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國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高端智庫主任潘海生:需求有效對接是產教融合深入發展的關鍵

產教融合的發展，不僅要以市場化校企合作為基礎，更要強化政府統籌下的深入發展。其關鍵在于“有為”政府與“有為”市場之間的密切合作。

關鍵詞 產教融合共同體 產教對接譜系 VLF生成式大模型 職業教育

天津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國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高端智庫主任潘海生

產教融合是我國職業教育的基本特征。新形勢下，我國經濟體制改革、職業教育現代化建設與產業轉型升級對產教融合提出了更高要求。近年來，從中央到地方，各級政府出臺多項政策規定，助力產教融合發展。天津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國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高端智庫主任潘海生在與本刊對話時表示，推動產業與教育深度融合，是順應現代產業體系發展，為現代制造業發展提供智力支持，打通技能人才培養與市場需求關口的現實需要。“國家高度重視產教融合，特別是在新質生產力的發展過程中，強調‘鏈’的思維，即產業鏈、教育鏈、創新鏈和人才鏈協同發展。這是一種系統觀的體現。在這種系統觀下，職業教育不再是孤立的教育環節，而是與產業發展、技術創新、人才培養等各個方面緊密相連的有機整體。”

產教融合要尊重職業教育的跨界屬性

在線學習：對于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您在多個場合都做了深入探討。在您看來，它的核心內涵是什么？

潘海生：職業教育的本質特征在于其跨界性，即教育與產業的有機融合。推進職業教育更好地面向產業，特別是企業深度參與職業教育的辦學過程，將產業的新工藝、新技術、新標準融入教學體系，是提升職業教育辦學能力、更好地服務產業發展的重要舉措。中國職業教育的主體是學校職業教育。近年來，我國政府通過多項政策，加強產教融合，以適應現代化發展的新需求。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了職業教育和科技人才培養的重要性，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支撐。因此，職業教育作為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充分發揮職普融通、產教融合、科教融匯的作用，推動其高質量發展。從這個角度來看，產教融合的本質是在尊重職業教育跨界屬性的基礎上，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不斷演進和深化。

強化“三力” 推進共同體實體化

在線學習：在您看來，應如何推進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實體化？面臨的難點是什么？

潘海生：要推進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實體化，主要涉及三個方面。一是明確產業面向。當前，盡管市域產教聯合體與行業產教共同體的建設熱潮高漲，但在實踐中，“兩體”建設的產業面向并未做出清晰界定。行業產教共同體和市域產教聯合體應聚焦國家和區域戰略以及新興產業的產業面向。職業院校應根據這一方向，不斷推進“兩體”建設，優化專業設置，提升職業教育與產業的緊密程度。這一過程的難點在于如何準確把握區域經濟發展的趨勢和需求，以及如何確保專業設置與產業發展相匹配。

二是加強統籌力度與完善治理機制。統籌力度的加強旨在解決產教融合的外部發展環境和激勵環境的問題。產教融合涉及多部門合作，需要在政策和制度上明確各主體責任和工作機制。例如，天津市出臺的《天津市職業教育產教融合促進條例》旨在明確政府的引導作用，形成多部門參與的管理機制；同時，建立跨部門的協商共治機制，解決體制機制障礙，并確保各項政策措施如土地、稅收、財政和信用激勵的有效實施，以營造產教融合的良性發展環境。這一過程的難點在于如何協調各部門利益和如何確保激勵措施的有效實施。

三是數據賦能。在產教融合框架和核心問題解決后，提高產業需求與教育信息的轉化效率成為關鍵。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能夠促進產業需求與教育信息的有效對接，將企業需求轉化為教育標準和人才培養方案。數字技術的應用對于實現產教融合至關重要，這也是我正在研究的“職業教育專業建設與產業發展譜系圖研究”課題的核心內容。

在線學習：跨部門的協商共治機制在建設初期需要解決什么問題？

潘海生：這個問題非常關鍵。我認為須著重解決“三力”的問題。首先是統籌力。這主要體現在產教融合組織的整體規劃和協調上，是確保各方主體能夠有效協同工作的關鍵。通過建立由政府、企業和院校共同參與的董事會和理事會，我們可以明確各方主體的責任和義務，共同解決“兩體”以及產業學院在發展中的重大決策和體制機制問題。

其次是協調力。協調力是將戰略決策轉化為具體行動的關鍵。為此，我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秘書處來統籌協調。目前，一些市域產教聯合體已經實現秘書處實體化運轉，并提供專門經費以支持其日常運作。秘書處負責深入分析行業發展報告、行業人才需求報告和行業技術需求清單、行業人才需求清單；并在此基礎上連接產業鏈，合理布局產學研合作，找到校企有效的對接點，進而明確行業共同體和產業學院在實體化運作中的主體任務。

最后是執行力。執行力確保任務的實施。成立具體的分支機構，由共同體或產業學院的具體部門協調，開展高質量的合作。這使得行業共同體的各方主體能夠在明確產業方向的基礎上，根據報告和清單形成任務清單，并確保這些任務得到有效執行。

隨著共同體實體化運行的深入，我們還需要逐步建立溝通協調機制、激勵保障機制、評價監督機制以及退出機制，促進共同體從初期合作到長期發展的良性循環。在產教融合尤其是校企合作層面，這些治理機制是最為欠缺的部分，也是難點和痛點，需要我們給予高度重視并努力完善。

構建職鏈未來生成式大模型

在線學習：剛提到的課題攻關，在研制產教對接譜系過程中，您發現了什么問題？是如何解決的？

潘海生：研制產教對接譜系是提升職業教育適應性的重要舉措。在初步研究中，我們試圖簡單地將產業崗位需求與專業人才培養需求進行對接，但由于企業崗位需求有其特定的人才培養和生產需求，同一崗位在不同企業中存在差異，且同一崗位可能對應不同專業，而同一專業也可能對應多個相同或不同的崗位。這種對接關系極為復雜，缺乏有效的標準將工作世界的需求與教育世界的人才培養標準對接起來。

為解決此問題，我們分析了國家出臺的一系列關于經濟活動、職業活動和人才培養活動的標準，這些標準反映了國家對這些領域發展趨勢的基本判斷和要求。在此基礎上，我們構建了行業、職業和專業的譜系圖，力圖將工作世界、職業世界和教育世界有機地聯系在一起。然而，這一原理僅停留在理論模型層面。標準雖反映了趨勢，但無法實時反映工作世界的變化。因此，我們需要將外部企業的崗位需求和專業的人才培養需求對接到譜系圖中，使譜系能夠隨著崗位變遷而動態更迭，實時反映產業發展需求。這樣，我們就能及時判定職業教育與專業的匹配程度和其對專業的支撐程度，從而滿足產業的相應需求。

基于上述模型原理，我們構建了職鏈未來生成式大模型（vocation link future model，VLF），期望通過此模型為職業教育的產教融合發展提供技術支持。其底層邏輯是，以職業為中介點的產業與專業的對接模型，實現產業—職業—崗位譜系對接；以崗位對職業的匹配度模型為基礎，實現工作世界與職業世界和教育世界的有序對接；構建崗位能力動態追蹤模型，實現工作世界變化、職業變化和專業變化的有效傳遞。

此模型的核心是通過從產業到職業，再到專業的圖譜，建立起工作世界、職業世界和教育世界的緊密聯系，這是在研究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也是我們用了三年多時間才最終建立起來的核心內容。在此基礎上，我們圍繞產教融合的應用場景，不斷擴展大模型的技術和應用范圍。

在線學習：VLF生成式大模型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中有哪些具體的應用場景？

潘海生：在當前的應用場景開發中，主要圍繞四類主體展開，已開發近二十個相關應用場景。具體來說，該模型針對政府、行業、企業和教育機構等不同主體的需求，提供了定制化的服務。

一方面，該模型能夠為政府決策提供依據。為了給政府提供虛擬產業動態調整及行業布局的決策依據，我們基于產業需求數據和院校人才培養數據的對接，構建了兩個關鍵端點。首個端點為行業端點，通過區域、行業、產業的分布，幫助政府了解當地產業布局、關鍵企業及其核心技術和產品。這一端點有助于政府全面了解當地產業的主要特征和需求，為產業規劃提供決策依據。第二個端點為專業端點，圍繞核心企業、核心產品及核心崗位的需求，分析職業教育中相關專業的開設情況、人才培養規模、質量及對接程度。這有助于政府在專業產業布局時，了解所需崗位和未來發展趨勢，從而為學校的專業布局調整提供依據。

另一方面，該模型能夠進一步深化為院校提供的服務。在產業融合的過程中，如何實現新工藝、新技術、新標準向教學標準的轉化是關鍵。傳統方法依賴于大量的人工調研和現場考察，而我們則利用大數據技術，及時捕捉產業需求的變化，并將其轉化為人才培養的需求。

未來，該模型將主攻基于生成式譜系對接方向，推進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方案。我們致力于開發專業能力圖譜、專業課程體系以及專業內容的推薦系統，以更精細化的方式滿足院校的需求。目前，我們已在一些學校進行了專業群布局的應用嘗試，完成了前期調研和粗顆粒度的人才培養方案設計，并取得了顯著成效。

推動“有為”政府與“有為”市場緊密協作

在線學習：在您看來，未來產教融合領域的發展趨勢和潛在的創新點在哪里？

潘海生：從宏觀層面看，隨著國家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產教融合的主體與組織創新速度正在加快。未來的產業學院和產教融合將更加緊密地與區域經濟戰略發展和產業快速更迭相結合。產教融合未來發展的關鍵在于“有為”政府與“有為”市場之間的密切合作。

從現有基礎層面看，隨著產教融合的深入發展，我們面臨著制度和政策局限的挑戰。例如，混合所有制的探索，涉及到產業和教育兩類不同屬性組織之間的融合（產業的營利性與教育的公益性）。在現有體制機制下，產權變更、資產融合等方面面臨諸多挑戰。因此，未來產教融合的發展需要在法律和體制機制上進行突破。

從組織形態來看，當前產教融合已不再是單一院校與企業的簡單合作，而是多個主體參與的多元合作。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建立起科學的治理體系，成為未來需要重點關注的內容。

在線學習：在產教融合和職業教育領域，您未來有哪些研究計劃或期望達成的目標？

潘海生：首先，在技術層面，期望深化產教融合VLF生成式大模型應用，并隨著技術的成熟，不斷拓展其在不同省市和院校的應用場景，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提供方法論和工具上的支持，推動職業教育的數字化轉型。這將是一個持續探索和投入精力的過程，旨在利用新興技術解決職業教育領域的傳統問題。

其次，在理論層面，計劃圍繞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特色與核心特征，推進中國特色職業教育基本理論體系的構建。通過深入研究和規劃，以期盡快將研究成果推廣開來，為中國職業教育的基本理論建構提供支撐。

最后，在實踐與政策層面，期望能將理論與實踐的成果轉化為具有實際應用價值的決策咨詢建議，為國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政策和體制機制創新提供重要支撐。目前，我們正在規劃實施“四個一”戰略：建立一個智庫，做大做強國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智庫；完善一部法規，完成并出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促進條例；發布一個指數，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指數；發布一份報告，出版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報告。

希望通過這些計劃和目標的實現，能夠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發展貢獻力量，促進理論與實踐的深度融合，推動職業教育領域的創新和進步。

責任編輯：周淼 郵箱：chinadisedu@zxxx.net.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