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采用會話分析的方法,結合合作原則、禮貌原則等理論,從會話含義分析、會話禮貌分析、會話結構分析的角度解析了情景相聲《笑談人生》的會話特點和幽默產生機制。研究發現了情景相聲的話輪設置與日常會話具有較大差異,主要通過觀眾參與話輪轉換、合理設置沉默話輪、擴展話輪內的非社會規約類發言、違反合作原則及禮貌原則等策略產生幽默效果。針對《笑談人生》的研究探索了情景相聲的會話分析路徑,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語言學視域下的中國傳統曲藝實證研究,為相聲藝術的跨文化傳播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會話分析;合作原則;禮貌原則;會話結構;情景相聲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8-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8.042
一、引言
相聲是一種中國傳統民間說唱曲藝形式,是中國本土幽默文化的集中體現。情景相聲是相聲的一種,作為一種口頭表演為主的藝術形式,情景相聲不依靠動作或畫面吸引觀眾,只靠語言和話題打動觀眾。因此,情景相聲劇本的會話結構和語言組織方式是考量其質量的重要標準。2005年,情景相聲《笑談人生》登上該年春節聯歡晚會的舞臺,并獲得中央電視臺“我最喜愛的春節聯歡晚會節目”評選的情景相聲一等獎,是情景相聲藝術的典型代表,充分體現了該種節目的會話方式和幽默特點。本研究《笑談人生》為語料,經會話分析轉寫,考察其會話特點,尤其是會話含義、會話禮貌和會話結構特點,以揭示其幽默形成機制,旨在探索會話方式在喜劇性場面的藝術修辭功能。
二、相關研究回顧
會話是發生在兩人或多人之間的口頭交流活動,具有一定的順序,會話的參與者按照次序互相交流信息。會話分析是話語分析、語用學、社會語言學等學科的重要研究方向之一,狹義上的會話分析指以Harvey Sacks等人開創的民族方法學為基礎的針對會話結構的研究[1],廣義上的會話分析指以會話含義分析、會話禮貌分析、會話結構分析等理論為代表的多元研究視角。會話含義分析以Grice[2]的合作原則為代表,著重分析會話中因違反質量、數量、關系、方式準則而產生的會話含義及其所表達的交際意圖。會話禮貌分析的典型代表是Leech[3]的禮貌原則,禮貌原則有得體、慷慨、贊譽、謙遜、一致、同情六大準則,會話禮貌研究關注會話中語言與禮貌的關系及語言策略的使用。會話結構分析從話輪、相鄰對等角度研究會話的結構,進而探究會話中言語活動的模式和規律。
傳統的會話分析采用定性的方法,強調以現實生活中自然發生的真實會話為語料,排斥人為創造話語場景、編寫會話內容的“人造”語料。例如,Woolger等[4]以洛杉磯自殺預防中心求助者與工作人員的真實電話錄音為語料,從微觀話語的角度解讀了人們在言語交際中的互動。會話分析者對自然語料的過分強調引發了學界對會話分析學研究方法和研究目的的討論,一部分學者認為會話分析作為一種研究方法,應該擴展到諸如課堂、醫療、法庭、影視等具有劇本、章程或大綱的會話場景,會話分析者可以對事先編排或準備的會話進行分析,探究其會話規律,并針對性地提出具有應用價值的建議。例如,孟玲和高一虹[5]研究了基于真實案例的短片《自殺熱線》中自殺求助者和心理咨詢師的通話錄音,劇中的通話經過導演的二次加工已經失去了即興話語的“純粹會話”特征。鐘蘭鳳和葛琴[6]以情景劇《生活大爆炸》中的會話為語料,探究了劇中人物對白的會話修正機制,從而對英語情景劇在二語學習中的應用提出建議。雖然情景劇中的會話在作者的掌控下完成,但仍遵循現實生活的日常交際規則,反映了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會話結構的觀察,仍具有會話研究價值[7]。情景相聲與情景劇類似,是結合相聲藝術、本土化的現代戲劇的一種,但學界鮮有對情景相聲的會話研究。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對情景相聲的會話研究顯露出獨特價值。
綜上所述,本研究擬從會話分析的視角出發,以情景相聲《笑談人生》為研究案例,在會話含義分析、會話禮貌分析以及會話結構分析相關理論的指導下,對該相聲中的相關語言特色和會話規律展開研究,以探究情景相聲的幽默產生機制。
三、情境相聲幽默產生機制的分析
(一)沉默的設置與話輪的轉換
會話的基本單位是話輪,指兩人或多人會話中一個參與者的一次發言或說話的機會,也指一個談話參與者在一次說話機會中所說的全部話語,而相鄰對指那些由相鄰的引發語和對答語構成的對答形式,典型的相鄰對有:提問——回答,陳述——反應等[7]。說話人在進行完一個話輪后可能會邀請下一個參與者進行發言,其他參與者也可以自薦發言,從而完成話輪轉換,讓會話一輪一輪進行下去。在實際研究過程中,會話參與者面對上一發言者邀請的沉默也被視為一個話輪,與上一話輪構成相鄰對結構。本研究對《笑談人生》中的對白進行轉寫,識別并記錄了169個話輪。由于現場觀眾參與了和情境相聲表演者的話輪轉換,會話的實際參與者及其話輪數為:馮鞏(71)、朱軍(66)、觀眾(28)、蔡明(4)。其中,沉默話輪共有39個(以(.)表示),有25個出現在觀眾作為參與者的話輪轉換過程中,且均為相鄰對的后件。
例1:13 馮:你主持得再好不就那四招嗎,套近乎、憶童年、拿照片、把琴彈,只要鋼琴一響,就讓你哭得沒個完。
14 觀眾:(.)
15 馮:他今兒個碰上我了,因為我從小我就沒哭過。我聽我媽說,我一生下來,說什么也不哭,急得護士提溜起來就拍我,她這么一拍把我拍樂了,我那么哈哈一樂,那護士哭了。
16 觀眾:(.)
例2:62 朱:鞏哥啊,你看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五光十色的童年,童年也是我們記憶最深刻的,我聽說您的童年就特別地坎坷,關于童年,您還有什么記憶嗎?
63 馮:那何止是記憶啊,那是我一輩子都……都難以忘懷的。
64 馮:第二招啊,憶童年。
65 觀眾:(.)
如例1、例2所示,13行與14行、15行與16行、64行與65行均是馮鞏與觀眾的話輪接替出現,構成陳述——反應相鄰對。13行、15行中,馮鞏向觀眾介紹了朱軍作為主持人的慣用套路和自己應對朱軍套路的信心;62行中,朱軍開啟了他的“催淚”套路;63行中,馮鞏貌似失去了對朱軍套路的戒心并顯露出被成功“催淚”的跡象;64行中,馮鞏突然以旁觀者的角度提醒觀眾這是朱軍的“催淚”套路。除63行馮鞏對朱軍的發言外,其余話輪均是馮鞏面對觀眾的發言,指定觀眾為話輪轉換目標的同時并未對馮鞏和朱軍的原對話產生影響。以14行、16行、65行在場參與者的沉默為后件,以這三個相鄰對的獨立性為顯著特征,相鄰對的前件產生了“旁白”和“畫外音”的效果。沉默的設置給觀眾以思考和反應的時間,也如戲劇節拍一般將演員的獨白分割于會話之外,將整場表演劃分為演員與演員的會話、演員與觀眾的會話兩個相對獨立的語境。毫無預兆的語境切換造成了會話氣氛的陡然轉變,使人忍俊不禁。
(二)合作原則及禮貌原則的違反
Austin[8]認為語言在傳達言內之意的同時還存在言外之意與言外之力,即以言行事與以言成事的效用。Leech[3]發現合作原則有助于解釋會話中言內之意和言外之意的聯系,而禮貌原則可以進一步解釋人們違反合作原則的原因。中國人日常生活的會話普遍違反“合作原則”以更好地遵循“禮貌原則”,即犧牲言談的“真實性”而保全“禮貌性”,禮貌貫穿了中國人會話的始終[9]。交談雙方對合作原則的違反以及對禮貌原則的遵守組成了中國人會話的規約性,是以交談某一方為代表的社會期望的體現。如果交談另一方無視這種社會規約,違反禮貌原則以遵守或同時違背合作原則則會給人錯愕之感,在節目中產生極強的幽默效果。
例3:44 朱:那我在想,你都人到中年了,一個中年人還這樣樂此不疲地奔波著、忙碌著,支撐您的原動力到底是什么?
45 馮:不自信唄。之所以干這些事,我是想讓人感覺到,在相聲界我影視演得最好,演員界我導演導得最棒,導演界我編劇編得最巧,編劇界我相聲說得最逗,這年頭就得玩兒個綜合實力。
46 朱:合著您就是拿自己的長處比跟別人的短處比?
47 馮:哎對!我就想跟潘長江比個大,跟陳佩斯比美發,跟帕瓦羅蒂比劈叉,跟美國總統布什比說中國話!哎呀,說死他!
如例3所示,44行是朱軍作為一名訪談類節目主持人向嘉賓所提的常規問題,符合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45行是馮鞏為避免被朱軍“催淚”問題套路所做的表面謙虛、實則“自夸”的“沖突式”回答,違反了質量原則和謙遜準則。由“這年頭就得玩兒個綜合實力”可以看出馮鞏的真實想法是“自信”是支撐他的原動力,他所說的“不自信唄”是言不由衷的表達,但該回答并非出于遵守謙遜準則的考量,“最好”“最棒”“最巧”“最逗”等詞揭示了馮鞏的自夸事實。46行是朱軍被馮鞏的“不禮貌行為”震驚后所做的追問,“以長攻短”的指責違反了贊譽準則的同時揭示了觀眾的內心想法;47行是馮鞏對朱軍追問的回答,他并沒有消弭雙方“不禮貌話語”造成的沖突,而是違反謙遜準則和一致準則以繼續自己的“自夸”行為,落實了朱軍所做關于馮鞏“以長攻短”的猜想。在觀眾了解馮鞏反套路朱軍“催淚”套路的背景下,馮鞏的“求異”和“不禮貌”言語成為馮鞏這一發言者和觀眾作為聽眾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只有朱軍無法理解馮鞏話語的言外之意。會話背景信息的差異使朱軍作為聽眾被完全“蒙在鼓里”,促成了笑料的產生,起到了幽默的效果。
(三)會話修正與話輪的擴展
王亞峰和于國棟[10]指出相鄰對不僅是一種結構關系,更體現一種社會規范,相鄰對的前件與后件之間存在條件相關,且前件包含對后件的內容限定和社會期許。提問的回答者往往會提供滿足這種提問——回答相鄰對結構和社會期許的答案,但如果回答者不能給出準確的答案,其通常會在當前話輪內提供更多信息,擴展回答。《笑談人生》中共出現87個相鄰對結構,其中提問——回答相鄰對有29個,提問者按次數排序依次為朱軍(26)、馮鞏(3),回答者依次為馮鞏(25)、朱軍(2)、觀眾(2),可見大多數提問——回答序列發生在朱軍和馮鞏作為提問者和回答者的情況下。
如例3所示,44行與45行、46行與47行分別構成“提問——回答”相鄰對,均是朱軍作為提問者,馮鞏作為回答者,且馮鞏均在回答問題的基礎上進行了回答話輪的擴展。45行中“不自信唄”是非社會期許的答案,馮鞏作為回答者對該回答在話輪內進行了擴展,擴大了該答案的非規約程度,增強了其喜劇化功能。46行是朱軍對馮鞏前一問題答案的繼續追問,屬于“提問——回答”相鄰對的后擴展,是問答序列的延續;47行是馮鞏“喜劇化”答案的繼續,面對主持人帶有貶義的誘導性問題,馮鞏以肯定回答“哎對”進行回應,挑戰觀眾對回答的心理預期,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此外,45行和47行馮鞏話輪內的答案分為主體和擴展兩個部分,從修辭學的角度來看,擴展部分均使用夸張和排比的表達方式,加深該答案的非規約程度,以相聲“貫口”式的句式傳達幽默意味,引發了觀眾的笑聲。
四、結語
幽默,超越了國家和文化的界限,是人類共通的心理狀態和藝術追求;會話,活躍在人際交流互動之中,是人類與外界溝通的工具與起源。情景相聲作為以人物會話為主要表演方式,以詼諧幽默的語言為最大賣點的藝術形式,是我國傳統曲藝在當今時代的新發展、新突破。以情景相聲為代表的幽默藝術是我國弘揚傳統文化、堅持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的重要抓手,也是講好中國故事背景下,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的重要窗口。基于此,文章以《笑談人生》為研究對象,發現其主要通過合理設置沉默話輪、利用觀眾進行話輪轉換、違反合作原則及禮貌原則、話輪擴展以豐富喜劇性內容等會話策略達成了幽默效果。透過《笑談人生》的幽默機制,我們得以窺見情景相聲作品的會話特點,在一定程度上為情景相聲創作和跨文化宣介提供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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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世奇,男,山東濟寧人,遼寧大學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話語分析、社會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