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實施及特點探析

摘 要：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是近代中國高等教育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通過制定嚴格的招考制度、實施靈活多樣的培養方式、加強畢業考核及學位授予等形式，建立了一套完整規范的制度體系，并逐步探索出具有鮮明特色的研究生教育發展路徑。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呈現出鮮明的特點：形成了合中有分、分中有合、相互影響的教育制度；確立了以訓練科研能力為主的培養目標；實施了嚴進嚴出、培養高質量人才的教育體系；形成了戰時與地域色彩鮮明的教育特色。西南聯大重視團結協作、科學研究，其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培養高層次人才的精神與實踐，對當代研究生教育的高質量發展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西南聯合大學；研究生教育；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G64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7-0692（2024）03-0081-08

收稿日期： 2024-02-08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暨優秀博士論文項目（21FJKB020）

作者簡介： 鄭剛，男，湖北武漢人，喀什大學教授，華中師范大學教授，教育學博士，博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教育史研究；通信作者：王瑾明，女，河北邢臺人，華中師范大學助理研究員，教育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教育史研究。

西南聯合大學（以下簡稱“西南聯大”）是抗日戰爭時期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以下簡稱“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組建的大學共同體。西南聯大的組建與發展，創造了中國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跡。學界對于西南聯大的研究已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特別是在“辦學精神”“師生群體”等方面都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索，但關于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研究則相對匱乏。目前，隨著國家對高層次人才需求的日益增長，研究生教育愈發受到關注。本研究擬通過對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創辦背景、實施過程進行分析，并探究其特點及影響，希冀為深化西南聯大研究和考察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的演進提供一個新的視角，以及為當今研究生教育的改革與發展提供歷史借鑒。

一、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實施背景

（一）戰時背景下開展研究生教育的政策支持

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的探索和實踐一直未曾中斷，直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大學研究院暫行組織規程》《學位授予法》的頒布實行，使得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最終定型。自此，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逐步走上有序發展的新階段。然而，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打亂了當時研究生教育發展的正常軌跡。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研究生教育何去何從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國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對此展開了持續的探索，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法規，為戰時研究生教育的實施提供了政策支持。

1937年8月，國民政府教育部頒布《總動員時督導教育工作辦法綱領》，確立了“戰時須作平時看”的教育方針[1]7。在該方針的指引下，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相繼內遷，最終在昆明組建西南聯大。大后方相對穩定的環境為研究生教育的實施提供了較為有利的條件。為了促進研究生教育的發展，教育行政部門又相繼出臺了關于研究院所設置、出國留學及研究生生源等方面的政策法規。1938年4月，《戰時教育實施方案》頒行，一方面，要求研究生教育“應顧及國家需要分別緩急先后”[2]12，提倡應用型研究人才的培養；另一方面，強調“各大學研究院所應由各大學有適當導師及優良成績設備之院系研究室發展而成”[2]13。

與此同時，戰時背景下赴國外留學的中國人數逐年減少。1938—1939年，教育行政部門相繼出臺《限制留學暫行辦法》《修正限制留學暫行辦法》，不斷提高留學的門檻，出國留學人數由此減少，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將求學深造的目光轉向國內大學的研究所。由于“大學畢業生不能不以研究院為進學之階，政府亦以研究院為培養專門人才之所”[3]，這就為研究生教育的發展創造了新的歷史契機。國民政府教育部通過《修正大學研究院暫行組織規程》，將原有的“研究生不得兼任校內職務”[4]的規定，修訂為“研究生不得兼任校內職務，但助教不在此限”[5]706。該規程鼓勵大學助教攻讀研究生，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研究生教育的生源問題。

（二）三校創辦研究生教育的歷史傳統

抗日戰爭爆發前，北大、清華、南開相繼創建研究所，開辦研究生教育，并形成了各自的特色，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從而為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開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抗日戰爭爆發前，北大研究生教育的發展歷程大致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蔡元培領導時期，研究生教育逐步建立起來。1917年，文、理、法三科研究所的創辦既是北大研究生教育的開端，也是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邁向實踐的標志。此時，北大尚未實施嚴格的研究生入學考試，研究生教育以讀書、自學及獨立自主開展研究為主。第二階段是蔣夢麟接手北大時期，對研究生教育進行全面整頓。北大相繼制定了《國立北京大學研究院章程》《國立北京大學研究院規程》等一系列重要文件，使得北大的研究生招生更加規范，培養過程更為嚴格，成為近代中國研究生教育發展史上的標桿院校。

在北大的研究生教育如火如荼開展的同時，清華的研究生教育也提上議事日程。1925年10月，《清華學校研究院章程》頒布，標志著該校研究生教育的正式確立。1934年，清華遵照《大學研究院暫行組織規程》，將研究院改稱為研究所，并分別設置文、理、法三科研究所。與北大不同的是，清華的研究生教育既注重課程教學，也重視專題研究。為規范研究生培養，清華還制定了極其嚴格的畢業考核制度，學生必須通過外國文考試、畢業考試和論文答辯，才可獲得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在嚴格的畢業要求下，清華推動了研究生教育質量的提高，為社會培養了一批高質量人才。

南開是率先開展研究生教育的私立高校。1927年，在校長張伯苓的支持下，留美歸國的何廉創設了研究委員會，在此基礎上又成立了經濟學院，并于1931年創辦了經濟研究所。南開的研究生教育注重理論學習與社會實踐的統一。學生首先學習一年理論知識，然后實習半年，以及設計出實習地區的工作方案，并撰寫論文，經研究所鑒定通過后，方算完成學業。南開關注社會實際問題的學風，推動了別具一格的研究生教育風格的形成。

（三）三校校長對研究生教育的重視

三校校長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均重視學術研究，積極促進研究所的創辦與發展，并且聘請了一批具有海外留學背景的學者擔任研究生導師，夯實了研究生教育的基礎。

蔣夢麟接手北大后，對北大研究生教育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他認為，“學校之唯一生命在學術事業”[6]422，“大學者，為研究高等學科而設”[7]。蔣夢麟改組北大研究院，重新設置文、理、法三科研究所，組織研究院院務會議，專門商討研究院各項工作，使北大研究生教育走上了規范化發展軌道。

梅貽琦任清華大學校長期間，積極致力于研究所建設和研究生培養，提出了“造就專門人才，以供社會建設之用”[8]55的辦學方針，強調科學研究是高等學校的重要使命。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截至1935年，清華文、理、法三個研究所共設立了10個研究部。當時，全國核準建立的研究部共有27個，清華占據三分之一有余，一舉成為當時開設研究部最多的高校。

南開校長張伯苓重視培養有實際改造中國能力的人。他指出：“南開大學教育目的，簡單地說，是在研究學問和練習做事。”[9]201在該思想的指導下，他在南開相繼創辦了實用性強的經濟研究所與應用化學研究所，為南開研究生教育注重聯系實際的學術風氣奠定了基礎。

除創辦發展研究所之外，三校校長還聘請了一批學術卓著、具有海外留學背景的學者擔任研究生導師。曾有研究對西南聯大298名教授的履歷進行了考察，其中除去7位外籍教師，留學歸來的教授至少有256人，占全部教授人數的85.9%[10]103-104。他們以留學歐美的學子為主，大部分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哈佛大學等世界知名高校，多數獲得博士學位。另外，還有不少教師雖未獲得國外學位，卻有著很高的學術造詣，如史學大家陳寅恪、現代小說家沈從文、中國解析數論的創始人和開拓者華羅庚等。他們是西南聯大研究生導師隊伍的中堅力量，為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開展提供了師資保障。

二、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實施

1939年，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相繼恢復研究生教育。在各校的原有基礎上，西南聯大進一步明晰了研究生招考制度，確定了研究生培養方式，規范了研究生畢業考核及學位授予，建立起一套相對規范的高層次人才培養制度體系。

（一）嚴格的招考

1939年，西南聯大恢復教學秩序后，各研究所便開始著手制定招考辦法。在報考資格上，西南聯大明確了報考條件。例如，1940年發布的招生簡章規定，報考學生須為“國立或已立案之私立大學畢業”，除“投考工科研究所各部者須在工學院畢業”外，其他研究所則沒有專業限制[11]445。在西南聯大的統一要求基礎上，三校各研究所也會增加附屬條件。例如，北大文科研究所規定，學生報名時要交論文，并以此作為錄取的主要依據[11]432。

學生的報考程序也相當規范。1940年發布的招生簡章規定，報考學生須在當年的8月16日至17日，將履歷志愿書、體格檢驗書、畢學業證書、成績證書及3張二寸半身相片，郵寄或親自送到昆明西倉坡五號清華大學辦事處或重慶兩路口玉川別業中英庚款董事會[11]445。上述材料經學校審查合格后，學生方得參加學校組織的招生考試。

在考試方面，西南聯大采取口試和筆試兩種形式，對報考人員進行選拔。口試旨在測試學生的知識程度與學術水平。以北大文科研究所為例，鄭天挺在1939年8月6日的日記中寫道：“今日舉行研究生口試……口試情形較嚴重，均各別舉行，一人畢，更試一人。文學及語言部分由孟真、莘田、金甫、膺中發問。歷史部分由孟真、從吾、枚蓀及余發問。所問大都專門較深之學，能悉答者無一人。此不過覘其造詣，及平時注意力、治學方法，不必全能答也。”[12]175-176教師們的連環發問是為了考查學生的知識儲備，雖不必一一應對，但可見口試對學生要求之高。筆試包括公共科目和專業科目，其中公共科目包括國文與英語（作文及翻譯），重點檢查學生的基礎知識；專業科目則由各研究所根據學科專業自行決定，側重考查學生的專業能力。例如，清華理科研究所物理學部（北大、南開物理學部考查內容與此相同）專業考試科目為“微積分及微分方程、力學及電磁學、熱力學及光學”[11]429。這些科目體現了學校對報考學生的知識儲備及綜合素質的重視，以便在此基礎上培養學生開展學術研究。

（二）多樣化的培養方式

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在原三校基礎上融會貫通、推陳出新而形成了新風格，其中既有課堂教學，又有實地考察、讀書指導、研討會、演講會等豐富多彩的學術活動，以培養學生的自主研究能力為最終目的。

西南聯大研究生課程的開設相對自由，設有系列必修課和選修課供學生修習，各類課程結合學分制來施行，為2～6學分不等，各研究所一般要求學生至少修滿24學分。這些課程大多由專家學者根據自己的研究專長開設，課程內容緊跟學術前沿。例如，1941—1942學年度，華羅庚為理科研究所學生開設了必修課“解析數論”和選修課“Distribution of Primes and Theory Zeta Funtion（素數分布與理論函數）”[11]243，課程內容都是華羅庚的最新研究成果，其中已有數篇論文發表在國內外知名期刊上。

課堂教學之外，西南聯大還注重通過實地考察、研討會、演講會等豐富多彩的活動培養學生的研究能力。例如，1944年5月，北大史學部研究生閻文儒在向達的帶領下參加了西北史地考察團，發掘敦煌、民勤、張掖、武威等處古墓的工作，一直到1945年10月才停止[13]340。這次考察為閻文儒后來的學習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他的多篇論文都是基于這次實地考察。

西南聯大教師也經常對研究生進行閱讀寫作指導。例如，外國語文部吳達元為培養李賦寧的外語閱讀及寫作能力，要求其“細讀莫里哀全集，與莫同時代的劇作家Corneille，Rscine，文學批評家Boileau，寓言作家La Font-aine等”[14]52，并且要“每周用法文寫一篇讀書報告”[14]52。李賦寧在教師的指導下專心閱讀寫作，逐漸提高了法文閱讀速度，寫作能力也有了明顯進步，為其后從事外語教學、翻譯工作打下了良好根基。

西南聯大各系所還定期組織研討會、演講會等學術交流活動。例如，1941—1942學年度，算學系舉辦了供研究生選習的解析數論討論班。該討論班由華羅庚主持，參加者有研究生施慧同、鐘開萊、藍仲雄等[15]190。此外，文科研究所定期舉行學術演講，并通過報紙等媒介公布講師及講題，吸引學生前來參加。例如，第八次學術演講就有羅常培的《研究工作之性質》、聞一多的《什么是九歌》、陳國符的《道藏源流考》，內容豐富，主題百花齊放[16]。這些研討會、演講會既是教師對學生的傳道授業，又是學者間的學術交流，有利于學生拓寬學術視野，增進見識。

（三）畢業考核及學位授予

依據《碩士學位考試細則》，西南聯大研究生參加畢業考核須滿足修業年限、學分及論文撰寫的要求[17]。研究生修業期滿及論文完成，方能參加畢業考核。畢業考核的最初環節是畢業初試，初試通過后，學生才可進入論文考試環節。學生通過畢業考核后，其成績由學校呈送教育部復核，通過復核即可獲得碩士學位。

畢業初試采取口試形式，須在學生完成畢業論文以前舉行，考試范圍由各學部規定。以清華文科研究所中國文學部為例，其中的文學組要考察中國文學史、中國通史、中國學術史等學科；語言文字組則將中國文學史改為文字學與聲韻學。考試采用委員制，除學部的教師外，在其他學部和校外各聘請兩人，由本部主任擔任主席。考試時，各委員口頭提出問題，應試的學生口頭答復。考試完畢，各委員用不記名投票法決定學生是否及格[11]570。最終，依照各委員會全體委員投票的平均分數決定學生的分數，分數以百分制計算，滿60分為及格，不及格者可以申請補考。需特別說明的是，清華研究院要求70分為及格，成績不及格但在60分以上者，可以申請補考，由初試委員會另外組織[18]565-567。

學位論文是研究生培養成果的集中展示，最能反映研究生教育的質量。論文考試最遲于畢業一個月前舉行，要參加論文考試的學生，須于考試前兩個星期呈報教務處，同時提交謄正的論文兩份，然后由其導師為主席組成考試委員會[17]。例如，楊振寧的論文考試委員會主席是其碩士導師王竹溪，另外考試委員會還聘請了吳正之、葉企孫、馬仕俊、錢臨照、黃子卿及趙忠堯[19]110。其中，錢臨照為北平研究院物理所研究員，屬于校外人員。考試委員針對學生的論文內容詰疑問難，學生根據自己的研究情況作出回答。學生成績判定與畢業初試一致，都是由出席委員投票的平均分數決定，60分為及格。若畢業初試與論文考試成績均在60分以上，可以認定為合格。由學校將結果呈送教育部，教育部對成績合格的候選人進行復核，無異議者方可授予碩士學位。成績不及格者，須在研究所繼續研究滿一年后，才可重新提交論文，并接受全部考試[20]。可見，西南聯大已制定了相對完備的畢業考核及學位授予制度，為確保研究生培養質量奠定了堅實基礎。

三、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特點

從嚴格的招生考試到靈活多樣的培養方式，再到相對完善的畢業考核及學位授予，西南聯大探索出戰時研究生教育的規范化路徑，并呈現出鮮明的特點。

（一）三校合中有分、分中有合、相互影響

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在原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基礎上通過相互影響、相互貫通，形成了新的研究生培養風格。

首先，從學籍來看，三校聯合后仍由原各校研究所獨立招生，學生保留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學籍，畢業等事宜也由各校負責。抗戰勝利后，學生必須根據錄取時的學籍歸屬各校。其次，從課程開設來看，三校教師也會分工合作、各獻所長，形成研究生教育的合力。例如，1939年，清華法科研究所所長陳岱孫在給教務長樊逵羽的信函中提到：“經濟門系采分工合作辦法，與理學院各系同……北大擔任‘財政及金融’，清華擔任‘國際經濟’，南開擔任經濟史、工業、農業三門。”[11]530最后，基于八年合作辦學的朝夕與共，三校在研究生培養上也實現一定程度上的相互影響。例如，北大提倡民主自由，清華主張嚴謹求實，南開學風生動活潑。三所風格各異的高等學府，逐漸在研究生培養上各取所長、互相借鑒。受清華影響，北大一改往日的“自由散漫”，開始注重學生專業基礎知識的積累。在南開“培養實用人才”理念的影響下，北大、清華加強人才培養與社會實踐的聯系，在研究所設置、人才培養上向社會需求靠攏。例如：清華的理、工科研究所與當地政府機關、社會企業合作，在衛生工程、水利工程、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做出卓越貢獻；北大學生根據西南地區特色研究撰寫畢業論文，如文科研究所高華年作《黑夷語研究》、理科研究所楊起寫成《云南武定之地質構造》等[11]468-469。

西南聯大這種有分有合的體制，“好像是一個舊社會的大家庭”[21]352。在研究生培養上，三校相互合作、優勢互補，共同組成西南聯大大家庭，促進戰時研究生教育的發展。馮友蘭對三校間團結協作的精神作出高度評價：“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22]37

（二）以科研能力培養為目標

研究生教育重點在“研究”二字。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一個重要特點便是以科研能力培養為目標，注重向學生傳授學界最新研究成果，著重教給學生治學的方法。

西南聯大為研究生開設的課程內容專深，對學生的終身學習研究大有裨益。例如，楊振寧讀研究生時一共修習8門專業課，計33個學分[23]221。據他回憶：“（西南聯大的）課程都非常系統，而且都有充分的準備，內容都極深入。直到今天我還保存著當年聽王先生講授量子力學時的筆記，它對我仍是有用的參考資料。”[24]2

文科教師在培養研究生的過程中，也注重傳授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例如，陳寅恪在聯大任教期間明確提出：“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10]109其學生王鐘翰評價陳寅恪的授課，“所講內容，既專且深……兩課能堅持聽講到底者，不過二十人，其中大多數今已成為文史研究方面學有專長的專家了”[25]250。

西南聯大教師還注重對學生研究方法的傳授。例如，方齡貴回憶在西南聯大讀研的經歷時指出，姚從吾和邵循正兩位導師對學生的指導是經過悉心思考的，“主要是教我諳習基本史料并廣泛獵取與蒙元史有關的中外典籍，在此基礎上，擬定碩士論文題目，寫好論文”[26]65。由此可見，西南聯大教師對學生研究能力的培養有著明確規劃，他們要求學生在循序漸進的過程中掌握治學方法，提升研究能力。

（三）嚴進嚴出，培養高質量人才

西南聯大在研究生招考及畢業考核方面有著嚴格要求，始終堅持寧缺毋濫原則，最終在嚴進嚴出的培養理念下造就了一批高質量人才。

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對學生有著較強的吸引力。據統計，從1939年到1946年西南聯大共招收研究生227人（包括研究生復學人數），最終畢業人數僅為74人，不到三分之一[27]520-534。同時期的金陵大學自1934年開展研究生教育起至1952年院系調整，共培養了79名研究生[28]541-543；中央大學自1937年西遷至重慶到

1946年復員，在此期間共招錄研究生172人，畢業研究生60人[29]23；武漢大學在1936到1947年間招錄研究生74人，畢業36人[30]61-86。從以上數據的對比中可以看出，西南聯大研究生的招錄數量和畢業數量在同時期的國立、私立大學中都名列前茅。

盡管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招生數量相對較多，但仍秉持嚴格要求、寧缺毋濫的原則。例如，清華工科研究所“去夏投考者，成績較差，未予錄取，故本年未有研究生”[19]27。1940年8月，傅斯年在致胡適的信中指出，北大文科研究所在昆明恢復招生后，“考了十個學生，皆極用功，有絕佳者，以學生論，前無如此之盛”[31]256。可以說，在嚴格的招考條件下，能夠進入西南聯大深造的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佼佼者。即使有機會接受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學生，要想順利畢業也相當困難。據統計，1938年至1946年的八年中，在西南聯大接受過教育的學生有八千余名，但真正讀到畢業的還不到一半，只有二千五百人左右（包括本專科生、研究生）[32]。其中，研究生僅有74人畢業，淘汰率高達67.4%。當然，學生淘汰率高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因時局動亂而有不少學生中途退學、休學；另一方面，則主要是由于學校要求嚴格。

與當代的研究生招生、畢業數量相比，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規模無疑是有限的，然而西南聯大培養的研究生質量之高令人嘆服。他們中有許多人成就卓著，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西南聯大培養出多位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據統計，西南聯大培養的研究生（取得碩士學位）中有兩院院士6人；另一方面，人文社會科學等方面杰出人才輩出，如中國中古文學研究的開拓者、現代文學研究的奠基人王瑤，創辦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并擔任所長的任繼愈，被譽為“詩譯英法唯一人”的許淵沖等。這些學者大都成為專業領域內的領軍人物，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內躬身耕耘，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各項事業的發展積蓄了力量。

（四）戰時與地域色彩鮮明

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是戰時背景下在云南地區開展的，因此具有明顯的戰時與地域色彩。

首先，學生為抗日救國參軍熱情高漲。抗日戰爭是一場全民的戰爭。聯大學生出于愛國熱忱，曾有三次較大規模的參軍活動，校方列有姓名可查的參軍人數為834人（估計實際數字不止這些）[15]75，其中研究生齊聲喬、吳其昱、柏銓、殷福生等11人從軍，體現了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

其次，擴充研究事業，為科研工作的展開奠定基礎。為延續學術命脈、兼顧抗戰建國之教育方針，1938年，梅貽琦呈文教育部部長陳立夫，表明自學校遷滇以來，戰局日益緊張，國防事業尤其需要研究的輔助，而西南聯大理工科人才輩出，并且昆明地通港越，設備購買較為便利。有鑒于此，學校“擬將研究事業更加擴展，冀由學術研究，增強抗戰力量”[11]597。1940年，梅貽琦呈教育部函中說明：“除與國立北京大學、私立南開大學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名義下合辦各研究所部外，另設特種研究所五所。”[11]599特種研究所的設立為研究事業的開展與學生科研能力的培養提供了平臺，也為全民族抗戰創造了有利條件。

最后，西南聯大研究生結合抗戰需要和云南地方實際，進行學術調查和研究，取得不少優秀成果。在理工科方面，生物學部吳征鎰在導師吳韞珍的領導下采集云南植物標本，繪制標本圖，發現了植物新種“金鐵鎖”，并考證了《滇南本草》和《植物名實圖考》中的植物學名[10]26；化學系研究生為減少甲狀腺腫在西南地區的流行，試著在食鹽中加碘[33]212。在人文社科方面，黎國彬、高華年、賴才澄等研究生也積極參與南開邊疆人文研究室的調查工作，高華年的《彝語語法研究》就是出自他參加石佛鐵路沿線彝人居住地語言調查的成果[34]163-164。可以說，在西南聯大，無論是從事自然科學基礎研究的研究生，還是從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研究生，他們都心系國家前途命運，并沒有以專業研究遠離戰場為借口而兩耳不聞窗外事。

此外，當時研究生的畢業論文選題也多與戰時經濟或云南地方文化、環境等有關。例如：南開經濟學部勇龍桂的畢業論文為《吾國戰時出口貿易統制之研究》；清華生物學部陸寶麟畢業論文題目為《昆明蝶科昆蟲的棲息地選擇（鞘翅目）》；北大地質學部楊起研究《云南武定之地質構造》[11]467-475。

綜上所述，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的實施具有人才培養、移風易俗、發展高等教育三個方面的意義。其一，西南聯大研究生教育為國家培養了大批高層次人才，畢業生大都成為各專業領域的領軍人物，為中國科學文化事業的發展留下火種，甚至對世界科學文化的發展產生影響。其二，西南聯大充分發揮了“教育重鎮”的作用，推動云南地區移風易俗，提高其地方教育質量，并且產出了一批關于西南邊疆自然環境、社會風俗等方面的科研成果，填補了學術上的空白，也增進了人們對該地區的認識。其三，戰時背景下，西南聯大弦歌不輟，開辦高水平的研究生教育，從橫向看，這對進一步縮小我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的教育差距具有不可磨滅的意義；從縱向看，西南聯大不僅為各專業培養了高層次人才，也進行了研究生教育制度革新的嘗試，無疑為戰后研究生教育的重建打下良好基礎：一是在困境中堅持對研究生教育的實踐探索，并尋找出有效路徑；二是三校團結協作，相互影響；三是強調學生科研能力的培養；四是重視師資隊伍建設；五是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將人才培養與時代背景、社會環境緊密結合。這種哺育新人的精神與實踐具有跨時代意義，值得后人學習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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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李賦寧.學習英語與從事英語工作的人生歷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15］ 西南聯合大學北京校友會.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1937至1946年的北大、清華、南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16］ 國立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學術講演繼續舉行［J］.圖書季刊，1943（1-2）：195.

［17］ 碩士學位考試細則［J］.中華教育界，1935（2）：98.

［18］ 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2卷 下（國立清華大學時期 1928—1937）［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

［19］ 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3卷 上（抗日戰爭時期的清華大學 1937—1946）［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

［20］ 學位授予法命令公布［J］.中華周刊，1935（515）：1-2.

［21］ 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

［22］ 黃恩德，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云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云南文史資料選輯：第53輯（內遷院校在云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23］ 蘇國有.楊振寧在昆明的讀書生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24］ 楊振寧.楊振寧文集（傳記·演講·隨筆）：上［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5］ 張杰，楊燕麗.追憶陳寅恪［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26］ 張建偉.昆明文史資料選輯：第46輯（西南聯大紀事）［M］.昆明：政協昆明市委員會文史委員會，2008.

［27］ 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等.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史料：5（學生卷）［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8.

［28］ 張憲文.金陵大學史［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9］ 李德志.南京大學研究生教育發展史［D］.南京：南京大學，2013.

［30］ 謝紅星. 武漢大學校史新編 （1893—2013）［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

［31］ 傅斯年.傅斯年札記［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

［32］ 秦榕.西南聯大的人才培養對今天高校教育的啟示［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5）：1-5.

［33］ 易社強.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34］ 南開大學校長辦公室. 張伯苓紀念文集［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6.

Implemen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Postgraduate Education at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Zheng Gang1，2， Wang Jinming2

（1.College of Educational Science， Kashgar University， Kashgar Xinjian 844000;

2.College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9）

Abstract：Postgraduate education in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modern higher education history.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had gradually explored an effective path of postgraduate education and formed a complete and standardized system by formulating a clear admission system， determining flexible and diverse training methods， and implementing strict graduation assessment and degree awarding. The postgraduate education of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ented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the three schools had a combination and influenced each other; formed the training goal to train scientific research ability; implemented a training system of strict entry and strict exit to train high-quality talents; formed the distinctive educational features of wartime and regional colors. The spirit and practice of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in uniting and collaborating in difficult situations， emphasizing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cultivating high-level talents according to local conditions and times have enlightening significance for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postgraduate education today.

Key words：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postgraduate education; personnel training

【責任編輯：劉振宇" " 責任校對：陳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