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形態、機制與優化

摘要：均衡布局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是促進區域乃至全國職業教育公平、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路徑。采用不平衡指數、地理集中指數和莫蘭指數測算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結果表明，優質校在空間分布上表現為全國范圍廣泛分布基礎上的集聚狀態，即廣泛性與不平衡性并存、關聯性與集聚性并存、多種關聯模式并存。全國七大地理區域的優質校分布呈現出明顯的不平衡，其集聚在東部、中部地區，西部地區成為明顯的洼地；集聚主要發生在直轄市和省會等較發達城市，偏遠城市成為空白區。進一步運用地理探測器方法實證分析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機制的結果顯示：多重政策共同影響優質校分布，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體現著國家和地方意志；職業教育優質校與區域經濟發展之間存在雙向互動關系；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兩種不同類型教育之間存在競合關系；人口規模、結構與素質均對高職教育產生重要作用。在教育強國建設及“新雙高計劃”的時代背景下，為了更好發揮優質校的示范引領作用，應堅持統籌規劃，加強均衡視域下的差異化發展；堅持優質資源共享，發揮熱點區域的輻射帶動作用；堅持特色發展，實現職教與經濟社會的良性互動。

關鍵詞：高等職業教育；優質校；教育資源；空間布局

中圖分類號：G719.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9-5195（2025）02-0102-11 "doi10.3969/j.issn.1009-5195.2025.02.011

基金項目：2021年度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項目“現代職業教育治理模式研究——基于德、英、美、日比較視角”（21JHQ085）。

作者簡介：賈旻，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山西大學繼續教育學院（山西太原 030006）；陳曉煜，助理講師，嘉興技師學院（浙江嘉興 314000）。

一、問題緣起

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增強職業技術教育適應性”“優化結構與布局”“優化區域高等教育資源布局，推進中西部地區高等教育振興”（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21）以來，《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更是進一步提出了到2027年，“教育布局結構與經濟社會和人口高質量發展需求更加契合”的階段性目標（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25），教育資源空間布局與教育公平問題愈發受到廣泛關注。均衡布局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成為促進區域乃至全國職業教育公平、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路徑。2006年，國家示范性高等職業院校建設計劃（以下簡稱“示范建設”）啟動，通過示范校、骨干校和優質校建設，引領職業教育邁向高質量發展；2019年，中國特色高水平高職學校和專業建設計劃（以下簡稱“雙高計劃”）啟動，帶動職業教育持續深化改革；2024年，“新雙高計劃”以“辦學能力高水平、產教融合高質量”為導向，推動職業教育向更高水平邁進。從“示范建設”到“雙高計劃”再到“新雙高計劃”，體現了我國高職教育從“規模擴張”到“提質增效”的理念轉變，與此同時，在“扶優扶強”與“示范引領”理念指導下，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在部分區域及城市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集聚。

20世紀70年代至今，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成為學術界持續關注的重要議題。《教育地理學：一個被忽視的領域》（Ryba，1968）的發表標志著教育地理學研究的開始，“空間—機制—效應”研究框架（Hones et al.，1972）的提出明確了西方現代教育資源空間格局研究的主要內容。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早期研究聚焦于資源配置，主要以區位理論為指導，通過構建計量模型，指導學校布局和學區規劃，例如學區優化模型（Caro et al.，2004）的提出旨在實現效率與公平相統一的均衡格局。隨著研究的深入，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研究的關注對象逐漸擴展到多元利益相關者，研究重點由單一的資源可達性擴展到多維層面，如教育機會（Moreno-Monroy et al.，2018）、性別差異（Ansong et al.，2018）、種族隔離（Taylor et al.，2019）、學校隔離（Boterman et al.，2019）、收入隔離（Owens et al.，2019）、教育政策（Yoon et al.，2018）等。近年來，基于人文地理視角來探討教育空間和社會空間的辯證關系、因果關系及社會文化意義成為新的研究熱點。

在人文社會科學“空間轉向”思潮影響下，“教育空間”問題逐漸受到我國學者的關注（張謙舵等，2014）。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以下主題：第一，教育資源空間布局調整。這類研究立足于新型城鎮化、區域協同發展、生育政策調整、人口遷移等現實問題與社會需求，對基礎教育空間布局的問題及調整優化進行研究。第二，教育資源空間布局評價。隨著各種空間評價分析方法日益成熟，對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均衡性、公平性評價與優化成為研究重點。近10年來，我國學者應用空間分析手段對學前教育、基礎教育、老年教育等領域供給問題進行探究，所用到的分析指標包含空間可達性、資源服務壓力、基尼系數、資源分布密度等（劉雅婷等，2020）。由于研究選取的區域范圍、評價指標及時間跨度等因素存在差異，所得結論不盡相同。第三，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時空演化。這類研究重點關注特定區域內的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狀態，考察教育資源空間分布動態變化特征、趨勢以及影響因素。例如，城市基礎教育空間均衡性呈“低層次均衡—不均衡—高層次均衡”螺旋式上升的動態循環發展特征（閆晴，2020）；高等教育發展水平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空間關聯模式具有空間集聚性和時序低流動性特征，且路徑依賴嚴重（潘興俠等，2020）。第四，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社會影響。教育具有多重社會功能，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對許多地理要素均具有影響，教育資源如何成為塑造社會結構和社會空間異質性的前攝因素成為學者關注重點。研究發現，教育資源配置與城市化水平之間存在關聯性（路瑤，2020）；優質基礎教育資源對人口空間分布具有引導作用（劉乃全等，2015）；高等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對城市群創新能力具有影響，高校在校生數量的多中心分布對城市群創新更有利（梁爽等，2021）；在高等教育資源相對匱乏的地區，高等教育資源增加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更明顯（勞昕等，2016）。

總體而言，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相關研究借助多樣化的分析模型及工具，在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演進軌跡、均衡性、差異性以及形成因素等方面取得了許多有價值的成果，但是在以下方面較為薄弱：從研究主題看，主要聚焦于基礎教育與普通高等教育，很少關注類型教育視角下的高職教育；從研究范圍看，主要集中在省域層面，較少從多個層級分析高職教育發展的差異性；從研究視角看，大多基于教育學、地理學、經濟學視角，對高職教育空間屬性分析不足。因此，本研究將從空間分析視角切入，分析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形態及形成機制，以期為優化全國及區域高職教育資源布局，促進職業教育公平和高質量發展提供思路。

二、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形態

1.核心概念界定

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是由“高等職業教育資源”與“空間布局”組成的復合概念。高等職業教育資源指的是投入高職學校教育服務并有效發揮作用的各類資源要素的集合，包括教師、管理者等人力資源，制度、文化、自然環境等環境資源，教材、教法等教學資源（陳振華等，2015）；教育資源類型多樣，因此需要確立綜合指標統一衡量某地區高職教育資源多寡。空間布局是地理學概念，指要素在一定區域內的分布狀況及相互關系。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是高職學校數量、規模及其相關要素在不同區域的分布和構成狀況，反映了高職教育資源在不同區域的分配情況、資源利用率等方面的表現，旨在揭示其空間組織形式和空間差異（劉宏燕等，2017）。本研究將擁有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學校稱為“優質校”，以其作為研究樣本來觀察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情況。

2.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本研究將2019—2022年間國家公布的雙高計劃建設單位、國家級職業教育教師教學創新團隊立項建設單位和培育建設單位（以下簡稱“國家級教學創新團隊”）以及國家級職業教育教師教學創新團隊培訓基地和共同體建設牽頭單位（以下簡稱“創新團隊基地”）均稱為優質校（見表1）。其中，雙高計劃是面向高等職業學校，優中擇優，遴選出的特色高水平學校及專業；國家級教學創新團隊具有良好的職業教育教學基礎，有助于深化職業院校教師、教材、教法改革，能夠引領高素質職教“雙師型”師資隊伍建設；創新團隊基地是遴選出的在相關職業教育領域具有顯著優勢和特色的學校，具備卓越的職業教育培訓能力，有助于深化職業教育教師培訓模式創新，能夠引領構建高水平職業教育培訓體系。剔除優質校名單中的中等職業學校及重復院校，共得到320個研究樣本。普通高校雖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高職教育層次，鑒于其能夠提供高水平的職教師資培養培訓等服務，也被納入研究范圍。樣本覆蓋全國30個省級行政區，可以代表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整體水平和發展趨勢。

3.空間布局形態

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是一個復雜系統，要準確描述空間布局特征，應從全局性、區域性和關聯性加以考量。本研究選取優質校數量作為反映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的變量，用不平衡指數、地理集中指數和莫蘭指數（Moran’s I）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特征進行分析。研究發現，我國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表現為全國范圍廣泛分布基礎上的集聚狀態，即廣泛性與不平衡性并存、關聯性與集聚性并存、多種關聯模式并存。

（1）廣泛性與不平衡性并存

從全國區域來看，320所優質校廣泛分布在華北、華中、華東、華南、西北、東北、西南七大地理分區（以下簡稱七大區）；從省級行政區來看，除西藏之外，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均擁有數量不等的優質校；從地級行政區來看，全國333個地級行政區中有107個擁有優質校（統計不包含跨地市校區）。

優質高職教育資源雖然分布廣泛，但區域間存在較大差距。不平衡指數可以反映研究對象在不同區域內分布的均衡程度（余陽立等，2022）。本研究采取不平衡指數衡量優質校在七大區的分布狀況，其計算公式見式（1）。

式（1）中，S是不平衡指數，n為區域數量，Yi為不同區域內某一研究對象在總區域所占比例按降序排列后第i位的累計百分比。不平衡指數S取值范圍為0～1，S值越大說明分布越不均衡。當優質校平均分布在各區域時，S＝0；當優質校全部集中在某一區域時，S＝1。

如表2所示，全國優質校分布不平衡指數為0.335，說明從全國范圍來看，優質校在七大區之間的分布并不均衡，僅華東、華北所擁有的優質校數量就達到了全國總數的一半。從七大區內部來看，除東北地區外，其他六大區內部分布也呈現出較不均衡的狀態，其中華南、西北地區不平衡指數最高，西南、華東地區次之，不平衡現象較為突出。從省級層面來看，除西藏以外的30個省級行政區優質校數量的標準差為7.65，方差為60.57，說明省級行政區優質校數量分布離散程度較高，分布并不均衡，省際差距明顯。

（2）關聯性與集聚性并存

空間集聚和分散是社會經濟活動的基本空間特征（陸大道等，2018），同經濟產業聯系密切的高職教育同樣具有上述特征。地理集中指數是測量研究對象在地理空間上集聚程度的指數（韓瑛等，2021）。本研究采用地理集中指數反映優質校的集中程度，測算公式見式（2）。

式（2）中，G為優質校地理集中指數，Xi為第i個省級行政區的優質校數量，T＝320為優質校總數。G值越大，說明優質校空間分布越集中。用G0表示優質校在各省級行政區均勻分布時的地理集中指數，如果G＞G0，則表明優質校在省域呈集中分布。假設優質校平均分布于31個省級行政區，得到G0＝17.96。通過計算得出實際優質校地理集中指數G＝22.47＞G0，說明優質校在省域層面呈空間集聚分布狀態，這是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稀缺致使資源配置傾向集中化的必然結果。總體來說，優質高職教育資源集聚在東部、中部地區，西部地區成為明顯的洼地；集聚主要發生在直轄市和省會等較發達城市，偏遠城市成為空白區。

第一，全國范圍內優質校分布表現為“東熱西冷”。為進一步刻畫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特征，本研究以優質校數量為操作變量，采用自然斷點分級法，將30個省級行政單元劃分為冷點區、次冷點區、次熱點區、熱點區四個等級類型。我國高職教育資源空間聚集狀態分布不均，既有資源高度聚集的熱點區，也有相對的冷點區，且在區域空間格局上與胡煥庸線吻合。胡煥庸線東南側為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發展的熱點區，如山東、江蘇、浙江；胡煥庸線西北側則相對熱度偏低，如山西、河南等9個省份；熱點區和冷點區在空間上分別聚集，呈現出東部地區熱、西部地區冷的“東熱西冷”特征。

第二，省會及其相鄰城市成為優質校集聚的核心區域。省會城市優質校數量最多，占據總量的54.96%；分省（自治區）來看，有20個省會城市的優質校數量達到本省總量的一半甚至更多，海南、寧夏、內蒙古、青海4個省（自治區）的優質校甚至被省會城市所獨攬（見圖1）。省會城市作為省級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交通便利、民生設施完備，相較于其他地市，具備顯著的區位優勢，能為教育發展提供有力支撐，吸引優質高職教育資源不斷向其匯聚。此外，非省會城市優質校大多分布在與省會城市在地理位置上緊密相連的地市，圍繞省會城市形成該省高職教育中心區。這種現象在高職教育資源占有量相對較少的省份表現得更為明顯，如福建、廣東等11個省。

第三，優質校集聚效應呈現差異化，“虹吸”與“溢出”現象并存。如前所述以及數據表明，在優質教育資源分配過程中，“虹吸”效應促使優質校圍繞省會城市形成集聚態勢。然而，當優質教育資源在省會城市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便會產生“溢出”效應，進而帶動周邊以及其他城市的教育發展。例如四川、河北、湖北、廣西四省（自治區）在遠離中心城市的地市，逐步形成了該省高職教育的亞中心。江蘇省的情況較為特殊，其高職教育資源豐富，廣泛分布于省內12個地級市（宿遷除外），且蘇南地區優質校形成一定規模；與之相比，省會南京的優質校集聚度相對較低，占全省總量的比例不及1/3，明顯低于其他省會城市的平均水平。

（3）多種關聯模式并存

莫蘭指數是用于度量全局空間自相關程度的指標，可以用來分析不同地市高職教育資源的關聯性。為驗證高職教育資源在空間上是否存在空間自相關特征，本研究利用ArcGIS10.5進行莫蘭指數測算，計算公式見式（3）。

式（3）中，I為莫蘭指數，xi為i區域的觀測值， 為區域要素平均值，Wij為空間權重矩陣，空間相鄰為1，不相鄰為0。在給定顯著性水平時，若I＞0，表示相鄰地市之間存在空間相似性，即高職教育資源較多（較少）的地市在空間上顯著集聚；若I＜0，則表示相鄰地市之間不存在相似性。選用CONTIGUITY_EDGES_ONLY作為空間關系概念化方法，最終生成HTML格式的空間自相關分析圖（見圖2）。

計算得到的高職教育資源全局莫蘭指數為0.212（z＝6.794，p＝0.000＜0.05），大于0表示通過顯著性水平檢驗。這說明我國高職教育資源存在空間正相關關系，即高職教育資源較多或較少的地市在空間上分別集聚，存在明顯的“全局空間集聚”。此外，根據z值和p值得分，有99%的把握認為優質校的分布模式屬于聚集模式。同時，借助局域自相關分析圖進一步識別分析，得出不同區域的四種關聯模式。

高—高集聚區（高效型），主要分布在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以及成渝地區等大城市群，構成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優勢區域。例如，京津冀地區的北京、唐山、天津、承德；長三角地區的泰州、鎮江、常州、紹興、金華；珠三角地區的東莞和中山。京津冀和長三角地區的高—高聚集特征明顯，高職教育溢出效應明顯，空間聯系較為緊密。

高—低集聚區（極化型），主要分布在中西部地區。某些城市的高職教育資源發展較好，而周邊城市的發展水平較低，難以帶動高職教育資源發展，形成了中間高，四周低的“極化型”格局。一類是省會城市，如呼和浩特、銀川、蘭州、西寧、重慶、貴陽、南寧等，多位于胡煥庸線的西北側的冷點地區，這些省會城市是該省高職教育資源發展集聚的中心區。另一類是非省會城市，包括遼寧的營口和丹東、浙江的溫州、江西的景德鎮和贛州、廣東的茂名、新疆的和田和昆玉等，這些非省會城市遠離省會城市，具有自身特色，成為該省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發展的“亞中心”。

低—高集聚區（空心型），零散分布在中部和東部地區。例如，廊坊、陽泉、資陽、遵義、安康、十堰、黃石、咸寧、萍鄉、馬鞍山、宣城、黃山、衢州、湖州、嘉興等城市的高職教育發展整體較低，且不易受周圍城市影響，從而形成中間低、四周高的“空心型”格局。

低—低集聚區（低效型），主要指向西藏和海南。西藏是高職優質校的空白區域，在該領域的發展近乎處于初始階段，海南則為高職優質校的冷點地區，二者共同形成了低效型集聚格局。

三、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機制

機制反映的是要素之間的結構關系和運行方式。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機制指的是各種影響教育資源分布與組合的不同因素間相互制約、作用的內在機理。教育系統同社會生態系統的協作、系統內高校間的競爭和協作、高校個體的自身發展共同形塑著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在特定時空下的布局形態。本研究采用地理探測器分析探究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機制。

1.指標選取

若將職業教育看作生態系統，影響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因素涉及政治、經濟、社會與教育等維度，且不同維度及其具體指標間相互作用（宋亞峰等，2018；劉國瑞，2019；王輝等，2020；趙晶晶等，2020）。我國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是以上主要影響因素動態協同作用的結果，根據高職教育發展規律以及以往研究的考量，本研究將政策因素作為控制變量，重點從社會、經濟與教育三個維度選取15個指標（見表3），探測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分布機制。

第一，社會中的人口因素是高職教育資源發展的基礎條件。人是社會活動的主體，人口數量、素質、結構以及人口流動等對教育資源的空間配置起到影響作用。區域人口越多，對于教育需求量越大，更容易吸引人才和資源聚集，有助于優質教育資源的形成（袁振杰等，2020），反之亦然。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需要以充足生源與優秀師資團隊為前提，人口大省及集聚區域更容易成為高職教育資源區域增長極。

第二，經濟因素是高職教育資源發展的關鍵動力和有力保障。經濟發展將對人才產生巨大需求，同時，也為教育發展提供物質保障，影響國家或地區的教育資源投入力度。高職教育能為勞動力市場提供技術技能人才，它與區域經濟發展、產業結構調整有著密切關系，且需要行業企業的多元辦學支持。

第三，教育因素是高職教育發展的內在基礎。高職教育作為教育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可避免地會受其他類型教育，尤其是普通高等教育的影響。高職教育發展既受制于自身辦學條件、教學質量、就業前景以及民眾認可，也與高等教育入學機會以及發展程度緊密聯系。區域高等教育規模越大，越容易產生教育資本聚集，影響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

2.實證分析

研究所需的影響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相關變量數據，包括各省經濟、教育、人口等發展狀況數據，均來源于各省（自治區、直轄市）2020年統計年鑒和中國經濟與社會發展統計數據庫。

地理探測器是揭示空間分異性并探測背后驅動因素的統計學方法（王勁峰等，2017）。本研究選取地理探測器中的因子探測，分析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影響因素的解釋程度，并將交互探測用于分析各因子之間的交互作用和單因子在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上的作用。探測指數計算公式（Wang et al.，2010）見式（4）。

式（4）中，q為影響因素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的探測指數，值域為［0，1］；L為影響因子的分層；Ni和N分別是因子層i和整體的樣本數；和σ2分別是因子層i和整體的Y值的方差。當σ2≠0時，模型成立。當影響因子Xi的解釋力q值越接近1時，Xi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分布特征的影響力越強，反之則越弱。通過比較不同影響因子的q值，可以探測分析影響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分異的主導因素。利用ArcGLS10.5的自然間斷點分級法將15個探測因子分別離散為5個等級，輸入探測器軟件中運行，得出因子探測結果（見表4）和交互探測結果（見表5）。

由表4可知，通過統計學檢驗的因子有9個，影響力水平由高到低分別是企業單位數、普通高職高專一般公共預算教育經費、GDP、普通高等學校專任教師數、普通本科學校在校生數、中等職業學校（機構）畢業生數、15歲以上人口數、常住人口數、中等職業學校在校生數。以各影響力水平的平均值來計算，經濟因素（0.702）＞教育因素（0.578）＞人口因素（0.558），其中企業單位數、高職教育經費投入和適齡教育人口數是影響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主要因素。

對15個探測因子兩兩進行交互探測，結果表明，不同因子交互作用的影響力均比單因素的影響力高，但各因子交互作用的影響力存在顯著差異，交互作用類型均為雙因子增強型和非線性增強型，其中83組為雙因子增強型，22組為非線性增強型。這表明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機制不是單因子造成的，而是不同影響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交互作用強度前三名分別是X3∩X15、X1∩X3、X2∩X3，q值均高于0.92。

3.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機制

第一，多重政策共同影響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布局特征體現著國家和地方意志。一是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深受行政資源分布影響。我國高等職業院校被視為國家體制的組成部分，由國家行政部門按照權限分級舉辦和管理（潘懋元等，2019），高職教育以省級政府統籌管理為主，省級政府對高職教育區域布局具有自主權。因此，高職教育發展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地方政府的財政資源投入力度、高職教育重視程度以及治理能力，這種地域差異無形中加劇了省域之間高職教育資源的差異。此外，行政資源與教育資源的互嵌關系構成了我國教育行政體制的主要特征（袁振杰等，2020），“地方權力”如制度外財政資源、政府投入偏好以及資源的非均衡性配置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建設具有重要影響。二是國家頒布的相關法律法規政策引導資源配置。一直以來，我國高職教育政策法規發揮著重要的宏觀調控功能，中央及地方政府通過各種（高等職業）教育政策分配教育資源，實現政策意向。如2022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明確了企業在職業教育中的主體責任。三是國家和地方通過項目、計劃等直接調控干預優質高職教育資源配置。“骨干校”“示范校”“雙高校”等專項支持政策，以及“援疆”“援藏”“西部計劃”等推動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跨區域流動，影響和重塑資源的空間格局。此外，國家和地方還采取新建、合并和遷移等手段，調整區域高職教育資源格局，有目的地促進、優化資源空間配置。

第二，職業教育優質校與區域經濟發展之間存在雙向互動關系。經濟基礎是影響教育資源配置的基本因素，高職教育資源建設依賴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經濟發展良好的地區通常能夠為高職教育提供資金、設施設備、師資、實習就業崗位等支持，促進職業教育的規模發展及質量提升。數據顯示，作為經濟發展水平重要指標的GDP以及表征經濟活力的企業單位數，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分布的影響顯著。同時，經濟轉型、產業發展也影響著優質校的建設與發展，如學校規模、專業設置均與區域產業發展有著高度相關關系。高職院校的一般公共預算教育經費是高職教育發展條件之一，受經濟因素和地方政策的雙重影響。知識經濟背景下，經濟因素中除了財政支持能力對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有支撐作用外，還通過“知識—技術—產業”鏈條吸引知識、信息和人才等的大量涌入，通過循環積累效應推動更多包含人力資本在內的生產要素集聚，與高職教育產生良性互動，并為優質校的知識溢出和學生就業提供可靠平臺。該過程顯示了經濟因素與人口因素、教育因素對高職教育資源的交叉作用，反映了高職教育資源配置的復雜性。

第三，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兩種不同類型教育之間存在競合關系。數據顯示，普通本科學校在校生數因子探測值q為0.577，說明普通高等教育的發展態勢會對高職教育發展產生較強影響。實踐證明，普通高等教育發達地區的高職教育發展普遍不錯，普通本科院校常以人才培養方式參與高職教育，通過資源共享促進高職教育發展。與其他反映區域高等教育發展基礎的指標（如每十萬人口高等教育在校生數）相比較，普通本科學校在校生數這一因子對高職教育發展影響更加強烈，這也充分說明在發展優質教育資源過程中，專任教師團隊培育的重要性。此外，相比普通高中畢業生數，中等職業學校（機構）畢業生數與高職教育資源發展關系更為密切，這是受到現有教育制度、社會制度與文化傳統的影響，高職教育更多被視為“差生”無法進入普通高等教育之后的選擇“通道”，中職畢業生更多進入高等職業學校而非普通高等學校繼續學習。

第四，人口規模、結構與素質均對高職教育產生重要作用。一是研究數據顯示，人口規模對區域高職教育資源規模具有顯著影響。人口總數上的優勢會帶來人口規模效應，匯集更多人才，反映在高職教育上，將帶來生源、師資與管理人員等人力資源，促進優質校的良性循環發展。此外，不同于基礎教育的就近入學，高職教育生源流動性更強，學生在擇校時更傾向于選擇城鎮化水平高、就業環境及交通條件更優的大城市（毛豐付等，2014），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高職教育資源總是集中在胡煥庸線以東的經濟發達地區以及優質校普遍圍繞省會城市形成集聚等。二是表征人口因素的15歲以上人口數對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分布也具有顯著影響。15歲及以上人口是我國接受高職教育的適齡人口，為了保證學生數與職業學校數量的平衡，適齡受教育人口增多將引發對職業院校數量或規模需求的提升。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我國高職教育資源在省域層面的不均衡狀態，人口密度越大越有利于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集聚，中小城市高職教育資源難以形成規模。由此可見，對于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追求在大中小城市之間存在明顯差異。三是交互探測發現大專及以上學歷人口占比與其他因素交互作用明顯，人口素質與人口結構、人口規模、文化傳統等因素交織在一起，影響著人們的高等教育訴求。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形成和發展需要高等教育環境和人口素質的優化與提升。

四、優質高等職業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優化 路徑

如前所述，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在全國范圍內呈現出聚集分布態勢。置身教育強國建設及“新雙高計劃”的時代背景下，如何充分發揮優質校的示范引領作用，有效規避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馬太效應”，促進教育公平與質量提升？進一步優化空間布局路徑成為重要突破口。

1.加強統籌規劃，堅持均衡視域下的差異化發展

職業教育與經濟產業發展、人口規模與素質、教育發展狀況緊密相關。在多重因素的綜合影響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總是趨向于在“高效益”地區聚集。雖然地區間差異化發展不可避免，但是任由地區分化帶來優質高職教育資源配置不均的話，將進一步導致地區間優質校發展失衡。因此，要堅持差異性與均衡性并重原則，統籌規劃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

一是加強政府統籌，做好政策引導。我國七大地理區域的經濟、人口與教育發展情況不盡相同。高職教育作為準公共產品，在堅持公益性的同時，也受到市場規律和競爭法則影響，追求集聚效益不可避免，如大學城、職教中心港的建設等。因此，政府需通盤考慮，以決策為指引，輔之以財政、金融等政策工具，既發揮市場在教育資源配置中的高效作用，又加強政府的托底功能，通過特定項目、東中西部協作發展等職教政策傾斜與引導，促進優質高職教育資源與區域需求相匹配，并在此基礎上逐步實現全國范圍內的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均衡布局。

二是加強央地聯動機制，做好系統規劃。實現公共教育服務均等化和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始終是政府的基本責任。因此，需要加強國家戰略與地方戰略的協同，明確央地職責劃分，中央政府履行好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宏觀調控責任，地方政府履行好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創新發展責任。倘若缺乏中央強有力的宏觀調控，將會加劇地區之間的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不均問題；缺乏中央差異化的政策支持，將進一步拉大落后地區與發達地區的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差距。

三是發揮數字技術優勢，重塑空間布局。以職業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為策略，以數字治理為引領，以國家職業教育智慧教育平臺等在線教學和學習服務平臺為依托，以數字化教育資源建設為基礎，以職業教育教學改革為核心，全方位推動高職學校的組織架構、課程內容、教學過程以及評價變革創新，以數字技術打破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物理環境限制，在數字時空中實現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均衡。

2.堅持優質資源共享，發揮熱點區域的輻射帶動作用

我國教育資源的空間非均衡性受教育屬地管理體制和行政資源非均衡分布的影響。受教育資源分布和流動的地方屬性所限，要實現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均衡發展，需要跨行政區域開展教育資源共建共享。

一是加強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省域間以及省內聯系，促進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流動，實現聯動發展，即發揮熱點地區、核心優勢區對周圍省份的帶動，省會城市對省內其他地區的帶動，發揮好集聚效應、示范效應和輻射帶動作用（鐘秉林等，2021）。通過區域聯通互動，以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空間溢出和擴散效應帶動高職教育落后區域發展，實現全國范圍內的適度均衡。

二是拓展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覆蓋范圍，實現從集聚態到放射態的轉變。通過人員互動、資源共建、信息共享，即選派專業教師、管理人員，以人為載體，將優質高職教育資源輸送至薄弱區域，并借助數字技術優勢，實現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再生發展與共建共享。借助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輻射作用，減少區域職業教育資源整體勢差，以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均衡撬動優質教育均衡發展。

3.堅持特色發展，實現職教與經濟社會的良性互動

高職教育是經濟新常態中發揮技術創新作用的關鍵依托，也是區域科技創新和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徐偉，2021）。高職教育應該結合區域產業發展需求及人口變化趨勢，實現區域特色發展。

一是圍繞區域產業發展需要，合理配置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增強與區域經濟發展的適應性。我國七大區、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經濟發展存在較大差異，不同地區的產業優勢、產業鏈也大不相同，優質高職教育資源配置應與所處區域產業結構調整、產業發展及產業鏈需求緊密結合。例如，我國東北、西北地區現代裝備制造業大而不強，現代服務業發展嚴重滯后；江蘇雖然整體經濟水平發展較高，但處于全球產業鏈低端等。因此，各地在推進優質高職教育資源規模化發展的同時，還需國家加強頂層設計、優化布局，以服務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整體提升，賦能新質生產力發展。

二是結合人口變化趨勢，特別是區域勞動力人口結構變化，提前謀劃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調整。既要滿足區域當前勞動力市場需求，也要結合人口出生率走低、老齡化加速、城鄉流動加劇等現實問題，根據未來勞動力需求預測以及產業發展需求，提前作好職教資源的區域發展規劃。

五、研究總結與局限性

綜上，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均衡既是教育發展水平的基本均衡，也是教育需求與教育供給的相對均衡。從世界范圍來看，非均衡仍將是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常態化存在。政府調控與市場調節是促進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空間布局均衡的重要手段，同時也要充分考慮職業教育發展邏輯，因為任何單一因素均難以引發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整體性變革。

此外，本研究還可能存在以下不足：一是我國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非均衡布局受行政資源非均衡分布的影響，遺憾的是在指標選取與分析中對此尚未給予充分考慮。二是優質高職教育資源布局形成既有現實機制，也深受歷史因素和發展歷程的影響。礙于指標體系和數據來源的統一性，本研究未能基于時間軸線開展歷時性分析與討論。三是如何發揮優質高職教育資源的輻射性有待深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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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24-09-30 責任編輯 楊銳

The Spatial Layout of Quality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ources in China：

Patterns， Mechanisms and Optimization

JIA Min， CHEN Xiaoyu

Abstract： The balanced allocation of quality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ources is a vital route for promoting vocational education equity at the regional and even national levels to attain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By calculating the spatial layout of high-quality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ources in China using the imbalance index， geographical concentration index， and Moran’s index，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high-quality vocational colleges in China is in an agglomeration state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a wide national distribution. Specifically， there is a co-existence of extensiveness and imbalance， correlation and agglomeration， as well as multiple correlation patterns. The distribution of high-quality vocational colleges in the seven major geographical regions of the country shows obvious imbalance， with an agglomeration in the eastern and central regions， while the western region becoming an obvious low-lying area; the agglomeration mainly occurs in more developed cities such as municipalities directly under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provincial capitals， leaving remote cities as blank areas. The further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spatial distribution mechanism of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ources using the geographical detector method shows that： multiple policies jointly influence the distribution of high-quality vocational colleges， and the layout of high-quality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ources reflects the will of the state and local governments; there is a two-way interaction between high-quality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s and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re is a competitive and coopera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general education; the population size， structure and quality all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Under the contemporary backdrop of building a strong country in education an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New Double High-Level Plan”， in order to better give play to the exemplary and leading role of high-quality vocational colleges， it is necessary to adhere to overall planning to strengthen differentiated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alance; adhere to the sharing of high-quality resources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radiation and leading role of hotspots; adhere to characteristic development to achieve a virtuous interaction between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he economic society.

Keywords：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High-Quality Vocational Colleges; Educational Resources; Spatial Lay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