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 “女部” 字研究

李佳蕓

【摘要】《說文解字》是東漢許慎編撰的第一部以部首為綱，解說字義，分析字形，因形立訓的字典，它是研究文字的“圣經”。除此之外，對于文獻學和文化語言學的研究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本文著眼于《說文解字》中的女部字進行研究，對女部統領的字進行分類，探求女部字所蘊含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說文解字；女部；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8-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40

一、引言

《說文解字》不僅是一部體例完備的字典，它還囊括了東漢社會的方方面面，透過記錄在冊的文字，后人可以了解到東漢時期的祭祀祈福、風俗習慣、吃穿用度和消遣娛樂等。可以說，一部小小的字典是東漢社會的百科全書。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女性研究的熱點此起彼伏。《說文解字》中女部字共收238個字，另重文13個字，新附字7個，共計258個，這是《說文解字》所收字數最多的部首之一。

二、女部

《說文解字》釋女：婦人也。象形。王育說。凡女之屬皆從女。[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指出，女就是婦人。朱駿聲認為，處子叫女，適人叫婦。這里也就是說，朱氏認為女性嫁人之前稱為“女”，嫁人之后稱為“婦”。除此之外，關于象形，各家也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女字的甲骨文字形為? ，金文為? 。對此，李孝定先生《甲骨文字集釋》中解釋，這個字形像女子跪坐之狀，兩手操持著東西。又說，女紅的事情很多是在室內完成的。徐灝《說文解字注箋》中則有不同的看法，即字形像是女子在斂衽，以這樣的方式來和男子區別開來。黃天樹《說文解字通論》中，指出甲骨文字形像兩手放在膝部而跪坐的女人，今天日本女子在榻榻米上的坐姿，猶存古禮。[2]黃氏從“女”字的甲骨文字形入手，并以日本女子的坐禮來印證其說。關于“女”字的研究，大多數學者以甲骨文字字形為依據進行論證，各抒己見。除了《說文解字》中對“女”有闡釋之外，與許慎同時期的劉熙，在其著作《釋名·釋長幼》中也有闡釋。劉氏將“女”作為“男”的對應物來解釋：女，如也，婦人外成如人也，故三從之義，少如父教，嫁如夫命，老如子言。[3]很顯然，劉氏的解釋強調女性要順從，提出了禁錮女性的三從，認為女性在年少的時候要順從父親，嫁人之后要順從夫君，老了要順從自己的孩子。《白虎通義·嫁娶》中解釋女為女者，如也，從如人也。《廣雅·釋親》中解釋女為如也。縱觀字典和辭書，編撰者對女的解釋大同小異，均以順從為主。由此看來，在封建社會女子的一生似乎是順從的一生。

三、女部字的分類

《說文解字》中的女部字共258個，這些字組成一個大的語義場，在語義場內部有一個個小的語義場，那么這些下一級的小的語義場就是女部字的分類，接下來進行分類探討：

（一）表示姓氏的字

在古代，姓與氏是分開的，單獨使用。姓，指人出生的那個家族的姓氏。《說文解字·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從女，從生，生亦聲。[1]而氏與姓不同。氏指上古貴族為了區分宗族，彰顯自己的高貴地位，氏是姓的分支。《說文解字》女部字中表示姓氏的有：姜、姬、姞、嬴、姚、媯、妘、姺、?、妞、娸共十一個字。姜，《說文》指出，因為神農氏住在姜水邊，所以以姜為姓。《國語·鄭語》中寫道，姜，伯夷之后也。《國語·周語》：姜，四岳之先，炎帝之姓也。無論是《說文》還是《國語》中都指出姜是炎帝或炎帝后代的姓氏。姬，許慎解釋為黃帝族住在姬水邊上，因此，黃帝便以姬為姓。《白虎通義·姓名》：姬者，姓也。《文選·東京賦》解釋姬，周姓也。《帝王世紀》中寫道，黃帝是有熊氏，是少典的孩子，姓姬，生于邱這個地方，長于姬水。姚，許氏解釋為因為虞舜居住在姚山，所以以此為姓。關于姚，還有一種說法是美好的意思，《史篇》中認為姚是輕易之義。《方言·十三》和《廣雅·釋詁》中都認為姚是美好之義。

（二）表示嫁娶的字

不論性別，婚姻都是人生大事。在封建社會，女子以十五為限，十五歲之后便可以結婚生子，組建自己的家庭。但不幸的是，古代的女子并沒有自己選擇配偶的權利，只能聽從父母和媒人的話，即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說文》中出現了一些表示嫁娶的字，如：媒、妁、嫁、娶、婚、姻、媾等字。許慎解釋媒，媒就是謀劃，媒人謀劃著使兩個不同姓氏的男女結合在一起。姻，《說文》中解釋姻，姻指女婿的家，女子所依就的對象。當時的人們認為女子出嫁之后便是夫家之媳，這時的女子被迫和自己的家庭脫離關系。嫁，指女子從自己的家里嫁到男方的家里為妻，這就是嫁。《喪服經》中解釋道，嫁給大夫叫嫁，嫁給士或者庶民叫做適。可見，大夫、士人、庶民結婚都有不同的說法，封建社會的階級性十分明顯。

（三）表示生育的字

在封建社會，由于科學技術的落后與醫療條件的欠缺，女性生產是關乎生命的事情。所以，在《說文》中也有一些專門表示女性生產的詞：妊、娠、媰、嫛、婗等。關于妊和娠，學者們有自己的看法，許氏將妊解釋為懷孕，將娠解釋為女子懷孕后，身孕在動。另有說法，將娠認為是宮中的奴婢、女差役。段玉裁認為，妊而身動叫娠，籠統地說，妊和娠是一樣的，都是指女子懷孕，只是叫法有異。媰，同樣指女子懷孕。嫛和婗，均為嬰兒。《釋名·釋長幼》：人始生曰嬰兒，或曰嫛婗。嫛，是也，言是人也。婗，其蹄聲也，故因以名之也。[3]也就是說，嫛，指的是嬰孩，而婗指的是嬰孩的啼哭聲。

（四）表示女性稱謂的字

對于女性的稱呼，從不同角度有不同的稱謂：不同的年齡，稱謂不同；身份不同，稱謂不同；地位不同，稱謂不同。《說文》中表示女性稱謂的字：奼、妻、婦、妃、媲、母、嫗、媼、姁、姐、姑、威、妣、姊、妹、媦、?、姪、姨、妿、娒等字。這些詞語，簡單地將女性的一生劃分為幾個階段，女性在少女時期叫姹，婚后叫婦或妻，年老叫媼。《釋名·釋親屬》中，釋姑為父之姊妹。在《說文》中，許氏將姑解釋為丈夫的母親。對于姊妹，《釋名·釋親屬》中釋姊為積也，猶日始出，積時多而明也；妹為昧也，猶日始入，歷時少尚昧也。[4]《釋名》中，將姊妹比作太陽，用太陽出來的時間和落下的時間來比喻姊妹出生時間的前后，長者為姊，少者為妹。許氏對于姊妹，也做了解釋：姊是同父同母中女人比自己大的，妹是同父同母中女人比自己小的。很顯然，這里的大小指的是年齡的大小。娒，指用婦道教人的女教師。《段注》中解釋道，婦人年五十，無子，出而不復嫁，能以婦道教人者。在封建社會中，女子的貞潔大于命，大于天，人們都不希望女子出嫁之后再次改嫁，改嫁意味著喪失貞潔。

（五）表示贊美女性的字

《詩經·衛風·碩人》中，描寫女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5]這里作者生動、形象地寫出了女之柔美。《說文》中也不乏記錄女子美貌、美好的字：姼、妭、媚、嫵、媄、?、嫷、姝、好、嬹、嬮、姣、嬽、娧、媌、嫿、婠、娙、?、妴、婉、嫣、?、嫋、孅、嫇、媱、嬛、姽、委、婐、?、妗、孂、?、媞、嫢、嬥、嫙、姂、婧、妌、?、嫺、婜、媛、佞、娃、媆等。好，《說文》釋為女色美，即女子長得漂亮、好看。《經籍纂詁》中關于“好”的論述：《國語·晉語》中，好，美也。《方言》中，好，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美色或謂之好。[6]可見，在一般情況下，“好”指女子貌美。媛，許氏解釋道，媛就是美女，是人們攀援的對象。《后漢書·列女傳注》中，美女曰媛。姝，《說文》中解釋為女色美好。《爾雅·釋詁一》，解釋：姝，好也。好、媛、姝都離不開美麗的女子，貌美的女子給人以愉悅之感。

（六）表示貶低女性的字

封建社會中，女子的社會地位十分低下。因此，《說文》中出現了一批貶低女性、描寫女子社會地位低下的詞語。如：?、奴、婢、姡、嬖、妜、孈、嬬、娝、嬯、?、?、婪、姍、嬒、?、嫯、婬、奸、姅等。許氏釋婢，婢是女人中地位低下的人。張舜徽《約注》指出，古代的婢女，就是后來的仕宦豪強家所用的丫頭、丫鬟、養女、侍女等，沒有身份地位的女子。奴與婢不同，婢只是地位低下，而奴是古代的罪人，《周禮》解釋道，那些成為奴隸的人，男子交給為官府提供差役的官員，而女子就交給掌管米糧和主管閑散人員飲食的官員。可見，先前的奴與婢區別十分明顯，前者是代罪的女奴，后者是地位低下的女子，后來，奴與婢同義連用，只指地位低下的女子。《經籍纂詁》中關于“奴”的解釋：《漢書·刑法志》，男女徒總名為奴。[7]這樣看來，“奴”不論性別。

（七）表示中性的字

除了上述表示贊揚女性和貶低女性的字之外，還有一些表示女性飾物的中性詞語，如：婺、媐、娛、娭、媅、姕、妓、嬰、妝、姎等。妓和嬰發展到現在，詞義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妓，許氏解釋為婦人用的瑣屑之物，即女子用來做裝飾的小東西。嬰，指女子頸脖上的裝飾品。《釋名·釋車》，男曰兒，女曰嬰。妓，由當時的中性詞發展成為現在的貶義詞；嬰，由裝飾物發展成現在指剛出生的小孩，可指男孩，也可指女孩，詞義擴大。

（八）表示女性字、號的字

《說文》中一些表示女字和女號的字，如：嬿、妸、嬃、婕、嬩、孁、嫽、?、婤、姶、妀、妵、奺、?等。

（九）其他

表示其他的字：?、媊、媧、娀、娥、嫄、始等。

四、女部字的文化內涵

語言作為文化的一部分，不僅是一種文化現象，更是一種文化的載體。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那么文字、語言和文化息息相關。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滲透到文字語言中，為后世展現了古人的社會生活面貌。因此，《說文解字》不僅是一部字書，更是一部蘊涵豐富文化的百科全書。王寧先生在《〈說文解字〉與中國古代文化》中提到，《說文解字》不但是一部解釋漢字形義關系，分析漢字結構，歸納漢字構形系統的文字書，而且也是一部記載了諸多文化現象的漢字文化書。漢字的形音義都是歷史積蘊的結果，所以，它所反映的文化現象從史前時期到周秦時代都有。[8]

（一）母系社會的遺存

通過對《說文》中女部字的淺析可以看到母系社會的遺存。原始社會中，人們過著群居的生活，以血緣和婚姻來維系簡單的社會關系。最初的先祖，他們不懂得近親結婚的危害和弊端，只是單純的繁衍后代，增加部落人數，只有這樣，才可以擁有抵御外敵的強大力量。但是，很快，人們在實踐和現實中發現了雜婚的危害和弊端，便開始禁止近親結婚。為了避免這些危害，懵懂的先民開始分裂部落，產生氏族，以自己部落首領的男子的姓為部落人的姓，這樣就可以禁止部落氏族內部通婚，但可以氏族外部通婚。姓，運用而生。在母系社會中，人們“不知其父，只知其母”，孩子一經出生，便跟隨母親生活，跟隨母親的姓。在母系氏族社會中，由于母親具有生育的能力，肩負著為部落繁衍后代的重任，母親的地位達到了高峰。“姓”字從女從生，所以，那些最古老的姓都帶有“女”字，如姜、姬、姞、嬴、姚、媯、妘、姺、?、妞、娸等。

（二）婚姻制度

現在所能看到的文明、平等、正義的一夫一妻制度，在歷史上經歷了漫長的演變過程，婚姻制度由最初野蠻的搶婚制、媵婚制到聘娶制，這不僅是婚姻制度的完善，更是社會進步和發展的見證。搶婚制，即女方并不同意和男方締結婚姻，但男方以強硬的手段掠奪中意的女子，這種野蠻的婚姻制度可以在“婚”字中窺見些許痕跡。媵婚制，指女子出嫁，同時有女奴或者女子的妹妹、侄女陪嫁。這在古時流行過一段時間，奴才和主人、姐妹、姑媽和侄女共事一夫，即一種多妻制婚姻，盛行于春秋戰國時期。[9]聘娶制婚姻，就是男子和女子在成婚之前，南方請媒人詢問女子的出生信息，若雙方同意則根據男女的生辰八字選取吉日，下聘禮，之后就結婚，完全不經本人的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則是最真實的寫照。在封建社會，這是一種主流的婚姻形式，一直流傳至今，甚至于有些偏遠、落后地區仍以這種方式締結婚姻。

（三）女性社會地位

古代女性社會地位低下。古代中國，以農耕經濟為主，男耕女織的社會形態是典型的男女分工合作。但是，由于女性和男性生理的差異和力量的懸殊使得男性占據社會生產的主要地位，而女性從屬于附屬地位，只能從事家務、養蠶、繅絲、織布等工作。女子在生產勞動中的地位無法和男子抗衡，最終，導致女子逐漸脫離社會主要生產工作，以“相夫教子”為主要職責，形成了男尊女卑的社會觀念，延續至今。在接受教育方面，封建社會普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用這一句簡單的話便剝奪了女子終身受教育的權利，被困在家務瑣事之中，以孩子和丈夫為中心，渾渾噩噩度過凄慘的一生。這是女性的悲哀，是社會的悲哀，也是時代的悲哀。

五、結語

語言和社會關系密切，語言不能脫離社會而單獨存在，社會也離不開語言的記錄。從古至今，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演變，語言也在發生變化。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文字和語言功不可沒。從《說文解字》中的女部字，可以窺探上古母系社會的遺存、婚姻制度的演變與發展、女性低下的社會地位。一本簡單的字書，蘊藏豐富的文化意義，描繪出一幅古代社會的美麗畫卷。

參考文獻：

[1]湯可敬.說文解字今釋[M].長沙：岳麓書社，2001：1741.

[2]黃天樹.說文解字通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136.

[3]劉熙.釋名[M].北京：中華書局，2018：38

[4]劉熙.釋名[M].北京：中華書局，2018：42.

[5]劉毓慶，李蹊譯注.詩經[M].長沙：中華書局，2011：151.

[6]阮元.經籍纂詁[M].成都：成都古籍書店，1982：567.

[7]阮元.經籍纂詁[M].成都：成都古籍書店，1982：114.

[8]王寧.《說文解字》與中國古代文化[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0：9-10.

[9]劉偉唯.《說文解字》女部字研究[D].遼寧師范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