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如同二元經濟和二元社會,高等教育領域中同樣存在著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它既是傳統的政治、文化和教育因素影響的產物,也是現實應對國際競爭與經濟發展的需要。二元結構與身份標識阻礙著新時代高等教育分類發展、多元發展和高質量發展,必須從公平理念、撥款體系、評價制度和招考制度等方面入手進行綜合治理。
【關鍵詞】" 二元格局;身份標識;高等教育;分類發展
【中圖分類號】" G640"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5)01-0005-06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5.01.002
【作者簡介】" 劉振天(1964—),男,吉林榆林人,廈門大學高等教育發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
一、問題的提出
二元格局也叫二元結構,最早是由英國著名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劉易斯教授于20世紀50年代提出的。他觀察到世界范圍內,多數國家的經濟都存在著或可以劃分出兩類部門,即資本主義部門和非資本主義部門,或者現代部門與傳統部門、工業部門與農業部門、城市部門與鄉村部門,兩類部門在發展目標、發展模式、發展過程等方面既有著本質的區別與對立,又有著內在必然關聯。資本主義部門或現代部門、城市部門的發展,依賴著非資本主義部門、傳統部門、農村部門的剩余勞動力的無限轉移或無限供給,當二者達到一定矛盾時,出現了拐點或轉折點,國家現代經濟發展不再單純依靠傳統部門勞動力的供給,而必須建立在技術進步和管理創新基礎上,由此全面實現經濟轉型和升級,步入中高級發展階段。
受這一理論影響,我國經濟學工作者也以二元經濟結構來觀察和解釋中國的經濟發展問題,并認為中國社會具有典型的“多重二元性”[1]。這主要表現在:較為發達的現代工業與大量的傳統農業并存,一部分現代化城市與廣闊的傳統農村并存,一部分現代工業企業與大量落后的手工勞動或半機械化企業并存,一部分比較發達地區與廣大不發達地區和貧困地區并存。二元經濟結構作為一種客觀現實,是我國生產力水平總體低下的表現,但同時也說明其間的相互分割、對立和矛盾,勢必導致兩種高低不同的地位和身份標識,如城市與鄉村、城里人與鄉下人等,進而影響和掣肘著我國經濟社會的高質量發展。
這種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現象,在我國高等教育領域也同樣存在。例如東部高校與西部高校、重點高校與一般高校、中央所屬高校與地方所屬高校、普通高校與職業高校、一流學科與非一流學科等,其在社會聲望、基礎設施、資源獲得、辦學條件、教育質量、地位待遇、公眾評價以及發展前景等方面,存在著相當大的差別甚至不公平。而此種現象與問題在高校分類發展中表現得最為明顯,人們對其感知也最為敏銳。以往,人們在看待和對待高校分類發展時,總是從應然或主觀愿望出發,提出各種理想化的意見、建議和方案。如教育部、國家發改委和財政部三部委2015年就專門下發了《關于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的指導意見》[2],管理者和學術界對高校分類發展、轉型發展以及高校應用型辦學,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研究和探討,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提出了一系列建設性意見。然而,政策引導、號召和鼓勵也好,提出建議和方案也罷,高校分類發展面臨重重難題,進展緩慢,成效甚微。個中關鍵在于高校分類背后的二元格局和身份標識尾大不掉,對此現象若不加以正視和解決,高校分類發展就無法順利推進。
二、高校分類體系中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的形成
如果說教育是人類永恒的現象,那么,高等教育則是一種歷史現象,是人類擺脫野蠻蒙昧時代進入文明階段的產物。最早的大學幾乎同時出現在被雅斯貝斯稱之為“軸心時代”的東西方,盡管那時東西兩大社會體系完全處于各自封閉隔絕的地理狀態。春秋時期孔子創辦的私學具有大學教育性質,齊國稷下學宮更被史家視作中國古代第一所大學,爾后漢代太學、隋唐國子學、宋明書院等,不斷綿延賡續著中國古代大學教育的脈絡;西方則有古希臘思想家柏拉圖創辦的阿加德米學園和亞里士多德創辦的呂克昂學園;印度、埃及等文明古國也出現過本地最早的大學。當然,真正意義上的大學,還是應該從西方封建社會后期誕生的中世紀大學算起,因為這時的大學已經具備了行會組織特征。無論是意大利還是英國和法國,此間均開設了若干所大學,如博洛尼亞大學、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巴黎大學等。據統計,從11世紀到15世紀,歐洲中世紀大學一共有七八十所之多。大學普遍開設文學、法學、醫學和神學四科,不同的大學各科也會有所側重,例如巴黎大學四科齊備,而博洛尼亞大學則主要側重法科[3]。盡管如此,各大學教育目標、課程及其活動方式大同小異,相互之間并沒有本質與等級差別。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近代歐洲古典大學。
真正造成大學內部性質、目標及地位變化的,要歸于18世紀后西方興起的產業革命及其對高等教育提出的新要求。眾所周知,近代之前的大學,數量極少、規模極小,遠不及現在的大學規范有序,大學既無固定校舍和設施,也鮮有明確的教育計劃。即便到19世紀中葉,英美一些著名的大學在校生也不過百十余眾,經費少則兩三萬英鎊,多則十來萬,不難想見當時大學辦學是何等簡陋[4]。大學多辦在修道院之中,有如與世隔絕的象牙塔,不關注人間俗務,只是研習討論所謂本體、上帝、天國等高深學問,僵化保守,百十年甚至數百年也不曾有變。只有那些有閑有錢階層子弟才有條件接受這樣的大學教育。19世紀的產業革命從根本上動搖和沖擊了中世紀以來經典大學的傳統教育理念與教育范式,客觀上要求大學走出象牙塔面向現世生活,培養資本主義工商業發展需要的各類實務人才。然而,受勢力強大的宗教教會影響,大學頑強地拒斥變革。資產階級和新興貴族階層只好另謀出路、另辟蹊徑,在大學之外辦起了新型的專業技術學院和多科技術學院,史稱“新大學運動”。但技術學院的技術性和職業性難登大學高雅之堂,被視為低人一等的“大學外”高等教育機構。這些高等教育機構無學位授予權限,學生要獲得學位,需經大學之認可。由此形成了大學和大學外高等教育機構兩套結構,二者間在性質、目標和社會地位方面存在高低貴賤之別:前者以貴族和資產階級上流社會及其子女為對象,培養造就科學、文化、藝術和管理等精英之才;后者則主要面向廣大職業和勞動階層,將其訓練成為經濟、社會和產業發展需要的技術人才和實務管理人才。兩大結構各自所對應和銜接的基礎教育學校也不相同:大學對應的是修辭學校和文法中學,技術學院對應的則是國民學校、實科中學或職業學校。這樣,便形成了以修辭學校、文科中學、大學為主的學術性教育體系和以國民學校、實科中學、多科技術學院為主的技術職業性教育體系,此即歐洲的“雙軌制”教育體系。
雙軌制教育體系是歐洲教育的一大特點。就高等教育而言,作為學術軌的大學一向高高在上,追求高深學問和純粹知識,而技術軌則地位低下,傳授著職業生計需要的技能知識。近代以來,經典大學教育遭到資產階級啟蒙主義思想的強烈抨擊,斯賓塞就第一個提出了“什么知識最有價值”這一時代之問,并明確給出“一致答案是科學”的結論。經過矛盾與斗爭,緊閉著的經典大學之門終被撬開一條縫隙,科學課程以選修的形式進入大學,此后科學以其純粹性、普遍性和無功利性的教育價值逐漸被認可,直到超越傳統人文課程而取得了主導地位。19世紀末,美國《贈地法案》出臺后,大學服務社會的職能開始受到重視,應用技術類課程融入大學,各州也大力興辦農業機械方向等應用類高校。不過,相比于科學,技術課程進入大學遭遇的非議和責難更大,過程也更復雜,因為人們認為技術和職業知識過于膚淺和功利,缺少學術性和教育性,開設技術課程是浪費大學寶貴的時光。大學的主要目的在于培養身心和諧與心智健全的人,只要做到了這兩條,學生便會具備廣泛的遷移能力,能夠在今后的職業生涯中習得任何專門技能。如此,在人文教育與科學教育、學術教育與技術教育之間依然橫著一道鴻溝。這種二元結構與身份標識,即使在今日歐洲大學也依舊保留著深刻的歷史印跡。比如,歐洲高等學校分類體系中,本科教育層次又細分為5A和5B,其中5A即學術型大學,5B即應用技術型高校。5A地位仍高于5B[5]。20世紀以來,歐洲的教育平權運動和民主化運動高漲,雙軌制教育體系及其二元結構大為減弱,5A和5B越來越演變成教育目標上的類型之別。相比于歐洲,美國由于建國歷史短,傳統束縛少,尤其是最早移居到北美大陸的清教徒們原本就是歐洲等級制度和等級文化的激烈反叛者,這導致美國建立了單軌制教育體系或教育的一元化結構模式。
中國現代學校教育制度和體系的形成比較晚,至今不足一個半世紀。鴉片戰爭后,在西方列強船堅炮利之下,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面臨亡國滅種的深重災難。洋務派、維新派、激進派等先進仁人志士呼吁變革圖強,主張學習西方先進科技和文化,進而提出教育救國口號。1905年,清廷推出新政,廢除科舉、興辦現代學堂,仿照西方頒布了近代史上第一個學制——“壬寅學制”,建立了中國現代教育制度。盡管如此,深受幾千年來“學而優則仕”儒家思想的影響,人們崇尚的是讀書做官和出人頭地,鄙視和恥于勞動及職業教育,如果不是蔡元培對北京大學成功地進行徹底改造,恐怕中國現代大學教育之路不知何時才能完成。即便如此,在作出“大學是研究高深學問場所”這一經典定義的蔡元培眼里,學與術還不是平等的,學高于術、大學高于學院、學院又高于技術訓練學校。今天,我國正在致力于構建新型的學術型、應用型和技能型高等教育體系,但問題在于,應用型和技能型高等教育面臨的地位不高、定位不牢、目標不定等難題一直未能得到有效解決。
三、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的成因及其影響
中西高等教育體系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有著久遠的歷史,雖然發展過程中不斷受到沖擊和動搖,但基本局面并未徹底改觀。之所以如此,乃是各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同時,這種局面也對新形勢下高等教育分類發展和多樣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一)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的影響因素
1.傳統因素
首先是政治傳統。高等教育是人類進入階級社會后產生的事物,是社會階級分化的結果,因此具有鮮明的階級性和政治性。眾所周知,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使得勞動產品不斷出現剩余,社會中的一部分人或者集團便有條件從直接的物質生產勞動中解放出來,進而從事諸如政治管理、文化教育以及藝術等精神活動。這部分人或集團成了統治階級,他們不勞而獲,既占有剩余產品,也支配著生產生活資料。為了統治需要,開辦學校、發展教育和培養人才。孟子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如此,在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勞心與勞力、體力與腦力之間,便形成了高下對立。“學在官府、學術官守和以吏為師”,大學教育是統治階級的特權,自然與生產勞動教育無關,教勞分離,正所謂“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孔子就不屑于傳授“稼”(種地)和“圃”(栽樹),他說:“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其次是文化傳統。無論東西方,都不約而同地秉持身心二元論的傳統哲學。所謂身,即人的肉體及其有關的現象或活動,如飲食、情欲、勞作、生計等;所謂心,指人的心靈和精神等。在身心二元論中,身體向來被視為低下的、庸俗的、粗鄙的,對之必須壓制;心靈則被看作高貴的、純潔的,因而應該受到推崇。孔子即以此分出了上智與下愚、君子和小人。宋明理學更是發展到極端,提出存天理滅人欲。古希臘思想家柏拉圖將人的靈魂分為理性、激情和欲望三個部分。理性最高貴和不朽,為人神共有,在美德中表現為智慧。激情次于理性,在美德中表現為勇敢。欲望最低級,表現為貪婪享受。教育目的在于發展人的理性和智慧,節制人的欲望與情緒。
再次是教育傳統。教育與知識密不可分,但什么樣的知識才有資格進入學校和課程,卻是個重大理論和現實課題。亞里士多德曾把知識分為理性知識、實踐知識和技藝(操作)知識,他推崇理性知識,鄙薄技藝操作知識,認為那是奴隸的本性。作為培養自由民的學校,理所應當以理性知識為教育全部內容。受此影響,中世紀大學和近代古典大學極力排斥科學技術教育。盡管19世紀末之后,自然科學與技術科學逐漸進入大學課程,但地位還是低于傳統大學課程。
大學因時而變,但在什么是高等教育基礎這一問題上,西方學界普遍強調傳統經典大學的獨特地位和作用,認為它們構成了現代高等教育合法性根基。正如有學者指出,構成當今高等教育這一巨型金字塔結構基礎并賦予其意義的,并非來自它的底座,即不是那些數量龐大的短期大學、多科技術學院和社區學院,相反,卻是金字塔頂尖部分,是經典學術大學為現代高等教育合法性注入了基本精神內涵和結構[6]。同樣,保羅·福塞爾也談到,在美國,“1940年,大約有13%的適齡青年進了大學;到了1970年,進大學的人已經達到適齡青年的43%,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上大學的人的比例還是13%左右,另外30%的人所上的不過是被稱為‘大學’的學校罷了”[7]。此種情況在我國也司空見慣,歷年成百上千萬的考生和家長無不以“雙一流”大學作為選擇目標。
2.現實因素
就政策因素看。現代高等教育已經形成龐大的體系,其存在和發展需要政策上的強力支持和經費上的巨額投入。世界各國高等教育處于激烈競爭之中。由于各方面因素,當今世界高等教育形成了中心與邊緣二元結構,發達國家長期處于中心,不斷創新和輸出知識與人才,發展中國家處于邊緣,學習、消化和追趕著中心的知識與教育。發達國家極力維系中心地位,發展中國家則致力于改變落后局面。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在競爭中都依賴少數頂尖大學的領先作用和貢獻,因而對其實施傾斜性的特殊政策,無形中塑造出該類大學高人一等的形象。
就經濟因素看。長期以來國家和政府重點支持,維持著學術型大學寶塔尖的地位,把其他高校置于自身之下的從屬位置。研究型大學在普及化時代保持著精英教育傳統,招收尖子生,培養領袖人才,同時承擔著大規模國家基礎研究和前沿科學研究重任。眾多的應用型高校則成為大眾化教育機構,肩負著高等教育普及任務,面向生產、建設、管理和服務一線,培養量大面廣的技術類職業類人才。長期以來的傾斜化發展戰略使得學術研究型大學與應用類高校在辦學條件、水平、質量以及影響力方面形成了懸殊差距。如果按照生均資源占有量計算,我國一流大學與新建地方高校之間比例預計不止10∶1。另外,在一流研究團隊、頂尖人才、博士學位點、重點學科、研究平臺、重大項目、重大成果、科研經費等方面,80%以上的優質資源集中在學術研究型大學,應用類高校則明顯處于弱勢。
(二)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的影響
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對高等教育分類發展產生了深刻持久的影響。應該說,這種現象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也有其不合理性。就前者而言,在眾多高等學校中,對少數一流大學實施重點建設,使其在知識創新與拔尖人才培養中發揮重要作用,是世界各國迎接激烈國際競爭的重大戰略。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曾說,強大的美國大學就是強大的美國本身[8]。后發國家要趕超發達國家科技和教育水平,縮短知識差距,也需要優先建設一批一流大學。新中國自成立初期,政府即實施了重點大學計劃,先后有近百所高校成為重點大學。世紀之交,在重點大學基礎上,國家又相繼實施了“211工程”“985工程”和“雙一流”大學計劃,明確提出了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目標。實踐證明,重點建設計劃取得了明顯成效:若干大學進入世界一流大學方陣,一批學科沖進世界1%甚至1‰學科行列,高校在知識創新與人才培養方面,取得了一批標志性成果,加快了高等教育強國建設步伐。然而,傾斜性支持計劃也導致了一系列問題。
其一是加劇了高等學校之間的不平等,出現了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馬太效應,進而影響國家高等教育整體水平和辦學質量,降低了我國高等教育總體實力和國際競爭力。前面所指出的一流大學與新建地方高校之間的資源占有量的懸殊比例以及優質資源過度向“雙一流”大學傾斜等一系列數據即足以說明問題。這種過大的差距,在某種意義上是通過犧牲和限制地方高校發展來優先滿足“雙一流”大學需要,與限制農業農村發展來優先滿足城市和工業發展所形成的“剪刀差”同出一轍。在二元結構與身份標識中,實際上是“雙一流”大學擠占或挪用了地方應用類高校的資源。傾斜性優先發展戰略如果只限于某一特定時期,可能還不至于影響高等教育全局水平,但如果長此以往,則勢必影響國家高等教育建設全局質量與水平,最終延緩國家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和強國建設總體進程。
其二是影響高等教育分類發展和特色發展。由于教育資源優先向一流學術研究型大學集聚,學術研究型大學成為現實的和人們心目中的理想大學,從而造成幾乎所有的高校都向往并按照學術研究型大學的理念和模式辦學,以便取得其存在和發展的合法性,這就容易造成各高校之間辦學模式趨同。早期國外也出現類似現象,新大學模仿老大學,應用型大學模仿研究型大學,甚至不少新大學轉設為傳統學術型大學,即“學術漂移”。我國情況尤甚,沒有一所高職院校不準備升格本科的,也沒有一所本科高校不強調學術研究的,這種單一化辦學傾向,與國家和社會發展需要不符,與高等教育普及化形勢不符,更與政府致力于構建多樣化辦學格局不符。
四、二元格局與身份標識的破解路徑
(一)從效率優先轉為公平為本
實施重點大學、“雙一流”大學的傾斜性發展戰略,是后發國家趕超發達國家的策略選擇。它在特定時期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實現了預期目標。但這種策略是以犧牲總體發展和質量提升為代價的,體現的是效率優先法則。但隨著國家經濟和社會不斷發展,效率優先策略會逐漸失去效能。沒有高等教育總體質量提升為基礎,靠少數一流大學單兵獨進,其力量和作為畢竟有限。我國已經建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隨著國力的大幅提升和資源供給能力的持續增強,有必要改變效率優先發展策略,堅持公平效率并重,甚至以公平為本,全面加大高等教育投入,改善高等學校辦學條件。21世紀以來,日本之所以涌現出近二十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且這些獲獎者中有好幾位出身于名不見經傳的高校,原因就在于日本高等教育實行的均衡發展策略,其15所國立頂尖高校與一般高校間,生均教育資源不超過3∶1,基尼系數遠低于我國水平[9]。
(二)分賽道建立資助和撥款體系
馬丁·特羅教授早在19世紀70年代就發現了隨著高等教育規模不斷擴張將導致高等教育結構出現分化這一現象,由此提出了高等教育大眾化理論,也稱高等教育發展階段理論。其核心要義在于高等教育數量發展引起質量與結構的改變,他具體描述了十個方面的變化。事實上,組織行為學理論也證明,當一個組織規模很小時,其結構具有同質性,而當組織規模擴大后,組織的同質性大大縮小,而異質性會顯著增強。世紀之交政府擴大高校招生規模以來,二十余年間,我國高等教育便從以往的精英階段來到大眾化階段,進而進入當前的普及化階段,多樣化辦學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和出路。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高校不要都辦成金字塔,而要辦成“五指山”,要多賽道辦學,每條賽道都有高原高峰,不同高校在各自賽道上競爭,辦出高質量、高水平和鮮明特色。
在我國優先支持政策體系中,對一流大學先后實施了“重點大學計劃”“985工程”“211工程”和新時代以來的“雙一流”建設,在高職高專院校也出臺了“雙高”計劃,但這兩個計劃僅僅考慮和顧及高等教育體系的前后兩端,對廣大中間區域的應用類高校,長期以來缺乏專門的計劃或工程,而這部分中間區域高校的發展定位和定力最容易搖擺不定,總有攀高求全的沖動。因此,需要就中間區域高校,專門設立高水平應用型大學建設計劃,選擇基礎較好、特色突出的百余所高校加以重點支持,使其早日建成應用類示范校。這一方面可以總體平衡高等教育傾斜政策,鞏固中間類型辦學成果,改變二元結構布局,促進全面公平正義;另一方面可以打造中間區域高水平應用類大學典型,整體提升教育質量,實現高質量發展。
(三)建立分類評價與分類管理體系
評價影響高等教育辦學方向和發展質量。變革高等教育不合理的二元格局和身份標識,需要建立科學合理的評價體系,發揮評價引導高校辦學的指揮棒作用和撬動高等教育分類發展的杠桿作用。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基本上建立了一整套高等教育評價體系,如按照不同層次分為研究生學科評估、本科教學工作評估、高職辦學水平評估、高校專業認證,按照評價主體分為政府開展的各類評估、社會開展的各種排名以及高校開展的內部評價等,但是,最有影響的是學科評估和大學排名。這兩類評估和排名,一個顯著特點是過于偏重學科和學術,存在唯論文、唯帽子、唯影響因子等“五唯”現象,使不同的高校都圍繞科研、課題、人才帽子和論文指揮棒轉,辦學模式單一雷同。因此,需要改變單一的學術評價體系,建立健全分類評價、多元評價和特色評價體系,本著做什么評什么的原則,按照不同層次、類型、職能、服務面向、學科專業甚至工作崗位設立指標體系,區別對待,使不同賽道、不同單位和人員都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評價標準,促進其各盡所能各展其長。
(四)完善分類考試招生政策
除了分類評價和分類管理外,還應建立健全分類考試和招生政策。這種單獨招生考試政策在高職院校已經試行,取得了初步效果,但仍不理想,主要是社會對應用型和職業型教育存在偏見。隨著各項政策的出臺并取得良好實效,相信會有所改變。要按照不同類型高校培養目標、職能定位、辦學基礎、社會要求等綜合因素,探索學術型、應用型和職業技能型的招考模式,實現在知識、技能、能力以及綜合素質方面既有整體要求又各有側重的招考方式。充分利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現代信息技術手段在高校招生考試以及培養活動中的效用,確保不同高校招收到最合適的學生,并加以個性化和精準化教育,使其受到最適切的良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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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al Structure and Identity Labeling: Difficulties and Solutions in the ClassifiedDevelopment of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Liu Zhentian
Abstract: Similar to the dual structure found in the economy and society, the higher education sector also exhibits a dual structure and identity labels. It is a product of traditional political, cultural, and educational factors, as well as a necessity for responding to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reality. The binary structure and identity labeling hinder the classified, diversified, and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new era. To address these issues, comprehensive governance must be carried out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fairness, funding system, evaluation system, and recruitment system.
Key words: dual structure; identity labeling; higher education; classified development
(責任編輯" 沈廣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