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合理使用制度作為著作權法領域的重要制度,具有公平價值和效益價值,在傳統的印刷、廣播電視技術條件下,平衡了著作權人與社會公眾的利益。但互聯網的迅速發展,使權利人的權利擴張、合理使用范圍被迫壓縮,實踐中合理使用與侵權行為的界限愈發模糊,傳統的合理使用制度已經無法滿足現實生活所面臨的新問題,說明在互聯網背景下合理使用制度存在利益失衡和缺乏“合理性”判斷標準的漏洞,顯示出規則主義立法模式的缺陷。為此,有必要對互聯網背景下的合理使用制度進行改進,堅持利益平衡的理念,借鑒因素主義立法模式的長處,調整立法模式,并引入“合理性”的判斷標準,應對新環境帶來的新問題。
關鍵詞:互聯網;著作權;合理使用;利益平衡
一、研究背景
合理使用制度是指在法律規定的特定情形下,他人可以自由使用已出版的作品,而不需要征得著作權人的同意,亦不必支付報酬[1~2]。合理使用制度作為著作權法的重要制度之一,有自己獨特的功能地位,它平衡了著作權人的個人權益與社會公眾利益[3],在保護著作權人智力成果、激發創作積極性的基礎上,允許社會公眾接觸作品并進行再創作,推動了社會科學、文化、藝術等領域的繁榮與進步。我國《著作權法》第24條通過列舉的立法模式明確規定了合理使用的情形,該種立法模式具有穩定性、明確性和可預見性,但也存在著一定的不足。
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著作權作品的形式、載體更加多樣化,可以在網絡上實現快速低成本的復制和傳播,增加了公眾接觸作品的途徑。但是,事物都有兩面性,公眾將著作權作品數字化,破壞了著作權人對作品的控制,影響其權益。同時,著作權人為維護作品的專有權,采用技術手段對公眾的合理使用進行限制。著作權人與社會公眾的矛盾升級,實務中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不斷增加[4]。傳統的合理使用制度已不能很好地適用新環境,但由于其所具有的獨特價值是著作權法發展的關鍵,我們不能完全否定該制度,應聯系互聯網帶來的影響,發現其存在的缺陷,對傳統的合理使用制度進行修改和完善。
二、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的價值
(一)防止各方利益失衡,實現公平價值
公平是一項重要的法律價值,在著作權法中也同樣如此。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反映了著作權領域的公平價值,在保護權利人的個人權益與社會公眾利益之間取得了平衡。一個社會的知識體系是不斷積累起來的,社會的文化發展也是通過了幾代人的努力。作者的創作活動一定程度上來說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借鑒已有的作品,在社會大背景下完成創作。依據公平價值的理念,作者在創作中吸收了他人的成果,那么對應來講,也應該允許他人合理使用自己的作品,即限制著作權人的專有權。在著作權法中,利益平衡是一個不變的主題,而合理使用制度則是一種重要的手段,可以用來達到這一目的[5]。
(二)促進社會文化進步,實現效益價值
法律制度作為上層建筑始終為經濟基礎服務,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應該對其進行合理的設計,以產生最大的效益。合理使用制度對著作權人的權利進行限制,許可非權利人在特定情形下不經著作權人的同意,無償利用作品,這一規定減少了非著作權人利用作品的成本[6],體現了法律對為個人學習欣賞、課堂教學、科學研究等合理利用情形的鼓勵,有利于作品社會價值的發揮。其次,合理使用制度對著作權人的專有權進行部分限制,允許公眾自由、免費利用其作品,不僅沒有損害著作權人的權益,反而有助于挖掘作品的潛在價值和提升著作權人的知名度。
合理使用制度所蘊含的公平價值和效益價值,是構建良好社會秩序和分配社會主體利益題中應有之義。在傳統的印刷、廣播技術背景下,合理使用制度充分發揮了價值。因此,在新的大環境下完善合理使用制度,優化信息資源的合理配置,實現多元利益平衡,推動社會整體利益的進步,是當務之急。
三、互聯網對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的影響
(一)著作權人權利的擴張
在互聯網背景下,作品以0/1的數字化形式保存在各種電子介質中,便于復制、加工、修改、傳播,作品的載體形式和傳播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7],著作權保護受到了挑戰。
面對挑戰,信息網絡傳播權和數據庫應運而生。信息網絡傳播權是一項將自己的創作成果通過有線或無線傳輸給大眾,大眾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進行瀏覽、利用的權利[8]。表面來看,與著作權人的傳統權利相比,該權利的行使方式和行使空間發生了變化。但深層次來看,該權利的創設,說明對著作權人的保護已經擴展到網絡空間[9]。著作權人可以以有線或者無線的方式傳播自己的作品,同時也意味著著作權人有權禁止他人未經其同意以有線或者無線的方式傳播自己的作品,限制了社會公眾隨意上傳、傳播作品的權利,這正是著作權人權利擴張的一個表現,增強了著作權利人與社會公眾之間的對抗性,加劇了主體之間的利益失衡。
數據庫的出現也是著作權人權利擴張的表現。數據庫是根據一定的規則,組織、存儲和管理數據的倉庫,是順應網絡時代要求的一種新的管理和儲存數據的方式。雖然數據庫中的信息一般為公共領域的信息,但是由于數據庫所有人對繁雜的信息進行了加工、整理,并按照自有的規則進行系統編排,法律便對數據庫所有人賦予了著作權保護,保護的是經濟利益。而著作權保護的對象是思想及事實的獨創性表達,數據庫所有人簡單的資料收集和加工整理,并不具有作品的特征。法律對其進行保護,無疑是過度關注著作權人的利益,擴大了著作權人的權利范圍,妨礙了社會公眾對公共領域信息的合理使用。
(二)合理使用的適用范圍受限
互聯網背景下著作權合理使用范圍受限的原因之一是權利人大量使用技術措施。網絡時代社會公眾可以輕易地獲取作品,但正是因為獲取方式的便捷性,著作權人意識到對作品的控制力減弱,需要利用技術措施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同時,采用技術措施,如設置訪問限制,為作品上鎖,公眾需要充值或者繳納一定費用等才能閱讀、下載[10],也會增加著作權人的金錢收益,所以,著作權人利用技術措施的意愿更加強烈。但這些極端的技術保護措施侵犯了社會公眾的合理使用權利,壓縮了本已有限的合理使用范圍。
如果合理使用制度的范圍不相應擴大,在著作權內容中增加新的作品使用方式和空間時,合理使用的范圍將被迫縮小[11]。從我國現行法律規定來看,雖然2020年通過的《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增加了“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情形”的兜底條款,但法律、行政法規對此問題的規定較少,因此該兜底條款的增加并沒有實質上擴大合理使用的范圍。
(三)合理使用與侵權行為之間的界限模糊
合理使用是著作權法明確規定的非權利人合法使用作品的行為,合理側重于道德,合法側重于法律,二者的主要區別是明確性程度不同,道德是模糊的,而合法卻是明確的。合理使用制度作為著作權法中一項法律制度,自身就帶有道德性與合法性的雙重標準。社會公眾出于合理使用的目的利用作品,但在利用過程中會侵犯著作權人的權益,即公眾認為是合理的而著作權人認為是不合理的[12]。
在網絡普及之前,由于作品依賴于巨大的有形載體,并會耗費運力和占用實體空間,考慮到獲取作品的成本,社會公眾的合理使用本就具有有限性。但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作品可以快速且大量的傳播,獲取作品的成本顯著降低,社會公眾可以輕易的獲取作品。為了強化對作品的控制,著作權人通過技術手段對作品設置了訪問限制,而公眾只有付出一定成本才能合理使用作品,為此公眾可能會采取技術措施來規避著作權人的訪問限制,這種行為在司法實踐中可能會被認定為侵權行為。形式上,公眾采用規避手段利用作品的行為有侵犯著作權的嫌疑,但是實質上公眾利用作品與傳統的合理使用利用作品并無差異,沒有對權利人造成額外的侵害。在互聯網背景下,合理使用與侵權行為的界限變得模糊,導致這類案件糾紛日益增多。
四、互聯網背景下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缺陷
(一)存在利益失衡問題
合理使用制度限制了著作權人的專有權,將權利人的部分權益轉移給社會公眾,公眾在特定情形下可以自由、免費獲取作品,在已有的成果上繼續研究,為自己的創作提供素材,整體來看促進了社會進步和文化繁榮。合理使用制度在保護著作權人權利的基礎上,同時兼顧社會進步,平衡了個人權益與公眾利益。但是,這種利益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信息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著作權法加強了對權利人的保護,一方面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確立,在立法層面就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另一方面技術措施的發展,給予了權利人主動權,不僅可以預防侵權行為的發生,還能根據個人意愿阻止公眾的合理使用。那么著作權人的專有權就會成為一項壟斷性的權利,公眾要想利用作品,就不得不付出一定成本,這使公眾接觸作品變得困難,不利于再創作,阻礙社會整體進步與文化繁榮。因此,如何在互聯網背景下重新平衡個人權益和公眾利益,是合理使用制度需要回答的問題。
(二)合理使用的立法模式存在局限性
各國對于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模式各有不同,主要包括因素主義和規則主義兩種模式,我國采用的是明文列舉的規則主義模式[13]。這種立法模式將合理使用的情形明確列舉出來,具有較強的穩定性,限制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有利于確保司法審判的一致性[14]。我國《著作權法》自1990年頒布以來,分別于2001年、2010年、2020年進行了補充和修改,目前法律明確列舉了12項合理使用情形,并增加了“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情形”的兜底條款。但是在互聯網背景下,該立法模式的缺陷就顯露出來了。若現實中出現了新型作品,但法律沒有及時將其納入合適使用范圍,那么公眾就無法對自己的行為性質作出判斷,法官審判也無法可依。一方面是著作權的客體和形式在不斷擴張,另一方面是立法存在遲滯性的局限,導致司法實踐難以操作。由此可見,規則主義模式立法模式存在封閉性,缺乏靈活度,無法應對互聯網帶來的技術變化。
(三)缺乏“合理性”的判斷標準
我國采取的是規則主義立法模式,存在著封閉性的缺點,不可能將合理使用的情形一一列舉出來,無法跟上時代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在司法實踐中,面對法律明確列舉之外的情形,由于法官對合理使用有不同的理解,極易發生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嚴重影響了法治統一和法律尊嚴。其次,我國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模式封閉,法律規定有限,但法官又不能以沒有法律依據拒絕裁判。因此,在司法實踐中,法官會根據國際上“合理使用四要素”“三步檢驗法”等標準來進行審判[15],但是我國目前沒有明確的立法依據,法官據此裁判會有“法官造法”的嫌疑,破壞了法律的權威地位。最后,即使法官遵循法律之外的依據做出了裁判,使個案得以判決,然而我國并非判例法國家,因此個案的判決只能作為典型案例,不能成為法院裁判的理由。綜上,由于缺乏“合理性”的統一判斷標準,對司法實務造成了困難。因此我國有必要通過立法進一步明確合理使用的判斷標準,為公眾行為和法官審判提供法律依據。
五、互聯網背景下完善我國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的建議
(一)堅持利益平衡的價值理念
著作權法在保護著作權人利益的同時,也要維護社會公眾的合法權益,因為作品來源于社會背景,最終也要為社會作出貢獻,也就是說著作權法是權利人與社會大眾利益協調的結果,而合理使用制度正是關鍵。在網絡環境下,新興事物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急需對合理使用制度作出調整,實現新的利益平衡。因此,完善互聯網背景下的合理使用制度,必須堅持利益平衡的價值理念。
完善合理使用制度,既要注重公眾對合理使用的訴求,也要充分考慮著作權人的權利保護[16]。著作權法是立法者在個人權益和社會公眾之間利益衡量的結果,作為一項法定權利,著作權不能僅保護權利人的權益,同時也肩負著維護社會公眾利益的職責。例如各國著作權法對權利的范圍和期限都做出了相應規定,以避免權利人對作品的壟斷。在網絡普及之后,傳統背景下的利益平衡被打破,公眾的合理使用空間被迫壓縮,這是非正常的現象。因此,要想實現互聯網背景下的利益平衡,就必須解決現實存在的問題,重視對公眾合理使用的保護,才能使完善后的著作權法得到公眾的擁護。保護著作權人的權利不受侵犯,是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建立的必然要求。只有充分保護好權利人的作品,才能增強作者再創作的動力。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公眾獲取作品越來越方便,侵權行為也越來越多。必須及時調整法律適應新環境,否則作者的權利將會受到巨大沖擊,不利于作者的創作,最終也會影響社會公眾利益。注重公眾對合理使用的訴求,并不意味著放棄或者削弱對著作權人的保護,而是要堅持利益平衡的價值理念,在二者間尋求平衡點作為完善合理使用制度的目標。
(二)調整立法模式
我國采用的是規則主義立法模式,繼承了大陸法系條文明確具體、便于法官操作的特點。但這種立法模式存在有限性和封閉性的缺陷,無法適應技術發展帶來的新問題。此外,在網絡技術迅速發展的背景下,繼續堅持嚴格的規則主義立法模式,容易造成打法律擦邊球的侵權行為發生。相對于規則主義而言,還存在著因素主義的立法模式,體現在以美國為代表的判例法國家,該立法模式是開放的,能夠應對社會情況和社會關系的變化與發展,但也具有法官裁量權過大的局限性。兩種立法模式各有優缺點,不能簡單適用一種,應當吸收二者的優點為己所用,克服二者的缺點。考慮到我國現有的立法模式,我們可以借鑒但絕不照搬因素主義開放性立法模式的優點,參考國外已經成熟的立法經驗,創設混合主義的立法模式。即結合時代背景,秉承前瞻性的理念,將合理使用情形列舉出來,并制定“合理性”的標準作為兜底條款,既能維護法律的穩定性,又能適應時代的變化[17]。
(三)引入“合理性”的判斷標準
著作權法認為構成合理使用行為需要具有非營利的目的,但是在復雜的網絡環境下,存在很多無法追蹤和判斷的行為,傳統的合理觀念已不能適應新情況。
為了實現新的平衡,充分發揮合理使用的法律價值,有必要制定“合理性”的判斷標準,主要對公眾利用作品的目的、被利用作品的性質、是否對被利用作品的市場價值產生替代效果、是否損害著作權人的人格權等幾個方面進行認定[18]。公眾利用作品應當具有正當性,對于正當性的認定應從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兩個方面分析,從個人角度,利用作品必須是合法且善意的;從社會角度,合理使用作品要具有鼓勵創作、推動社會發展的目的。雖然合理使用制度將被利用的作品限定在“已經發表”的作品范圍內,但也沒有完全排除對未發表作品的使用。我國著作權法采用自動保護原則對作品進行保護,作品一經創作完成著作權人即享有著作權,不論發表與否。因此以未公開發表為由,將該作品排除在合理使用之外是不適當的。但是由于未公開發表的作品牽涉了較多的權利,應當謹慎認定對這類作品的合理使用,嚴格限定使用內容、范圍和目的。相較于其他標準,客觀損失是容易認定的。在考察利用行為對作品的市場價值的影響時,應當綜合分析以下幾個方面:作品市場范圍、市場價值損害、使用人是否獲得實際利益、使用行為的競爭性。合理使用制度主要針對的是著作權人的財產權,不包括人身權,那么是否意味著對著作財產權以外的權益不予考慮呢?現實中有些形式上屬于合理使用情形,但卻侵犯了權利人的隱私權、名譽權等人身權。合理使用制度本就是對作者權利的限制,所以制度的設計應當注重對作者權利的保護,公眾的合理使用行為不應當損害著作權人的人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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