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類構式的嘆詞化研究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5-0121-04

【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5.037基金項目：師范大學研究生創新科研項目“我 ?_×， 類的嘆詞化”（項目編號：2024Y110）。

一、引言

“我 × ”類結構在現代漢語口語中的出現頻率較高，其中 × 可為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實詞，這類結構在語境中反復使用，獲得語用的、人際的和依賴于說話人的表達功能[1，通常用來表達言者的驚訝、不滿、無奈、憤怒等主觀態度和情感。如：

（1）我寒！我這么信任他，他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2）凱摟著笑羅剎的肩膀親昵地說道：“你要的話，我就便宜點賣給你吧！一本就算你一百金幣好啦！”笑羅剎一邊搶回凱手中的書，一邊獅子大開口的開價道：“我倒！你不如去搶吧！便宜點！”

例（1）的“我寒”表示說話人對對方的失望與不滿；例（2）的“我倒”是說話人對對方開價之高的不滿與埋怨。

這兩例“我 x^，， 在形式上是由高主觀性的第一人稱代詞“我”和有實義的“ × ”組成的主謂結構，而在具體使用中所表達的豐富的情感態度并不能從“我”或“ × ”的組成成分推知，而是要通過整體才能表達出來。這一特點符合Goldberg對構式的定義[2]。因此，本文將“我 × ”這一表達式界定為構式。

關于此類構式的相關研究，諸如李嬋從主觀性視角和主觀化過程兩方面探討“我 x ”的嘆詞性[]；張誼生在研究罵霅語時指出一些省略或簡化過了的罵霅語的發展演變過程，就是一個主觀化與詞匯化進而嘆詞化、標記化、構式化的過程[3]。李先銀討論了表達祈使的“去”在對話語境中的主觀化與嘆詞化[4。閆克、宋環宇對話語標記“我丟”的功能進行分析與歷時探源[5]。已有研究雖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對自然口語中的“我 × ”類構式的形成與演變路徑等方面的分析還存在不足，本文主要考察該構式成立的理據性，以及其經過嘆詞化而成為嘆詞的發展過程，最后探討該類嘆詞在語境中的語用功能。本文所用語料未做說明的，均來自BCC和CCL語料庫，文中部分長句略有刪節。

二、“我 x^′′ 類構式的構件特征與構式義

構式“我 x ”由常項“我”和變項 ^*× ”組成，其中常項“我”為構式非必現成分，“ × ”為必現成分。

（一）常項“我”的特征

“我”為第一人稱代詞，是說話人的自稱。“我”在句中可作主語、賓語、定語。構式中的“我”作主語，有其獨有的特征：

第一，從語義關系看，“我”和“ × ”之間的指代功能和領屬關系被弱化，“我”不再單純指代說話者，而是與“ × ”共同構成一個整體表達，語義重心從客觀描述轉向說話者的情感或態度，在這一過程中，“我”的功能從“領屬者”轉型為情感強化標記。

第二，從與其他代詞的關系來看，構式中的“我”不可以被第一人稱復數和第二、三人稱單復數替換，一旦替換，結構不成立。

第三，在不引起誤解的情況下，“我”可以省略。如：

（3）她喘了一口氣，聲音里已經帶著淚：“我曾經是怎樣的一個人哪？！整個的生活，啊，天！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4）自己瞎編了一首詩，詩名就叫《無題》，作者名就叫佚名，這樣居然也過關了，寒！

（二）變項 \"×\" 的特征

“ x^，， 為該構式的必現成分，根據對BCC和CCL語料庫中所有符合表層結構形式為“我 x^′ ，且符合Goldberg構式理論的語例進行篩選，總結出“ × ”為名詞、動詞、形容詞三種情況，出現頻次最高的有11例，分別是：我 +n 類——我天；我 +v 類——我暈、我倒、我去、我汗、我丟等；我+adj類一—我寒。接下來，將進行分項探討。

1. “ × ”為名詞

（5）早前受到熱議的“穿越駕照”，初次領證日竟是200年7月4日，實習截止日期是2021年。我天！公元200年在中國還處于東漢末年。

（6）有時，我也會拿一道初二的函數題為難他，他也能照解不誤。我天！這超綱超得也太厲害了吧！

例（5）表示說話人對交通違規者駕照上的錯誤時間感到無語、驚訝；例（6）表示說話人對學霸同桌的實力感到驚訝。

從對語料庫的檢索發現，“我天”還有數量頗豐的其他變體形式，如：我的天、哎喲我天、天呀/哪/吶等。其中“我的天”常見于翻譯外文文本中出現，多是“ohmygod\"的直譯結果。如：

（7）我把父親寫的信當面交給他。一看我父親的名字，他飛快膘了我一眼。“我的天！”他說，“好像不久以前，安德烈·彼得洛維奇還是你這個年紀哩！可現在，你瞧，他都有了這么大的兒子了。光陰似箭呀！”

2.“ × ”為動詞

（8）她懊惱地拍了拍前額，我倒，八年多沒跳槽， 連怎么辭職都忘了。

（9）我去！！！一下車，便被眼前密密實實的荔枝林驚了一把，規模好大呀，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荔枝香味，倒真是越聞越有幾分清爽。

（10）我汗！我從沒和他說過這件事情，不知道他從哪知道的。

（11）估計又趕不上火車了！我丟！一輩子趕不上火車的命！

例（8）表示對自已忘記辭職手續的懊惱；例（9）表示對荔枝林景色的驚訝；例（10）表示對事情泄露的尷尬；例（11）表示對自己趕不上火車的煩躁。

當“ x^，， 為動詞時，根據不同的語境，“我 x^，， 可以表達不同的主觀情感，如表無語、無奈情感的“我汗”“我暈”，表意外、驚訝情感的“我倒”“我去”，以及表憤怒類罵霅語“我丟”等。

張誼生指出，最典型的罵霅語幾乎都與生殖器官或性行為相關。這些常在口語中使用的詞，一經文字書寫出來，介于避諱、禁忌或過于生僻等原因，人們通常會選用一些替代、節略和保留的方式來輔助表達。

3.\" × ”為形容詞

（12）看到室友偷用我護膚品還死不承認，我寒！

（13）開會時把PPT頁碼全標錯了，領導當眾點名，我寒…真想挖個洞鉆進去。

例（12）表示說話人對室友偷用自己的東西的不滿與生氣；例（13）表示自己犯的低級錯誤感到尷尬和不好意思。

分析語料發現，“我寒”的“寒”是“寒心”的省略，而不是身體感官維度上的“寒冷”，常見的變體形式還有“我寒啊”“寒”等。如：

（14）我寒啊，這頓飯也太難吃了，完全不符合我的口味，真是浪費錢。

（15）這活動辦得也太差了，完全沒意思，真是白來一趟，寒！

（三）“我 ×′ 的構式義

綜合上述語料，本文把構式“我 × ”的構式義概括為“言者對所接受信息內容表達出的主觀情感態度”根據出現語境的不同，一方面可以表達“驚訝、無奈、埋怨、懊惱、憤怒、不滿、尷尬、失望”等消極情感態度，如上述例（8）一例（15）；另一方面還能表達積極的情感趨向，如“興奮、激動、贊嘆、認可、驚喜\"等。如：

（16）我暈！你這舞蹈跳得也太絕了，簡直專業水準！

（17）我汗！現在的科技發展也太快了，這機器人簡直超出想象！

（18）我天，你這道菜做得也太好吃了吧！廚神快教教我怎么做的。

（19）這道微積分題真是你寫的？我去！你不是才初二嗎，難不成你在少年班？

例（16）表示對好友才藝的贊賞和欽佩；例（17）表示對科技發展水平的贊嘆；例（18）表示對美味菜肴的贊嘆和認可；例（19）表示對初二學生竟能做出高難度的微積分題目的驚喜。

三、“我×”構式的嘆詞化演變路徑和語用功能

（一）“我 ×′ 類構式的嘆詞化演變路徑

黃伯榮、廖序東稱：“嘆詞是表示感嘆和呼喚、應答的詞。”[6國外有學者根據嘆詞的來源將其分為原生嘆詞和次生嘆詞兩類，原生嘆詞是與生俱來的嘆詞，如英語中的oh、uh等。次生嘆詞是指由其他詞類派生出來的嘆詞，如mygod、well等。

從實詞或短語到嘆詞經歷了一個嘆詞化的過程。國內有關嘆詞化的理論研究以劉丹青為代表，他指出，“嘆詞化是動詞、副詞、形容詞、名詞等實詞或相關短語失去組合能力用作次生嘆詞的機制；實詞嘆詞化的句法表征，就是在特定場合單獨承擔嘆詞的代句功能，而且在該功能上失去原有組合能力和擴展能力”[7]。

“我 × ”類構式從一個具有主謂結構形式的短語，失去組合能力和詞匯替換性，整體上已經發生了嘆詞化，成了一個標準的嘆詞。其被稱為嘆詞的理據根據4 × ”的不同有兩種途徑：

一類是構式整體嘆詞化。如“ × ”為名詞或形容詞時構成的“我天”“我寒”類嘆詞，在語境中凝固使用，沒有詞匯替換性，不具有句法組合功能，不能充當句法成分；語義上不具有概念義，只表某種情感義；語用上對語境具有很強的依賴性等特征，已經和原生嘆詞沒有什么區別。同樣的，“我暈”“我倒”這一類“ ×^， 為動詞的“我 x^，， 類構式，在表示“無奈、不滿、無語、驚訝”的情感時，常用這些說法，已經失去了“頭暈”“遭受重大打擊后身體的橫躺動作”等動詞實義，它們整體也發生了嘆詞化。

另一類是\" × ”的實詞嘆詞化從而引起構式嘆詞化。當“ ×^，， 為動詞，尤其是為霅詞性動詞時，這些原表示性行為或某個生殖器官的詞作動詞使用時，可以加主語和賓語。而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增高以及使用者的有意規避行為的驅使，這類置詞的句法成分功能喪失，不能增加或更換其他的領屬語，僅表語氣上的憤怒、不滿等情感義，與原動詞義徹底無關，句法上已經符合嘆詞化的標準，成為了嘆詞。

（二）“我 的語用功能

如上文所述，“我 × ”類構式符合嘆詞的認定標準。除語法上的獨立性和語義上的非概念性外，“我 x^，， 類嘆詞的語用功能主要有表情功能、焦點凸顯功能、反預期功能和強語境依賴性。

1.表情功能

嘆詞具有表情、表態和表意三種功能。表情功能居于核心位置，即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情感，如喜怒哀樂等[8]。通過不同情感的表達，可以反映出說話人不同的態度等。“我 × ”類嘆詞具有積極表情功能和消極表情功能兩類，同一個嘆詞在不同的語境中會有不同的情感傾向。積極情感主要有興奮、贊嘆、認可、驚喜等，可以拉近交際雙方的心理距離；但其消極表情功能更強，主要有埋怨、憤怒、不滿、尷尬、失望等。

2.焦點信息凸顯功能

焦點信息凸顯是指在語言交際中，說話人通過特定手段將句子中的某一部分信息標記為最重要或最需關注的內容，以引導聽話人注意核心信息。“我 x ”類嘆詞具有焦點信息凸顯功能，這類詞在交際中可以被看作是標記焦點信息的焦點敏感算子，由它引導的小句就是全句的焦點所在。如：

（20）A：結什么婚要花30萬？

B：不算房車，隨便花都要30萬。

A：我天，不算房子車子，30萬咋花的？我感覺我們這里不算房子車子的話普通家庭光結婚，花不上5萬的。

（21）金鼎軒的牛魔王焗飯！我暈，一半黑椒汁，一半肉醬汁，這種吃法我還是頭一次見，我無語了！我還認為是牛排飯呢！

以上兩例中的“我天”和“我暈”后面所引領的內容就是它們要凸顯的焦點信息，對聽話者有一定的提示作用。

3.反預期功能

“我 × ”類嘆詞的反預期功能主要體現在不論是積極情感還是消極情感，都是說話人對意料之外的事情做出的，也即產生了反預期。鄭曼娟認為，如果某一事件或行為的真實情況與說話人的預期一致，那么所表達的信息合預期，如果是對預期的偏離則是反預期。例如：

（22）上周我去參加一個面試，沒發揮好，本來覺得沒希望了。但是幾天之后竟然收到了錄用通知，我天！我竟然被錄用了，我都覺得面試搞砸了。

（23）上次打游戲那局勢，大家都覺得要輸了。關鍵時刻，隊友憑借神操作實現逆風翻盤，忍不住感慨：“我暈！這都能贏，我還以為要涼涼了！”

例（22）中的“我天”表示對自己能通過面試的吃驚，超出了說話人對自已的預期；例（23）對隊友逆風翻盤從而贏得游戲的結果感到意外，與說話人以為的要輸了的結果有偏差。

4.強語境依賴性

劉丹青指出，嘆詞本質上是代句詞[9]。那么嘆詞的語義會根據它所代的感嘆句、陳述句、祈使句、疑問句等而有所不同。“我 × ”類嘆詞后常跟感嘆號，有時還有多個感嘆號連用的情況來強調說話人的情感態度，這一類獨立使用的含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嘆詞，自然在語義上具有不確定性和模糊性，要根據對語境的解讀來把握它們的準確含義。以“我去”為例，看它在不同語境中所表達的意思之間的差異。如：

（24）我去！這新開的餐廳也太好吃了，完全超出預期！

（25）我去！說好的“五分鐘送達”，這外賣等半小時了！

例（24）的“我去”是對新開餐廳的口味的贊嘆，表達自己的驚喜之感；例（25）的“我去”是對外賣配送時間不如宣傳的那么短的不滿與埋怨。

四、結語

自然口語中，使用“我 × ”類結構的人數多、數量大、不分場合和年齡。本文將“我 ×^，， 類結構定義為表達“言者對所接受信息內容表達出的主觀情感態度”的構式，分析常項與變項的特征。從構式整體嘆詞化和動詞嘆詞化兩方面推理其成為嘆詞的演變過程。最后再剖析其語用功能。“我 × ”作為一類構式化了的嘆詞，是否還有語用化而發展為話語標記的可能和趨勢，是后續值得再研究的問題。

參考文獻：

[1]李嬋.自然口語中嘆詞性“（我）""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學報，2017，（2）：79-83.

[2]Goldberg·A·E.構式：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M].吳海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4.

[3]張誼生.論試罵譽語的詞匯化、標記化與構式化——兼論演化中的罵譽語在當代漢語中的表達功用[J].當代修辭學，2010，（4）：1-12.

[4]李先銀.表示祈使的“去”在對話語境中的主觀化與嘆詞化[J].世界漢語教學，2013，（2）：192-201.

[5]閆克，宋環宇.話語標記“我丟”的功能分析與歷時探源[J].漢字文化，2023，（17）：105-110.

[6]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下（增訂六版）[M].北京：高教出版社，2017.

[7]劉丹青.實詞的嘆詞化和嘆詞的去嘆詞化[J].漢語學習，2012，（3）：3-13.

[8]劉悅.現代漢語“拜托”的嘆詞性和嘆詞化研究[D].浙江師范大學，2017.

[9]劉丹青.嘆詞的本質——代句詞[J].世界漢語教學，2011，25（02）：147-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