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對顏真卿的研究主要從道德方面人手,構建起復古與創新的理念。在唐代的書論、書史中,幾乎沒有提及對顏真卿書法藝術的評價,這可能是因為顏真卿在政治上的成就更加突出。北宋初期,歐陽修與蔡襄極為推崇顏真卿的書法。歐陽修好古文、善書法,以顏真卿為學習楷模。其用筆沉著有力,端莊勁秀,稍露鋒芒又頓挫有力。在很多論著中,他始終秉持人品貴于書品的觀點。在《集古錄跋尾》中,其言:“顏公忠義之節,皎如日月,其為人尊嚴剛勁,像其筆畫。\"以目前史料來看,雖并無蔡襄學習顏真卿的具體記載,但從其書法面貌上來看,他的楷書與“顏體”極為接近。蔡襄曾講道:“顏魯公天資忠孝人也,人多愛其書,書豈公意耶。”此語贊揚了顏真卿的忠、孝、仁、義,也明顯流露出“書因人貴”的意味。
如果說歐陽修從理論層面確立了顏真卿“書因人貴”的地位,那么蔡襄便是顏真卿實踐道路上的追隨者。宋代初期,二人從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成為顏真卿書法最有力的推廣者。朱長文《續書斷》曾評價顏真卿為人剛正不阿,且把“顏書”尊為“神品”,認為“自羲、獻以來,未有如公者也”[2。此外,蘇軾也非常看重顏真卿的人品,十分喜愛顏書的“意趣”,認為《爭座位帖》是顏真卿所有作品中最富意趣之作。蘇軾曾言:“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蘇軾作為北宋文壇、政壇的重要人物,受唐代復古思潮影響較深,認為顏真卿這種剛正不阿的性情正是儒家所倡之“義”的體現。
一、顏真卿書法典范的發展與確立
宋代文人在充分肯定顏真卿人品的基礎上,對其書法進行了較為全面、客觀的評價。對將一切都納入文人體系的北宋士大夫而言,他們極為重視書家個性與書風之間的關系。相較于前人,宋代文人的性格更趨平淡,因而他們在推崇顏真卿藝術風格的同時,也極為注重顏真卿書法中率性的內心表達。宋代對顏真卿的接受包含了多個方面,包括其對書法藝術的學習、對顏真卿家族文化的研究以及對他政治活動、政治主張的關注。在歐陽修、蔡襄、蘇軾、黃庭堅、米芾等人的推崇下,顏真卿的書法得到傳承。“顏書”的興盛始于歐陽修對顏真卿人品與書風關系的探討。歐陽修曾多方搜集、整理顏真卿的刻帖、書作。其《集古錄》成書于宋仁宗嘉祐七年(1062)七月,其中收錄了大量顏真卿書法拓片。在整理顏真卿書法文獻時,他對只字片紙皆十分珍視。在歐陽修所有收藏中,他認為顏真卿的《張敬因碑》和《射堂記》最為出色,并稱贊其“字畫尤奇”。他對顏真卿的人品極為認可,稱“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其見寶于世者有必多,然雖多而不厭也”[3]。
在對人品與書風的認同上,蔡襄作為歐陽修的好友及學術上有力的支持者,與歐陽修一樣追求藝術與道德的統一,并且都對顏真卿展開了積極探討。從蔡襄的《暑熱帖》中,我們便能看出其學“顏書”的痕跡。時任宰相的韓琦也熱衷于學習“顏書”,來芾曾言:“韓忠獻公琦好顏書,士俗皆學顏書。”當時,許多士大夫紛紛效仿,加之宋徽宗主張將顏真卿書學作為考試內容之一,“顏書”的典范地位隨之確立下來。此外,宋代雕版印刷業發達,“顏書”嚴整規范,故而刻書者常常將顏真卿書法作為雕刻首選,這也為顏真卿書法典范的形成提供了條件。
在慶歷新政之前,宋人對顏真卿的議論也只是流于泛泛。而慶歷新政時期,朝廷內部開始借助顏真卿的英雄事跡和忠義道德的形象來穩固自身的政治權力。當時,北宋改革派用顏真卿對抗以“二王”審美為主的宮廷保守派。改革派充分肯定顏真卿的人品與書風,并把其書法審美觀視作改革派的利器
宋人對顏真卿的研究集中體現在以下三個文本中。一是五代后晉的官修史書《舊唐書》,記事翔實。二是北宋前期歐陽修主編的《新唐書》。三是顏真卿內侄殷亮撰寫的《顏魯公行狀》。這些記載構建了宋人對顏真卿形象的基本框架。其中,《舊唐書》對顏真卿書法貢獻的描述僅停留在“尤工書”。直至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等人合撰的《新唐書》出現,尤其是在歐陽修的全力推崇下,顏真卿的忠孝形象與書法典范地位才真正得以確立。《新唐書》對顏真卿的描述為“善正、草書,筆力遒婉,世寶傳之”4。
宋人推崇顏真卿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他的儒人身份。顏真卿身上體現著符合儒家價值觀的忠義精神,加上“顏書”樸實、雄厚,不論是內容還是形式上,皆體現為“無意于書”。總之,其文、其書都具有突破前人藩籬的創新精神,符合宋人對書法的審美追求。
北宋后期出現了兩部書法史學著作,即《續書斷》和《宣和書譜》。《續書斷》以一家之言,反映了顏真卿書法在民間的接受程度。在《續書斷》中,朱長文憑借精妙論述,首次確立了顏真卿的書史地位,“顏書”憑借鮮明的個性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被評為“神品”。《宣和書譜》是北宋重要的書學文獻,書內收藏皆來自宣和內府。據史料記載,宣和五年(1123)時,內府收藏的顏真卿墨跡已高達八百余幅,其中行書作品居多。《宣和書譜》的出現,使顏真卿書法成為真正被官方認可的書法典范。
二、“以人論書”書法品評觀在宋代的發展
“以人論書”這一現象在宋代的出現絕非偶然,尤其到了北宋中期已經相當普遍。宋代文人士大夫推崇儒學,并把道德修養同國家興亡聯系起來,顏真卿忠君愛國的形象正符合彼時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因而顏真卿的書壇地位在北宋這種政治氛圍的影響下得以完全確立。北宋對顏真卿人品與書風的接受,也得益于歐陽修、蘇軾、黃庭堅、朱長文等人對“以人云首和初溫者 是童 殷君大二 也集英論書”書法品評觀的推崇。宋代論書詩約有八百余首,其中品評或提及顏真卿的多達一百多首。其占比之高,足見顏真卿在宋代書壇的影響之大。
(一)歐陽修“以人品觀書品”
歐陽修順應時代潮流,在其書論中標舉“以人論書”的書法品評觀。從儒家品格、藝術水準以及審美特征等方面考量,他都非常重視顏真卿對整個北宋書法發展所起到的巨大作用。歐陽修在《六一題跋》中寫道:“斯人忠義出于天性,故其字畫剛勁獨立,不襲前跡,挺然奇偉,有似其為人。”5他對顏真卿的人品大加贊賞,認為其剛勁雄強的書法風格,與獨有的道德風范息息相關。在歐陽修的書法評價體系中,“書如其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評判標準。他認為,顏真卿、楊凝式、李建中等名家都是由于人品不朽,書法作品才得以不朽。他還認為,顏真卿的氣節高出當代之世,即便其書法技藝不佳,“世猶以為寶也”。
(二)蘇軾“書如其人”
在探討書品和人品的關系時,歷來就有“書品即人品”的說法。蘇軾“書如其人”的觀點便是在汲取傳統書論觀點的基礎上,將一些關于人的風采、氣度、韻味等特質與書法藝術的抽象性巧妙結合起來。其在《題魯公帖》中云:“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吾觀顏公書,未嘗不想見其風采,非徒得其為人而已,凜乎若見其逍盧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蓋皆有趣,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云。\"蘇軾認為,書法藝術應當傳遞人的生活狀態、思想感情以及道德品格等方面的信息,書法欣賞者同樣應具備“心正則筆正”的評判標準。蘇軾“書如其人”的觀點是在肯定顏真卿人品與書風的基礎上形成的。書法雖有工、拙之別,但如果書法家人品不端,其書雖工卻不能貴也。正如他在《書唐氏六家書后》評價褚遂良書法時所說:“褚河南書,清遠蕭散,微雜隸體。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8]
(三)黃庭堅“胸中有道義”
“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黃庭堅這一觀點揭示了書法學習的核心在于提升道德修養和圣賢智慧。顏真卿的書法正是這種“人書合一”思想的最佳體現。其書法不僅以剛勁雄渾的筆法著稱,更因其忠于家國的精神與強大的人格力量而充滿浩然正氣。黃庭堅在其書論中提及的“俗人”,指的是那些缺乏智慧和道德的人。這類人的書法往往流于平庸,缺乏深度。推及書法創作領域,形式大于內容的“俗書”正如無益于心靈的空洞技藝。而顏真卿這種內外兼修的書法為后學書者樹立了崇高典范,提醒學書者不能只停留在技法學習的表層,而應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
(四)朱長文“書為心畫”
“書為心畫”這一概念最早由漢代揚雄在《揚子法言·問神卷第五》中提出:“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揚雄認為,語言會反映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文章則能體現其道德品行。依據這兩點,就可以判斷此人是君子還是小人。北宋書法理論家朱長文在《續書斷》中言:“魯公可謂忠烈之臣也。”朱長文仿唐代張懷瓘《書斷》體例,為前人制訂評判標準,并將顏真卿的書法視為最高典范。雖然他對張懷璀在《書斷》中僅關注書家的書法成就頗有微詞,但對張懷罐提到的“書為心畫”這一命題還是比較贊同的,并在《續書斷》中把顏真卿的書法歸為“神品”。9北宋對顏真卿書法的接受意義非凡,不僅確立了書法典范的高度,且獲得了同時代諸多書家的認可。蘇軾自稱“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這種“無法”實則是“法外之法”,是更為高級的法則。追根溯源,蘇軾正是受到了顏真卿變古人之法的啟迪。黃庭堅在《山谷題跋》中有言,“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東坡先生常自比于顏魯公,以余考之,絕長補短,兩公皆一代偉人也。至于行、草、正書,風氣皆略相似”[o可見,他學顏書,風格又與蘇軾相近,并在其中融入了《瘞鶴銘》寬博大氣的風格,從而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個性,在宋代書壇獨樹一幟。顏真卿一生忠烈,具有剛健雄渾、超逸絕塵的藝術品格,在宋代得到書法名家的重視和推崇,乃是情理之中。
三、顏真卿書法對宋代書風的影響
顏真卿在宋代書學史中不僅成為一座重要的文化豐碑,還引領了北宋書法主流風格的確立和發展。他的書法風格以端莊典雅、雄健深厚著稱。這種風格不僅契合官場文書對規范性的要求,而且因其筆力遒勁、氣勢恢宏,尤其適合題寫大字牌匾。因此,“顏體”延因 君漠久但為編次文字未就☆且 永馭方乾政不歆干請獨有意公 君漠5永叔主i又生平最相者 先人神刻理當崇立今天下文審堆 遠境浣得憑借實用性與藝術性的高度融合,成為宋代乃至后世文人墨客競相學習的對象。歷代書法評論家對其書法的高度評價,也反映了“顏書”在書法史上的重要地位,同時為北宋書法審美標準和創作范式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和實踐依據。
顏真卿書法對北宋書風的影響涵蓋了整個文人士大夫階層。宋代書家大多取法于顏真卿行書,如馮班在《鈍吟書要》中所述:“宋人行書,多出顏魯公。”顏真卿在宋代的影響力堪比王羲之在唐代的地位。史學家范文瀾所言:“宋人之師顏真卿,如同唐人之師王羲之。”北宋時期,文人士大夫掌權,書法被他們視作緩解政治壓力的工具或消遣把玩的對象。在學習顏真卿書法時,他們多取法行草書,更側重于抒發性情,這直接或間接地打破了唐代法度嚴謹的書寫風格,為宋代尚意書風的形成提供了條件。部分書家精翰墨,學“顏體”,留下了不少可觀的書法作品,傳承了顏真卿的忠義氣節。他們還將顏真卿視作儒家傳統和政治集團的領袖,借此表達自己的政治理念。
北宋文彥博的《行草書三札帖》與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中均有涂改痕跡。《祭侄文稿》是顏真卿在極為悲憤的情緒下所寫,字里行間筆勢連綿,能讓人感受到強烈的情感起伏,其中充滿著對侄兒的深切哀悼之情。在情緒失控之處,字體開始傾斜,有多處涂改痕跡,情感抒發達到極致。《行草書三札帖》則是文彥博對浚河之事解決辦法的簡單敘述,寫作過程中多次涂改,且涂改面積較大,筆法呈塊面狀。將二者放在一起對比,可發現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似乎是文彥博藝術靈感的來源。從字形取勢看,二者在結構處理、軸線擺動和氣韻連接上有相通之處。這源于文彥博長期對顏真卿書法的不斷學習。他在接受“顏書”造型習慣的同時,嘗試尋找“顏書”的內在規律,在字組關系的處理上與“顏書”已然具有了一定的默契。
元人蔡景行在題跋中曾描述《信宿帖》的書法特色:“銀鉤鐵畫,出入于唐賢顏柳之間,其端重剛勁,類乎為人,百世之下,見者肅容瞻慕焉。”由此可見,韓琦的書法取法自顏真卿、柳公權。不過,他從顏真卿肅穆的書法風格中解放出來,書風稍顯輕快活潑。從視覺上看,《信宿帖》字字雄勁豐腴,巧妙地運用了點畫的粗細對比,整體橫輕豎重。細筆畫出鋒處既收斂又強調鋒芒,完美繼承了顏真卿書法多力豐筋的特點,整體書風氣勢磅礴、厚重樸拙。《信宿帖》中點、豎、撇、捺等筆畫較粗,字中若有兩豎,則右豎較粗。這足以看出,長期鉆研顏真卿書法技巧的韓琦有著過人的觀察力和敏銳的感知力。在這場跨越時代與距離的研習中,韓琦很好地領悟了顏真卿章法結構的精髓。從整幅作品來看,各行分明且連貫,字里行間盡顯大氣,必要之處留有空白,在章法上達到了與顏真卿書法的統一。然而,這種接受方式極易成為一種固定模式,使書家在用筆時失去一切活潑的元素。韓琦在顏真卿所營造的特定模式范圍內進行變動,作品和“顏書”面貌十分相近,同樣蒼茫大度、厚重樸拙,只是用筆較顏真卿而言更加輕松、歡快。作為一位偏愛顏真卿的正直之臣,他能觀察、領悟至此也實屬在情理之中。
富弼的《溫柑帖》與顏真卿的《乞米帖》也有很多相似之處,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字距近而行距遠。兩帖皆行距較大,整體富于變化,構建了字距近、行距遠這種充滿矛盾的對比形式。第二,大小錯落有致。二者均為行書。進行章法安排時,書家在維持整體大小統一的前提下,力求表現出大小錯落之態。第三,險中有正。在章法布局中,二者或向右取勢,或向左取勢,通過單字的傾側取勢與字態跳動,使行氣自然有趣,再借助行與行之間的傾斜關系,實現整個章法的平衡。《溫柑帖》字體風格乖張,結體疏朗,形態偏扁且寬。富弼的字既能看到“二王”的影子,又與顏真卿《乞米帖》的相似度極高,均含蓄內斂,字字蘊含中庸之道,雖然不拘泥于法度,但書寫習慣卻源于法度。富弼對顏真卿的接受是明確且成功的,每個字都力求準確,整體風格平淡天真,趣味十足。
“宋人之師顏真卿,如同初唐人之師王羲之。”到了南宋,書家大多對北宋書家亦步亦趨,沒能出現一位足以引領時代的杰出書法大家。不過,這些書家不論是在人品德行還是書法風格方面,都深受顏真卿的影響。南宋詩人陸游曾言:“學詩當學陶,學書當學顏。”其用筆凝練婉轉,結體寬博雄渾。從他的摩崖大字《焦山題名》及行書《秋清帖》中,明顯可見取法顏真卿的痕跡。張孝祥自稱“法顏書”。學習顏真卿書法是張氏家族的傳統。明代書法家詹景鳳將其書法概括為“其結造蓋以魯公法,中函分書方勁古拙、斬釘截鐵之意,以成一家\"]。此外,諸如學米芾的吳琚、學黃庭堅的王十朋等人,在書法學習上也都表現出對北宋書風的熱衷。南宋理學注重尊卑,崇尚秩序,同樣對顏真卿予以標榜和推崇。理學所提倡的“人格理想”,使得南宋書家以顏真卿為取法對象,歌頌他忠烈的政治形象。然而,南宋書家雖對顏真卿接受程度極高,卻過度強調了人的德行,這導致書法家個性特征的缺失,進而削弱了南宋書家的創新精神,最終導致南宋書法走向衰微。[12]
后人既景仰顏真卿人品,又敬重他的藝術成就,顏真卿書法對后世書法產生了深遠影響。不同書家的學習和取法,不斷豐富和發展了“顏體”書風。清代何紹基在學習顏真卿書法時,取法他的“篆籀氣”“金石味”,曾提到“吾聞草圣書,精詣在楷則。又聞魯公書,橫平而豎直”。何紹基堪稱“學顏大家”。他從篆隸入手學習楷書,深得“顏體”韻味。顏真卿書法對宋代政治統治及書風都產生了重要影響,對后世更是意義非凡。宋代書法在積貧積弱的基礎上起步。宋人不滿足于書寫法度嚴謹的唐楷,多數人轉而鉆研行楷,且學習書法往往從顏真卿入手,因而顏真卿被視為書法的集大成者。如今學界對顏真卿的研究更為廣泛,只是仍舊多以宋代為切入點,目的是闡明這一正義形象在文學、政治、藝術等方面的互相貫通與影響。
四、余論
北宋時期政治環境寬松,社會局勢穩定,這為文人士大夫的文化創造提供了豐沃的土壤。書法作為文人士大夫修養和思想表達的重要方式,受到了他們的推崇。北宋文人尤其熱衷于在書法中融入個人的道德理想與政治追求,而顏真卿憑借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忠義正直的道德形象,成為他們心目中的楷模。在這一過程中,顏真卿的書法已經超越單純的藝術范疇,被賦予了政治、道德和文化的多重意義。北宋士大夫對顏真卿書法的推崇,不僅源于對其技藝的認可,也是從儒家倫理視角出發對顏真卿人格的肯定。顏真卿以忠于家國、剛正不阿的精神深受北宋士人敬仰。正如儒家對“文以載道”的強調,顏真卿的書法被視為書家道德情操的外化,成為北宋文人追求德藝雙馨的典范。北宋士人將顏真卿書法的藝術成就與人格魅力緊密聯系,通過二度闡釋,將顏真卿從一位書法家升華成為政治文化象征,進而將其塑造為北宋書壇不可忽視的文化領袖。
這種轉變不僅體現了顏真卿書法在藝術領域的高度,也反映出北宋文人試圖借助書法重建文化認同的努力。經歷五代十國的動蕩后,北宋建立起相對穩定的中央集權,士大夫階層試圖通過回歸儒家正統來重新構建文化秩序。在此背景下,顏真卿所代表的忠義精神及其有著正大氣象的書風,恰好符合北宋文人借助書法弘揚儒家價值觀的訴求。因此,顏真卿的書法不僅是書法史上的藝術高峰,更成為北宋士人在政治文化中實現自我價值的工具和象征。從創作范式來看,顏真卿的書法藝術風格多樣,楷書端莊雄渾,行草書意態飛揚。他不僅在楷書領域達到了前無古人的高度,更在行草書中展現出強烈的個人風格。正是這種藝術多樣性,使得顏真卿書法成為后代學書者競相臨摹的典范。特別是在北宋時期,文人通過對顏真卿書風的吸收與再創造,逐漸形成了獨具宋代特色的書法美學。
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顏真卿書法在不同歷史時期被賦予了不同的解讀。在傳承和再詮釋的過程中,顏真卿的形象逐漸偏離歷史上的真實狀態,部分作品被誤讀為形式大于內容,有些作品甚至出現了作偽現象。因此,研究顏真卿書法對后世書風的影響,不僅是對書法史的梳理,更是對顏真卿作為某種文化符號的反思。當代研究者通過深入分析顏真卿書法,能夠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書法藝術在歷史發展中的復雜性與多樣性。顏真卿書法已經成為文化與精神的象征,其藝術價值在于能夠跨越時間的界限而連接古今。因此,探討顏真卿書法的價值,不僅是對歷史的回顧,還是對當下書法藝術發展的深刻啟示。
注釋
[1]歐陽修.唐宋八大家散文總集[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1652.
[2]黃進,王永輝.書者散也:中國歷代書法家評傳[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5.
[3]傅德鋒.書家評論[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19:306
[4]同注[2]。
[5]嚴杰.顏真卿評傳—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283.
[6]戚榮金.論蘇軾的“以人論書”觀—兼論“切時如需”的書學思想[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5):124-131.
[7]蘇軾.蘇東坡小品[M].張毅,孫艷君,選注.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78.
[8]陳涵之.中國歷代書論類編[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17:396.
[9]崔樹強.中國書法通識叢書:書為心畫—書法理論批評[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17:8.
[10]同注[5]。
[11]默然.翰墨文淵—中國歷代書法藝術成就與時代文化[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22:6.
[12]方波.中國書法批評史·元明編[M].陳振濂,主編.南京: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