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優典”：清朝額駙封號、品級制度考論

[摘 要] 隨著清朝皇權的建立，“額駙”經歷了從汗（皇）家女婿的一般性稱謂轉變為額駙正式封號的過程。額駙封號所對應的品級視其所尚公主、格格而定，但清代官方政典對額駙品級制定過程的記載并不清晰。檔案資料表明，至遲在乾隆十二年各級額駙的品級才最終確定。清朝對額駙封號、品級的管理，主要表現為封號、品級的升格、降等以及革除。封授額駙是清朝肇建時期統治者處理滿蒙關系及調和自身與滿洲勛貴家族之間關系的重要手段。額駙的封號、品級制度不僅是清王朝籠絡、優待額駙的重要方式，而且是清帝對額駙及其家族的一種約束和控馭手段。

[關鍵詞] 清代；額駙；封號；品級；尚主

[中圖分類號] K24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2991（2025）02-0022-12

16世紀中葉以后，努爾哈赤迅速崛起于遼東，相繼兼并了烏拉、輝發、哈達、葉赫等海西女真四部，同時進據遼沈地區，并于天命元年（1616）建立愛新國（aisin gurun），與明朝展開了長期的拉鋸戰爭。在這一歷史進程中，努爾哈赤通過聯姻的方式與女真豪酋、蒙古部落領主之間締結了政治軍事聯盟。清入關前，汗家女子往往被滿洲統治者視為一種政治聯姻的工具，“互爭雄長的群豪們，發現女子還有另一種作用，當需要達到某種目的時，可以將她們作為非常有效的工具”[1]169。在這種政治聯姻模式下，尚主者因娶得公主或格格，在早期滿族歷史文獻中開始被稱為“額駙”（efu）或“女婿”（hojihon）。此后按清制，尚皇帝之女以及由宮中撫養之女者，封固倫額駙、和碩公主額駙；尚宗室王公之女者，則依據格格封號分別授郡主額駙、縣主額駙、郡君額駙、縣君額駙、鄉君額駙。[2]24額駙的封號、品級不僅是額駙的政治身份標簽，而且是清朝肇建時期壯大自身政權力量，構建多民族統治秩序的重要政治手段。從制度史的角度來看，此項制度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清朝國家制度和皇權政治不斷調整、完善的結果。額駙的封號、品級不僅是額駙的政治身份標簽，而且關乎國家禮制的構建。對額駙封號品級問題的考證與梳理，有益于探明額駙政治身份的形成以及造成額駙與公主、格格等級差異的制度因素，更能夠理解清朝作為大一統王朝，如何通過制度設計來實現對邊疆地區的有效治理與政治整合。目前學界多依據清代政書對額駙封號、品級制度進行介紹性論述，也有學者注意到了額駙封授過程中出現的抬格封授等問題1，而對于額駙封號的產生及演變，昭示額駙尊卑的品級制度的形成，尤其是封號制度背后的政治意義關注略顯不足。本文綜合清代檔案資料和官修政典，對清朝額駙封號、品級制度的形成、發展進行考證和梳理，以期為清朝政治文化構建以及清朝的多民族統治政策提供啟發。

一、額駙稱謂與封號的形成

“額駙”為滿文efu之音譯，徐珂解釋為：“駙馬都尉稱額駙，亦因所尚主，加固倫、和碩等字。”[3]2185徐氏所言“駙馬都尉”實為明代駙馬之稱謂，明制：“凡尚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并曰駙馬都尉，其尚郡主、縣主、郡君、縣君、鄉君者并曰儀賓。”[4]1856清朝改駙馬都尉而稱額駙。這一稱謂早在清入關以前就已出現，但在天命、天聰年間并未形成正式制度，隨著清王朝的建立和各項政治制度的逐漸完備，額駙的封號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

（一）入關前額駙的稱謂及封號

通過記錄滿洲早期開國史的檔案資料《滿文原檔》以及《內閣藏本滿文老檔》，我們可以看到，凡當時歸附后金并娶得汗女或汗家女子者皆被稱為額駙（efu），也有以女婿（hojihon）稱之的情況。天命三年（1618），努爾哈赤訓誡恩格德里和薩哈連兩位額駙時，恩格德里被記作“蒙古國之貝勒恩格德里女婿”2，薩哈連被記作“薩哈爾察國之大臣薩哈連女婿”3。同時也有二詞并列使用的情況，如何和禮為“女婿何和禮額駙”4。除此之外，還有在額駙名號前冠以該額駙的部屬名稱的稱呼方式，如棟鄂額駙何和禮，“棟鄂，乃路名。所謂額駙，降汗之諸申國時，以長女妻之，故云額駙，名曰何和里”[5]200，其他諸如葉赫額駙布爾杭古、撫西額駙李永芳、西烏里額駙佟養性等均屬此類情況。天命十年（1625）五月，努爾哈赤規定了國中王公大臣對自己的稱謂：“準近身侍衛及為首之大臣等稱‘父貝勒’，為婿者稱‘岳父貝勒’，國人稱‘汗’”[5]234。在努爾哈赤統治時期，滿洲奴隸制社會還存在著一定氏族制的殘余，努爾哈赤作為大家長，他在與眾額駙的稱呼之中強調這種父婿之誼，以突顯他們之間的裙帶關系。總之，后金時期對汗家女婿的稱呼并無定制，多于其姓名前后附以“額駙”或直接稱“婿”，還處在制度草創階段。

額駙封號制度的正式確立是在崇德元年（1636）。清太宗于該年改元稱帝，建立大清國。隨著女真社會從部落走向國家，“滿洲人”國家意識逐漸增強，進而影響了清朝皇帝對皇室宗親的稱謂。太宗皇帝于該年五月定皇女、額駙及眾福晉封號：

汗之女稱固倫格格，婿稱固倫額駙。其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之女，若蒙圣汗養育下嫁，仍稱固倫格格，其婿亦稱固倫額駙。和碩親王嫡妻各一人，稱和碩福晉，余妻稱少福晉；其女稱和碩格格，婿稱和碩額駙。多羅郡王嫡妻各一人，稱多羅福晉，余妻稱少福晉；其女稱多羅格格，婿稱多羅額駙。多羅貝勒嫡妻各一人，稱多羅貝勒福晉，余妻稱少福晉；其女稱多羅貝勒格格，婿稱多羅貝勒額駙。固山貝子嫡妻各一人，稱固山福晉，余妻稱少福晉；其女稱固山格格，婿稱固山額駙。凡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收養之女及婿，亦從其養父名之。[6]705

可見，額駙的封號依所尚公主而定，分別為固倫額駙（gurun i efu）、和碩額駙（ho?oi efu）、多羅額駙（doroi efu）、多羅貝勒額駙（doroi beile i efu）、固山額駙（gūsai efu）五等1。考慮到崇德三年（1638）時已有“和碩公主”一級，那么對應的額駙即應為和碩公主額駙，所以入關前額駙封號序列在固倫額駙下理應為和碩公主額駙，共為六等。按崇德元年之定例，額駙之封號視其所尚公主而定，但在清初對“和碩額駙”與“和碩公主額駙”并不加以區分，反映在文獻中即“和碩額駙”既可指尚和碩格格之額駙，又可指尚和碩公主之額駙。如古爾布什于天命十年尚努爾哈赤之女松古圖格格，但在《清太宗實錄》中始終以“和碩額駙”稱之；又如清初科爾沁額駙巴達禮尚和碩公主，應封和碩公主額駙，但《清太宗實錄》載，崇德六年（1641）十月“遣和碩額駙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及和碩公主歸國”[7]784，二者實際上是兩個不同級別的額駙，可見額駙封號在制定之初并不嚴謹。

然而任何制度的建立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盡管此時皇太極已建元稱帝，皇權政治得以鞏固，但滿洲的傳統舊習依然存在，僅憑皇太極的一紙諭令在短時間內很難改變滿洲貴族的傳統習慣，國中王公大臣們自然無法嚴格遵守。崇德三年七月，皇太極針對王公大臣不遵守等級名號、妄行僭越的情況，傳諭眾王及群臣：

國家創制顯庸，臣民共為遵守。而宗族姻戚，尤宜奉公守法以為之倡。今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固倫公主、和碩公主、和碩格格、多羅格格、固山格格、固倫額駙、和碩額駙、多羅額駙、固山額駙等，等級名號皆有定制，昭然不紊。乃竟不遵成憲，僭忒妄行。皆由禮部不嚴加稽察，任其茍且悠忽之故……而自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固山貝子等本身以下，竟不遵行定例，方受朕誡諭時，皆俯首稱是，乃久則忘之何耶。[8]550

此番傳諭后，王公大臣皆表示罪在己身，今后必當“修身守分，勉力遵行”[8]551。太宗對王公大臣不遵成例雖然嚴厲訓誡，但是也點到為止，并未繼續深究，也沒有制定具體懲治辦法。

雖然崇德初定的額駙等級名號之制在剛剛建立的大清國施行效果并不十分理想，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滿洲貴族們對新定名號“僭忒妄行”的做法以及“久則忘之”的態度恰恰說明了此時的公主、額駙名號更定的背后暗含巨大轉變。努爾哈赤時期對皇家女婿的稱謂明顯已不能適應崇德元年太宗皇帝建立的大清國（amba daicing gurun）的政治訴求。因此，為了強調“國”（gurun）的因素，額駙被授予了具備濃厚政治意味的封號。這在崇德元年皇太極的滿文和蒙文的上諭中都有明確的表述：皇帝之婿為gurun i efu，滿文字面意思為“國之額駙”，蒙古文為ulus-un kürgen，[9]61字面意思同樣為“國家的女婿”。此時的額駙稱謂在崇德時期國家各項制度開始確立的背景下，形成了額駙封號制度。

（二）入關后額駙封號制度的進一步完善

清入關后，在國家制度文化構建中進一步吸取中原王朝制度文化，此時的額駙封號和等級制度進一步完善，主要表現在等級秩序的完備以及漢式封號的出現。首先，順治時期，額駙封號階序發生過一次重要變化，即在崇德初年所定額駙六等之上增設入八分公額駙（jakūn ubade dosika gung ni efu）一級。從順治元年（1644）清廷對王公大臣祭葬禮的規定中（詳見下文），我們可以發現，在和碩額駙、多羅額駙、多羅貝勒額駙、固山額駙之下已出現鎮國公輔國公婿這一級，因此可以確定，至遲在順治元年，鎮國公輔國公婿這一級額駙已被正式納入額駙等級序列之中，額駙等級也就由崇德初年所定的六等發展為七等，公主額駙有二等，親王以下公以上額駙有五等。值得注意的是，清代爵級有從入關前的“八分”體制到入關后演變為“大五等”與“小五等”之分，其所謂“大五等”即包括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入八分鎮國公及入八分輔國公。宗室王公之女皆在此范圍內封授，入八分公以下宗女則不予授封，正因如此，額駙封號也在此區間之內封授。相較于入關前，此時額駙授封的前置條件更為苛刻，出嫁之女必須先被授以封號，所娶之人才能獲得與之相對的額駙封號，否則只能稱之為“婿”，而非額駙，由此可得出一個概念性結論，即額駙一定是皇家女婿，而皇家女婿則不一定是額駙。額駙封號制度的完備與清代宗室封爵制度的發展具有同步性1。

其次，額駙封號的漢式表述的出現。清代額駙封號與公主封號相對應，除上文所述滿洲稱謂外，清廷于順治十七年（1660）定宗室王公之女的漢式稱謂：“親王女和碩格格漢文稱郡主。世子、郡王女多羅格格稱縣主，貝勒女多羅格格稱郡君，貝子女固山格格稱縣君，入八分鎮國公輔國公女稱鄉君，未入八分以下女俱稱宗女不授封。”[10]1335故而除尚公主額駙的封號為固倫額駙、和碩公主額駙不變以外，其余所謂郡主額駙、縣主額駙、郡君額駙、縣君額駙、鄉君額駙等漢式額駙封號均應在順治后才成為額駙的正式封號。乾隆時期修訂的《御制增訂清文鑒》以及《五體清文鑒》，對ho?oi efu（和碩額駙）、doroi efu（多羅額駙）、doroi belei i efu（多羅貝勒額駙）、gūsai efu（固山額駙）、gung ni gege i efu（鎮國公、輔國公婿額駙）的漢文釋義沿用了明代的稱法，分別為：郡主儀賓、縣主儀賓、郡君儀賓、縣君儀賓、鄉君儀賓2，詳見下表1。

額駙這一稱謂，在崇德時期初定額駙封號后，經過順治朝對額駙封號的擴展以及完善，在順治朝完成了從關外時期汗家女婿的一般性稱謂向入關后清朝國婿的正式封號的初步轉變。康熙朝所纂《世祖實錄》之《凡例》首次明確了“命固倫額駙、和碩額駙、多羅額駙、固山額駙書”3，額駙封號的授予成為寫入官修實錄中的正式條目，也說明額駙封號之制在入關后進一步制度化。《御制增補清文鑒》將和碩額駙以下之額駙的漢譯規范為“儀賓”，實現了將國婿稱謂的滿洲特色與中原傳統制度文化的整合。

二、額駙品級的制定與變化

隨著清朝對額駙封號的逐步規范，與之相配套的是用于彰顯尊卑差異的額駙品級的確立。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授封額駙者人數眾多，其中有尚公主或格格者，為區分各級額駙之間的尊卑差序，清廷將既定的額駙封號視同品官之品級或爵級，額駙享有何種級別的禮儀規格，依額駙封號所對應的品級、爵級而定，但封爵本身高于額駙品級者，則隨其爵位而定。關于額駙品級，《欽定大清會典》載：“凡額駙之品級，各視其公主、格格之等以為差。”[2]24這反映的已是經過此前歷朝不斷調整后的情況。在這一點上，似乎并未引起學界的注意。筆者認為對額駙品級在清前中期的制定與變化，仍留有進行梳理的空間。筆者依據所掌握的史料爬梳額駙品級的制定過程。

（一）清初額駙品級的初定

清入關前并無真正意義上的品級之制，僅通過將八旗武官級別對應各級額駙來劃分服制，“固倫額駙冠服制與超品公同，和碩額駙冠服制與昂邦章京同，多羅額駙冠服制與梅勒章京同，多羅貝勒之婿額駙冠服制與甲喇章京同，固山額駙冠服制與牛錄章京同”[6]728。將額駙等級通過品級予以區分始于順治朝。順治時期，滿洲統治者將皇室勛貴逐漸融入漢式職官體制中，額駙封號也開始與官品相對應。順治二年（1645）閏六月，清廷定額駙品級：多羅額駙品級同御前內大臣、固山額真、六部尚書、都察院、理藩院承政、昂邦章京，為一品；多羅貝勒婿額駙品級同內三院大學士、攝政王下內大臣，為二品；固山額駙品級同御前頭等侍衛，為三品；鎮國公、輔國公婿品級同御前二等侍衛，為四品。[11]161雖然此定制并未包含固倫額駙、和碩公主額駙以及尚親王女之和碩額駙，但是清廷于不久后對固倫額駙以及和碩公主額駙的頂戴進行了規定：“固山貝子，帽頂，嵌東珠六顆金佛嵌東珠二顆。帽后金花，嵌東珠一顆。朝帶，每板嵌東珠一顆，固倫額駙同”，“輔國公、和碩公主之夫和碩額駙，帽頂嵌東珠四顆，金佛嵌東珠一顆，帽后金花嵌松子石一顆。朝帶，每板嵌貓睛一顆”[11]163，規制顯示固倫額駙秩同固山貝子，和碩公主額駙的爵秩與入八分輔國公相同。順治十年（1653）八月，“定和碩公主婿和碩額駙頂帶，與鎮國公秩同”[12]607。從順治元年對王公大臣祭葬禮的規定中，我們可以窺見順治年間和碩公主額駙的品級情況。在祭葬禮的規定中，和碩公主額駙的待遇同公；多羅額駙同固山額真、尚書、昂邦章京（一品），多羅貝勒婿額駙同梅勒章京（二品），固山額駙同甲喇章京（三品），鎮國公、輔國公婿同牛錄章京（四品），具體詳見下表2。

由上述可知，順治時期額駙品級的大致情況為：固倫額駙視同貝子品級，和碩公主額駙視同入八分鎮國公品級，多羅額駙視同一品，多羅貝勒婿額駙視同二品，固山額駙視同三品，入八分公額駙視同四品。同時，我們亦可明確清初時已初步形成通過品級劃分各級別額駙的禮制規格。

（二）清入關后額駙品級的調整

順治時期，清朝初定的額駙品級序列后來又經過數次調整。固倫額駙品級視同貝子品級基本無變化。而和碩公主額駙的情況則較為復雜，早在崇德元年定和碩公主額駙冠服“與超品公同，如封爵在超品公之上者各照封爵用”[13]622-162，順治十年改為與鎮國公同。康熙十六年（1677），清朝定在京之和碩公主額駙冠服視鎮國公，[13]622-162康熙三十年（1691）又定“蒙古和碩公主額駙頂帶坐褥皆照貝子品級”[13]622-163，康熙三十九年（1700）奏準“公主下嫁與在京額駙，照例頂帶坐褥皆視鎮國公品級戴雙眼花翎”[13]622-163。但在乾隆初年的一段時間內，清朝曾一度恢復了和碩公主額駙的品秩同超品公。乾隆十五年（1750）九月，高宗準令巴林部額駙德勒克授和碩額駙，為超品公品級1；乾隆二十三年（1758）十一月，禮部為福隆安奏請額駙品級，“查得會典內開，皇后所生女為固倫公主，婿授為固倫額駙，其品級與貝子同。妃所生女為和碩公主，婿授為和碩公主額駙，其品級與超品公同等語。今福隆安或授為固倫額駙品級，或授為和碩公主額駙品級之處，伏候諭旨遵行”2。不久，清朝又將和碩公主額駙改回了鎮國公品級。乾隆三十七年（1772），禮部奏請扎蘭泰額駙品級，“臣等伏查會典內開，和碩公主之婿授為和碩額駙，其品級與鎮國公同等語，今九公主奉旨晉封和碩公主，應照定例公扎蘭泰授為和碩額駙”3。直到咸同時期，和碩公主額駙依舊視鎮國公品級予以冠服，咸豐五年（1855）禮部奏請瑞林、德徽為和碩額駙品級時稱：“臣部奏請欽定額駙品級，和碩額駙冠服視鎮國公，頂用珊瑚，帶雙眼孔雀翎，朝帶色用石青或藍，金銜玉圓版四，吉服帶色用石青或藍等語。”4

順治二年對額駙品級的規定中和碩額駙（郡主額駙）一級付之闕如。雍正朝《大清會典》載，和碩額駙：“順治八年定，冠頂嵌東珠三顆，帶用金鑲圓玉版四片，每片嵌綠松石一顆，與侯伯同”[14]4039，可知在當時和碩額駙的級別與侯、伯相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的乾隆六年（1741）十月的一份軍機處滿文奏折，較為完整地反映了乾隆初年郡主額駙以下額駙品級的情況：

又查得定例，親王之福晉所生女之和碩額駙為侯級，郡王之福晉所生女之多羅額駙為一品，貝勒之嫡福晉所生女之多羅額駙為二品，貝子之嫡福晉所生女之固山額駙為三品，入八分公之嫡妻所生女之婿為四品5。

可見在郡主額駙以下，額駙品級還依舊遵循順治八年（1651）立下的規定。但在乾隆十二年（1747）禮部奏請稱：

鄉君額駙向來題請品級疏內稱系四品，是帽頂與縣君漫無區別。臣等謹按會典郡主以至鄉君列為五等，秩然有序，未便挽越，其縣君額駙帽頂既與四品官同，則鄉君額駙應請照五品官，帽頂用水晶石及白色明玻璃。如此庶額駙等級與會典五等之分不謬，而班聯亦昭然有別矣1。

此時的縣君額駙已由乾隆六年的三品調整為四品，再結合“庶額駙等級與會典五等之分不謬”，可推知此時額駙自郡主額駙以下已經形成五等之分，郡主額駙便由此前的侯級調整為一品。乾隆四十六年（1781），高宗將綿恩之女指給滿珠巴咱爾，滿珠巴咱爾照例被封多羅額駙，用二品頂戴2，亦可證和碩額駙品秩當為一品。嘉慶朝以后，額駙品級序列基本再無變化并沿用至清末。

綜上所述，乾隆十二年以后，清代額駙基本形成了尚娶皇女的固倫額駙為固山貝子品級，和碩公主額駙為鎮國公品級；尚娶宗室王公之女的郡主額駙至鄉君額駙為一品至五品，共分七等的品級制度。盡管清廷對此有著嚴格的規定，但在實際執行中，也有外藩王公濫用頂戴的問題。道光十八年（1838），固山額駙德里克桑布本應戴四品頂戴，但經其伯父查蒙古則例“載有縣君之子授為三等臺吉例文，伊伯父當言縣君之子系三等臺吉，縣君額駙想可戴用三品頂帶，令伊換戴”3，此種不按朝廷規制，“想當然”式的做法導致額駙德里克桑布因私自冒用三品頂戴而獲罪。

額駙并非官職，亦不被列入清朝爵位階序，額駙品級彰顯的是額駙封號所對應的等級，如“今薩秉阿之父薩克慎，系郡主額駙，秩與一品官同，但究非有職掌一二品大臣可比”[15]2033。在清代政典中，所謂某額駙視為某一品級或與某一品級同，實際上只是品秩相同。但論其政治意義，從等級制度的角度來看，品級的作用是通過對冠服、頂戴等國家禮典來構建額駙群體之間的等級秩序，使數量龐大的額駙群體形成尊卑有序、高低有別的身份等級，額駙品級的高低更能體現出其本人及家族與清朝皇室之間親緣、政治裙帶關系的緊密程度。具體情況詳見下表3。

三、額駙封授與清朝尚主政治

關于“尚主”的概念，“尚”有“奉事、匹配”之意，“尚主”為“娶公主為妻”[16]896。本文所謂“尚主政治”，即清朝統治者有選擇性地對不同政治集團首領或其子弟遣嫁皇家女子，封授他們額駙，或政治集團首領主動向清朝皇帝請婚，通過尚主而達到某種政治目的。額駙封號品級規制從建立到發展，制度的背后是政治上的考量，清朝皇帝通過對額駙封號的予奪，以及對封號品級的管理來確立、鞏固政治從屬關系。

（一）額駙封授與清初的政治聯姻

清初公主、格格的婚嫁并非努爾哈赤單方面的賜婚，由于后金實力的日益強大，一些部落酋長還會在一些政治目的的驅使下前來求親，地位較低或在軍事對抗中處于劣勢的一方，通過乞婚使自己成為對方的“女婿（hojihon）”，或作為停戰的條件，或以此獲得政治庇護，這一點在后金（清）統治者與蒙古領主之間的政治交往中尤為常見。

清初后金國與蒙古諸部的聯姻關系自不必贅述，蒙古部落領主無論是送女給后金汗及其子弟作為妻子，或是來到后金求親，都是雙方通過締結婚姻關系來鞏固聯盟的手段。對前來尚主的蒙古領主，后金統治者授予其額駙封號成為昭示雙方政治地位的方式。天聰元年（1627）八月十八日，科爾沁右翼土謝圖汗奧巴所尚之肫哲公主回到后金國，皇太極率眾貝勒出城往迎，公主啟程返回草原時，在臨別之際，天聰汗令公主隨行侍衛桑阿爾齋傳話給奧巴額駙：

汗曰：“昔察哈爾汗兵侵爾國時，父汗曾助一臂之力，土謝圖額駙念此恩德前來見父汗，父汗待之如子，長子稱其為弟，幼子稱其為兄。視之如子，猶感不足，又結姻緣，妻以親女，我念父汗所許婚約，不能絕斷，物件雖少，亦應贈送。我等若不能守父汗所創基業，敗壞其道，則奈何不得。若蒙天眷佑，仍此以往，其如何待我女之處，土謝圖額駙自當知之也。”1

奧巴汗雖然在天命末年曾與努爾哈赤結盟，并被授封“土謝圖”汗號，但還并不能視作科爾沁蒙古從屬后金國的開始，雙方實際上還保持著相對平等的地位。[17]太宗即位后，隨即對這位科爾沁右翼領主提出自己的政治訴求。首先，此段話雖然是皇太極叮囑奧巴汗善待汗家公主，實際上是強調雙方須共同固守天命汗所創之基業，即雙方姻親往來基礎上的政治聯盟。其次，在原檔中未曾涂改的部分，皇太極直接稱奧巴為“土謝圖額駙”，將努爾哈赤封授其的汗號與“額駙”并稱是地位高的體現。“土謝圖”為努爾哈赤授予奧巴的汗號，其后的“額駙”名號則是表示奧巴汗作為后金國女婿的身份，將汗號與“額駙”并稱，說明后金統治者意在強調作為汗的蒙古領主額駙的政治地位，這種政治地位因有了與其汗號并稱的“額駙”稱號的存在，昭示了其與后金統治者之間存在的姻親關系，加之授封額駙的政治儀式，進而確立了雙方的一種基于父婿關系下而形成的政治從屬關系。這一點在努爾哈赤時期還尚未有類似的表述。

天聰二年（1628）四月，皇太極授敖漢部臺吉索諾木杜棱額駙以汗號。

四月初三日，賜敖漢部杜棱額駙濟農號。敖漢杜棱，因察哈爾汗殘害兄弟，不養國人之惡，滿洲淑勒汗養育國人之善，將其國人帶來，賜給濟農號。以授號禮，濟農額駙筵宴進于汗1。

索諾木杜棱的“濟農”封號后同樣附有“額駙”，皇太極在授予蒙古臺吉政治封號并承認其一定的政治地位的同時，在文書中仍強調其作為愛新國女婿的身份，這一點與奧巴的“土謝圖額駙”有著同樣的寓意。

可以看到在天聰汗即位后，無論是冊封來歸的蒙古首領，還是在婚禮時加封的封號，“額駙”可作為標識身份的一個組成部分并列于封號之后，這表示清朝統治者十分重視并有意識地將“額駙”身份與蒙古首領的地位相統合。而在上述案例中，在天命末期來歸的嫩科爾沁右翼首領奧巴和天聰初年的敖漢首領索諾木杜棱，均在后金汗冊封的封號后保有“額駙”之稱，然而到了皇太極掌權初期，科爾沁右翼的土謝圖額駙奧巴之子、繼承土謝圖汗號的巴達禮，皇太極授賜其封號為“土謝圖濟農”2，一方面由“汗”降至“濟農”；另一方面，巴達禮同樣尚主，但在檔案中不見其額駙身份與土謝圖封號并稱。筆者認為，這樣的現象與皇太極時期愛新覺羅家族與科爾沁右翼關系相對努爾哈赤時期有所疏遠有關。

如上所述，崇德元年皇太極改元稱帝，正式建立清朝，滿洲社會開始由松散的部落政權轉向中央集權的皇權體制。對獲得額駙身份的滿洲貴族和蒙古領主，他們除了與皇帝“父婿”之間的親屬紐帶外，又多了一層君臣關系，并形成以皇帝為頂點，女婿們依次位列其下的身份等級體系。面對日益增多的額駙群體，太宗皇帝著手制定與額駙身份相對應的一套等級體系，這一體系是與崇德年間清朝各項制度的肇建同步完成的，與崇德皇權的建立密不可分，清朝額駙政治身份在此基礎上得到了確立。

（二）清入關后對額駙封號、品級的管理

清入關后，如何在內地和邊疆地區建立穩固的統治是清統治者亟須解決的問題，在這一歷史時期，額駙們在軍事戰爭、邊疆治理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清朝為實施有效的管理，制定了對額駙封號品級的嚴格管理制度。這樣一方面能夠加強額駙對清朝的認同感，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封號和品級，進一步完善入關前建立的額駙身份等級體系。

如前所述，額駙的封號依其所尚公主、格格級別而定，但并不代表額駙的封號和品級就此固定下來。公主、格格封號的變動，額駙個人表現的優劣以及受到皇權的影響，都會使額駙封號發生變動。清朝對額駙封號、品級的管理主要體現在封號的升格、降等以及革除等方面。

首先，額駙封號的升格。由于額駙封號視格格級別而定，而格格封號又根據其父爵位封授，因此當格格之父因功職爵提升后，格格、額駙的封號和品級也會一并提升。如實錄載康熙元年（1662）十二月，清朝“授固山貝子尚善之女為縣君，婿阿思哈尼哈番王麟為固山額駙”[18]120。而同樣為實錄所載，在十年后的康熙十一年（1672）九月，尚善的爵位已從固山貝子升至多羅貝勒，故清朝“授多羅貝勒尚善女俱為縣君，婿王麟俱為多羅額駙”[19]538。此類情況在實錄中記載頗多。還有一種情況是，經常有為了封予額駙較高的封號，而破格將公主格格品級抬高。前賢針對額駙破格授封額駙封號這一現象已有了一定程度的探討，故本文不再做贅述3。

其次，額駙封號的降等。一方面，從制度上，清初凡尚親王以下、公以上之女者，皆授封郡主額駙至鄉君額駙。自康熙四十五年（1706）開始，清朝規定親王以下至鎮國公、輔國公側福晉和側室所生女開始降等封授品級，這導致額駙品級高低不僅取決于公主、格格品級，而且公主、格格嫡庶之分也是決定額駙品級高低的重要因素。圣祖玄燁認為“親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側室所生女與嫡出一體封授，實為過優”[20]11，因此王公側室所出之女各降二等封授，額駙亦同。如和碩恭親王淳穎之女嫁與喀爾沁和碩額駙袞楚克札木蘇長子、二等塔布囊巴勒丹云丹。因格格為親王側福晉所生，故巴勒丹云丹僅獲封郡君額駙1。由于貝子、鎮國公輔國公側室所生，并無應降品級，于是“將貝子側夫人所生女，食五品俸，婿授為六品。鎮國公輔國公側夫人所生女，食六品俸，婿授為七品”[20]12。所以在鄉君額駙之下，還有無封號但可食俸的“六品格格額駙”和“七品格格額駙”。

另一方面，從額駙個人因素來看，額駙如在任職期間若因事革職或降級，那么對額駙品級也會視情況有相應的降革。乾隆二十三年，乾隆帝準令：

如額駙在職官任內有革職留任及降級留任者，又如本身額駙品卑而現任品秩高于額駙者，雖有降級調任，較額駙本銜尚優，所有額駙品級皆免其降革，其格格亦隨夫免，其降革如在任內降級調用，降一級者將額駙品級降一等。如現系郡主額駙即降為縣主額駙；降二級者降二等，即降為郡君額駙；降三級者降三等，即降為縣君額駙；降四級者降四等，即降為鄉君額駙，其格格亦隨夫降等。其俸銀俸米并守門兵丁銀米亦照所降品級遞減。如降至無等可降，將額駙格格品級盡革。[21]192

可見清朝額駙品級降革機制十分靈活。額駙如在任上因失職而降級，則依照類似朝廷官員降級留任等辦法，視其所降級別對額駙等級進行相應的降等，如若嚴重者降至鄉君額駙以下，甚至會被革退稱號。如乾隆三十七年額駙景寧因調戲仆婦魏氏，經刑部審奏屬實，議奏“應將云麾使鄉君額駙景寧照例革職，景寧之妻鄉君格格品級照例一并革退，原給誥命繳送內閣”2。

最后，額駙封號的革除。郡主額駙以下，若格格亡故而額駙再娶妻，則額駙封號會被革退。康熙四十年（1701），康熙帝準令“凡額駙等，因格格亡故另娶妻者，查明將額駙職銜革去，未娶妻者仍留額駙職銜”[21]194。另外，若額駙的行為與皇帝意志相左，皇帝會特旨直接將其封號革除。乾隆十七年（1752），多羅額駙圖拉因稱病未隨祭壇廟，乾隆帝降旨：“甚屬懶惰，著革去額駙品級，發粘竿處效力行走。”[22]606正如乾隆帝所言：“王公之格格額駙等賚以品級，原系國家優待宗室之典，額駙無罪自有應得品級。設本身既因獲罪革職，豈可仍留額駙品級，冒濫頂戴。”[21]192

額駙的產生確實是清朝聯姻政治的產物，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父子均運用尚主來確定其對各政治集團首領的主導地位才是背后的政治目的，“額駙”也在這一時期由一種滿洲社會的親緣身份轉變成為表示從屬關系的政治身份。入關后，隨著清朝國家體制的逐步完備，額駙封號與品級的授予被視作國家之優典，意味著額駙享受著優渥的待遇，級別高者如固倫額駙，甚至可以享受與固山貝子相同的儀制待遇，這大大增加了額駙的榮譽感與對清朝的認同感。但通過對額駙等級的降革之制可以看到，這種憑借其額駙稱號得來的殊榮不僅不是一勞永逸之法，而且也是對額駙行為規范的一種約束。清朝通過嚴格的等級制度和獎懲機制，確保額駙在享受特權的同時，必須恪守朝廷的禮儀規范和政治忠誠。一旦額駙行為失范或觸犯朝廷律令，其封號與待遇可能被降級甚至被剝奪，這種制度設計既是對額駙的激勵，也是一種威懾，使其在享受殊榮的同時，始終處于清朝的政治控制之下。這種制度不僅鞏固了清朝對邊疆地區的統治，而且確保了額駙群體在政治和文化上對清朝的向心力。

四、結 語

清朝額駙封號和品級制度從初創到發展，標志著額駙群體政治身份的確立和完善。最初，“額駙”僅是對娶得努爾哈赤及其子弟女兒的稱呼，更多表示家庭身份。崇德元年，額駙封號的確立不僅完善了等級體系，而且明確了額駙的范圍，即只有娶皇女及親王以下至入八分以上宗室格格的男子才能被稱為“額駙”，其他則被稱為“女婿”。這一規定使額駙從家庭身份轉變為基于姻親關系的政治身份，表明娶皇家女子者不一定成為額駙，但額駙必定是皇家女婿。額駙封號的授予意味著皇權的認可，血緣關系與皇權認可是額駙獲得政治身份的必要條件，額駙封號具有重要的政治內涵。在努爾哈赤時期，嫁女是聯結盟友的手段，但關系并不穩固。在皇太極時期，額駙封號逐漸成為確認從屬關系的象征。清朝通過額駙封號管理強化皇權政治，額駙雖為皇家姻親，但也是臣子，必須效忠朝廷。授予額駙封號和品級不僅是籠絡、優待額駙的措施，而且是管理和控馭額駙及其家族的重要手段。盡管有規章制度，額駙封號的革除最終仍取決于皇帝的個人意志。

額駙品級和冠服頂戴等禮制在繼承中華傳統禮制的同時，既保留了滿洲特色又融合了治下各族文化成分，[23]充分體現了清朝“因俗而治”的統治方針。清朝通過政治聯姻并授以額駙封號和品級，對其治下各族群實施劃一治理，構建起“多元一體”的政治秩序。這種治理模式不僅確保了邊疆地區的穩定，更促進了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與融合。在長達兩個多世紀的統治中，清朝通過聯姻、封賞、朝貢等多種形式，將邊疆民族納入統一的政治體系，為近代中華民族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礎。額駙制度作為清朝民族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演變過程折射出多民族國家治理的復雜性，也見證了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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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龍 " 晟】

“Preferential Ceremony of Qing Dynasty”：The Research on the Title and Rank System of “E Fu” in the Qing Dynasty

HAN Tianyang

（Criminal Investigation Police University of China， Shenyang， Liaoning 110854，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establishment of imperial power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title of “E Fu” went through a process of changing from the general title of son-in-law of the Khan （Emperor） family to the formal title of “E Fu”. The rank corresponding to the title of the empress depends on the princess and her rank， but the official political documents of the Qing Dynasty do not clearly record the process of determining the rank of “E Fu”. The archival materials indicate that the final grades of the various levels of “E Fu” were not determined until the twelfth year of the Qianlong reign. The Qing Dynasty’s management of the titles and grades of “E Fu”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promotion， demotion， and removal of titles and grades. Granting titles to imperial consorts was an important means for rulers during the Qing Dynasty to manage relations between Manchuria and Mongolia， as well as to reconcile their own relationships with the noble families of Manchuria. The system of enfeoffment and rank of the “E Fu” was not only an important way for the Qing Dynasty to win over and favor the “E Fu”， but also a means of restraint and control by the Qing Emperor over the “E Fu” and his family.

[Key words] Qing Dynasty; E Fu; title; grade; marrying the emperor’s daug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