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
摘? ?要: “五四”后,隨著社會經濟與思想的變化,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產生新的內涵,呈現兩種發展趨勢。在二十世紀最后十幾年里,中國通俗小說在地位上幾乎與純小說分庭抗禮。這一現象說明,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和思想文化氛圍中,中國通俗小說的審美價值又有了新的變化。
關鍵詞: 通俗小說? ? 五四? ? 審美價值
傳統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的確定,使古代通俗小說在文體、語體等方面出現了變革,直接導致在明清兩代的通俗小說創作的高度繁榮,在這一時期,涌現出了以“四大奇書”“三言二拍”等為代表的通俗小說傳世經典,其達到的藝術高度,至今還為后人所難以企及。通俗小說在明清兩代取代了傳統的詩文,成為這一時期最受關注的文體。通俗小說地位的提升和創作的繁榮,僅是當時社會經濟發展在文化上的反映,這個判斷并不能對以后通俗小說的發展產生絕對的影響。當通俗小說發展所面臨的社會政治經濟環境發生變化時,其審美價值的內涵自然也要相應出現變化。
一、近代西方思想對中國傳統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的沖擊與影響
1840年之后,隨著西方列強以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封閉了幾千年的大門,西方的各種社會思潮如洪水猛獸般涌入中國。面對著幾千年來亦未所聞之的社會變革,許多有識之士走上了向西方學習先進科學與思想文化以自強救國的道路,對于當時的文學尤其是小說無疑具有巨大影響。以梁啟超提出“小說界革命”的口號為標志,中國小說逐漸加快了美育自覺的前行步伐。尤其是“五四”之后,中國小說越來越注重借鑒和吸收西洋的小說觀念及藝術技巧,逐漸朝著注重科學品格和人文追求的純文學性“新小說”的方向發展。梁啟超后,由于王國維、周氏兄弟、胡適等人的理論宣傳和不懈實踐,“新小說”更是以全新的文體格局與深刻的思想內涵成為當時文學發展的主流位。
相比中國傳統的通俗小說,“新小說”顯然在價值追求上更傾向于通過對現實問題的深入思考與分析傳播某種思想觀念或政治訴求,并希望這種觀念與訴求能夠形成一種潛在的引導力量而對社會的思想文化產生影響。面對這樣一個嚴肅而深刻的價值追求,傳統通俗小說的發展在“五四”之后不免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歷史的十字路口,社會各階層在嚴峻的危機面前,進行艱難的探索與選擇,稍有失誤便要面對亡國滅種的命運。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代,通俗小說一直強調的世俗娛樂因素顯然有些不合時宜,因而,許多人都認為通俗小說趣味庸俗、格調低下,是人民開始覺醒的道路上的麻醉藥和迷惑湯。
面對“新文學”陣營的大力批判,“五四”之后中國通俗小說發展卻并未陷入沉寂。即便是在“新文學”在社會話語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通俗小說始終在社會中下階層保持強大的影響力。
從社會經濟層面來看,晚清以來,由于西方資本大量涌入,中國近代工業在部分地區有了長足發展,直接促成了中國近代化意義上大都市的出現。隨著西方先進的印刷技術輸入中國,以報紙、期刊為主的中國現代傳播媒介的迅速生成,使通俗小說的存在方式發生了顯著轉換。在文藝期刊這一現代媒介的承載下,通俗小說的創作開始成為一種接受市場規律的制約生產,走向了商品化,使小說只要得到讀者認可,就能夠直接轉化為作家生存必需的物質生活資料。另外,在新的社會生產力推動下,大都市中的近現代市民階層不僅要適應自己在社會生產中地位的改變,還必須應對近代西方社會思潮對固有的傳統思想的洗禮。
二、“五四”后中國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的新變
文學作品的藝術特性取決于“期待視野與作品間的距離,熟識的先在審美經驗與新作品的接受所需求的‘視野變化之間的距離”①(34)。五四之后,由于時代精神的巨大變動、商品化經濟迅速發展及近現代市民階層審美意識的雅化趨勢著三個因素的影響,傳統通俗小說的審美價值在某種意義上說與近現代市民階層對文學藝術的期待視野之間無疑產生了一定的距離。通俗小說要想在“新文學”的夾縫中繼續發展,不得不在自己的審美價值內涵中納入新的因素。這個任務是由這一時期最著名的通俗小說作家張恨水完成的。
在“五四”之后這樣一個以“新”為尚、以“西”為榮的時代里,張恨水卻因為在作品中表現出很多遠遠落后于時代的傳統觀念和審美趣味,而顯得不合時宜。例如,他認為“而新派小說,雖一切前進,而文法上的組織,非習慣讀中國書、說中國話的普通民眾所能接受”②。他對“新文學”對傳統文學的否定十分反感,他說:“我以為文人不能把歐化這個成見犧牲,無論如何運動,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他也強調了通俗小說要打破陳舊老套的創作方法,進行一定程度的改良和變革,“所有通俗小說的老套,我是一向取逐漸淘汰的方法,那意思也是試試看”。
相比傳統通俗小說,張恨水的創作在形式上不同程度地吸收了新小說的寫法,在內容上沖破了才子佳人小說的傳統模式和大團圓式的結局,在愛情故事中融入了對現實社會的思考與批判。他的小說雖然具有通俗小說適俗娛樂的意味,但這種意味卻決不淺薄、無聊,而是一種人生境界和審美追求。其小說的意蘊在本質來看是“潔”而“雅”的,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因而,從內容到形式,都與近現代市民階層的審美心理相契合,張恨水的小說創作契合了近代化背景下,市民階層對通俗小說審美價值提出的新期待。
同時代的另一位通俗小說大家趙樹理,把視角投注于農民大眾身上。以獨特的方式從另外一個角度充實著傳統通俗小說的審美內涵。
趙樹理曾在參加1942年晉冀豫文化人座談會的時候曾表明過這樣一個觀點:“我搞通俗文藝,還沒有想過偉大不偉大,我只是想用群眾語言,寫出群眾生活,讓老百姓看得懂,喜歡看,受到教育。”他提倡作家應當深入農民的生活中,要做“文攤文學家”而不做“文壇文學家”。他反對以往新文學對農民的俯視態度,指出通俗小說創作應以廣大農民大眾的審美需求為核心。反映在創作實踐中,就是要注意照顧農民的審美習慣,充分利用吸收民間傳統的曲藝形式與說唱技巧,用以廣大農民喜聞樂見的文學形式與語言特色把“新文化”的思想傳遞給農民大眾,把他們從封建文藝那里奪取過來。趙樹理對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的拓展實質上正體現了他在協調政治啟蒙使命與農民欣賞習慣方面所作出的獨特選擇。
從二十世紀前半葉中國通俗小說的發展來看,張恨水和趙樹理其實都充分意識到“五四”新文學沒有認清中國小說接受層多重性的問題,并從各自的接受層面出發,從不同角度拓展了傳統通俗小說的審美內涵,但從根本上說,他們的主張反映了在變革的歷史情境中中國通俗小說對自身審美價值的艱辛探索。
三、中國當代通俗小說創作的再次崛起
五六十年代,文藝政策在高揚理想與“斗爭哲學”的前提下,大力提倡“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
八十年代后期,隨著與外部世界交流的不斷加深,嚴肅文學受到西方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文藝思潮的影響,在純文學領域出現了許多探索性的先鋒作品。與此同時,中國大陸正處于確立市場經濟體制,大步邁往現代化的歷史時期,呈現出經濟高速發展,思想日漸開放,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時代特點。社會上呈現出一種對“速效刺激”的追逐,表明“娛樂”已不再是市民階層的專利而成為包括精英階層在內的精神需求。既然嚴肅文學不能盡承大眾的娛樂意識,那么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通俗小說的再次崛起,成為一種必然。
嚴格說來,通俗小說在二十世紀最后十幾年出現的熱潮,在一定程度上其實是延續了二十世紀上半葉張恨水對傳統通俗小說審美價值的改造。通觀這一時期通俗小說,有這樣一個共同的特點:在敘事技巧與小說結構上積極吸收西方小說的優長,在表現世俗趣味的同時更加在意深化小說的文化意蘊,審美價值進一步呈現出朝雅文化方向靠攏的趨勢。例如臺灣地區作家瓊瑤的言情小說,摒棄了傳統世情小說偏愛情色的傳統,把世俗男女的愛情糾葛寫得入木三分,筆觸委婉優美,寫出了人情人性美,顯然在格調上較傳統的通俗小說有所提高。以金庸為代表的新武俠小說更是體現了這一時期通俗小說創作的最高成就。從敘事層面來看,金庸武俠小說最大的特色是在中國傳統而通俗的武俠故事框架中引入西方的小說敘事技巧,小說結構緊湊,文筆優美,在人物塑造上有很大突破。中國固有的武俠故事在他的筆下被寫得格外曲折動人,極大滿足了大眾消閑娛樂的需求。但金庸武俠小說真正的魅力卻并不僅限于此,更深層次的審美價值則在于作者憑借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賦予了武俠小說以恢宏的氣度和博大精深的思想內涵,而其所塑造的一個個既具有人性光輝又有英雄精神的藝術形象,在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金庸小說在審美價值上的這些變化使其作品跳出了通俗小說的窠臼,升入了文學藝術精品殿堂。這一時期通俗小說正是憑借全新的審美價值內涵,取得了與純文學“分庭抗禮”的文學地位。
再次回顧中國通俗小說審美價值形成演變的歷史軌跡,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通俗小說的興起與沉寂并不一個是孤立存在的文學現象。正確衡量通俗小說的審美價值與發展趨勢,必須結合特定歷史條件下社會的政治經濟狀況與思想文化氛圍,否則我們難以準確地把握通俗小說在中國小說史發展鏈條上的具體作用與歷史價值。
注釋:
①[德]姚斯.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文學史作為向文學理論的挑戰[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②張恨水.寫作生涯回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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