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何以康養？

［基金項目］本研究受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高質量發展情景下中國企業的高端化戰略變革理論研究”（21amp;ZD140）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數字化轉型的‘索洛悖論’微觀破解：互補/互動組合視角下的試錯機制對戰略變革的影響研究”（72072024）資助。[This study was supported by grants from the National Soci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to YUN Jiang）（No.21amp;ZD140）， and the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to YUN Jiang）（No.72072024）]

［收稿日期］2023-07-05； ［修訂日期］2023-12-18

［作者簡介］韻江（1977—），男，山西大同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旅游企業管理，E-mail： jiang.yun@dufe.edu.cn；鄭密（1997—），女，四川內江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旅游企業管理，E-mail： zhengmitourist@163.com，通訊作者。

引用格式：韻江， 鄭密. 旅居何以康養——節奏分析視角下康養旅居對身心健康的“單向度-循環”影響研究[J]. 旅游學刊， 2024， 39（3）： 60-74. [YUN Jiang， ZHENG Mi. How can a sojourn be healthcare？ Studying the impact of healthcare sojourns on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using rhythm Analysis， the “one-dimensional-circulation”[J]. Tourism Tribune， 2024， 39（3）： 60-74.]

［摘" " 要］康養旅居是一種提升生活質量和生命質量的生活方式，是在中國時代特色背景下休閑度假產業與大健康產業深度融合的產物。然而，康養旅居對個體身心健康有何影響以及如何影響的機制尚未厘清。文章借鑒節奏分析理論，從單向度過程和循環過程兩個時空尺度出發，探索旅居者生活節奏變化下康養旅居對其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研究發現：1）從單次康養旅居的單向度過程來看，旅居者經歷了日常節奏化-節奏中輟-節奏調整-節奏嵌入-節奏持存的節奏演進過程，康養旅居者節奏變化過程本身具有療愈功效，其健康狀態、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均呈現倒U形趨勢，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相互作用，并影響旅居者身心健康；2）從持續性康養旅居循環過程來看，人們的身心健康狀態越來越佳，這種健康狀態呈波浪式前進和螺旋式上升的趨勢；3）康養旅居對人們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具有邊界條件，分別是時間視角的停留時長、空間視角的柔性邊界以及系統視角的自我調節與社會支持。該研究強調了身體反節奏化的革命潛能，為全民康養時代下康養旅居地建設提供了有效路徑和理論指導。

［關鍵詞］康養旅居；身心健康；節奏分析；感官體驗；情感體驗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4）03-0060-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4.03.011

0 引言

在休閑經濟社會背景下，大健康產業已成為潛力巨大的新興服務業，康養旅居也逐漸成為一種流行的大眾休閑方式。其既強調康養特性，也強調“旅”和“居”等特性?？叼B旅居與旅游的不同之處在于，旅游是一種異地性、異質性、暫時性的生活體驗，康養旅居則是一種逗留時間相對較長的沉浸式健康生活方式[1]；與第二居所旅居的不同之處在于，其不僅強調流動性、不確定性與體驗性，而且更加關注身心是否達到了自然和諧的優良狀態[2]；與永久性旅游移民不同的是，康養旅居者在來源地保持著原有的社會關系，在旅居地又建立新的社會網絡[3]。因此，結合社會學、地理學等領域中旅居、康養旅游等概念內涵[2， 4]，本研究將康養旅居定義為個體離開慣常居住地，融入異地文化環境中暫時性居住，以實現身體、心智、精神等方面健康狀態的一種沉浸式生活方式，是一種獨特的流動性狀態。

旅游的功能效益研究為旅游地規劃和營銷提供了方向，學者們多從享樂主義、逃避主義和恢復性功能等視角出發探究旅游的身心效益。與一般旅游活動不同，康養旅居具有獨特的康養和旅居屬性，二者對身心健康的影響效應不同。從對身心健康的療愈原理來看，旅居者通過社區參與、鄰里關系維護、日常生活與自然相融合的居住環境打造、周期性和節奏性地重游等方式促進身心健康。這就決定了康養旅居相較于一般旅游活動地療愈效果更具有自適應性、漸進性和可持續性等特征。但康養旅居是否影響以及如何影響旅居者身心健康，鮮有學者探討?？祻托粤鲃永碚摓槁镁诱呱硇慕】档膶崿F路徑提供了依據[5-6]：從活動維度出發，康養旅居能通過豐富的旅游產品體驗使旅居者獲得愉悅情緒以及身心恢復，從而維持旅居者的身心健康；從社會交往維度出發，康養旅居強調旅游與居住生活的融合，促進了各主體之間的社會互動和聯系，促進了旅居者的身心健康；從情景維度來看，旅居者被置于不同的旅居時空情境中，獲得了新奇、豐富的旅游體驗，并通過人-地方互動實現了身心健康。但是從群際接觸視角來看，康養旅居作為一種融入非慣常環境的生活方式，可能會面臨語言、價值觀、社會位置等社會文化差異，甚至出現資源沖突和利益矛盾[7]。另外，從社會文化適應視角出發，旅居者在非慣常環境下難以重建生活和實現自我延續，身心健康體驗呈現內部割裂和沖突[7-8]，因此只能維持暫時和表層的身心健康，難以實現身心健康的可持續發展。

上述正負效應并存的現象或遮蔽現象使康養旅居對旅居者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顯得模糊且復雜，相關的理論視角與分析維度往往難以明晰。因此，本研究基于多維時間-空間的視角來解釋事物的基本屬性，將“身體”作為感知節奏的核心范疇，將日常生活和自然環境中多重節奏納入其中并強調其和諧統一狀態。康養旅居是一個離開日常生活節奏，前往旅居地融入多重社會和自然節奏，并在此基礎上建構日常節奏的過程。此時，異質性節奏在時空中不斷生成、交織、持存乃至循環，在不同時空尺度上對旅居者身心健康產生了影響[9]。因此，本研究借鑒節奏分析理論，從單向度過程和循環過程兩個時空尺度出發，探索旅居者生活節奏變化下康養旅居對其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

1 文獻回顧

節奏分析起初在心理學、藝術學、建筑學、醫學等領域盛行，列斐伏爾在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10]和巴什拉的詩學想象理論[11]的基礎上提出了節奏分析理論。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短暫經濟繁榮現象的出現，馬克思、列斐伏爾等學者逐漸關注日常生活領域與異化問題[10， 12]，西方學界刮起了“日常生活批判”的風潮。日常生活是構成世界的個人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動，但是人們對日常生活被控制現狀和反控制缺乏意識，更無法意識到日常生活已經陷入異化，呈現出同質性、重復性和碎片化等節奏化現狀[12]。至此，節奏分析在20世紀之交進入理論研究領域，該理論側重于日常生活節奏，是《節奏分析：空間、時間和日常生活》[12]、《日常生活批判》[13]等著作的核心觀點。節奏指事物有規律地流動與運動，節奏分析理論認為節奏是一種差異化的重復，是社會時間實際作用于人們日常生活的方式[12]。在時間社會學領域，相關研究認為時間分為調節身體運動的生理時間和調節生物體日常功能的生物時間，活動和事件都以日歷、時間表等為載體有節奏地發生[14]。列斐伏爾則重新思考了時間與空間的關系，認為節奏是時間、空間和日常生活的統一體，各種異質性節奏在時空中不斷生成、交織、持存、消失，乃至再生成[12]。在列斐伏爾看來，日常生活被資本主義規訓，已高度標準化、同質化與碎片化，是現代社會機器版的有節奏的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充滿具體而豐富意味的每日生活（daily life）特征逐漸消失，身體逐漸“異化”[13， 15]?！吧眢w”是列斐伏爾節奏分析理論的核心范疇，身體承載著各種異質性節奏并做出行為反應。根據列斐伏爾節奏分析理論，學者們將節奏分為以下幾個維度：一是按照時間歷程來細分，分為與晝夜交替、四季循環等自然相關的循環節奏和與重復、機械化等社會相關的線性節奏[13]；二是按照物質空間來細分，分為脫離日常生活的自然節奏和處于規訓控制下的社會節奏[13， 16]；三是按照活動強度來細分，分為高強度的快節奏和低強度的慢節奏[17-18]；四是按照體驗細分，則分為具身節奏[16-17]、旅游節奏[16]、音樂節奏[19]等。有關節奏分析理論的研究路徑主要為兩類，一是跨學科應用型研究，將節奏分析應用于創業過程[20]、戰略節奏[21]、市場節奏[22]等產業領域，城市變化[23]、城市復興[24]、流動性[25]等空間社會學領域，兒童成長心理[26]、災后身心健康[27]等社會心理學領域，以及旅游者交通節奏[28]、旅游社區的主客交往[29]、旅游具身體驗[16]等旅游領域；二是對理論及其概念進行概述與拓展，探究了節奏與時空的關系[30]、線性節奏與循環節奏的關系[31]以及節奏與教育學本質的關系[32]等。列斐伏爾節奏分析理論的實踐旨歸在于“反節奏化”[9， 12]，但是目前大多數研究聚焦節奏化的現象呈現，忽視了如何解決身體節奏與工業化線性節奏之間的矛盾。

與日常生活世界不同的是，旅游世界是一個具有豐富性、獨特性、獨立性和新奇性特征的世界[33]，意味著康復與新生[34]?？叼B旅居則是人們主動逃離日常生活，前往旅居地沉浸式感受旅游世界的過程[35]。在“流動-停留”中，旅居者生活節奏發生了變化，涌現出了多重節奏（圖1）。人們從機械化的單調日常節奏轉變為具有新奇刺激的旅居節奏，從頻繁的身體-社會-自然節奏失衡到穩定的身心-自然-社會節奏同步[16]。這一過程以“我者”的個人身體為出發點，納入了“他者”的旅居地自然節奏和社會節奏，并試圖讓各節奏之間保持和諧關系[12]。這也是人們逃脫日常生活節奏，在旅居地構建健康的旅居節奏，再進一步給予日常生活節奏能量的過程，能有效幫助人們逃脫節奏化陷阱，主要特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旅居世界中，旅居者逃離日常生活的繁瑣，感官對于不易察覺的節奏更加敏感，并且更易調動。旅居者利用呼吸、血液循環、心臟跳動作為標志來傾聽自己的身體，捕獲和理解身體的、自然的和社會的多重節奏[36]。二是身體具有革命的潛能[12]，當受到旅居環境中新奇事物刺激時，身心調動程度更強，身體機能發揮出日常生活中未有的潛力，成為抵御日常節奏化的能量[16]。由此可見，從日常生活節奏到旅居節奏這一流動過程，個體身心健康狀態也發生了轉變，雖然部分研究已發現旅居與身心健康之間的聯系，但局限于“流動-停留”這一過程[37]，未察覺康養旅居活動對身心健康影響的慣性，忽視了時間與空間變換中節奏變化的作用。由此，本文擬突破傳統研究視角，基于節奏分析、康復性流動等理論，將康養旅居活動置于更大的時間和空間尺度來展開分析，從生活體驗維度出發，將旅居者節奏分為日常生活節奏和旅居生活節奏，從“我者-他者”維度出發，將旅居者節奏分為“我者”的個人身體節奏和“他者”的自然、社會節奏。識別不同時期不同空間上的多重節奏，探究隨著節奏的轉變康養旅居影響身心健康的微觀作用過程與機制。

2 研究區概況與研究方法

2.1 研究區概況

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是中國著名的康養城市，森林覆蓋率達51.69%，負氧離子含量在8000/cm3以上，平均氣溫17°C，海拔1500米以上，是健康活力人群康養旅居絕佳目的地1。研究選擇四川省涼山州西昌市海南街道大石板社區為調研地，原因如下：一是從旅游資源來看，該地毗鄰西昌市邛海瀘山國家級4A景區，該景區是國家生態旅游示范區、國家濕地公園、首批國家級旅游度假區和新興綜合型旅游度假區，擁有豐富的氣候、森林、濕地、文化等旅游資源，打造了面對全齡健康人群的旅居康養、養老養生基地；二是從旅游經營來看，該地占地3萬余平方米，擁有800余床位的經營規模，核心康養旅居產品有康養文化體驗，康養教育、康復理療和休閑觀光等，每年吸引10余萬人到此康養旅居；三是從旅游社區來看，該在社區改造的過程中以村落原貌為核心，引入客棧、民宿，并在旅游開發過程中保持著在地的社區文化，為康養旅居提供了安靜舒適的社區環境。

2.2 數據收集與處理

整個調研過程分為3個階段：1）第一階段為2022年11月13日—12月13日，調研對象為大石板社區邛海康旅人家企業董事長劉永梅女士，通過線上方式初步了解大石板社區康養旅居產業的發展現狀，以及政府、企業等主體在康養旅居產業發展方面的措施與管理政策。2）第二階段為2022年12月17—31日，主要通過訪談法、跟蹤觀察法和參與式觀察法展開調研。首先對康養旅居者進行訪談，采用隨機抽樣與滾雪球結合策略選擇訪談對象，為了減輕受訪者心理負擔，同時捕捉人們對地方感官與自身機能的反應，研究人員采用坐式訪談與步行訪談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深入的半結構訪談，訪談內容主要涉及康養旅居動機與需求、日常生活與康養旅居生活狀況以及差異、康養旅居過程的心身健康感知等內容。訪談結束后詢問是否能留下聯系方式，方便后續縱向資料的收集。其次對當地居民與進行訪談，針對當地居民主要涉及主客接觸、基礎設施使用方面的內容。再次是對機構管理者進行訪談，并參與管理機構的各項講座與年終會議，機構管理者來自“邛?？德萌思摇逼髽I與“成都老易養”企業的管家，訪談主要涉及日常服務事項、能力培訓與管理模式等內容。最后，通過跟蹤觀察法與參與式觀察法以觀察康養旅居者每天的行動軌跡、主要停留空間、社區參與活動等內容。經過對23位旅居者、8位當地居民和8位管理人員的訪談，每次訪談時間為20～110分鐘，訪談信息達到理論飽和（表1）。3）第三階段為2023年3月19—26日，此時冬季康養旅居者基本回到慣常生活中，研究人員通過線上連線方式進行訪談，內容主要涉及康養旅居這一過程的總體感受、回到日常生活環境后身心的變化狀況、再次康養旅居的需求與動機等內容，其中對23位旅居者中的7位進行了跟蹤調查（表1）。為了三角驗證所得的數據資料，本研究搜集了新聞報道、社交媒體等資料，對文本數據進行相互驗證與補充。

2.3 分析方法

采用Babbie提出的定性內容分析方法對數據進行分析和解釋，即理論驅動下的內容分析[38]。首先，將每個訪談題目按列排列，每個訪談者的回答按行排列并形成一個分析矩陣，在每個單元格中，編寫描述所響應的主題，即節奏變化過程；其次，對矩陣中的每個單元進行分析，以獲取不同節奏過程下康養旅居者的身心狀態表現；最后，根據前期關注到的重要話題對訪談內容進行重新審查，以獲取解釋信息，并對反復出現的信息給予特別關注。同時，在對應的主題中利用搜集的其他二手資料進行補充解釋。可信賴性和可信度是通過在研究中變化使用不同來源的數據，以實現反身性和三角驗證[39]。

3 研究結果

3.1 單次康養旅居與身心健康：節奏的單向度變化過程

3.1.1" " 不同節奏過程中的健康表現

旅居是人主動逃離日常生活的機械化節奏，并融入旅居節奏的過程，旅居者在不同節奏變化過程中呈現不同的身心健康表現。從“家-離開-回家”這一時間與空間共軛的過程中[35]，旅居者身心也呈現“日常節奏化-節奏中輟-節奏調整-節奏交織-節奏持存”的節奏變化（圖2），在每種節奏變化中旅居者均涌現出不同的健康表現，具體分析如下。

1）日常節奏化：康養旅居的動機表現

潛在康養旅居者往往將日常生活變成了一種節奏化的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每一天，每個人都在大致相同的時間做大致相同的事，但每個人的的確確是在單獨做自己的事”[13]。現代的日常生活被抽象的、同質的、量化的時間所支配，社會時間成為了一種社會產物[12-13]。“我的時間就被我小孫子占了，孩子爸爸媽媽都要工作，還是經常加班那種，就我沒事兒啊，就只能給他們帶孩子了，周末輕松了，兒子他們放假，我也休息?！保═12）日常節奏變成了從屬于工作的空間化組織，并成為了與工作時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如睡眠與蘇醒的時間、吃飯與私人生活的時間、成人與孩子的時間、娛樂與悠閑的時間[15]。這種重復的、穩定的日常節奏就是健康的嗎？“以前在農村天黑就睡，天亮就起來，我還差不多能掐時間吃午飯，現在也算是比較規律，就是手機不離手啊，說不上哪里不對，就是沒有以前舒服?！保═12）“我有時真的受不了了，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在想這個世界怎么還不毀滅，打工人啊。”（T9）人們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日常生活，并通過利用城市空間中的情感資源和物理資源穩定日常生活節奏。但日常生活的機械化加劇了身體異化，現代社會的加速發展讓人們的身體被融入社會實踐中，身體被工作規訓，難以洞察和跳躍社會快速發展的陷阱[9]。人們最直觀的感受則是在重復的日常節奏中的精疲力竭與單調乏味，這時身心表現出一種同步節奏假象，看似韻律勻稱的社會節奏背后卻是身體節奏的心律不齊，身體表現出溫和的隱性異化（T12）和激烈的顯性異化（T9）[31]。根據韋伯-費克納的“心理-物理”定律[40]，當人們已經適應了環境頻繁迅速的改變，那么需要更高強度的刺激才能影響人們的知覺變化，因此人們亟須在節奏化的日常生活中尋找刺激以維持身心平衡，此時“逃避”與“求新”需求涌現，規避日常節奏化和促進身心健康成為了旅游活動的內驅[41]。“我太忙了，每天買菜帶孩子，我們也想要自己的時間啊，正好趁著女兒放暑假可以自己帶孩子，我才能出來住一段時間，這里天氣太好了?！保═3）人們忽視自然節奏，卻又向往自然節奏，旅游者通過享樂時間來切割支配時間，讓身體生命適應自然的節奏循環并與之保持和諧關系。

2）日常節奏中輟：差異的張力

康養旅居是人們從慣常環境到非慣常環境的過程，旅游世界與日常生活世界雖然不是二元對立的概念，但卻存在明顯差異[33-34]。將胡塞爾現象學觀點與列斐伏爾日常節奏分析觀點結合可以看出[12， 42]，日常生活世界是隨著社會實踐的發展自然形成的，是人們身處于其中的日常周圍世界，但是也是被模塑為單調乏味的線性重復的世界。旅居節奏打破了日常的線性節奏，旅居初期常常伴隨著高強度高密度的旅游活動，呈現高強度的快節奏過程，人們的作息會被旅游計劃支配，身體中的感官被調動，但可能難以快速加工驟增的信息[43]。“剛來幾天，這里都沒見過呀，這邊管家就安排由負責人帶我們出去玩，好早就起來趕路，中午吃飯也趕趟，干啥都趕趟，好在我這個腿好呀?！保═15）旅居世界存在其原本的節奏，這種節奏是一種由當地自然景觀、社區環境、文化制度等融合而成的復合節奏。旅游地景觀何時變化，氣候如何變幻[44]，甚至居民如何安排一天的時間，其不同元素之間并未實現完全一致，但卻可以實現和諧共處，這些節奏的和諧狀態讓旅居地充滿了吸引力。有節奏就會有差異，這種差異表征為節奏的中輟或者新節奏的加入[12]，但同時也可能是一種新的游戲生態。在旅游者看來，這些是在慣常的日常節奏化中涌現的新節奏，其自身節奏被旅居世界的人（其他旅居者、居民、機構管理人員等）、物（交通、飲食、住宿、休閑設施等）或者思想（宗教信仰、交往方式等）等載體牽引并轉變。

雖然旅居者在進入旅游活動的過程中出現日常生活節奏與旅居節奏“脫節”現象，表現出不適應、疲憊甚至吃力的狀態，但是我們不應低估身體的承載能力和能動性。在列斐伏爾看來，身體是一種微型的生命權力，是具有革命潛能的[9， 12]。旅居節奏打破日常節奏的過程是身體革命的過程，他者作為和聲加入到主旋律中，豐富的旅游資源是旅游節奏中的獨特音色，讓旅游者身體節奏的變換與力度產生了鮮明的效果。此時日常節奏被打破與重組，與旅居節奏的碰撞和交替為旅游者的體驗帶來了張力。正如受訪者說道：“你讓我回去躺著我還不如這樣累著，旅游哪有不累的，但我就不去想每天要買什么菜啊，幾點去接孩子啊，在這里就不一樣了，天天跑來跑去，累并快樂著。”（T2）

3）節奏調整：感官與情感互動

（1）療愈景觀與使能效應

隨著旅游活動強度越來越低，旅游節奏速度從快向慢轉變，頻率降低，密度減小，旅居者更加關注個人-空間互動。根據親生物假說，親近自然和熱愛生命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45]，不同于枯燥冰冷的城市空間，旅居地由自然水體形成的藍色空間[46]、由植被形成的綠色空間[47]等療愈景觀組合激發了人們的親生性。另外，旅居地的自然資源給旅居者提供了豐富的負氧離子、芬多精等生物化合物，起到了調節人體中樞神經、降低血壓、調理內分泌機能等作用，對提高人體免疫力具有積極作用[48]。這些積極的干預能夠促進旅居者的情感認知狀態，減少憂慮想法，降低血壓與壓力激素，從而促進生理系統發生有益改變[36]。同時，在旅居節奏中人們逃離或回避了壓力源，家庭和工作的相對賦權期望下降，物理性和心理性的自由感提升[49]，個人愿望正好與身處的環境狀況相一致，促進了注意力恢復。此時，高強度的快節奏逐漸轉變為低強度的旅居慢節奏。根據生態知覺理論，人們通過探索與有效分配注意力能覺察到環境對客體的作用功能[50]。此時旅居者的感官體驗更加豐富、細膩與強烈，觸覺、視覺、溫覺等感官與環境建立了一種獨特的關系，在這里主體與客體作為單一連貫的實體之間具有開放包容性，身體向陽光、植被、鳥鳴等自然元素敞開，甚至產生聯覺效應[50]，引起具身反應。正如受訪者說道：“我喜歡這里就是因為這個，太陽啊，尤其是冬天，我就喜歡坐在門前曬太陽，什么都不用想，也沒人會打擾你，我就很舒服。”（T15）除了自然的療愈景觀，康養旅居機構提供了物理療愈景觀即灰色空間，這些健康休閑設施為旅居者需求滿足提供了更多可行性，為節奏調整提供了必要的輔助。在這里機構不是管理者而是提供者，干凈整潔的住宿條件、考慮周到的無障礙設施、營養均衡的飲食計劃、細致入微的管家服務給予了康養旅居者家庭感、安全感，加速了旅居者的社會適應與節奏調整。王管家也說道：“我們就是隨叫隨到，我們能想到的能辦到的都會盡可能滿足我們的客人，老人專用的洗澡折疊凳，上樓梯的那個把手，這些都是考慮可能有些人不方便設計的，他們是來康養的，肯定要讓他們健健康康回去。”（M3）不同療愈景觀的組合提供了旅居者需要的物質資源、社會資源和情感資源，不僅保障了旅居者的身體健康，更增加了旅居空間的情感溫度，具有積極的使能效應[46， 51]。

（2）社會互動與關系自我

療愈景觀作為一種媒介，增強了參與空間中人的情感聯系，將旅居者身體延伸到社會空間，讓社會互動變成了節奏的一部分[31]。一方面，旅居在流動過程中形成居停，這就意味著一個關鍵變化——主客易位，客人變為業主，旅居地形成了一種流動的、融合的、超越在地文化的新主人文化[2]。在這種新主人文化背后隱藏著另外一種特征，即新鄰里關系[52-53]。新鄰里關系由當地居民、機構服務者和其他旅居者等關系主體構成。隨著住房結構的變化，生活節奏加快，社會流動性加大，鄰里距離拉大，人們逐漸失去了傳統鄰里關系中的信任感與安全感。而在旅居地，由于空間半私密性、血緣性等因素，鄰里互動更加緊密，社區凝聚力與認同感更加強烈[53]。由于機構和旅居者的介入，旅居地新的鄰里關系產生。因各主體特質與閱歷差異，“他者”與“我者”在互動與融入的過程中可能存在文化障礙，甚至污名化沖突[7]。但正是由于一定的社交距離，各主體之間相處具有邊界感，互不打擾卻能和諧相處?！拔覀兤綍r會打招呼，但是畢竟每年我就只待幾個月，不怎么來往?！保═10）另一方面，在這種新鄰里關系中，身體是流動的，不同主體的節奏相互碰撞交織，形成小群生態，其他主體節奏會通過支持性社交潛移默化影響旅居者的節奏。就如旅居者為了早上能買到新鮮的蔬果而盡力與居民起居時間保持同步，也會因為下午15：00村口大樹下有社區娛樂項目而主動外出。隨著在旅居地逗留時間的增加，情感連接現象顯現[54]，旅居者在這種新鄰里關系中逐漸逃脫“同溫層”和“心理區隔”[7]，具有情感意義的集體性與主體間性逐漸涌現，從而形成對旅居地的信任感、認同感與依戀感?！坝袝r候我也會不由自主加入他們，看他們在干什么，這地方真的挺好的，有意思的，不用刻意去整那些人情世故，很輕松……我也慢慢適應了，都不想走了。”（GT21）在此過程中，旅居者可以選擇和控制多重節奏的共軛方式，并實現多重節奏和諧同步。

4）節奏嵌入：旅居節奏中構建日常節奏

節奏是一種適應性力量，同時也具有個性化特征，旅居者總是試圖恢復熟悉的空間、慣例和時間，以在“脫離-連接”日常生活中尋找平衡點[55]。旅居除了旅游體驗以外還強調居住特性，即在旅游地構建“家”與“園”。家園文化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家指的是一個能在一定程度上不受自然環境影響的庇護場所，是一種私密空間；園是家的外延，是家周圍小范圍內的灰空間，是一種半私密空間[50]。從家的角度出發，旅居者常常通過在居住空間中營造日?；諊栽黾蛹彝ジ校鐚⒆∷械谋淙麧M愛吃的食材，鋪上家中的床單被罩，甚至將家具擺成自己習慣的方向。除了物理性的家庭氛圍外，還表現出關系情感性家庭感，如通過一些同步的、互動的節奏建立健康的伴侶關系?！耙郧拔覀儌z在家中總是吵架，遇到一點小事就吵，她總是冷暴力，來到這里我們每天都比較閑，一起去散步啊，感覺兩個人話都更多了?！保═2）旅居地創造了一個安全的環境來優化彼此，讓伴侶逃離日常瑣碎，管理各自情緒，處理信息，解決問題[36]。通過同步的行為，如散步、交流、娛樂等參與彼此活動，反饋對方的積極行為，再以積極方式感受彼此，從而構建了情緒聚焦的同頻共振節奏。從園的角度出發，旅居者將日常生活的慣習延續到旅居節奏中，以營造熟悉的休閑環境，來構建半私密空間。如旅居者會在居住場所周圍種上平日喜愛的花草，并定期修理灌溉，“我看到這些花花草草感覺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在家里我每天吃了早飯就去打理……看天氣吧，天氣太熱了澆水就比較頻繁，平時定期就行”（T8）。旅居與日常不是二元對立的世界，新奇與熟悉也不是兩個極端，而是一條連續帶，由于文化慣性的存在，旅居者總是在新奇體驗中去尋找熟悉感，從而將旅居地構建成詩意的棲居[34]。

5）節奏持存：離開康養旅居地后的健康表現

旅居讓人在自然和社區中更加關注自己的感官體驗，關注自身的情緒價值，在沒有相對賦權期望的生活環境中培養了健康的人際關系。而回到慣常環境中，旅居節奏帶給人的療愈效果仍然具有持存效應。一方面，隨著感知恢復愈強與社區融入加深，旅居者對該地產生了場所依戀感，讓旅居者能放心地擁抱旅居地的生活習慣與文化價值觀[35]，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節奏。這種節奏是存在慣性的，回到第一居所后適合的旅居節奏會一定程度上影響日常節奏，并附著于慣常環境中，如飲食習慣、睡眠習慣和排便時間等。另一方面，旅居者也會主動將其認可和期望的節奏保留到日常生活中，因為這些具有放松、減壓特征的節奏可能會塑造更完整健康的身心，讓日常變得不再扁平，而是具有更多層次感，如飯后散步、伴侶深入交流甚至天氣好曬太陽等?！捌鋵嵒厝ヒ院鬀]有太大的變化，可能就是沒有每天都能曬太陽那么舒服了，不過還好，整個人精神了點，我現在每天下午晚上都要去公園走走了。”（TG16）雖然此時健康狀態較旅居時有所下降，但是整體上優于離家前的狀態。在旅居節奏下，人們更關注具身的體驗，從而促進了自我成長和自我塑造[16]，這讓被日常節奏化束縛了的身體感知到了活力，為應對日常負面情緒提供了能量。

3.1.2" " 單次康養旅居對個人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

從上文節奏單向度變化中旅居者的健康表現來看，節奏變化對身心健康的影響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從內化觀來看，生活節奏變化本身對旅居者身心具有療愈作用。旅居者的身體是其生活節奏的承載者，是自然節奏和社會節奏的統一體。在機械化的社會節奏規訓下，身體節奏呈現心律不齊的病態特征。康養旅居以旅居者身體作為流動載體，使旅居者逃脫了慣常環境中單調乏味的有節奏的日常生活，進入充滿具體而豐富意味的旅居生活，從而實現了自然節奏和社會節奏的等律和諧。由此，承載生活節奏的身體則呈現出平衡、和諧和健康的狀態。二是從涌現觀來看，節奏變化過程涌現出兩個維度的變化——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分別表征身體與心理狀態，均對旅居者身心健康產生影響（圖3）。

首先，研究發現感官體驗-情感體驗過程呈現倒U形特征，從日常節奏化-節奏嵌入（離家-康養旅居）過程中呈現逐漸上升的趨勢，從節奏嵌入-節奏持存（康養旅居-回家）過程中呈現下降趨勢，但是感官與情感體驗均較日常節奏化階段有明顯增強（圖3）。分別來看，個人身體革命性不斷覺醒，旅居者在感官維度經歷了感官忽視-感官調動-感官交互-感官協調-感官記憶的演進，該過程中其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和冷溫覺等感覺被喚醒[50]。根據注意力恢復理論[43]，人們在康養旅居地這一非應激環境中，能有效地根據感官狀態注意自己身體內部的狀況和變化[50]，并將身體狀態往積極方向調整，從而實現身心健康平衡。旅居者在情感維度經歷了情感耗竭-情感遷移-情感連接-情感凝聚-情感反哺的演進，旅居者不斷進行自然-社會互動，在此過程中新奇感、安全感、成就感、控制感、信任感和依戀感逐漸建立與加強。

其次，不管在日常生活節奏還是在旅居節奏，抑或在節奏變換的各個階段，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相互交織影響。身體和心理都是兩個相互聯動的主體，感官與情感兩個維度相互滲透相互依賴。

最后，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分別對旅居者身心健康有影響?？叼B旅居提供了一個有利的感官體驗環境，在與自然接觸的過程中身體更加關注感官的變化，并且產生催生素，增強了共情能力，提升了自然親近感、享樂感和愉悅感，從而促進了身心健康。同時在節奏變換的過程中，旅居者與自然、社區和管家的情感聯系逐漸建立，這些情感聯系提供了社會支持，促進了旅居者情緒調節，提升了旅居者生活質量與幸福感。

3.2 持續性康養旅居與健康：節奏的循環變化過程

對于部分人而言旅居可能是一次性活動，但是對于大部分有相對自由支配時間和物質條件的人而言，旅居是在離家-康養旅居-回家中循環啟動的過程。由于假日時間性、情緒波動等推力因素與旅居地活動、季節性氣候等拉力因素的存在，旅居者會不定期返回固定或不固定的旅居地[54]。在這一過程中，旅居節奏對日常節奏的影響逐漸平穩化，兩種節奏交織緊密，互相滲透。從這一尺度來看，此時康養旅游節奏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持續性康養對身心健康具有螺旋式上升與波浪式前進的正強化效應[56]（圖4）。一方面，在日常節奏中會面臨家庭、工作等環境帶來壓力與疲勞，這種狀態的延長會促進易怒、煩躁、不滿甚至敵對情緒的增長，此時的身心健康狀態不佳，逃離、享樂、求新等旅居動機涌現。通過旅居節奏的調節促進了健康狀態的回升，而回到日常節奏中又會繼續面臨壓力源。隨著時間的流動，健康狀態有起有落，這個過程是波浪式前進的過程。但是另一方面，在每一輪新的循環開始，旅居者的身心狀態在總體水平上是有所提升的，自身的健康調節機制不斷健全，節奏中輟帶來的不適感也逐漸淡化，這個過程是螺旋式上升的過程。正“我感覺每次回去以后的狀態都更好了，我也有時間……我要是不開心了，我就過來住，不跟我兒子他們住?！保℅T19）由此可見，無論是度假型旅居還是候鳥型旅居，康養旅居都是一種忠誠度和重游意愿極高的旅游活動，這種頻繁來往旅居地的行為促進了人們健康狀態不斷提升。

3.3 康養旅居對個人身心健康影響機制的邊界條件

從節奏變化的單向度和循環過程來看，康養旅居對旅居者的身心健康產生了較為顯著的影響，但若要實現身心健康的正效應，則需要滿足一些邊界條件。首先從時間視角看，在一定的時間閾值內，旅居者生活節奏的變化會促進其身心健康，即當在旅居地的逗留時間過短，其節奏調整與適應的步長隨即縮短，不居何以養，旅居地的療愈效果則會下降[2]；而當逗留時間過長，旅居地帶來的新奇感知和療愈效果的邊際效用也會下降[41]。“我們這個才是真正的康養，那些表演表演節目，去采個草莓哪能康養啊……你要住在這里感受，放慢節奏，我的那個基礎病，那個哮喘就是這樣慢慢好一點的。”（TG17）當然，除了客觀時間外，旅居者體驗時間、激素時間等主觀感知時間也是具有一定閾值。人們在旅居感知到的環境信息變化較少，減少了環境信息捕獲和處理過程，則會覺得時間過得慢，其療愈效果可能較為明顯。其次從空間視角來看，空間的柔性邊界會調節節奏對旅居者身心健康的影響過程[57]。柔性邊界指的是分隔空間的隱形邊界或經過柔性化處理的顯性邊界，強調了空間的連續、環境的延伸、視覺的滲透，由此使內外空間形成有層次的過渡。在日常節奏化中社會空間被物質資本占領，在旅居節奏中社會空間被自然與閑暇占領，但個人社交能力、處事能力和社會適應能力有所差異，因此需要柔性邊界幫助旅居者進行節奏調整。旅居環境中在發揮自然“美學安慰劑”作用[36]的同時，也需要與慣常環境中的基礎設施平衡，由此可看出旅居機構作為“提供者”的重要地位[50]。最后從系統視角來看，節奏對健康的影響需要各方子系統的支持，于個人而言，個人生理子系統、個性子系統需要以積極的狀態應對這一過程，根據情緒一致性理論，旅居者應通過自身子系統調節來弱化因節奏調整不適引起的抱怨情緒；于外部環境而言，文化子系統、社會子系統和物質環境子系統應相互支持，為旅居節奏中的健康狀態提供正反饋，如支持性社交、支持性空間與支持性的干預措施。

4 討論與啟示

4.1 討論

前人研究大多將“旅居具有康養效益”作為默認前提，本研究是在哲學、管理學、健康地理學及環境心理學等學科的基礎上，詮釋了康養旅居為什么以及怎樣影響旅居者身心健康這兩大問題。研究從節奏分析視角切入，從節奏變化過程及個人-社會-自然多重節奏互動過程來觀察旅居者身心健康狀態，從感官與情感維度出發，構建了康養旅居對個人身心健康影響的機制模型，并闡述了模型產生作用的邊界條件。首先，與以往將“旅游世界”與“日常生活世界”二元對立的研究不同，本文將日常生活節奏與旅居節奏劃定為一個連續且具有嵌入結構的統一體，強調旅居者在旅居節奏中建構日常生活節奏，更加印證了康養旅居是一種沉浸式的健康生活方式這一命題。其次，與以往節奏分析研究不同，本文延長了節奏分析的時間線，并對節奏變化過程展開了詳細論述，強調了節奏分析理論的實踐旨歸——反節奏化。再次，與健康地理學單一強調流動性康復與負面效用的研究不同，本文關注了不同階段旅居者的健康狀態，強調了健康失衡狀態下身體的革命潛力，為流動性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接著，與將旅居視為“流動-停留”這一尺度的研究不同，本文考慮了旅居重游率高的特征，強調了離家-康養旅居-回家既是一個單向度過程也是一個循環過程，從時空多尺度出發來研究康養旅居對個人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最后，從康養旅居的療愈原理和效果來看，對一般旅游活動的療愈性有一定理論啟示，拓展了旅游療愈研究。本研究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討論。

1）從離家-康養旅居-回家單次康養旅居這一單向度視角來看，旅居者經歷了日常節奏化-節奏中輟-節奏調整-節奏嵌入-節奏持存的節奏演進過程，康養旅居者健康狀態呈現倒U形變化。在日常節奏化中，身體承受工作、家庭等環境載荷表現為異化，這種不健康的狀態刺激了人們康養旅居行為，逃避、求新、享樂以及尋求健康等成為了康養旅居者的主要動機。節奏分析理論強調異化問題[12]，大多聚焦于異化過程與異化影響，忽視或低估了人們反異化的身體能動性[9]，康養旅居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增加與社會經濟發展相輔而成的產物，是現代社會反異化的有效途徑。進入康養旅居地后高強度高密度的旅游活動打斷了人們節奏化的日常，自然-社會-身體等維度的多重節奏涌現，康養旅居者亟須在節奏脫節與身心疲憊狀態中激發身體革命以適應現狀。在節奏調整階段，一方面，根據生態知覺理論與療愈景觀理論，康養旅居地物理療愈景觀中的自然療愈景觀觸發了旅居者的感官體驗，幫助人們恢復注意力，而管理機構提供的人工療愈景觀在旅居者進行節奏調整中起到了輔助加速器的作用；另一方面，與其他旅居者、當地居民及機構管理者等主體的社會互動形成了新鄰里關系，旅居者逐漸形成關系自我[49]，其個人身體節奏同多重節奏保持和諧同步狀態。隨著康養旅居者安全感、信任感和地方依戀感逐漸增強，他們渴望在旅居節奏中嵌入日常生活節奏，表現為家與園的構建，此時健康狀態持續上升。在康養旅居者回到日常生活中后節奏也會因為節奏慣性和旅居者自身原因而呈現持存狀態，雖然健康狀態有所下降，但是較日常生活節奏有明顯提升。另外，研究發現節奏變換本身具有療愈效果，并且在節奏變化過程中涌現了兩個維度的變化，分別是感官體驗與情感體驗，感官體驗-情感體驗效果同樣也呈現倒U形特征，并且在節奏變換的各個階段相互交織影響，從而實現身心協調健康。節奏分析理論將身體作為節奏分析的出發點，身體是承載節奏的容器，但是以往研究往往忽視了節奏變換中心理方面的重要性[12]。有學者根據目的地依戀理論證明了在目的地依戀動態變化過程中，當游客身處旅游場域時，在特定感官刺激下會產生應激性的情感反應[58]。但是研究發現，情感同樣可以反哺感官，以信任感為例，當旅居者逐漸信任旅居地時，其更愿意擴大求新的物理和心理范圍，去尋找更豐富更深入的觸覺、視覺等感官體驗，從而促進身心健康。

2）從離家-康養旅居-回家持續性康養旅居這一循環視角來看，總體上持續的康養旅居行為讓人們的身心健康狀態越來越佳，具體而言這種健康狀態呈波浪式前進和螺旋式上升的趨勢。已有研究基于自我決定理論探索了重游與健康的關系，構建了自主性、關聯性、能力以及重游者恢復性旅游體驗的關系模型[56]。本研究進一步發現康養旅居通過身體節奏與自然、社會節奏的協調構成了一個積極的心境，這種積極心境不僅是一個信號燈或指示器，告訴人們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而且對于康養旅居者的未來行為有塑造作用。Fredrickson的積極情緒擴展-構建理論（broaden-and-build theory）解釋了這種積極心境與持久效益的關系[59]，一方面，積極情緒能拓展個體的瞬間思維-行動范圍，讓個體的思維模式變得靈活、包容、富有創造性、具有前瞻性和高水平，從而通過增加個體尋求多樣化的傾向，并對更多行為選項保持開放而拓展個體的行動傾向。因此，在康養旅居節奏中構建的積極心境會觸發人們開放和包容的思維，擺脫壓力和抱怨的籠罩，轉化為突破節奏化重圍的力量，實現機體放松、能量更新和身心平衡。另一方面，積極情緒在拓展的基礎上進而建構持久的個人資源，其中包括智力資源、生理資源、心理資源和社會資源，從而給個體帶來長期的適應性益處。當康養旅居活動恢復了個人身心健康狀態后，人們更愿意以一種積極的心態連接各類資源，例如更樂意交友，更愿意求新等，從而幫助人們保持甚至提升個人身心健康。研究同時也發現，頻繁的積極情緒體驗能幫助抑郁等消極狀態自我復原，稱為幸福的螺旋。由此可見，即使每次回到日常生活節奏中仍然會面臨壓力和困境，身心狀態呈現曲折波動，但是隨著康養旅居的頻次增加，這種波動的幅度越來越小，峰值越來越大，健康狀態成螺旋式上升。

3）同時研究也發現，在不同節奏變化中，康養旅居對人們身心健康的影響機制具有邊界條件，分別是停留時間、空間柔性邊界以及系統的自我調節和社會支持。學者們都保留一個共識——旅居是一個持續時間較長的逗留活動，而為什么長時間的逗留活動能促進身心健康呢？這種影響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持續增強嗎？康養旅居是一個自我恢復的社會現象，環境對人的影響會經歷4個過程，一是擺脫消極情緒的遷移過程，二是放松注意力的感官覺醒過程，三是反思與發泄的自我連接過程，四是與自然連接的精神協調過程[36]。環境心理學家發現，人們去一個環境中尋求慰藉是需要一定的時間閾限的，較短時間會中斷人們的自我恢復過程甚至產生更多諸如懊悔、困惑等負面情緒[50]。同樣康養旅居也是一個具有邊際效用遞減規律的經濟現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使康養旅居者越來越適應當地的文化習慣，保留了“居”的積極效用，但是具有新奇、歡愉等“旅”特征的康養旅居地帶給消費者身心方面的積極效用會逐步減少。除了時間上的條件外還有空間上的條件，療愈景觀研究告訴我們康養旅居地自身若無法提供空間上的柔性邊界，那么康養旅居者的適應過程和恢復過程則會拉長，此時康養旅居管理機構作為“提供者”則具有重要價值。最后從系統互動的角度出發，康養旅居地是由社區、自然、企業、政府、流動攤販、旅居者和非旅居游客等主體構成的一個生態系統，由血緣、利益和情感等因素連接著，康養旅居者若要實現身心健康的平衡還需要維護各系統之間的積極聯系以建立良好的情感生態。

4）由于康養旅居過程中囊括豐富的旅游產品，具有一般旅游活動的特性，因此康養旅居的療愈原理對旅游療愈功效有一定解釋力度，尤其從旅游者離開慣常居住地并前往旅游地這一過程來看，其產生了旅游者生活節奏的變化，具有一定的旅游療愈功效。旅游療愈指游客通過參與旅游活動置身于旅游場景中，獲得愉悅、放松、暢爽等情景式體驗，提高自身的身心健康，這一過程能替代臨床治療效果[60]。從離家-旅游地這一過程來看，旅游者逃離了單調、破碎化的日常生活，擺脫了機械化的社會節奏，來到由療愈景觀、休閑活動和社會交往等組成的多重節奏旅游場景，身心與自然融合為一，促進了高質量的感官體驗和情感體驗，從而實現自然節奏和社會節奏的等律和諧[16]。從旅游地-回家這一過程來看，身心獲得了新奇的認知和感受，這種愉悅性和恢復性在一段時間內能為日常節奏失衡提供能量。在不固定的多次旅游的過程中，其社會節奏和自然節奏逐漸平衡，旅游者身心健康處于一個周期性的持續狀態。但是，由于康養旅居的療愈過程更強調慢節奏、具身體驗、社會互動和日常生活嵌入等特征，因此相較于旅游療愈的作用效果，康養旅居使人們獲得更強的安全感、信任感和依戀感等情感體驗，更豐富和更協調的感官體驗。該過程延長了情感和感官的適應過程，將高強度的旅游快節奏轉化為低強度的生活慢節奏，因此，康養旅居的療愈功效更具有自適應性、漸進性和持續性。

4.2 實踐啟示

從康養旅居者節奏變過程、機制以及邊界條件來看，機構及其機構中的管理者扮演著重要的提供者和協調者的角色?？叼B旅居是一項忠誠度和重游意愿極高的活動，這給旅居地帶來持續經濟效益。但若要實現旅居者健康狀態的持續上升，旅居地也面臨著產品、業態、設施等方面的挑戰。具體而言，本研究結果對康養旅居地建設具有以下幾點啟示。首先，康養旅居地應為康養旅居者提供能促進其適應當地節奏的柔性邊界，這種柔性邊界表現為人們在日常環境中習慣使用的運動休閑及類家性基礎設施、半私密的休閑空間，這些舉措為旅居者個人身心恢復以及關系自我塑造提供了舞臺。其次，康養旅居地持有自身的社會關系網絡，因此在我者與他者的互動過程，旅居者若要適應旅居節奏，不僅需要進入該地，還需要融入該地。此時，康養旅居地居民、政府和企業都需要提供必要的社會支持，避免因為差異帶來的漠然、防備、惱怒甚至污名行為。再次，面對潛在的高重游率，康養旅居地應重視固有客戶和潛在客戶的真實需求，研究發現氣候要素是核心吸引力，因此康養旅居地一方面應提供對應的康養產品以發揮氣候資源的乘數效應，如自然互動、健身運動等，另一方面需要開發更多樣的康養產品，促進康養旅居與文化、生態、體育、醫藥等業態深入融合。最后，由于一般情況下旅居者健康狀態的持續上升不是一次康養旅居行為促成的，而是在不斷前往旅居地的過程中形成的，因此，康養旅居地在營銷策劃時應重點強調持續且頻繁旅居對身心健康的積極效應。

本研究存在以下不足和局限，同時也為后續研究提供了可行方向。研究通過訪談、跟蹤觀察和參與式觀察等方法進行數據收集，采用內容分析進行理論探討，為了深入分析康養旅居帶來的多元效益，未來可融入更多定量數據，如心理學領域的量表，神經科學領域的事件相關電位、電生理測量方法、磁共振成像等工具，增強研究結論的說服力。同時，節奏分析理論具有較強的西方哲學思維，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若要強化康養旅居的本土化研究，未來可以將“陰-陽”道家思想融入康養旅居與身心健康平衡機制探索中，深化中國傳統文化和時代特色背景下的康養旅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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