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族《盤王歌》中的意象研究

【關鍵詞】《盤王歌》；瑤族；意象；人生感悟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5-0030-03 【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5.008

【基金項目】2023年度廣西中青年項目“中國與越南瑤族民間手抄本文獻意象研究”（項目編號：2023KY0979）。

《盤王歌》是瑤族民間詩歌總集，具有豐富的文化意象和深厚的歷史底蘊，它不僅是瑤族人民祭祀盤王的禮儀活動，也是瑤族人民在生產、生活中創作產生并不斷發展豐富的古歌史曲。它通過豐富的意象和深情的書寫，傳達了瑤族的歷史、信仰、情感和價值觀。瑤族主要分布在中國的南方地區，明清之后，瑤族開始向東南亞地區遷移，20世紀70年代末期，一部分瑤族遷移到歐美國家，他們與各地其他民族和平相處的同時保持自己的文化、傳統和生活方式，《盤王歌》成為瑤族遷徙過程中保持自己傳統文化的重要文本。以《盤王歌》作為參照，可以研判文本意象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內涵，展現瑤族獨特的美學意蘊。本文所用歌謠主要來自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出版的《盤王歌》收錄的“盤王大歌”。

一、發現自我：從祖先與英雄的世界中發現自我

意象不僅僅是外在事物表象，還是內在的心象。盤王（盤瓠）為瑤族的祖先和英雄，它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文學形象，其內涵要深邃得多，它是瑤族文化精神象征?！艾幾逑让袼^的盤王，指漢文史籍記載的盤瓠，作為瑤人神話傳說中的始祖，盤王歷來受到瑤人的敬奉崇拜。”[]盤王的英雄事跡傳達了瑤族人民對祖先的敬仰和對自身歷史的認同，表達了對英雄的崇拜和追隨之情。《盤王歌》涉及宇宙的誕生、大洪水，以及人類的起源，是瑤族先民們心靈的產物，是人類對世界的認識與看法?！侗P王出世》《造天地》講述了其中平王、高王、竹王、銅王、唐王、盤王、赤王、龍王等英雄創造了世間的萬物的傳說。歌謠中“平王、高王、竹王（一作祝王）、唐王（一作銅王）都是瑤人敬奉的神”[2]，“洪水中的英雄是人類原始生命力的象征”[3]。歌謠把神話與英雄傳說結合起來體現人類生活與思想的原始動力，通過祖先與英雄人物的努力完成自我發現、自我發展的艱難任務，因此對生命的熱愛，發現自我，構成了《盤王歌》中的深層主題。

盤王是瑤族英雄與祖先崇拜的核心，他不僅是瑤族的創世之神，還是瑤族文化的中心?！侗P王出世》歌頌了盤王的勇敢和智慧，講述了盤王帶領瑤族人民戰勝自然災害和敵人的故事?！侗P王出世》中“起計盤王先起計，初撒苧麻葉帶花，苧麻細小不成苧，蕉麻緝絲便成花”，贊揚了盤王聰明能干，教會瑤族人民生活的技能。盤王是瑤族人民走出磨難和困境的精神指引，在生活的種種磨難中，瑤族人民仍然保持著樂觀的精神的支柱。英雄的影響力深入到每一個瑤族人的內心，雖然在不斷遷徙的過程之中伴隨著對未知的焦慮和恐懼，但同時也成為生活方式的指引。

《盤王出世》以整齊劃一的七言體為主、講述盤王如何教化瑤族人民，傳授他們農耕、狩獵、編織等生存技能，教授農事知識，以及道德規范的倫理知識。歌謠表達了對盤王精神的傳承，以及瑤族人民對祖先的崇拜和紀念的傳統?！懊耖g歌謠是敘事和抒情的一種韻文演唱形式，是民眾表達情感最為便利和快捷的歌唱傳統”[4]。在原始時期，歌謠是先民們思想情感表達的工具，瑤族常年生活在高山之中，加上不斷遷徙，歌謠成為記錄日常生活、傳授知識的工具?！啊侗P王歌》的雛形在晉代形成完善于宋代”[5]，它是人類早期對于英雄的記憶和對于祖輩們冒險的歷程的記錄，是瑤族的民族深層記憶。“神話學的重要問題之一是使個體與自然相調和的問題”[6]，《盤王出世》紀錄英雄盤王出世，幫助瑤族人民克服重重困難，盤王的冒險歷程是個體與自然相調和的過程，是發現自我的過程。

二、生態哲學：人與自然和諧共處

“意”有內外意之分，內意與義理相關，外意與物象勾連?！侗P王歌》的文本中物象豐富，如山川河流、花鳥樹木、日出日落、月亮星星等，這些自然景物不僅構成了瑤族生活的背景，也象征瑤族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體現瑤族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和敬畏，以及對生活環境的深情眷戀?，幾彘L期與惡劣的自然條件相抗衡，與自然相共處成為它們生存的根本?！侗P王歌》中大量自然文化意象是瑤族日常生活的見證，盤王是與自然和平共處的英雄，他能夠與山川、森林、動物等自然元素溝通，保護瑤族人民免受自然災害的侵擾，這反映了瑤族的生態思想?！侗P王歌》中《日出早》《天上星》《月亮亮》等歌謠構建了一幅從日出到夜晚的自然景象，反映了瑤族人對自然萬物的認知，以及瑤族人民日常生活的畫面，歌謠里描寫的都是與瑤族生活密切相關的自然景物，這些自然意象與瑤族的生活形成共生關系?！侗P王歌》把太陽、月亮、星星、雷、云、霧等自然意象擬人化，賦予它們以生命和情感，表達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

與自然和睦共處，敬畏自然，愛護自然是《盤王歌》精髓?！度照小分小叭照?，南蛇過海變成龍，南蛇過海也難見，好雙過路也難連”，以南蛇難見隱喻美麗姑娘難以遇到?！度招毙薄防铩叭章湮鳎瑸跄辖谧晋匄?，捉得鷦鴣籠里隱，日夜踏來心里凄”，意思是鷓鴣被關在籠子里，日夜不停地跳上跳下，企圖擺脫被困在籠子里所做的掙扎，此喻封建包辦婚姻婦女的痛苦?！度章鋶彙分小叭章鋶?，枯牛欄里下崗行，枯牛有欄雞有祿，郎小單身獨自行”，這一句比喻雞牛都有一個住宿身之處，有一個溫暖的家，而少年郎還是獨自一個人行走?！短彀禐酢防铩疤彀禐?，便是日頭相打烏，日頭相打爭天國，夫妻相打為爭情”，把太陽打架爭天國的權力，隱喻為夫妻相爭是因為情深緣淺?，幾迦嗣癜炎匀灰庀笕谌胨麄兊娜粘Ｉ钪?，通過自然意象反映瑤族人民的社會生活。

自然意象與瑤族人民日常生活是一種互在關系?！侗P王歌》通過植物與動物意象反映瑤族的生態思想與對自然現象的認識。除了歌詞里面提到的自然現象之外，植物動物也被具象化。歌詞里面禾、松柏、芥菜、杉木等植物隱喻瑤族人日常生活環境與審美，這些植物基本是南方植物，與瑤族人的居住環境和日常生活密切相關，展現了瑤族人民的生態意識。除了植物之外，動物也是瑤族人民生活之中不可缺的存在，動物意象也與日常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歌謠里的鯉魚、燕子、蚺蛇、鷦鴣等動物意象也是重要的文化意象。瑤族把對生活的情感移情到植物、動物之中，這些動植物意象反映出瑤族人民生活的環境以及與自然的和諧共處?！鞍讶说母星閺母惺艿闹黧w移入客體，仿佛使客體有了同主體類似的感情叫作移情?！盵7]歌謠意象蘊涵著審美意蘊和人生象征意義，歌謠里的鯉魚隱喻為生活的富足和繁榮；燕子代表幸福、家宅安寧；蚺蛇代表智慧、再生、繁殖等；鷦鴣代表愛情。歌謠里的意象與瑤族人民生活環境密切相關，折射瑤族人民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范式。

三、歷史的記憶：遷徙與奮斗

“瑤族是一個遷徙頻繁的民族，素有東方‘吉卜賽人’之稱”[8]。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說“刀耕火種，食盡一山，則移一山”?！侗P王歌》是瑤族遷徙的見證，承載著瑤族遷徙與奮斗的記憶，體現了瑤族人民在艱難環境中頑強生存和不斷奮斗的精神，以及瑤族對于自由和安定生活的追求。如《盤王出世》《桃源洞》《盤州歌》《天下事》《鷓鴣游》等歌謠都描述了瑤族離開家鄉、遠游的經歷。《鷓鴣游》中“正月鷓鴣不食米，二月鷓鴣不食泥。三月鷓鴣隨草轉，四月鷓鴣立樹啼”，借用鷦鴣比喻瑤族人生長過程，鷦鴣長大之后遠離家鄉，游走四方，鷦鴣成長過程就是瑤族人的成長過程，遷徙已經成為他們刻入基因的重要因素。

《盤王出世》里“路上高臺紫微鏡，龍尋花粉在江州，盤王年生一對女，一年四季出行游?！爆幾灏驯P王當作自己的祖先，盤王的子女一年四季都在出游，映射瑤族先民們艱辛的遷徙史的記錄，這一個個地名記載著他們艱辛的歷史?！叭澜绺鞯氐默幾宓淖嫦龋际菑闹袊w出去的”[9]。《桃源洞》《盤州歌》《天下事》等歌謠記載了瑤族人的所見所聞，以及對世界的認知和理解，雖然帶有神話色彩，但是涵蓋了更廣泛的社會、歷史、文化知識，是瑤族文化遺產?！侗P州歌》中“州上凡人七千戶，橫倉載米萬有糧，大州功名無萬個，州上凡人七千戶，大州出得好青米，個個出來敬奉娘，橫倉載米萬有糧，運下貴州養圣娘”，記載了瑤族先民們在盤州的見聞。

歌謠是瑤族文化的一部分，對于了解瑤族的歷史文化有重要價值，歌謠里包含的瑤族神話、英雄史詩、生活習俗、婚戀傳統、農耕文化，以及對自然和世界的理解和認識，是對瑤族遷徙習俗的記錄和傳承，是了解瑤族先民在遷徙過程中的頑強意識的途徑。歌謠之中描述他們在遷徙過程中遇到的各種艱難險阻，展現了瑤族先民們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堅韌不拔的毅力，與此同時也展示了他們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之中適應自然，與自然共存，積極向上的精神。

向往見證，是瑤族人民在日常生活之中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盤王歌》作為瑤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刻地反映了瑤族人民對故土的深厚眷戀以及對家園的深情依戀。該歌謠不僅展現了瑤族人民在面對艱苦自然環境時所表現出的樂觀主義精神，還體現了他們熱情好客的民族特性。通過對愛情美好的歌頌，歌曲傳達了瑤族青年對于浪漫情感的渴望和對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

四、情感的書寫：家園、友情與愛情

《盤王歌》里瑤族家庭和村落的生活場景，表達了對家園的熱愛和重視。家園意象傳達了瑤族人對團結和睦的家庭生活的向往，以及對集體生活的深厚情感。在歷史上瑤族雖然不斷遷徙，但仍然保持著對族群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體現在歌謠之中，通過瑤族生產和生活的歌謠表現出來。《日出早》《夜黃昏》《夜深深》《天大旱》《荷葉杯曲》《桃源洞》《放獵狗》等歌謠都是瑤族人民對于瑤族家園的描寫，是瑤族人對于安定的家園的渴望和向往，是瑤族人民深層次的情感表現。

瑤族人熱情好客，注重友情，歌謠是瑤族習俗表現，是對環境的適應，與周圍民族和諧共處的表現。《紅旗沙曲》中“一片烏云四邊開，主人請客望客來，來到官廳下，酒盞滿筵開，手把銀瓶斟老酒，千斟萬勸客人飲，飲得主人酒，眼淚落霏霏”，歌謠描繪了一幅主人熱情招待客人的宴會場景，主人熱情好客，展現對客人的尊重和款待，客人因為感動而流淚?！度L寒曲》里“黃昏路遙接客到，接得好客笑盈盈，接得好客啰哩，到郎村，坐落凳頭凳尾圓”，描繪了在黃昏時分接待客人的情景，充滿了溫馨和友好的氣氛，傳達了一種親切、友好和溫馨的氛圍，通過細節描寫，突出了主人的熱情好客以及客人的愉快心情。

愛情是永恒的主題，是人類的重要的情感，瑤族人民的感情真切熱情，對愛情的追求也單純熱烈。《盤王歌》有很多歌謠涉及愛情語句，表達了青年男女對愛情的向往?！度粘鲈纭分小叭疹^初出白石嶺，有邊著日有邊陰，有邊日照人有偶，有邊無日子早身”，表達有伴侶的人溫暖幸福，未有伴侶的人的孤單寂寞?！兑裹S昏》里“黃昏十二時，早早思量得偶念，欠雙無偶早思量，莫聽爺娘是重長”，打破傳統婚姻觀念，認為要及早追求伴侶，不要等待父母之命，若聽了，不知要多長久才能在一起，鼓勵年輕的男女追求愛情?！兑股钌睢分小耙股钌?，把火夜行斑竹林，斑竹好做郎傘柄，擔來娘屋討成雙?！北磉_了對愛情的向往和對生活的樂觀態度。除此之外，《月亮亮》《梁山伯祝英臺》《日落崗》等歌謠也是瑤族人民對于愛情的

五、結語

《盤王歌》通過豐富的意象生動地展現了瑤族人民的生活和情感世界。歌謠中大量運用了自然景物、神話傳說和日常生活的意象，描繪了瑤族人民對自然的敬畏與熱愛，表現了他們在遷徙過程中的頑強意志、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對祖先的崇拜。此外，《盤王歌》還深情地書寫了瑤族人對家園的眷戀、對親情的珍視以及對愛情的向往，這些情感書寫不僅體現了瑤族豐富的文化底蘊，也反映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情與樂觀態度。通過《盤王歌》深刻感受到瑤族人民的精神力量和文化魅力，體會到他們對自然、家庭和愛情的深厚情感，這些情感元素共同構成了瑤族人民生活的重要部分，也成為他們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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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甘麗(1980-)，女，廣西藤縣人，副教授，研究方向：地方文化、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