本的客觀存有、作者的意圖與文本呈現的一致性、讀者的理解反映與作品表現及作者意圖的一致性這三點為基準開展超越文本的批評;通過將文本作為一個連貫的整體加以檢驗[5](30-37)。
四、深切的家國情懷與豐富的跨文明視野
樂黛云先生曾言:“中國比較文學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發軔以來,一直與民族的命運、民族文化的未來緊密相連,我們對自己民族文學文化的反思和重建始終是在回應西方文化大潮的沖擊之下進行的,這就需要有一種新的、打破民族封閉狀態的世界眼光……看不到這一點,就不能真正理解中國比較文學在中國現代轉型中具有的重大意義。”[6](309-321)從王國維、魯迅、陳寅恪等學者提倡的“學無新舊、學無中西”“欲揚宗邦之真大,首在審己,亦必知人”“取今復古,別立新宗”,到錢鐘書先生的“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實際上都是希望通過比較確立民族自身文化的新樣態,歸根結底是與家國情懷與歷史使命聯系在一起的。錢鐘書先生嘗試通過“運用中國古老而豐富的、與西方相媲美的甚至超越了西方的古典文學經典重建中國的全球文學資本”為中國民族文學吶喊助威,其研究實際上構成了某種類似于考古學、譜系學及對中國傳統的復興。由此可見,在構建“中國特色文學理論體系”的過程中,“民族主義取向”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必然結果,掌握了解中國文學的現實(中國文學的創作規律、文學文本及文學作品的接受等)是建構中國文學理論話語的前提[5]。
一方面,與會多位學者指出當前中國比較文學學術方面的諸多問題源自“imbalance of power”(權力的不均衡),就此,不同學者嘗試提供了不同的解決方案,宋炳輝教授的討論側重翻譯的文化傳播角度,他強調一方面不能陷入狹隘的民族主義之中,另一方面在中外“譯入”和“譯出”失衡的背景下,他強調應發揮中西方不同的“譯入”與“譯出”經驗,注重結合具體的歷史語境展開研究;傅云博教授鼓勵減少對外國文本的過度關注;創新多重分析模式;以期平衡英語在世界文學譯介中的力量。李德鳳教授則強調學者應具備“開闊胸襟,寬廣的眼光及適當的民族自信”。由此可見,在某種程度上“只有堅持中國特色,積極創造具有民族精神和民族特色的中國文學理論體系,才能取得成功”[5]。
另一方面,一個文明有待實現的可能性往往需要在異質的環境和條件下,甚至在一些與自己無親緣關系的人類共同體中,方有可能獲得新的成長空間,方有可能在新的因素的參與下,在更大規模上得到創造性的實現[3]。值得注意的是,2019年我國又在澳門大學舉辦最新一屆的國際比較文學學會年會,學界普遍認為這是新時代中國比較文學已經從復興進而逐步走向世界,世界比較文學發展的重心已經轉移至中國的一個重要標志[7](132-147)。實際上,在全球化文明沖突時代,比較文學學科理論面臨著重大的調整與轉折。竊以為跨文明文學比較研究(“跨文明研究”)正逐步成為二十一世紀中國比較文學的基本學術范式,以及比較文學第三階段發展的主攻課題。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新時代背景下,比較文學學者扎實的多語種語言能力及廣博的知識體系、“問題導向”意識及科學性思維、批判思維及創新思維能力及深切的家國情懷與豐富的跨文明視野這四個方面的能力相輔相成,不可偏廢。唯有基于此,比較文學研究才可以發揮其人文特征,為社會培育具有獨立深邃思想、有信念追求、勇于冒險、嚴謹認真、品質高雅、人格高貴、國際視野與文明素養的現代公民,從而推動二十一世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和諧構建。比較文學學者唯有矢志不渝地潛心鉆研,方能從容地應對新時代、新局勢的需求與挑戰。
參考文獻:
[1]蘇珊·巴斯奈特.比較文學批評導論[M].查明建,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2]習近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能沒有靈魂[J].前線,2019(05):6.
[3]阮煒.文明的表現:對5000年人類文明的評估[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4]阮煒.理性的開顯:古典時期諸“哲學”或精神形態的考察報告[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
[5]西奧·德漢.論西方文學理論接受的“中國特色”[J].長江學術,2019(02).
[6]劉耘華.永遠在精神求索的路上——樂黛云先生訪談錄[J].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2018(02).
[7]紀建勛.改革開放40年中國比較文學的復興之路[J].中國比較文學,201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