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教育家費承鏗“興趣”音樂教育思想解讀

［摘 要］ 21世紀音樂新課程改革以來，“課標”及其修訂版格外重視學生的音樂學習興趣問題，但音樂學習在強調“興趣”時一旦遇上強調“勤奮”就尷尬了，平民音樂教育家費承鏗的音樂教育思想的核心就是“興趣”觀，因此他非常擅長趣味教學。他的“趣味”音樂教育思想對解決學習既強調“興趣”又強調“勤奮”這一尷尬問題有啟發意義。費先生將興趣分為三個層次即“有趣、樂趣、志趣”，并以此來理解“興趣”，他既對三者作出質性區分，又對三者邏輯關系緊密結合的音樂學科特點作出闡述?！坝腥ぁ币话阒饕侵敢蛲庠诘囊魳肥录碳ひ鸬闹黧w活動，是一種臨時的感受，帶有“短暫、稍縱即逝”的特征，是泛教育領域普通大眾常見的層次；“樂趣”是在“有趣”基礎上因主體的內在音樂需要引發的積極追求，是一種生活態度，帶有“樂此不?！钡奶卣?，是各種正規的普通音樂教育追求的理想目標；“志趣”是在“樂趣”基礎上因主體結合了自身天賦和社會需要而做出的長期持續性的積極音樂行為，是一種專業實踐精神，必然帶有“緊張性”“克服困難”的特征，是“決心做某事”與“喜愛做某事”的自然結合，即一般理解的“興趣”與“勤奮”的完美統一，是音樂專業成功人士必須具有的普遍心理素質。

［關鍵詞］ 音樂學習；興趣；有趣；志趣；樂趣；勤奮

［中圖分類號］ J60"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5）03-0174-03

“興趣”是所有學科教育都關注的主題詞。作為美育的音樂教育學科更是常談“興趣”，尤其21世紀的音樂課程標準直接把“興趣”作為音樂課程學習的“動力”。但學術界對音樂學習興趣的理論闡釋似乎還不夠透徹，以致出現“學生喜歡音樂卻不喜歡音樂課”這樣被質疑［1］的流行語。

“平民音樂教育家”費承鏗先生［2］自20世紀80年代就參與我國音樂教材大綱的起草（后任主筆之一），21世紀初退休后還繼續擔任新音樂課程標準的研制工作，他的音樂教育思想的核心就是“興趣”觀，他的“興趣”教學思想對音樂學習“興趣”問題頗有不凡的見解。筆者都是費先生的學生，費先生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教我們《音樂心理學》和《音樂教育學》課程時，他在課堂上從興趣的三個層次（有趣、樂趣、志趣）角度入手，緊密結合音樂學科特點來闡述他的“興趣觀”，筆者覺得很有價值，因費先生已故，現就筆者回憶并結合筆者的理解闡述如下。

一、“有趣”的特征是“稍縱即逝”，

是大眾層次的常見表達

所謂“興趣”，教育心理學一般將其分為“有趣、樂趣、志趣”三個層次?！叭ぁ弊值幕疽馑际恰案械接淇臁?，關鍵是怎么使人“感到愉快”？作為第一層意思的“有趣”，其內涵直接就體現在“興趣”這個詞的直接意義上?！芭d趣”的“興”，指的是“觸”物而“興”，如宋代學者李仲蒙所說的“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具有“隨遇發生，隨生而盛”之特點［3］。這種“興趣”也就是美國海蒂提出的興趣兩分法中的“情境興趣”（此二分法中的另一個叫“個體興趣”），是指一種隨意的、短暫的，由外在事物引發的，且與具體的語境密切相關的興趣形式［4］，即這種層次的興趣僅僅是“有”了“趣”，表現出想“摸摸、敲敲、打打、吹吹”樂器等簡單刺激反應行為，但這種興趣是很脆弱的，很快就會轉移或者消失。民眾所謂的喜歡音樂大多屬于這個層次，如有的學生開始學琴前自稱是“喜歡”音樂的，但不久就不想學了。普通音樂教育實踐中，許多人談論的“興趣”往往也是在這個層次上論及的，要不然也不會得出一個“100%喜歡音樂80%不喜歡音樂課”的結論了。如果我們真要把“興趣”當成音樂教學的目的的話，既然學生都“100%喜歡音樂”了，那還開課教學生音樂干嘛呢？！教了幾年，到頭來反而弄了個“80%學生不喜歡音樂課”，這不是幫倒忙嘛！之所以會得出這個現象，原因就是我們對“興趣”概念的理解太表層了。海德格爾曾就類似的現象做出這樣的批評：當今的興趣只不過是那引起興趣的東西。人很快便對其見異思遷、無所謂，因為其很快已被他物代替了［5］。可見，“有”了“趣”是很容易的，但興趣轉移也很容易。只有將這種“有趣”持續下去，才能進入到“樂趣”層次。

費先生為了說明這個道理，在課堂上還特別舉出日本的“鈴木教學法”這個例子，他向我們說的大致意思是：鈴木在教剛來學習音樂的學生時，不是立即就給學生上課，而是讓學生在那個學習氛圍里玩，等到學生有了強烈學習要求時才真正開始教學生。這樣既能避免學習興趣不高的學生不得不持續去學，又能為真正想學音樂的學生提高“興趣”學習層次而奠定基礎。

二、“樂趣”的特征是“樂此不?！?，

是中小學層次的理想追求

“樂”，既是“樂器”的樂，又是“快樂”的樂，既包含物質因素又包括精神因素，該字在中國已成為其他文化少有的一種人文精神［6］、一種生活方式。李澤厚在對比了西方的“罪感文化”之后，將中國的這種文化現象稱之為“樂感文化”。如此，“樂趣”的“樂（le）”已不僅僅是因受外物感而被動的“有趣”行為，還有如赫爾巴特所說：“興趣就是主動性”［7］，盡管赫爾巴特的意思沒有全部體現出中國視野中的樂的含義，但至少點出了這個層次興趣的核心部分，即主體性因素。音樂新課程提出要“以興趣愛好為動力”應該在這個意義上理解比較合適，這種層次興趣不再是“有趣”層次的“見一個愛一個”，同時也可能是“見一個忘一個”的興趣，而是有了一種“偏愛”（聚焦于某一方面），且產生“我要學”的心理和行為，并比較專一。對此，有一個成語叫“樂此不?！鳖H能說明這種“樂趣”的境界。這也可以說是我們中小學音樂教育所要追求的“境界”。

“有趣”層次是屬于普通大眾的層次，不需要學習，該怎么感受也無須別人來教，普通大眾沒有義務非要知道這是貝多芬的音樂，那是莫扎特的音樂，把詞曲從配器到演唱分析得滴水不漏對他們來說沒必要，不喜歡聽就“拉倒”。這根本不是什么素質不素質的問題。歌德說“只有對音樂傾倒的人才可以完全稱作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歌唱家俞子正就尷尬了！因為俞教授自己在其專著《會唱歌的文字》中都說：“我并不非常喜歡音樂……這是真話、實話……”［8］。如此，普通大眾能有幾個可以完全稱作“人”的呢？！歌德這話未免把音樂抬得也太高了，它并不是完全正確的，而是滿足了音樂界的“需要”，因此，這句話常被用作說服人們必須學習音樂的重要證據。

人對于音樂的感受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有這天賦［9］，所以我們才會看到，每個兒童聽到合適的音樂都可能情不自禁地做出彎彎腿、扭扭屁股或者其他什么動作。如此，中小學流行的“100%喜歡音樂”的說法也就不奇怪了，每個學生總有喜歡某些音樂作品的時候，這是天生的，不需要學習也會具有的，這種喜歡是人的一種權利，不存在高低貴賤之分。但我們需要強調的是，作為中小學音樂教育，應該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激發學生的音樂行動，喜歡音樂并能“樂此不疲”，乃至終身“喜愛”。這種“喜愛”跟“有趣”式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喜歡”只是高興就鬧騰一下，“喜愛”就不僅僅是短暫的鬧騰了，還有長期的強烈的心理傾向與行動。

“有趣”式的喜歡就如看耍猴一樣，看到耍猴場面樂呵一下，多看一眼也是很正常的。這種層次的音樂愛好者就像當下有些所謂的音樂粉絲，今天流行什么就馬上湊過去，明天又流行什么，馬上就對還喜歡昨天的音樂的人來一句：“你落伍啦”！但處于“樂趣”層次的人應該是這樣的，他即使脫離“流行”語境、離開具體類似于“耍猴”場面那樣的具體情境的刺激，也能發自內心的喜歡音樂，經常惦記著，一有空就想去找它這個“樂子”，這才是我們所要引導師生要過的教育人生。但要想成為音樂專業人士尤其是成功音樂人士，還需要超越“樂趣”層次達到“志趣”的境界。

三、“志趣”的特征是“衣帶漸寬終不悔”，

是專業人士需要的境界

“有趣”層次只是關注到了事物本身屬性，當聽到有些音樂必然會使學生“一觸即發”式做出類似于無條件的反射，但當聽到一些不能立即引起人的傾向性的聲音時（如一些古典音樂、傳統音樂），盡管也美，可要學生去做出反應就很難了。處于“樂趣”的層次顯然就能超越“有趣”層次而達到關注“人”這個主體較為深藏之處的東西。這種興趣層次實際上就是把“興趣”定義為人的一種內在屬性，這也是教學過程中要關注兒童本位思想的理論基礎。如此，教師的任務不是用聲音等（即事物客觀屬性）與所學內容無關的特征（即兒童不感興趣的或無法引起兒童注意的）去引誘兒童，而是提供能夠迎合兒童的需求的條件（如選擇學生熟悉的生活中常見的音樂作為教學內容）。但由于在這種層次下的音樂教學過于關注個體（學生），也有可能會導致“各人各愛”的現象，因此教學中很可能會出現音樂課堂要么很“亂”而致使興趣教學流于形式，要么由于教師無法因材施教而又重新回到傳統的學生被動學習的狀況。

此外，處于內在需要論層次的興趣即“樂趣”，盡管會產生“樂此不?！钡男袨?，但這畢竟還只是處于個人當下的內在需求特別是愉悅情感與認知需求上。對此，阿諾德的興趣定義在此基礎上又更進了一步，他認為“興趣”至少還要包含兩個方面的內涵：1.興趣不是指向當下而是指向未來的。2.興趣的標志不是愉悅、放松、滿足或寧靜的感受，而是某種緊張、沖動、意向等，即興趣是指向未來的緊張狀態［10］。顯然，這個看法非常適合用來解釋“興趣”與“勤奮”之間的沖突問題（即有價值的興趣也包括勤奮、努力等因素）。但筆者覺得這個解釋不如費先生給我們講得好，費先生是用“志趣”概念來講的。他說“志趣”是中國教育心理學特有的詞匯，意思即“志與趣”，望文生義就是志向（目標、愿望和理想）和興趣，是內部動機和外部動機的有機結合，即“志向”表示一個人“決心做什么”“興趣”則表示一個人“喜愛做什么”［11］，兩者結合便具有更強的積極主動性。從積極性來自“志”（即意志）的角度看，“志趣”這個概念就自然地包括了“勤奮、克服困難”等因素了。再從人的心理分為“知、情、意”三個部分來看，“有趣”主要是情緒層面的，“樂趣”就不僅僅是情緒的觸發了，還包括認知，正因為有一定的認知保障，人們認準的事才會“樂此不疲”的。但如果我們把音樂當成我們整個人生的職業、事業，那就不能僅僅靠“樂此不?！钡淖晕姨兆砹?。歌唱家俞子正說“許多人熱愛音樂卻不適合音樂”［12］?？梢?，作為一種職業、事業的音樂學習不能僅憑個人主觀的好惡了。有經驗的音樂教師在培養學生走專業化道路之前，一般還要檢測學生是否具有一定的條件印證的就是這個道理。一旦初步有一個基本的判斷認為適合走音樂這條道路后，僅靠個人的“樂此不疲”顯然是不夠的。人總是希望干自己愛好的事情，但實際上人又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為我們不是抽象的人、孤立的人，我們是生活在一定群體、文化圈中的人。所以，《心理百科全書》中指出人的“興趣”還要具有社會性特征，興趣也只有跟社會需要相聯系才會保持得長久。如宋朝的張載說：“人若志趣不遠，心不在焉，雖學無成”。心中有了責任感，有了遠大志向，興趣才不會迷失方向（如整天沉迷于游戲而不能自拔或整天沉迷于歌舞廳而無所事事），興趣的動力作用也才會發揮得淋漓盡致。于是，自己“樂此不?！钡氖录词褂龅嚼щy阻隔也不會停止，相反會“以苦（勤奮、刻苦）為樂”，相信“勤奮出天才”“有志者事竟成”。

正因為如此，大學音樂教育作為一種專業教育，是以服務社會為己任的，跟常規的美育不同，它需要一定的專業性，技術含量要求很高，所以，很少看到大學老師整天在強調興趣就是這個原因，這也能解釋當下高中音樂教育專業化傾向的問題。高中學生有高考的壓力，面對職業前途的選擇，我們很難說僅僅通過充滿樂趣的音樂課堂就能踏上高考這條大船，適度的壓力和沖刺教學是需要的。正因為目標明確，所以才“樂此不?！边M行練習甚至偷練，這不就是孔子所說的“學而不厭”的“樂學”境界嗎？這不也就是王國維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境界嗎？即使今天的“減負”也不能“革”這個“命”??！企圖不付出辛苦就想“一步登天”那只是個“音樂劇”（《一步登天》是一部音樂?。┑拿帧２贿^，現實生活中確有不少愛做“一夜成名”的明星夢的人，素質教育并不是要把如“勤奮”這樣好的品質也去掉！對于“志趣”境界，費先生有一句特有的口頭禪：我們要刻苦，而不要痛苦地學習！

完整理解了“興趣”學習，我們也就不必糾結當下的“喜歡音樂卻不喜音樂課”這句流行語的科學性了，我們也不必在強調“興趣”時就回避談論“勤奮”的問題。音樂學習興趣的內涵是十分豐富的，各盡其責才能各得其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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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俞子正.會唱歌的文字［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1.

［9］［10］ 舒澤池，謝秀珍.樂理新思路［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5.

［11］ 郭留柱.人生價值的動力問題追溯［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0（10）：33-36.

［12］ 同［8］.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