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波
摘 要:羅爾斯在闡述其正義理論時,針對家庭教育在正義觀念中的地位與作用,提出了基于自身理論體系的家庭教育觀。在新時代中國努力構建和諧社會的大背景下,家庭教育是重要的一環,有著其他教育形式所不可替代的獨立性與特殊意義。而羅爾斯對家庭教育的觀點對中國家庭教育有著重要的實踐價值。
關鍵詞:家庭教育;實踐價值;良序社會;正義感
【中圖分類號】G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539(2024)01-0008-04
羅爾斯構建正義理論的目的是確立一個秩序良好的社會(良序社會),而社會成員的正義感則是維護良序社會穩定的根本條件。羅爾斯進而指出,正義感作為一種道德情感,與家庭教育有著結構性關聯。在羅爾斯正義理論的整體構造中,家庭教育是道德發展不可或缺的環節,在構建良序社會的理論設計中有著特殊的地位與作用。我們可以認為,羅爾斯的良序社會理念能夠對應當下中國正在努力實踐的正義社會形制,而家庭教育是樹立集體性社會道德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對中國家庭教育具有社會與家庭的雙重實踐價值。
在闡述社會成員的道德情感如何形成,以及道德情感與家庭教育的關系之前,羅爾斯首先討論了西方道德與政治哲學史上關于家庭教育的兩種傳統觀點。由此出發,羅爾斯引出了他自己基于社會正義問題的家庭教育觀。通過羅爾斯的闡述,我們可以比較清晰地看到,家庭教育在東西方不同的社會背景和文化傳統下有著很大程度的共性。而正是這些共性使得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對中國家庭教育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一)羅爾斯論兩種西方傳統視角下的家庭教育觀
按照羅爾斯的總結,第一種觀點來自經驗主義,尤其表現在從休謨到西季威克的功利主義傳統中,也就是所謂的道德動機論,即探討人在社會中做出正當行為的動機來自何處。其基本看法是,道德訓練的目標是提供失去的(行正義之事的)動機,由于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結構單元,所以這種“訓練”自然就指向了家庭教育。在此,家庭教育被定義為某種權威行為,父母(有權威的人)的各種教育手段會隨著未成年人各種各樣的心理過程,在他們身上發展出某種道德動機,即行正當之事的欲望以及對不正當行為的厭惡和拒斥。
另一種傳統觀點來自理性主義思想,它早期表現在盧梭、康德以及密爾的道德與政治理論中。這一傳統觀點認為,遵循道德準則并非因為獲得了失去的動機,而是人的理性自由發展并作用于情感的結果。正如羅爾斯所概括:一旦理智力量成熟,一旦人們開始承認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并能夠考慮他人的觀點,他們就能夠正確評價訂立公平的社會合作條件的互利性。羅爾斯還說:一旦我們能夠從一種恰當的一般觀點清楚地理解我們同我們的伙伴的關系,這些本能力量就提供著道德情操的感情基礎。[1]
(二)基于良序社會理念的家庭教育觀
綜合上述兩種傳統觀點,羅爾斯認為,只有在人的成熟階段才能具備充分理解道德觀念的能力,兒童的理解只是初步的,所以家庭教育既是人進行道德學習的第一個階段,也是社會道德后續發展的基礎。由此可見,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并非一種孤立的見解,它最為突出的特征就是把家庭教育放到社會正義的視角下來理解與考察。
具體來看,羅爾斯構建正義理論的目標是確立一個秩序良好的社會(良序社會),但一個社會僅僅秩序良好還不夠,它還必須具有持續的穩定性。如何解決良序社會的穩定性問題?羅爾斯的思路是把正義感這種道德情感設定為確保穩定的根本性條件,而社會成員的正義感的形成又有賴于他們終其一生所要經歷的幾個道德發展階段。這樣一來,正義感作為一種道德情感就與家庭教育之間有了某種結構性關聯。在正義理論的整體構造中,家庭教育是發展社會成員的道德情操和維護正義社會穩定所不可或缺的環節。
(三)人的共性使不同社會制度下的家庭教育具有趨同性
由于人類在生理和心理發展上的同一性,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對中國社會道德建設中的家庭教育環節同樣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這尤其表現在家庭教育與社會正義之間相輔相成的實踐關系上。
對公平與正義的追求不分國界與社會制度,中國的家庭教育也需要羅爾斯所設定的兩個前提:正義且秩序良好的社會和社會成員的道德感。在中國努力促進新時代社會正義的大背景之下,這兩個前提既是現實基礎,也是實踐的目標。因此,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對中國家庭教育的實踐價值就在社會與家庭這兩個方面得以展現。
(一)正義感的形成始自家庭教育
羅爾斯在《正義論》一開始(第1節)就指出:一個良序社會是一個被設計來發展它的成員們的善,并由一個公共的正義觀念有效地調節著的社會,而這個社會的穩定與長治久安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成員的道德能力,也就是他們的正義感。這是一個根本性的雙向設定:假如不存在一個為正義原則所規范與約束的秩序良好的社會,人們的善就無法得到發展,進而道德情感也會失去目的;同樣,如果人們在一個良序社會中不具備正義感,那么這樣一個社會即便是正義的,也無法保持穩定并長久延續。正如羅爾斯在《政治自由主義》中所言:社會的制度形式影響著社會的成員,并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他們想要成為的那種個人。[2]
為了解釋社會成員的正義感的形成過程,羅爾斯闡述了一個三階段的道德發展序列:權威的道德、社團的道德、原則的道德。權威的道德即家庭教育階段,它處于這個序列的第一步。這個序列被限定在一個特定的理論框架中,即在一個實現了公平正義原則的良序社會中,其成員的道德情感可能的發展過程。道德情感的養成從家庭教育開始,在后續階段逐步發展為良序社會成員所共有的、公共的正義感。因此,從可持續的正義保證來看,為了維護良序社會的穩定,正義感這種道德情感是必須的。
由此可知,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并不涵蓋人們通常理解的家庭教育的方方面面,而是直接指向家庭教育對未成年人日后成為社會成員所需的道德情操的訓練和培養。
(二)社會正義與家庭教育的相互關系
羅爾斯指出,道德態度的世代接續和傳承是人類生活的必要條件之一:家庭的本質作用之一就是世代相繼地實現社會及其文化之有序的生產和再生產。[3]
羅爾斯通過人類生活的兩個基本事實來闡述家庭教育與社會正義的關系,這種關系體現在家長權威的合法性以及父母對孩子施以權威教育的合理性。
第一,家長權威的合法性源自家庭這種基本單位處于受正義原則規范的良序社會中。假如一個社會是不正義的,比如奴隸社會,那么家庭的合法性、父母地位的合法性及其對兒童的權威的合法性都將受到質疑。因此,在討論權威道德時,羅爾斯首先確認,一個(無論何種形式的)良序社會的基本結構中必然包含著家庭這種組織單元,且社會的正義性則保證了家庭和家庭教育的合法性。孩子從一開始就處于父母的合法權威之下——作為兒童,我們成長在一種很小然而親密的群體里,在這個群體中,長者(通常是我們的父母)具有某種道德權威和社會權威。[4]
第二,由于未成年人缺乏必要的知識與理解能力,所以孩子在家庭教育階段往往無法考察和估價父母所施加的規則與命令的正確性和正當性,因而也不可能從理智和觀念上反抗父母的權威,這也正是羅爾斯把家庭教育稱為道德教育的權威階段的原因。羅爾斯對于這一事實的解釋是,由于已經設定了家庭處于良序社會中,因此就可以認為這一社會的道德準則的正當性能夠傳遞到其內部的家庭單元中。也就是說,規范社會的正義原則與其所要求的家庭義務和家庭道德教育的標準是相一致的。
(三)家庭教育與社會正義的關系對中國家庭教育實踐的啟發
由于人類生活條件與道德潛能的同質同構,無論何種社會與文化背景下的家庭教育都需要與該社會的道德要求相符,并成為社會道德建設的基礎。因此,羅爾斯的上述設定同樣適用于當下中國的家庭教育。這不是某種抽象的推論,而是基于人類生活共同的基本事實所作出的結論。
從實踐上看,相較于羅爾斯筆下的西方社會,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社會正義具有自身的獨特性與先進性,中國的家庭教育所承擔的對未來社會成員的道德教育就必須適應中國社會正義的內涵。因此,從社會目標來看,家庭教育不是一個孤立的領域,不是家長僅僅根據自身經驗和個體特殊利益對孩子施加的教育,而是要結合中國社會制度的實踐,結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開展針對未成人的道德教育。
(一)家庭教育自身的實踐要點
1.家庭之愛在實踐上的雙向性
家庭之愛首先表現為孩子的本能和欲望與父母的愛之間所產生的效果。羅爾斯提出了一條心理學原則:孩子對父母的愛來自父母在先對孩子的愛。由于人最初的無意識和本能,孩子的行為與目的由某些本能和欲望驅動,并由它們帶來的自我利益所調節。因此,當父母對孩子的愛表現為他們去做孩子的本能和自我利益傾向于去做的事情上,孩子就會在父母的這種表達中受益,進而感受到父母對他們的愛。
另一方面,父母之愛不能僅僅被狹隘地理解為對孩子本能欲求的單方面滿足,還應該看到,父母對孩子的愛在更高層面上體現為對孩子人格價值的肯定。假如孩子對父母的愛只是某種工具性的手段,即對利益滿足的回報,那么孩子就無法從最初的本能和欲望中產生出愛父母這種新的欲望,家庭教育也就無法包含任何道德要求。因此,只有父母對孩子的愛是無條件的,才能使孩子確認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才能從最初的無意識本能中升華出道德情感。當孩子意識到自我價值源自父母無條件的愛,他們才會反過來產生對父母的愛,這種愛擺脫了自我利益,是一種肯定自我與他人的道德能力。所以說,父母對孩子無私的愛僅僅是家庭教育的天然前提,通過它所獲得的父母與孩子之間的互愛才是家庭教育的基礎。
2.家庭之愛與父母權威的實踐關系
僅憑父母與孩子之間雙向的愛,還不足以完成權威道德教育。因為假如僅僅通過父母與孩子之間的互愛就能完成家庭道德教育,那家長的權威就是多余的了。事實是,即便孩子因為父母的愛而愛父母,進而傾向于接受父母所教導與施加的規則和命令,但他們仍然是孩子。這就意味著,孩子在這一階段并不具備應有的判斷力,他們對家庭教育的接受或拒絕并不建立在合理的根據之上,他們的欲望和需要也往往會超出可允許的程度,否則他們也就不需要父母所施加的規范與準則了。所以,父母在家庭教育中所施加的規則就是一種約束,對孩子而言這種約束是專斷的,這也是家庭教育中權威的意義之所在。因此,家庭之愛只是家庭教育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這表明,在家庭教育的實踐中存在著兩個交互作用的要素:父母和孩子之間的互愛、父母對孩子的權威。如何合理運用這兩個看似矛盾的要素,是父母在家庭教育的實踐中必須面對的一個核心問題,也是家庭教育取得良好效果的一個關鍵方面。
3.家庭教育實踐對家長的要求
如何從上述兩個看似沖突的要素中達到家庭道德教育所需的效果?羅爾斯提出了家庭教育對家長的幾個實踐性要求,它們同樣也是中國家庭教育實踐對家長的要求。
第一,父母應該按照孩子的理解水平清楚地指出孩子能夠執行的規則。第二,在孩子能理解的基礎上,父母應當清楚地表達出執行這些規則的理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在要求孩子遵守或執行這些規則與命令的同時,只要它們對父母也適用,父母就應該以身作則,成為孩子的榜樣。這一點之所以最為重要,是因為父母的榜樣力量不但是孩子愛父母、更是孩子敬重父母的重要條件,因為敬重本身就是最為基本的道德情感。
(二)家庭教育對社會正義的實踐價值
1.培養遵守規則的道德動機
由于家庭教育是社會成員完整道德發展歷程中的第一階段,所以從社會的觀點來看,家庭教育的權威道德只是一種暫時的道德。但從實踐上看,雖然社會正義所要求的規則與家庭教育所施加的規則有所不同,但遵守規則的意愿和動機卻具有相同的道德基礎。因此,假如由權威施加的規則來自正義社會的道德標準,那么家庭教育的作用就在于使未成年人養成遵守規則的良好習慣。就持守正義而言,遵守規則的意愿與動機都應首先來自道德目的,而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一個純粹由利益驅動的規則體系難以包含道德要求,因而也難以達致保障利益所需的正義制度。即便未成年人無法完全理解,父母的權威所施加的道德教育也能夠在早期階段發揮應有的作用,這就是家庭教育培養未成年人遵守規則的實踐價值之所在。
2.個體的善觀念與社會正義的和諧發展
正義的社會為個體的幸福與善觀念提供著制度性保障,因而個體的利益也有賴于正義制度的持久穩定,這就需要社會成員具備共同的正義感。家庭教育是道德發展序列的第一階段,是在后續道德發展階段中形成正義感的前提和基礎。這就要求家庭教育既不能與未成年人的個人利益相悖,又要為他們后續的社會性道德發展奠定基礎。這樣,當他們成為獨立的社會成員之后,他們的個體善觀念才能與社會的正義要求和諧一致。正如羅爾斯所言:“在(這個觀念得到實現的)秩序良好社會里成長起來的這些人通常養成了某種形式的思想、判斷、性格和情感,而這些思想、判斷、性格和情感將引導他們出于它自身的原因而支持這種政治觀念:它的理想和原則被認為擁有很好的理由。”[5]
這就是羅爾斯在良序社會理念中賦予家庭教育以重要意義的原因。由于人的發展階段和道德潛能的趨同性,羅爾斯的家庭教育觀也對當下中國的家庭教育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
(責任編輯:劉婷婷)
[1][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363.
[2][美]約翰·羅爾斯.政治自由主義[M].萬俊人,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249.
[3][美]約翰·羅爾斯.作為公平的正義:正義新論[M].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96.
[4][美]約翰·羅爾斯.作為公平的正義:正義新論[M].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97.
[5][美]約翰·羅爾斯.作為公平的正義:正義新論[M].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