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統一”：鞏固文化主體性的辯證方法

中圖分類號：G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5）07-0091-07

關于“主體性”概念，目前學界主要將其理解為主體所具有的某種屬性，強調在主體與客體或主體與主體的關系中把握主體性內涵。值得注意的是，習近平在談到文化主體性時，不僅將其與民族立場結合在一起，提出高揚“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而且將其與鞏固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兩個結合\"的根本要求、中國共產黨的文化領導權三者密切聯系，強調文化創新應“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銜接\"[]\"。這就意味著“文化主體性”并非將文化本身看作自在自為的主體，而是意指中華民族在文化傳承發展中的主體意識，及其在世界歷史演進過程中所呈現的精神獨立性。據此而言，文化主體性可理解為中華民族在文化建設實踐中的自為能動性、在現代性轉型中的自覺適應性以及在全球化過程中的精神獨立性。

鞏固文化主體性需要科學的方法論指導。馬克思批判了以康德、費希特和黑格爾為代表的抽象精神的主體性和費爾巴哈等舊唯物主義者感性直觀的主體性，深刻揭示并詮釋了現實主體的唯物辯證旨趣。馬克思立足社會生活實踐，以“現實的人”取代精神主體和意識主體，賦予主體性以社會歷史內容。在他看來，主體在歷史進程中動態演化，現代是對傳統的批判性發展；主體在世界歷史所開辟的普遍聯系中互構共生，而非孤立的、封閉的單子式存在。因此，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鞏固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需要在實踐中凝聚鞏固文化主體性的現實力量、在社會歷史演進中推動文化主體性的現代轉型、在文明交流互鑒中培育文化主體性的人類情懷。

一、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在實踐中凝聚鞏固文化主體性的現實力量

從實踐維度來看，文化主體性表征為在具體文化實踐中的自為能動性。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語境中，主體性是人作為主體的規定性，而不是主體作為人的規定性，“人始終是主體\"[2]，強調主體性只有在“現實的人“的實踐中才能得以構建。人是文化的創造者，同時為文明所化育，中華文化主體性的培育與構建需要現實的實踐主體。在我國，文化實踐的主體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作為領導主體的中國共產黨，二是作為實踐主體的人民群眾，同時，領導主體亦是實踐主體。因此，塑造中華文化主體性首先應厘清黨性與人民性的辯證關系，在二者的有機結合中凝聚鞏固文化主體性的現實力量。

中國共產黨是我國進行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培育和鞏固文化主體性的領導核心。一是黨的階級性決定中華文化主體性的社會主義屬性。“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3]178，文化作為上層建筑的一部分，反映了特定階級的理想信念與價值追求。毛澤東曾指出，“世上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4]，所謂超階級的“人類之愛”在現階段的文化活動中是不存在的。中國共產黨作為無產階級政黨，其階級性決定了我國主流文化是社會主義文化，也即明確了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的社會主義屬性。因此，堅持黨性才能保證文化建設的社會主義方向，使文化生產不僅滿足人民精神性的人心需求，還能滿足家國情懷、天下胸懷的人情需求。二是黨的先進性引領文化主體性建設的先進方向。西方政黨形式上是通過民選的政府上臺執政，但實際上起決定作用的是資本與政治聯姻形成的由議會、政府與利益集團相互勾連的\"鐵三角\"[5]。中國共產黨則是賡續民本思想傳統的現代使命型政黨。黨將人民和政黨的“魚水\"關系所產生的強大凝聚力和向心力作為政治體系構建的關鍵，不僅發揮整合與分配社會資源、引領與服務國家建設的作用，還兼有與政府、社會、市場和個人等多方主體互動的理性與能動性，構建起將政黨理想與人民訴求、國家利益與人民利益、集體命運與個體前景有機銜接的制度運行機制和制度體系框架。這一制度優勢決定了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以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要、提升人民精神力量為價值目標，將國家性質和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要求融入文化制度建設之中\"[6]，使之兼具主體理性、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服務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歷史證明，從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建設方向，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化方針，再到文化\"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以至形成習近平文化思想，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文化建設著眼于人、落腳于人\"[7]，將制度與人、社會組織與國家治理有機整合，自覺適應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和堅持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探索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的科學路徑。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沖突本質上是意識形態的斗爭，當今中國文化建設仍面臨資本主義多元文化干擾，因此堅持文化的黨性原則和社會主義前進方向對于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人民性指明了鞏固文化主體性的價值旨歸。歷史唯物主義揭示了人民既是社會物質財富的創造者，也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者，“文藝的一切創新，歸根到底都直接或間接來源于人民\"[8]。然而，文化生產力的發展不僅取決于已有的生產力水平，而且受制于勞動者所處的社會生產關系。前現代社會的文化生產，囿于農業生產力的較低水平、統治階級對文化權力的占有，文化創造和文化享有的人民性難以實現；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生產受資本宰制，本應體現人民主體性和本質力量的文化生產被拜物教化，其內蘊的美學價值和人文教化功能讓位于資本增殖邏輯。音樂家瓦格納曾悲嘆藝術在生產主義的侵蝕下發生異化，“它真實的本質就是營業，它的目的就是賺錢，它的美學的托詞就是無聊的娛樂\"[9]。因此，社會主義文化建設肩負雙重歷史任務，一是將文化的創造主體、實踐主體“確權\"給人民，二是將文化的表現主體、受益主體歸還給人民。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堅持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無產階級文化領導權的學說，借鑒蘇聯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實踐經驗，積極推進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的中國化時代化，以人民為價值旨歸持續鞏固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一百年來，黨領導文藝戰線不斷探索、實踐，走出了一條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符合中國國情和文化傳統、高揚人民性的文藝發展道路。\"[]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共產黨作為高度組織化、法治化的現代政黨，探索并建立的一系列文化制度是其鞏固文化主體性、堅持文化領導權的重要途徑。其中，會議制度確立了鞏固文化主體性的社會主義方向，組織制度保證了文化工作對人民團結與動員作用的發揮，生產制度滿足了人民對文化生活的需要。總之，百余年來，中國共產黨準確把握不同歷史階段文化的功能定位，與時俱進地創新文化領導與管理模式，持續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推進國家文化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牢固確立文化主體性的人民性指向，將人民性貫穿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實踐中。

“堅持黨性就是堅持人民性，堅持人民性就是堅持黨性。\"[I]以二者的辯證統一凝聚文化發展的主體性力量，關鍵在于形成執政黨層面的文化自主與文化自覺，并拓展群眾層面的文化參與。一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以文化的凝聚力、向心力和感召力，使“思想的閃電\"擊中“素樸的人民園地\"[3]16，推動黨的理論主張和路線方針外化為人民群眾的文化實踐，形成具有標識性和自主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二是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精神需要，搭建人民開展文化活動的現實載體。“人只有在文化實踐中才能感受、認識、理解文化世界的價值和意義，才能對文化世界的價值和意義進行評價、判斷、選擇和改造。\"[12]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是當前開展文化實踐的有效載體，應將人民群眾的文化生產力與創新創造活力作用于具體的文化事業和產業形態，為文化主體性的彰顯構建空間場域，進而助力文化繁榮發展。三是提高文化產品和服務的可及性、均衡性。應進一步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建立健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產業體系與市場體系，為人民提供均等化、精細化、分眾化的文化產品與服務，增強人民對文化的認同感、參與感和獲得感。

二、傳統性與現代性相統一：在歷史演進中推動文化主體性的現代轉型

從文化發展維度而言，文化主體性表征為在社會現代轉型下的自覺適應性。從歷史唯物主義視角看，主體性的生成是一個在社會歷史發展中不斷超越自我、實現自我否定之否定的過程。主體總是在適應、創變外部條件的過程中，對自身進行反思與構建。“文化主體性\"本身就內蘊主體處理自身文化傳統的主動性，即自覺自為地改造自身文化傳統。因此，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不僅“要講清楚中國是什么樣的文明和什么樣的國家\"[13]，而且需要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生成新的現代性。

一方面，賡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能夠為鞏固文化主體性夯實歷史根基。中華文化是“中國人民在中華大地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的，具有自身特色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歷史觀、審美觀、道德觀、社會觀等一系列的文化系統\"[14]。五帝時期“共識的‘中國'”、夏商周時期“理想的中國”及秦漢奠定的“現實的中國”，是傳統“中國\"發展的“三部曲\"[15]。秦漢之后，中國歷史經歷多次王朝更迭和政治變革，也發生過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情況，但中華文化作為中華民族一脈相承的精神紐帶從未消亡。“王朝可能結束，中國卻沒有結束。它的生命會以下一個王朝為形式而生存下去。[16]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傳統思想文化與秦漢以來形成的統一的中央集權制度相結合，并通過科舉取士等社會實踐進一步制度化、生活化，成為中華民族的獨特精神和日用而不覺的價值觀，確立了“文化意義上堅定的自我\"[1]9。另一方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鞏固文化主體性注入自我反思與批判意識。在現實語境中，歷史虛無主義和文化復古主義成為鞏固文化主體性的主要障礙。在歷史虛無主義者看來，理性是用來衡量一切的標準，一切與理性相矛盾的存在都應被否定，“以往的一切社會形式和國家形式、一切傳統觀念，都被當作不合理性的東西扔到垃圾堆里去了\"[17]。按照這一標準，中國歷史只有“野蠻\"沒有\"文明”，只有“循環\"沒有“進步”，包含在歷史中的文化主體性也隨之被虛無了。與之相反，文化復古主義則片面強調傳統文化的現實意義，用儒學觀否定現代革命觀。在它們看來，舊制度已經包含現代性質，無須經過現代社會轉化就可以煥發新生命。實際上，歷史虛無主義和文化復古主義都脫離了現實的、具體的情境，將理性與傳統看作一成不變的東西。它們都沒有認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實踐本質和革新精神，也就難以正確認識和把握文化主體性。

現代化的世界歷史引領催生了中華文化主體性發展的嶄新形態。一是文化主體性的現代轉型，建立在中華文化自身辯證發展的過程中。中華文化并非機械式的直線發展，其發展過程既包含對傳統“肯定性的理解”，又包含對其“否定性的理解”，體現了繼承性與革命性的辯證統一。換言之，中華文化自身的發展史，就是在揭示既有傳統內在否定性的自我革命中，不斷地變革傳統理念與文化形式，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以實現對文化新形態的引導和重塑。例如，西漢時期董仲舒對儒學進行改造，使其更加符合大一統的封建統治需要；宋明儒學順應君主專制不斷強化的時代趨勢，吸收佛教和道教思想發展形成理學，使其在哲學思想上得以升華。馮友蘭曾在總結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思想界狀況時指出：“在東西文化互相接觸的時候，中國思想界的領袖人物，為了更好地理解形勢，更明智地適應形勢，就有時候用過去解釋現在，又有時候用現在解釋過去。\"[8]因此，中華文化并非歷史長河之中的“塵封之物”，而是能夠“活到”現在的那一部分“過去”，也是“過去\"通過新構的方式不斷生產出“現在\"和“未來”。它在貫穿過去、現在、未來的歷史進程中動態發展，在同現代價值與現實訴求的持續對話中波浪式前進，不斷形成新的文化生命體。二是文化主體性的現代轉型，貫穿于中國式現代化的具體實踐之中。在現代化的視角下，文化主體性體現的是文化“對現代化的‘自主的適應'\"[19]，文化反映并融入中國式現代化的具體實踐，推動文化因時而變、因勢而變，實現文化主體性在新時代的鞏固與構建。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促進中華文化現代性的形成和主體性的呈現。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不僅只存在于經濟領域，而是涵蓋政治、文化等國家建設的全領域，規定了中華文化需要在變革和調整中滿足現代社會需求，以此實現文化的現代化。與此同時，只有在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中以中國話語凝練中國經驗、創新中國理論，才能形成獨立自主的文化精神，進而彰顯中華文化的主體性意蘊。另一方面，文化主體性彰顯中國式現代化的文明特征與中國特色。現代化本身就包含著“去文明中心化”的價值導向，對此艾森斯塔特提出“多元現代性”，認為“現代性的西方模式不是唯一‘真正的'現代性\"[20]，西方現代性雖出場時序在先，但并非現代性的唯一解。因此，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有助于完善中國式現代化的自主話語體系，進而打破“現代化 Σ=Σ 西方化\"的路徑依賴和“言必稱希臘”的話語困境。

以傳統性與現代性的統一鞏固文化主體性，關鍵在于推動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即“第二個結合”）。“第二個結合”更強調“文化”之于“結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其不僅能夠為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性轉型提供價值引領，也能夠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明確文化基調，是鞏固文化主體性的實踐交匯點。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發揮其真理性力量需要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馬克思主義“提供的只是總的指導原理\"[21]，運用時必須\"結合具體情況并根據現存條件加以闡明和發揮\"[22]。在“第二個結合\"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賦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以生命，使馬克思主義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浸潤下更加貼合中國具體實際和社會文化傳統，進而更加具有本土性、號召力和感染力。另一方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性轉型需要以具有現代精神的馬克思主義為理論指導。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激發了傳統文化在實踐品格和價值目標上的現代轉型，它以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指引中華文化在時代變革中實現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形成中華文化的當代形態。更為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作為治國理政的指導思想，能夠通過制度設計、機制運行和技術手段，將文化理念轉化為實踐舉措，從而使文化主體性在意識形態領域、文化服務、文化生產、文化綜合治理以及有效的國際傳播實踐中得到鞏固和發展。

三、民族性與世界性相統一：在文明交流互鑒中培育文化主體性的人類情懷

從世界文明之間的相互關系看，文化主體性表征為中華民族在全球文化交往中的精神獨立性。精神上的獨立自主是全球化趨勢下堅定民族自信與文化自信的基礎，“如果沒有自己的精神獨立性，那政治、思想、文化、制度等方面的獨立性就會被釜底抽薪\"[23]。現代化為主體帶來全球性視野，文明發展形態也由“單數”模式轉變為“復數\"模式，由此導致各文明的主體性并非產生于自我意識的內向認知，而是在與其他主體的社會交往中生成。在此過程中，主體完成自我文化認同，也實現他者文化認知。反之，主體作為一種對象性、交互性的社會存在，在發展文化時若不能與其他文化交流對話，便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主體性建構。因此，文化主體性的鞏固，需要在以民族性立場堅定文化自信的同時，用世界眼光加強與其他國家的文明交流互鑒，從而在他者與自我的互動中鞏固和發展本國的文化主體性。

民族性蘊含著主體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度認同，是世界范圍內文化主體性的生動體現。一方面，民族性維護著中華民族在世界文化交往中的主體地位。盡管“復數\"形式的文明發展模式已成為大勢所趨，但西方主導的“單數”文明敘事仍有一定影響力，根源在于現代性的主干是資本和現代形而上學，其“在開辟出世界歷史的同時，也在它所占據的全部領域中建立起一種基本的支配一從屬關系”[24]。西方現代化以其物質層面的先進性、時間序列上的先發性，被直接賦予文化上的先進性，并由此排斥非西方文化傳統及其現代性轉型。實際上，中華文化反映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生存方式、生活樣態和精神氣質，中華傳統文化既有植根于具體歷史和階級意識的成分，也有超越歷史與階級局限、體現人類意義和價值的成分。這兩種成分都維護和鞏固著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這也意味著，中華文化的現代化并不是以西方文化現代化為標的，而是堅持文化的民族立場，以體現無產階級意志和現代化發展方向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改造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成分，進而形成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形態。另一方面，民族性標識著中華文化在世界文化交往中的主體特色。黑格爾指出，構成一國文化的一般原則就是“民族精神”，“它生存和持續在一種特殊方式的信仰、風俗、憲法和政治法律里—它的全部制度的范圍里一和作成它的歷史的許多事變和行動里\"[25]。這說明，一種民族文化形成于相應的社會現實基礎之上，具有不可被主觀地構造，也不可能按照外來的現成模式加以復制的客觀性。“只有扎根腳下這塊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文藝才能接住地氣、增加底氣、灌注生氣，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26]這種現實性和客觀性賦予民族文化以鮮明特色和主體意識。中華文化內蘊著在綿長歷史和復雜制度體系中所形成的民族精神，并活化于中國式現代化的獨特實踐，因而展現出區別于他者的特質。

世界性是文化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中華文化主體性的內在維度。“文化主體性既內蘊自我層面的反思和認同，也包含自我與他者的比較和對話\"[27]，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對話、對比、互鑒中完成主體性建構。一方面，中華文化本身就是在與世界文化不斷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形成的開放體系。縱觀中華文明史，以中原地區為核心，各民族通過經濟互通、文化互滲、政治統合等途徑，像\"滾雪球”一樣外收內聚，形成多元一體格局[28]。在中華文化發展中，獨特的地理環境和龐大的人口規模，為其準備了物質基礎；農耕文化、游牧文化、商業文化和海洋文化交融互滲，構成了其豐富的內容和形式；文字系統、禮樂制度及經史傳統構成其豐富多樣的傳承機制，書院、科舉等教化體系進一步助力文化認同向縱深演化。在與外部世界的交流互動中，中華文化不僅吸收了中亞文化、西亞文化、阿拉伯文化、歐洲文化等以豐富自身，而且影響人類文明進程。正如馬克思所言：“火藥、指南針、印刷術一一這是預告資產階級社會到來的三大發明。\"[29]另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對世界現代文明成果的吸收借鑒，實際地構成了中華文化主體性的世界視野。隨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全面推進，中華文化從三個層面續寫世界現代文化的“中國篇章”：一是超越前工業社會的物質基礎和制度慣性，自主創造了與精神文化相協調的物質文化、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的制度文化；二是構建了以全過程人民民主為主要內容的政治文化、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特征的生態文化及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目標的外交文化，實現了對現代化條件的反思與重建；三是創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和思想體系，在哲學理性層面提升人類對自身超越性生存實踐活動的認知與把握，孕育新的人類文化模式。

在文明交流互鑒中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需要堅持中華文化立場與世界眼光的有機統一。中國現代文化“通過馬克思主義確立并獲得現代性的資格與身份\"[30]，這一發生學特性決定了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的思想資源不能純粹來自西方，但又要會通西哲創造之力；不直接來源于自身的文化傳統，卻又要考慮傳統對現代的影響，使其富有生命力的部分與新時代的文化資源深度互動，化生出新功能、新形態。因此，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古今中西”的交匯點上，中華文化主體性的構建承擔著兩個歷史任務：一是支撐起中華文化革故鼎新的脊梁；二是以其自主的綜合創新積極指向人類文明新方向。使命任務決定了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所采取的原則與途徑，即摒棄西方主體哲學基于主客二分，主張通過主體對客體施加權力性影響以構建自身主體性的方式，而是秉持不同文化主體之間平等、自立的“主體間性”思想，立足“弘揚立己達人精神，增強現代化成果的普惠性\"[31]，在民族與世界的對話中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具體而言，一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和唯物辯證的科學方法，正確處理文化“自我”與“他者”的關系。馬克思深刻批判了資本主義現代性，為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社會確立現代性身份提供了思想武器；中華文化則在協調物性與心性，主張內圣外王、儒道互補等方面，對現代社會起著重要的心理調適作用。“對國外的理論適用的就拿來用，不適用的就不要生搬硬套\"[32]，通過跨系統的對譯表述、換位理解來形塑中華文化主體性。二是堅持自信自立的文化品格，提煉中華文化標識和文明精髓。通過構建中國話語和敘事體系，實現民族文化主體性與人類文明共同價值的有機統一，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33]。三是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全人類共同價值立足于人類社會而非市民社會，是一種積極揚棄現代資本主義文明并指向人類共同未來的價值體系。中華文化標舉全人類共同價值，其目的正是使自身能夠從由資本邏輯主導的西方文化強制中解放出來，構建一套符合世界歷史發展要求、以促進人與社會的全面發展為主旨的思想文化體系。

總之，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需要發揮歷史主動精神。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以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的價值導向引領和凝聚鞏固中華文化主體性的現實力量；在時代變革的現實場域中，通過傳統性與現代性的有機融合夯實中華文化發展的主體性根基，實現中華文化主體性的現代轉型；面對文明交流互鑒的世界歷史趨勢，立足民族性與世界性相統一的戰略定位，在吸收借鑒優秀外來文化的過程中培育文化主體性的人類情懷。建設具有主體性和原創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不僅要在理論上堅守“兩個結合”的根本原則，更需在實踐中完善文化治理體系，通過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精準施策破解文化發展難題；健全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產業體系與市場體系，激發文化創新創造活力；構建更有效的國際文化傳播體系，以增強中華文化傳播效能，為人類文明進步貢獻中國力量。

參考文獻：

[1］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2]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95-196.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 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71.

[5] GAIS TL， PETERSON M A， WALK J L. Interest groups ，iron trianglesand representative institutionsin Americannational government[J].British Journal ofPolitical Sci-ence，1984，14（2）：161-185.

[6] 姜汪維，夏文斌．人民主體性的構建：中國共產黨領導文化建設的主題[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2）：191-197.

[7] 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七次集體學習時強調錨定建成文化強國戰略目標不斷發展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N].人民日報，2024-10-29（01）.

[8]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9.

[9] 張洪島．歐洲音樂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5：261.

[10］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論述摘編[G]．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2：13.

[1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文化建設論述摘編[G]．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23.

[12]司馬云杰．價值實現論：關于人的文化主體性及其價值實現的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13.

[13］習近平．把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增強歷史自覺堅定文化自信[J]．求是， 2022（14）÷4-11.

[14］趙劍英．論中華文化主體性的歷史發展邏輯[J]．馬克思主義研究， 2024（11）：1-16+151.

[15］蘇秉琦．滿天星斗：蘇秉琦論遠古中國［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61-62.

[16］姚大力．追尋“我們”的根源：中國歷史上的民族與國家意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18.

[1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776.

[18］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第6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124.

[19］李友梅．文化主體性與歷史的主人：費孝通學術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211.

[20］艾森斯塔特．反思現代性[M]．曠新年，王愛松，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38.

[21]列寧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161.

[2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33.

[23]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習近平關于防范風險挑戰、應對突發事件論述摘編[G]．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0：37.

[24］吳曉明．世界歷史與中國道路的百年探索[J]．中國社會科學，2021（6）： 30-48+204-205.

[25]黑格爾．歷史哲學[M]．王造時，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68.

[26]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0.

[27］劉同舫，楊韻韻．習近平文化思想的戰略思維［J].學習與探索，2024（4）： 1-8+185

[28］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4）：3-21.

[2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50.

[30］鄒詩鵬．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中國現代性的建構[J].中國社會科學，2005（1）： 16-21+205

[31］習近平．攜手同行現代化之路：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的主旨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4.

[32]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8.

[33］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12.

【責任編輯：張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