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21年7月1日,是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也是中國政府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24周年,本期刊發三篇與香港文化有關的稿件。港粵文化同源,香港文化與嶺南文化之間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也呈現出獨特的文化面貌。在本專題中,葉奕翔聚焦于香港大眾文化,論述其與嶺南文化的雙向互動關系;戰玉冰從“銀河映像”電影切入,展現電影對于香港都市空間的呈現和形塑;何嘉欣以香港都市文學為參照,對當下嶺南都市文學的發生進行深入思考。三篇文章分別從文化、電影、文學三個角度,梳理香港文化與嶺南文化的淵源,展現香港文藝地圖,對共筑人文灣區、夯實文化認同、促進多元文化交流融合,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摘要:香港大眾文化是在香港工業化和城市化過程中興起的消費性、娛樂性文化。嶺南文化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香港是嶺南文化的重鎮。嶺南文化與香港大眾文化之間,呈現出互相影響的互動關系。嶺南文化在題材、技巧、價值觀等方面影響香港大眾文化,香港大眾文化傳播和豐富了嶺南文化。建設人文灣區,要推動二者良性互動,發揮各自優勢,從而擴大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影響,增強文化認同,促進多元文化交流融合,提升灣區文化軟實力。
關鍵詞:香港大眾文化 嶺南文化 粵港澳大灣區 多元文化
文化建設是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重要方面,《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提出“共建人文灣區”“社會文明程度達到新高度,文化軟實力顯著增強,中華文化影響更加廣泛深入,多元文化進一步交流融合”,“塑造灣區人文精神。堅定文化自信,共同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發揮粵港澳地域相近、文脈相親的優勢,支持弘揚以粵劇、龍舟、武術、醒獅等為代表的嶺南文化,彰顯獨特文化魅力”。嶺南文化積淀深厚,香港大眾文化影響廣泛,粵港同屬嶺南文化,深入研究香港大眾文化與嶺南文化的互動關系,推動二者融合發展,對于建設人文灣區、打造灣區文化名片有重要意義。
一、香港大眾文化
大眾文化(popular culture,或mass culture),或稱流行文化、消費文化、通俗文化等,是一個頗具爭議性的概念,當然也有一些基本的共識,如:它是批量復制的,通俗易懂的,用于娛樂消遣的,是文化商品等,約翰·斯道雷列舉了定義大眾文化的六種方法,認為所有這些定義的共同之處在于:大眾文化只能是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而出現的文化。[1] 要言之,大眾文化是指在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出現的,為了大眾的娛樂消遣而大批量生產、借助現代科技迅速傳播、并以此獲得市場利潤的文化產品。[2] 本文討論的香港大眾文化包括影視、流行歌曲、通俗文學、動漫時裝等形式。
20世紀50年代,香港工業化進程開始加快。1947年,香港僅有工廠998家,雇員51000多人。至1959年,工廠增至4860家,雇員18萬多人。出口貿易中,港產品超過轉口貨物,占比到了70%,這是工業化的結果。與此同時,是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從歷史上看,香港的城市化從19世紀下半葉即已開始,但進展較快是在20世紀,特別是“二戰”以后。20世紀50年代是香港人口增長最快的時期,10年間人口增長110余萬人,增幅達到55.3%。到20世紀60年代,300萬人口中的250萬人集中在維港及九龍半島市區,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城邦之地”。[3] 伴隨著工業化、城市化而興起的,是適應市民消費娛樂需求的大眾文化。20世紀70年代,香港經濟高速增長,居民收入不斷增加,至1979年,人均日薪達到48港元。1997年,人均GDP達26400美元,超過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在亞洲僅次于日本和新加坡。[4] 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之后,對于娛樂的需求隨之增強。同時,作為“現代性的后果”之一,市民的疏離感、焦慮感漸趨強烈,“在城市的人行道上,兩個人相遇,又擦肩而過。還能有什么比這更平常和更乏味呢?在一個城市某一街區內,這樣的事一天就會發生上百萬次”[5]。這就需要大眾文化“白日夢”予以情感和精神上的撫慰,于是香港開始出現了大眾文化繁榮的景象,以至于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香港這個商業都會所擁有的只是現代的、消費性、娛樂性的大眾流行文化而已,至于古典的、高雅的、前衛的純文藝,似乎是談不上的。這種認識固然有失偏頗,不過也反映了香港的一種文化境況。
香港電影、流行歌曲、武俠小說等在華人世界以至全世界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儼然成為一張城市名片。香港中文大學教授譚少薇(Siumi Maria Tam)認為香港大眾文化與港式飲茶一道,在全球建構起一種“新粵語文化”(neo-cantonese culture)。[6] 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發布的2020年6月期《香港統計月刊》認為:“文化及創意產業是香港最具活力的經濟環節之一,有助促進經濟增長和創造就業機會。”2018年,文化及創意產業的增加價值為1,178億元,對香港本地生產總值的貢獻為4.4%。就業人數217,280人,對香港就業總人數的貢獻為5.6%。[7] 在香港的文化及創意產業中,與大眾娛樂相關的產業占了相當大的比重,可見大眾文化已成為香港經濟的支柱之一。而且,大眾文化已深深融入了香港文化和社會生活之中,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力。例如,歌曲《獅子山下》(1979年,顧嘉輝作曲,黃霑填詞,香港電臺電視劇同名主題曲)凝聚了不畏艱難、自強不息的精神,廣為流傳,在金融風暴、非典疫情期間都發揮了振奮人心的作用。2002年時任國家總理朱镕基訪港演說時也曾引用這首歌曲,傳為佳話。[8] 理解香港的大眾文化,某種意義上成為理解香港的一把鑰匙。而特殊的歷史境遇、多元文化的交匯融合,又使得香港大眾文化表現出復雜的特性,應將其置于全球性與地域性、傳統與現代的張力中加以認識。
二、嶺南文化
中國歷史悠久,幅員遼闊,中國文化作為中華民族共同創造的文化,具有共同的特質,又因地域條件的不同,而形成一些各具特色的“子文化”,即地域文化(或稱區域文化),“嶺南文化”就是這樣一個地域文化的概念。當我們討論地域文化時,是從人類學的意義上來理解“文化”這一概念的,指群體的觀念、信仰、價值、習俗等構成的綜合體,即雷蒙·威廉斯所說的“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9] 這種意義上的文化,經過了時間的積累,形成了一套符號,塑造了群體成員的觀念、價值和行為。群體的形成條件可以是階層、職業、性別、年齡、民族,等等,對于地域文化來說,群體首先是指特定地理范圍內的人群。
通常認為,嶺南即“五嶺”(自西而東依次為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之南:“所謂‘嶺南是指中國南方‘五嶺(亦即‘南嶺)以南地區,主要包括現在的廣東、廣西、海南、香港、澳門地區。”[10] 這可以說是廣義的嶺南,也有認為嶺南是特指廣東的,這可以說是狹義的理解。本文取廣義。這一區域在秦代屬于桂林、象、南海三郡,唐代則設有“嶺南道”,為唐代“十道”之一。因五嶺的阻隔,歷史上嶺南地區長期是中國封建王朝的邊陲之地、流放之地,而漫長的海岸線和眾多出海口,又使得嶺南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與外部有較多的交流,在明清“海禁”期間也不曾中斷,廣州甚至一度是對外貿易的唯一通道,商業氣息明顯強于中原地區,近代以來嶺南地區的對外交流尤為活躍,這一切都使得嶺南文化形成了鮮明的地域特色。文化的差異性要在仔細的比較辨析中才能顯現,像重商、開放、務實等,是較為公認的嶺南文化特點。
《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指出:“香港、澳門與珠三角九市文化同源、人緣相親、民俗相近、優勢互補。”嶺南文化為粵港澳大灣區的互動與融合奠定了深厚、堅實的文化基石。香港是嶺南文化的重鎮,由于歷史原因,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廣東更好地保存了嶺南文化的傳統。大眾文化雖然是現代化的產物,但正如現代與傳統的關系一樣,大眾文化與傳統文化往往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看似千篇一律的“文化工業”,總是被打上了文化背景的烙印。比如:我們不會在一部伊朗電影中看到龍舟或醒獅,而印度電影則常常穿插歌舞。香港的大眾文化,自然也與傳統的嶺南文化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梳理這種關系,對于打造灣區文化,共建人文灣區,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三、嶺南文化對香港大眾文化的影響
嶺南文化對香港大眾文化的影響,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嶺南文化為香港大眾文化提供了豐富的題材
香港大眾文化常從嶺南文化中尋找材料。以電影為例,香港電影史上第一部影片《莊子試妻》(1913年)就是取材于粵劇《莊周蝴蝶夢》。[11] 香港電影類型片中,武俠片、古裝片往往取材于嶺南文化,這類影片在題材上講求傳奇性,而香港直至19世紀也只是一個偏僻小島,歷史上實在無多少可資取材的人物或故事。有故事的人多來自廣東,所以香港影視作品,但凡歷史題材的,通常是從廣東取材。這方面的最常被提到是“黃飛鴻系列”,因為這些電影具有如下的特點:鮮明的嶺南文化特色(人物、背景、民俗、方言等),影響大,產量高(1949-2018年70年間,不間斷地拍攝制作了超過100部),前期研究比較多(特別是香港學者的研究,似乎為人們提供了更有說服力的本土敘述[12] )。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背景下,這種標識性的文本,自然是被屢屢提及。相對來說,香港學者與電影業聯系更為密切,甚至就是業內人士,所以更為關注電影本身。而內地學者更為關注香港電影是如何表現了嶺南文化、如何借助香港電影傳播嶺南文化這一類的問題。除了人物,嶺南的自然環境和人文景觀,也豐富了香港電影的背景,彌補了香港電影外景單一、依賴布景的不足。
在音樂和戲劇領域,嶺南文化創造了獨具特色的音樂體系,粵劇是典型代表,香港與廣州同為粵劇的中心,粵劇是香港文創產業的重要資源,經粵港澳三地聯合申報,于2009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香港特區政府設立專門基金加以扶持,并把粵劇主題呈現在郵票、港幣中,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已被《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列入重點文化項目。與政府行為相比,香港民間藝人的街頭藝術,就更具大眾文化意味了。他們沒有政府資金扶持,完全依賴市場生存,把粵曲搬上街頭,進行商業性的表演,表演中又混合著流行歌曲,地點則選擇在游人較多的廟街、旺角、尖沙咀、深水埗等地,這種草根性、民俗性的表演,成為一道景觀,吸引游客駐足。就此而言,傳統粵曲已成為旅游文化的創作題材。
(二)香港大眾文化從嶺南文化中汲取了大量的創作技巧
粵曲在曲、詞、樂器、演唱等方面為香港的粵語流行歌曲提供了大量的創作技巧,香港流行音樂的發軔階段就是一個“處處粵曲聲”的時代,香港著名音樂人黃霑在其博士論文《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1949-1997)》中這樣分析粵曲文化對香港流行音樂的影響:“‘處處粵曲聲的文化背景,對香港后來粵語流行曲的興起與衰退,都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大部分的創作人,無論是從事作曲、寫詞或演唱的,全在這背景中長大。多年的潛移默化形成一種根深蒂固、驅之不去、洗之不清的潛在因素,令表面看起來頗洋化的粵語流行曲,骨子里含蘊了與傳統戲曲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13] 黃霑本人的作品《滄海一聲笑》就是一首流傳甚廣的中國風歌曲。由于粵語本身保留了文言的很多特征,如入聲,所以香港的詞作者往往能熟練借鑒古典格律詩詞的技巧,使得作品自帶古風韻味。如與黃霑并稱“二霑”的盧國霑,其填詞的《前程錦繡》,就借鑒宋詞技巧,與《獅子山下》一樣,成為鼓舞港人勇敢面對困難、努力開創未來的名作:
斜陽里/氣魄更壯
斜陽落下/心中不必驚慌
知道聽朝天邊一光/新的希望
按照粵語發音,全詞押平聲韻,非常整齊,若是用普通話發音,則韻腳平仄不一。
(三)嶺南文化的價值觀深刻地影響了香港大眾文化
如果說題材和技巧屬于表層影響,那么價值觀就是嶺南文化對香港大眾文化的深層次影響。
香港影視、武俠小說中常常出現的“俠義”,就是源自包括嶺南文化在內的中國傳統文化。中國人歷來推崇“俠義”,把它放在“道德正確”的位置來加以表現和肯定,《史記》就專辟《游俠列傳》,為俠客立傳。而在民間,那些表現了“俠義”的、被浪漫化了的橋段,從荊軻刺秦王到千里走單騎,則被人們津津樂道,反復渲染。表現俠義精神的香港影視作品數不勝數,我們甚至可以把其列為一種類型:“俠義片”。在題材上,它可以是警匪片、黑幫片,也可以是武俠片、都市行業劇,其敘事模式是:以“俠義”為道德標準,區分人物,有言必信行必果、兩肋插刀的正面人物,也有背信棄義、不擇手段的反面人物,以及介于二者之間的人物,以仗義復仇為敘事動力,渲染義薄云天的氣概,“俠義”就是它的核心價值觀。與此類似的是香港功夫片中經常渲染的“武德”,在嶺南文化、中華文化也有著深遠的積淀。
再如家族倫理,這是嶺南文化、也是中華文化的重要價值,五四以來,這一價值雖然有所淡化,但是仍在深層次上支配著中國社會,在香港甚至保留更多。在香港影視作品倫理片類型中,觀眾不難看到這一傳統價值的再現。王錫琴認為,新界居民在建筑、祭祀、禮儀等方面保留了傳統客家文化的特色,“香港客家宗族文化在現代化的香港社會繼承和保護了中國傳統文化”,[14] 而這些特色又時常進入香港影視作品中。
黃霑高度評價許冠杰在粵語流行歌曲發展史上的地位,許氏歌曲的特點之一是體現了嶺南文化務實世俗的特點。許冠杰生于廣州,畢業于香港大學,出身于粵曲世家。其歌曲具有強烈而鮮明的平民精神,流行歌曲通常以愛情為主題,而許冠杰的歌曲則以表現普通香港市民的草根生活而著稱,他感慨打工族的艱辛:“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半斤八兩》),“朝九晚五就要打工,又要聽老板發UP瘋”(《齊齊唱首歌》)。感慨物價飛漲:“你怕我怕個個怕,煙加酒加屋租加,巴士加的士加,多士芝士乜都加,加 加 加加加加。”(《加價熱潮》)也有人生的許多無奈:“人生如賭博,贏輸都無時定,贏咗得餐笑,輸光唔駛興。”(《鬼馬雙星》)盡管如此,卻并不悲觀頹廢,而是順其自然、樂天知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君可見漫天落霞,名利息間似霧化。”(《浪子心聲》)并表達珍惜當下、及時行樂的人生觀:“勸君珍惜此際,自當欣慰無窮”(《天才白癡夢》),“年齡唔重要,錢財唔重要,一生中幾許歡笑”(《一生中幾許歡笑》)。這與TVB劇集中那句廣為流傳的“做人呢,最緊要喺開心”一樣,體現了看重實際、關切世俗的取向,這也是嶺南文化的一大特點。
四、香港大眾文化對嶺南文化的影響
文化是一個個互動的系統,系統中的各部分互相影響、互相滲透,香港大眾文化也反過來對嶺南文化產生影響。
(一)香港大眾文化促進了嶺南文化的傳播
嶺南文化是香港大眾文化的沃土,為后者提供了豐富的源泉。同時,香港大眾文化又反過來為傳播、弘揚嶺南文化做出了“反哺式”的貢獻。大眾流行文化受眾廣,影響大,在推廣普及方面可以發揮重要作用。就國內而言,長期以來,在中國文化版圖上,嶺南文化總是處在相對邊緣的位置。隨著香港經濟的崛起,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香港的大眾文化開始在內地流行,嶺南的風土人情、粵語方言逐漸為更多國人所了解、熟悉,以至于一些方言詞匯如“買單”“拍拖”“靚仔”等在全國通用,擴大了嶺南文化的影響。到了20世紀90年代,在香港的影響下,廣東流行樂壇也繁盛起來,一度在全國掀起一股“嶺南風”。雖然是曇花一現,但率先引進歌手簽約制度、“包裝”歌手、拓展衍生行業等,[15] 不僅在流行音樂史上留下了重重一筆,更是彰顯了“敢為天下先”的嶺南文化精神。
就國際而言,香港大眾文化把嶺南文化推向了世界。比如詠春拳,雖然它的起源眾說紛紜,但是近代以來,佛山已成為詠春拳的重鎮,詠春也已成為嶺南文化的一個部分。早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電影就開始制作詠春題材的作品,后來來借助《葉問》系列,更是令詠春廣為傳播。筆者在給中美洲國家巴拿馬的來華研修人員授課時,他們就曾陳述了因香港電影而了解詠春拳的情形。
(二)香港大眾文化豐富了嶺南文化的內涵
傳統如果一成不變,就會僵化,最終成為博物館的陳列。唯有不斷注入新鮮血液,更新創造,文化才能保持活力。新與舊、現代與傳統之間,并非替代或疊加,而是融合,由是傳統得以不斷地豐富,這是文化史的一個規律。中國文學由詩而詞、而曲,都是由雅入俗,最終詩詞曲都成為了中國古典文學的一部分,共同創造了中國文化的傳統。同時,我們不能以本質主義的觀點看待傳統,純之又純的傳統嶺南文化只能是神話,很多“傳統”其實也是相當晚近的,比如嶺南飲食文化的代表——粵式點心,蝦餃始于20世紀20年代,干蒸燒賣始于30年代。[16]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香港大眾文化中包含了傳統嶺南文化的題材、技巧、價值,這是對傳統的一種繼承,而其新的題材、技巧、價值,又發展了傳統,進而形成新的傳統。我們討論嶺南文化時,就不能對香港的大眾文化視而不見。例如,香港電影中最有代表性的功夫片,近年來已注意把傳統的武術、武德,與現代的法治觀念、尊重規則等相結合,就是發展和豐富了傳統。香港大眾文化對內地的輻射是顯而易見的,其中首先影響的,無疑就是廣東,香港大眾文化已經融入并豐富了嶺南文化,今天的嶺南文化中已經包含了譚少薇所說的“新粵語文化”。比如行業劇中表現的個人奮斗、努力拼搏,與嶺南文化務實進取的精神一脈相承,而劇中的現代法治精神,以及依托于現代社會分工而形成的職業精神,又賦予嶺南文化新的時代內涵,從而豐富了嶺南文化。
五、結語:推動嶺南文化與香港大眾文化的良性互動,打造灣區文化,建設高品質人文灣區
推動嶺南文化與香港大眾文化的良性互動,發揮各自優勢——嶺南文化的深厚積淀,香港大眾文化的技術、人才、管理,有助于擴大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影響,彰顯灣區文化特色,促進多元文化交流融合,提升灣區文化軟實力。
首先,深入挖掘嶺南文化的優秀成分,轉化創新,為香港大眾文化提供更豐富的資源,使其具有鮮明的嶺南文化特色,有助于提升香港大眾文化的國際競爭力。法蘭克福學派認為大眾文化是千篇一律的,所謂的個性也不過是一種幻象,是“虛偽的個性”。[17] 大眾文化確實不能像高雅藝術那樣,每一個作品都具有獨特的個性,都是不可替代的“這一個”。但大眾文化也并非完全是千篇一律,而是“類型化”的,在地域性方面,大眾文化在全球性和地域性的張力中發展:一方面,“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通過突出地方文化特色贏得國際市場,這是很多國家和地區發展文化產業的基本策略,香港在這方面也有成功的經驗;另一方面,“越是世界的就越是民族的”,跨國公司推出的、暢銷全球的文化產品總是在調整、適應地方文化,通過所謂“在地化”(localization)來贏得當地市場。香港人李澤楷創建的STAR TV經營慘淡,默多克買下其股權后,實施節目制作本地化、國際頻道地方化的經營模式,僅在印度就開辦了7個頻道,取得了成功。[18]
因此,要充分認識地域文化對于大眾文化的重要性,在大灣區文化交流融合的背景下,嶺南文化將進一步為香港大眾文化注入活力,提升其競爭力。同時,地方特色也有助于贏得香港本地消費者的青睞,因為他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化與生活。
其次,通過嶺南文化與香港大眾文化的融合,增強香港社會、尤其是青少年的文化認同感。如前所述,大眾文化在香港社會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彰顯其嶺南文化特色,既深刻折射了港人的文化認同,也有助于增強此認同。正如黃霑所言:“港人就算對中國文化認識不深,但卻未嘗不對一些中國傳統,心底仍然存有一份無可言喻的敬愛。”[19] 大眾文化在青少年當中的影響尤深,傳統嶺南文化的融入,有助于香港青少年更好地認識、傳承傳統。粵港文化交流中一直有青年文化交流的傳統和機制,2020年12月,文化和旅游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廣東省政府聯合印發的《粵港澳大灣區文化和旅游發展規劃》,設置了“粵港澳大灣區青少年交流重點項目”,為11專欄之一。交流是一種方式,而讓傳統融入青少年喜愛的大眾文化中,也是親近傳統的方式。
再次,通過香港大眾文化,擴大包括嶺南文化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際影響。“中華文化影響更加廣泛深入”是粵港澳大灣區發展目標之一,而香港大眾文化在全世界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是世界了解、認識嶺南文化和中華文化的一扇窗口,也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窗口。值得注意的是,通過香港大眾文化來擴大嶺南文化、中華文化的影響,不能停留在表面的“文化元素”的展示(更不能以“異域情調”來迎合獵奇心理),而是要更深層次地展示中華文化的價值觀,堅定文化自信,從而讓中華文化參與到世界多元文化的對話之中,為人類文化的繁榮貢獻中華智慧。
總之,推動香港大眾文化與嶺南文化的雙向互動,一方面以嶺南文化提高香港大眾文化的競爭力,另一方面以香港大眾文化擴大嶺南文化和中華文化的影響,是粵港澳大灣區文化建設的重要戰略。
本文系廣東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2019年度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專項研究項目“粵港澳大灣區警察文化交流與合作研究”(2019GXJK120)成果。
(作者單位:廣東警官學院)
注釋:
[1] John Storey. An Introductory Guide to Cultural Theory and Popular Culture,p6-11,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3.
[2] 葉奕翔:《大眾文化釋義》,《東方論壇》,2013年第6期,第58頁。
[3] 劉蜀永主編:《簡明香港史》,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98、336、341頁。
[4] 同 [3],第364、407頁。
[5] [英] 安東尼·吉登斯著:《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第71頁。
[6] Siumi Maria Tam:Eating Metropolitaneity:Hong Kong Identity in yumcha,The Australian Journal of Anthropplogy,vol.8 Issue3,1997:291-306.
[7] 《香港文化創意產業發展報告》(2018),https://www.sohu.com/a/238704463_160257。
[8] 區志堅 彭淑敏 蔡思行著:《香港記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3年,第180-181頁。
[9] 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Fontana:William Collins Sons and Co Ltd Glasgow,1976:76-80.
[10] 郭杰 左鵬軍編:《嶺南文化研究》序,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Ⅲ頁。
[11] 趙衛防著:《香港電影史》,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7年,第19頁。
[12] 香港學者的黃飛鴻電影研究,可參閱:卓伯棠 著:《香港新浪潮電影》,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年。列孚、徐克:《“黃飛鴻系列”研究》,見中國臺港電影研究會編:《香港電影回顧》,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0年。羅卡、吳昊、卓伯棠 聯合著:《香港電影類型論》,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
[13] 黃霑著:《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1949-1997)》,香港:香港大學,2003年,第40頁。
[14] 王錫琴:《香港客家宗族文化與傳承》,《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
[15] 武斌 韓春艷著:《中國流行文化三十年》,北京:九州出版社,2009年,第24-25頁。
[16] 高敬編著:《嶺南文化》,北京:時事出版社,2013年,第78-79頁。
[17] [德] 馬克斯·霍克海默 西奧多·阿道諾:《啟蒙辯證法》,渠敬東 曹衛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0頁。
[18] 張謳著:《印度文化產業》,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第117頁。
[19] 黃霑著:《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1949-1997)》,香港:香港大學,2003年,第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