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充滿變數的“市值”過久凝視,你會否投身股海,突破合規紅線?規則的紅線已然劃定,內心的貪婪是否放下了呢
2025年6月,在新公司法施行即將滿一年之際,備受關注的胡某生等董事與斯曼特公司損害公司利益責任糾紛抗訴案迎來終審判決,為明確董事未盡催繳義務所承擔的責任性質畫上了句號。該案歷時10年之久,其曲折過程充分說明了公司法的一些原則,從法理與條文到公司運行與司法判決之間存在的距離。
徒法不足以自行,公司法作為商業世界的一種秩序規則,生命力只有在實踐中才能得以彰顯。這種實踐不僅來源于司法實踐,也來源于公司治理層面的運作實踐。對于后者,就企業而言,唯有在公司治理機制與內控機制上進一步深化細化,確保公司法精神落地生根,才能實現由“法”及“治”。
以主體責任之“實”,呼應公司法之“有”
甲公司于2002年4月成立。2012年6月,袁某擔任監事。2015年9月,甲公司原股東轉讓出資,同時袁某不再擔任監事。2020年6月,甲公司補繳2014年11月至2020年6月的各項保險及滯納金41萬余元。為此,甲公司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監事袁某等人賠償給甲公司造成的經濟損失18萬余元和資金占用的利息。
一審判決認為,甲公司系營利性法人組織,公司的管理者與工作人員應當按照自己的職責分工負責,各司其職。袁某作為公司監事,對其任職甲公司期間,未及時繳納社保而造成的滯納金損失雖有責任,但會計、出納、財務負責人等亦負有重要責任。故甲公司要求袁某等人賠償全部滯納金損失,法院不予支持,判決袁某賠償甲公司損失1.5萬元。
二審判決認為,甲公司作為用人單位,應當依法為員工繳納社會保險費,甲公司2014年11月起沒有為員工繳納社會保險費,違反了法律規定。而袁某作為甲公司監事,負有檢查公司財務;對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執行公司職務的行為進行監督,當董事、高級管理人員的行為損害公司的利益時,要求董事、高級管理人員予以糾正等職權。袁某違反勤勉義務,未及時發現糾正違法行為,造成公司損失,一審判決其賠償甲公司損失1.5萬元符合法律規定。袁某以不參與公司經營管理等為由主張不承擔賠償責任,無事實和法律依據,法院不予支持。
長期以來,與董事和高管相比,監事在公司運行過程中“存在感”偏弱,公司法賦予監事的“監督問責”,在一些公司中形同虛設。司法實踐中,很少有人拿起法律武器以“監督履職”不力為由要求監事賠償。司法問責缺失的背后,更深層次的問題是,很多公司沒有建立監事“監督履職”的工作配套機制與績效考核約束機制。監事無主動作為的動力,公司內部也視監事為可有可無之職位。
這起監事被判賠償的案例,一度引發輿論嘩然,讓那些不問事、不理事、也不想主動惹事的“掛名監事”與“空頭監事”如坐針氈。隨著人們法治意識的進一步增強,公司法條文在司法實踐中將日益展現其生命力,類似追責的現象未來會越來越多,那些曾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現象難再大行其道。
因此,要把監事(包括取代監事會職能的上市公司董事會審計委員會)的監督職責做實,就應該在公司內部治理中,把保障監事履職的一系列工作機制搭建起來。比如,配備具體的工作部門、人員,明確具體的工作內容和績效考核,輔之以列席工作例會、閱看財務報表、參與公司大監督體系等一套具體抓手。如此,監事的主動性、能動性和積極性就可以調動起來,從而難以出現那種被法律追責卻大喊冤枉的事情。
以公司內控之“密”,彌補公司法之“疏”
2007年7月,Y公司與馬某簽訂一份合作協議,約定:Y公司在伊朗設立代表處,馬某為該代表處的總代表、經理。但馬某并非Y公司股東、董事、監事。2007年9月至11月,經Y公司協調,上海C公司與伊朗OEOC公司簽署設備銷售合同。同時依照約定,上海C公司應支付Y公司一定數額的傭金。2008年1月,馬某離職,不再擔任Y公司駐伊朗代表處的總代表;同年4月,上海C公司與伊朗OEOC公司的設備銷售合同解除。5月,馬某與案外人XX集團簽訂代理協議書,約定:為便于XX集團在伊朗獲得相應訂單,委托馬某為XX集團代理。當月,伊朗OEOC公司與XX集團簽訂設備銷售合同,合同的格式、條款設置及設備型號、數量、價格等內容,與上海C公司和伊朗OEOC公司的基本相同。XX集團支付馬某1450萬元,其中XX集團部分付款的審批單中注明“支付OEOC項目代理費用”。
對此,Y公司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馬某賠償公司在上述交易中的經濟損失。法院判決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法院認為,馬某的職權范圍明確限定于負責、執行伊朗代表處的工作事務,同時依約收取項目的效益傭金和業務提成,對Y公司的整體經營管理不享有任何職權,據此可以確定馬某只是作為Y公司雇用的一個駐外機構及特定項目的執行負責人。就Y公司舉證的馬某任職期間的所作所為,參與伊朗項目的聯絡、洽談、簽約等活動,均未超出馬某作為Y公司駐伊朗代表處總代表、經理的職責范圍。伊朗項目是否為公司的核心業務,屬于Y公司內部的、某個經營期間的評估結果,不能以此作為判斷參與項目的負責人是否為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標準。
這是一個具有爭議的案例。站在法院的立場,或者純粹從公司法條文的角度看,判決無可非議,因為被告對“公司的整體經營管理不享有任何職權”,很難界定為公司的高管,所以無須受不能與公司競爭商業機會的法律約束。但在現實的交易實踐中,一些不是高管的管理人員或業務骨干擁有特定方面或領域的執行權或決策權,掌握著具體業務的核心信息,具有利用這種地位或優勢的道德風險。對于公司法條文與公司內部經營管理之間的這種“縫隙”,公司在內控機制上必須有所作為。不同的公司根據自身業務開展特點、業務管理機制、業務干部的信息優勢或決策權限,可以考慮:一是適當擴大公司章程約束的高管范圍,使事實上行使核心管理職權的人員也被認定為公司高級管理人員;二是在勞動合同中,明確相關核心業務人員或管理人員在競業或商業機會競爭方面的責任,通過建立健全事前預防機制,在前述類似爭議出現時能夠提供合同約束依據,維護好公司的合法權益。
以公司治理之“細”,落實公司法之“粗”
2011年1月至2014年3月,蓋某在H公司任總經理。2011年1月,X公司向H公司傳真合同,訂購男裝襯衫。H公司在合同上加蓋公司印章,X公司沒有支付定金,也未在合同上簽章。為履行上述合同,蓋某指示公司計劃部向其他公司采購亞麻棉交織提花染色布。H公司計劃部經理向公司投資人請示后,安排將X公司訂購的男裝襯衫全部生產完畢。但該批襯衫未能出售成功,給公司造成經濟損失200余萬元。H公司向法院起訴蓋某,認為蓋某在擔任H公司總經理期間,嚴重違反公司財務制度,在X公司未付定金和預付款情況下指示公司計劃部采購其他公司產品,后襯衫無法出售。蓋某違反公司高管忠實、勤勉義務,應當賠償給公司造成的經濟損失。一審和二審法院判決均認為,雖然蓋某在履職過程中存在瑕疵,僅能說明其經營判斷行為存在過失,但是并無證據證明其主觀上具有損害公司利益的過錯,并不能因此認定蓋某的行為違反了對公司的忠實和勤勉義務,因此而造成的損失,不應由蓋某承擔。
上述案例曾引發討論。從公司法的規則邊界或司法的邊界而言,一筆預付款引發的200余萬元產品損失與高管“勤勉”之間的因果關系判斷,顯然是法院難以承受之“細”;面對商業社會每天都在發生的海量交易行為和經營決策判斷,司法謙抑當然是對的,否則司法資源必然不濟。法律是來“兜底”的,如果說,它是一把以“米”為最小度量單位的尺子,裁量的是“重大”案件(行為構成重大過失或故意);那么,日常商業活動中大量的“厘米”“毫米”級別的“微觀”行為,需要交給更為游刃有余的尺子——公司內部治理,從而可以靈活運用、精細把握。以該案為例,合同怎么簽、預付款怎么收、原料怎么采購、訂單怎么接,以及經營管理人違反業務風控規則后的懲戒扣罰措施怎么定,應該落實到公司治理層面,以內部規章制度以及勞動合同績效條款等作為約束載體。公司如果有健全的內部規矩以及相應的獎懲機制,在矛盾解決層面,其成本和效率都具有經濟合理性;反之,如果缺乏相應的內部機制,一出現該案類似的矛盾就訴諸司法,既損耗了公司經營效率,不利于公司和股東利益的最大化,也是公司內部摩擦成本的外部化,損耗了公共資源。
作者系某上市公司董事會秘書,曾就職于證券公司和證券交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