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角色扮演作為小眾文化,近年來隨著亞文化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尤其受到青少年的接受和喜愛。角色扮演不僅是新奇的裝扮,它背后包含深刻的社會心理需求。本文通過分析杭州第三十屆動漫同人交流展現場的角色扮演行為,探究角色扮演者在個性認同與發展、良性交往互動、追求詩意生活方面的文化訴求。
關鍵詞:角色扮演;角色扮演者;個性發展;互動交往;詩意生活
杭州第30屆動漫同人①創作交流會,即第30屆動漫展會,是二次元文化②聚集的重要場所。此次漫展的展期為四天,人氣爆棚,入場人次達25萬,眾多動漫愛好者盛裝出席,扮演成自己喜歡的角色來加入這場狂歡。角色扮演(cosplay)發源于日本,如今角色扮演文化的受眾愈加廣泛,尤其被當代年輕人接受和喜愛。在火爆的漫展上,到處都有角色扮演者。這不禁令人好奇,角色扮演行為的動機是什么,它在生活中發揮何種作用。接下來將聚焦杭州第三十屆動漫同人展,探究角色扮演者們的文化訴求。
一、肯定與發展個性的文化訴求
個性是建立在人的自我意識的基礎上,通過自身的意志、情緒、喜好、能力、需求等眾多方面的特征而表現出來的獨特性。性格是一個人不同于另一個人的標志,是個人本性的體現,是培養和發展自己的基礎。老子說:“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1]意思就是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方式,不可以用強力的手段來改變他,也不可以占有他,只能順從它的意愿和本性來發展。但現實生活中有部分人卻對自己的性格感到失望、自卑,陷入到糾結、恐慌,甚至厭惡自己的地步。他們感到恐慌的,是自身被社會判斷為“沒用”的性格,應該被隱藏、改變、拋棄的性格。比如:社恐、不愛爭先等。相反,積極進取、時刻全力以赴、外向陽光、善于交談等特點被視為應當具有和發揚的性格。而在漫展上,角色扮演者(coser)卻能夠大膽無畏地展示各種性格,怯懦膽小的、沖動暴躁的、悲傷陰郁的、活潑調皮的、自信開朗的、呆頭呆腦的……種種形象被角色扮演者發揮到極致。一方面,這與動漫的角色塑造有關。在動漫世界中,人物角色性格多樣,它允許每一種性格的存在。并且通過藝術作品的方式,加強了各種性格的突出程度和可接受程度,就像課程學習能力差、傲嬌等特質往往以搞笑幽默的形式呈現。動漫世界中,性格都被格外地放大了。那么,在漫展上,扮演者更是無所顧忌地表演,把角色的性格展現地淋漓盡致。
另一方面,這體現了角色扮演者肯定自己、完善個性的文化訴求。能獲得扮演者喜愛的角色,性格往往具有立體性和豐富性。這樣的性格容易與扮演者產生共鳴,打動人心,更能增強人物的真實感。令不少扮演者直呼:“這不就是我嘛!”與扮演者本身性格的相似性,是扮演者選擇角色的原因之一。還有些扮演者會選擇和自己性格相差甚遠的角色。拋開性格相似度,角色被人喜愛的關鍵是:角色本身的魅力,擁有令人向往的閃光點。在具有“沒用”“脆弱”的性格的同時,也有耀眼之處。比如,愛偷懶卻不服輸;討厭全力以赴,但仍能認真對待,關鍵時刻付出努力;沒有特長技能卻富有同理心;姿勢平平依然為熱愛拼搏等等。每個人身上都有能夠發光的那一部分,只不過我們常常忽視。其實,角色的閃光點和所謂的“弱點”并不能分開地區別看待。人的性格多樣,各方面性格相輔相成,不能單獨剝離出某一面來贊許或貶低。動漫世界恰恰善于挖掘角色性格的細微美好之處,展示那些我們不重視的個性的潛能和作用。因此,扮演這些性格豐富的角色,既是扮演者鼓勵自己,相信自己能如這些動漫角色一樣,在認同和保持自身性格特色的基礎上,依然可以挖掘潛能,發展個性,成為自己向往的模樣。
關于自我認同,吉登斯認為,自我認同是個體在反思活動中被慣例性地創造和維系的某種東西。不僅僅是反思的行動者,還必須具有相關個人(如用到自我和他人)的概念。也就是說,自我認同需要通過“個體的自我反思”以及“他人的參照”來實現。[2]在角色扮演的準備和體驗過程中,扮演者實際上已經通過角色來反觀自己,觀察自己的愛好偏向和性格特色。在漫展上,扮演者正好借這個機會,把自己認同的狀態和樣貌展示出來,在活動現場與同好進行互動,比如:拍照、玩游戲,或者言語交流等,既是對扮演者還原角色成果的認同,也是對角色本身的認可和喜愛。從而達到了吉登斯所說的自我反思與他人參照,角色者扮演由此滿足自我認同的文化訴求。
也許有人會有疑問,角色扮演活動只是一時,或者一天,那么漫展結束以后,脫下角色的衣服,回歸到日常生活,扮演者就又返回到自我懷疑、不自洽的境地中嗎?其實不然,對于角色扮演者來說,認可并喜愛的某個角色,或者某些角色的綜合體,已成為自己審美理想中的人格。這種理想人格,以角色扮演這種具象化的形式獲得了體現。而這次展現自我、認同自我的角色扮演經歷,反過來繼續促進扮演者對審美理想的追求和實踐。再次回歸日常生活時,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回歸,是加強了自我個性認同的回歸;是敢于進一步接近理想人格的回歸;是擁有力量,追求個性發展的回歸。
二、互動交往的文化訴求
在漫展現場,扮演者不只是單純地展現角色扮演的成果,還會聚在一起開展各種活動,比如:演繹動漫片段、跳舞、玩游戲、走秀、交換周邊③等。扮演者們常常樂在其中,這于他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能與同好盡情交流玩耍的時刻。人作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3],總處于和他人打交道的過程中,良好的社會交往是人們心之所向,是社會美的體現,是美好生活的必要組成部分。在交往異化現象日趨嚴重的當代社會,人與人之間平等、和諧、親密、愉快的面對面交流顯得格外可貴。角色扮演者們共赴這場盛大的漫展派對,期望之一就是能與同好們友好地交流互動,遠離被功名利祿裹挾的工作職場、逃離被資本交易原則侵蝕的日常生活,獲得獨屬于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滿足良好互動交往的文化訴求。
扮演者交流時,他人看來仿佛是在進行“加密”交流,其中的用詞和含義,只有同好之間才能明白。因為他們交流時的背景常常是某一動漫的故事設定之下,“任何人,只要進行交往,就已經與其交往同伴共同具有了一套預設”,這套預設是進行交流的前提背景,同時為交流者們建立了有效性的言語和符號。哈貝馬斯認為任何人,只要試圖同他的對話者就世界中某物達成理解,就必須承諾某些前提,必須“進入生活世界的符號化結構中去,也即進入文化系統,在社會中進行學習獲得交往資質,找到合理的生活指導的意識結構”[4]。相應地,漫展上,扮演者們擁有共同的文化系統——二次元文化,這是他們交往的基本資質,確保了言語的有效性,為漫展上各種活動的展開提供了前提保證。
各位角色扮演者用心打扮,共赴這場派對,是因為他們對漫展抱有美好期待,期望體驗自己心中那個平等、自由、溫暖、有人情味的二次元世界。這樣的二次元世界,既是愿景,同時也在潛移默化中給參與者設定了普遍性規范,使大家自發或自覺地創造一個“理想的言語情境”。在哈貝馬斯看來,建立“理想的言語情境”的關鍵,在于構建合理的主體間性結構,使交往行為合理化。他指出,主體間性即“主體—主體”關系,強調主體之間的關系應該是一種自主、平等、真誠并且合理的交互關系。主體間性和主體與主體之間由于金錢權力等因素,被征服、操控、壓抑形成的“主體—客體”關系相對應[5]。回看漫展,這相當于一場節日盛宴,在節日的這一天,“普通老百姓也就超脫了日常生活的種種束縛,超脫了各種功利性和實用主義,人與人不分彼此,互相平等,不拘形跡,自由來往”[6]226。人們之間的職位、財產的區別都消失了,扮演者之間的交流,只以角色為根據,沒有人會在意現實生活中的經濟水平、能力高低。扮演者“以有別于過日常生活的方式去和這個世界共同體驗一種和諧,并渾然沉醉其中可以說正是‘節日慶典’的意義”[6]227。此刻,主體間自主、平等、融洽的關系體現出來了。而且二次元語言雖然具有加密性與排他性,但同時也大大加強了角色扮演成員之間的黏合性和團結性。扮演者們你來我往、默契無間、其樂融融的互動,既符合哈貝馬斯“交往理性”的設想,也顯示出扮演者們對良性互動的文化訴求。
三、詩意生活的文化訴求
進行一次角色扮演并不是容易的事,扮演者為了還原角色,練習化妝、挑選修改衣服、準備道具等,需要大量投入時間精力。除了費時費力地裝扮,扮演者還要排除萬難到達杭州,參與這場令人放松、歡樂又飽含感動的派對。杭州漫展結束后,有扮演者說自己對漫展有了“戒斷”④反應。角色扮演就像一場美好的夢,當夢醒來,再次回到沉重的現實時,讓人難以接受,愈加舍不得漫展的時光。換而言之,角色扮演的整個過程,扮演者體驗了與瑣碎的日常生活不同的、自由愉快的詩意生活。
馬克思對人類未來美好的詩意生活進行了設想,即人類擺脫異化狀態,實現全面自由的發展。異化狀態是人類的一種特殊生存狀況,指人的主體性活動最終導致人的本質的喪失和自身被支配被奴役的狀態。消除異化狀態,就是重新確認人的主體性存在,恢復人的感性現實的實踐活動中應有的“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過程。人能夠通過活動來確立、改造和完善對象化自我,進而對內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對象化自我展開審美的返身觀照、本體轉化、具身體驗、現實體用,借此 享受對象化自我所閃耀的詩意光芒,實現對自我的完滿重塑及理想化享受之根 本目的。[7]回顧角色扮演的過程,理想化的角色形象是扮演者的目標。準備時,扮演者親自動手,從外貌、服飾,到眼神動作,一筆一畫,一點一滴還原喜愛的角色,這就是主體將自我意志投射出去的過程,在一舉一動中見到了自身力量對外物的作用。漫展現場,扮演者們發揮想象力和理解力,以對話、合唱主題曲、表演舞蹈、重現經典場面的方式,將角色之間的羈絆充分展現。這些活動或是引人發笑,或是帶著觀眾和自己,再次強烈感受角色內在的情感變化、精神成長等。這些活動不同于日常工作、學習中被強制要求、機械化的、拒絕摻雜主觀情感、一切以效率為先的行為,而是扮演者發揮主動性的結果,是允許自我意志積極融入的活動,是不被功利左右、真誠表達情感的活動,是自己的認知和審美被認同、被珍重的活動,是見到了自己的本質力量、自由自覺的對象化實踐活動。
漫展的現場,總是一堆又一堆的扮演者玩笑著,他們談笑嬉戲、瘋跑打鬧,交流對角色的認知和喜愛,扮演者在這些看似無用的活動中,獲得了滿足。從此,我們能夠發現,扮演者們是一群樂于欣賞角色、肯定對方的同好們;是一群能夠自娛自樂、創造趣味的同伴們。角色扮演的體驗,正是席勒認為的人在擺脫了物質欲望的束縛和道德必然性的強制之后所從事的一種真正自由的活動。這種自由活動的顯著特征就在于,它只對事物的形象本身無所為而為地進行觀賞和玩味,是一種 “無目的”活動,是人擺脫動物狀態達到人性的一種主要標志,是人擁有和創造的審美活動。這種“無目的”的玩味,是朱光潛理想中的人生狀態,即“藝術的生活,也就是情趣豐富的生活”。“覺得有趣味”就是欣賞。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對于許多事物能否欣賞。欣賞也就是“無所為而為的玩索”。在欣賞時人和神仙一樣自由,一樣有福[8]。因此,能夠發現、玩味、探索趣味,進行欣賞的角色扮演體驗,恰是對詩意生活的實踐。
闡釋角色扮演行為以及漫展活動的詩意性,并不是將角色扮演和日常生活進行隔離,更不意味著倡導人們以角色扮演作為逃避日常生活的手段,這樣容易對角色扮演產生強烈依賴心理,甚至對現實生活產生極度失望的情緒,最終束縛、壓抑了自己的發展。因此,扮演者需要把漫展收獲到的能量延伸到日常,如前所說,是一種更高級的回歸。朱光潛提倡“人生藝術化”,日常生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是占據絕大部分時間的成分,必須對其重視起來。無論是漫展上的短暫放松,脫下平日內緊繃的冷靜、踏實、能干、舉止有度的面孔,將情緒借助角色的面貌釋放出來,獲得情緒的宣泄和補償,把角色扮演當做緊急生活的調和劑。或者是將漫展上獲得的自我肯定、自洽感、與人相交相處的溫馨感、角色閃閃發光的品質等流入到日常生活當中,促進人生藝術化的實現。
四、結語
角色扮演是二次元文化愛好者通過表達對某種角色的喜愛,從而達到表現自我的一種方式。扮演者們齊聚杭州動漫同人展的活動現場,和他人交流,共同表達對角色的欣賞。以多種角色性格為依托,角色扮演一方面有助于建立自我認同,幫助扮演者在性格上達成自洽。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的反復提醒和確認,向著理想人格靠近。扮演者千辛萬苦來到漫展,那么就與僅限自己一人的角色扮演有所不同,體現出扮演者期待和同好交流的內心渴望。與人交往,是人為之人的基本需求,是社會生活美的重要內容。漫展上平等、包容的氛圍,搭建了哈貝馬斯提出的“合理交往情境”。有人認為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理論是烏托邦式的設想,但在追求溫情、自由的二次元文化空間中,卻是實踐和見證“交往理性”的絕佳機會。親手準備角色扮演、在漫展上一起創造快樂和感動,這些事情之所以令扮演者沉迷,是因為這些活生生的感性活動中,內涵著豐富的情趣,在過程中扮演者實現了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一次次確認了自己的存在,祛除了功利性遮蔽,回歸和顯示出人的自身存在的自由形式,回復到本真存在,實現詩意生活的實踐與體驗。更重要的是,角色扮演它的作用不僅限于漫展活動當日,無論是把角色扮演當做忙碌生活的調節劑,還是自覺延伸在角色扮演中獲得的精神能量,都能夠為今后的日常生活注入動力,引領角色扮演者們在廣闊人生中突破和完善自己。
注釋:
①同人展即為同好之士的創作交流活動。同人作品指的是同好者在原型的基礎上進行的再創作活動及其產物。
②二次元文化包含動畫、漫畫、游戲、小說、虛擬偶像及其衍生品。
③動漫衍生品。
④指漫展結束后,參與者重回日常現實生活中產生的不適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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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龍卓玥,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育原理與方法。
樊華,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美育原理與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