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時代的鄉村治理適老化是一個復雜而重要的議題,這既是縮小數字鴻溝、培育和引導數字反哺的現實需要,也是應對老齡化社會的必然選擇。然而,在數字嵌入過程中,政策設置柔性不足、老年人數字素養欠缺、供需不對稱等問題制約著鄉村治理適老化進程,使鄉村被動地陷入數字化要素失衡困境。基于此,本文通過厘清數字時代鄉村治理適老化的核心要求,搭建“技術—制度—文化”三維分析框架,解釋適老化困境的再生產機制。
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使數據要素成為關乎生產生活的重要資源,而數字鄉村建設也已成為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支撐。2019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中指出“到本世紀中葉,全面建成數字鄉村,助力鄉村全面振興,全面實現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此后,《關于開展國家數字鄉村試點工作的通知》《數字鄉村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5年)》等政策文件相繼出臺,全面助推數字技術賦能鄉村建設。但與此同時,作為數字鄉村重要參與者的老年人,老齡化現象日益嚴重。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億人,占總人口的18.7%,較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上升5.44個百分點。深度老齡化和數字鄉村迭代發展之間形成的數字鴻溝,使老年人作為“數字弱勢群體”如何抓住數字機遇、共享數字紅利,成為鄉村治理數字化必須回應的關鍵命題。
數字時代鄉村治理適老化的實踐機理
縮小鴻溝:數字化發展的現實需求
數字技術正在重塑現代社會運行方式,在鄉村振興戰略推進過程中,老年群體面臨的數字鴻溝已成為制約基層治理現代化的突出問題。當前,鄉村治理數字化場域呈現出顯著的代際差異,即年輕群體依托智能設備高效享受政務服務便利,老年群體卻普遍遭遇阻礙。這種數字化生存能力的結構性失衡,不僅關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目標的實現,更制約了數字經濟的整體發展。已有研究指出,數字化生存時代,邊緣化和處境不利的人群更有可能被排除在智能時代之外,形成新的數字鴻溝。
培育引導:數字反哺的必然選擇
截至2024年12月,我國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67.4%,農村非網民占非網民總體比例為54.4%,且60歲及以上老年群體是非網民的主要構成,占比達46.8%。這一數據凸顯了數字基礎設施的指數級增長與老年群體技術接納能力線性提升之間的矛盾,而數字反哺作為連接二者的橋梁,其核心機理在于通過代際能力交互重構鄉村數字治理的參與生態。傳統代際關系中單向度的知識傳遞模式,在數字文明沖擊下正經歷范式轉換,年輕群體具有的技術優勢與年長者的生活智慧形成的新型互補關系。跨代際的能力交互,既能讓老年群體在信任的關系網絡中逐步突破數字恐懼,從“不敢用”轉向“嘗試用”,又能使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中更貼合老年需求,從“技術單向嵌入”轉為“人機協同適配”,最終讓技術演進成為文化傳承的融合劑而非社會分化的催化劑。
能力提升:老齡化社會的應對之策
在數字化與老齡化深度交融的過程中,數字平權已成為衡量社會文明成功的新基準。技術賦能的本質是拓展人的自由邊界,但技術壁壘的客觀存在正將部分群體推向“數字難民”的生存困境。數字能力的培育本質上是通過技術民主化實現對人的尊嚴守護,讓科技進步回歸服務全生命周期的本質屬性。若任由數字不平等現象持續,老年群體與其他年齡段群體在信息獲取、服務享受等方面的差距將不斷拉大,無疑會加劇社會不公平。
數字嵌入過程中鄉村治理適老化的現實困境
政策設置柔性不足引發鄉村治理適老化發展失衡
政策制定與實施對維護鄉村秩序、促進鄉村發展至關重要,但當前部分政策存在柔性不足問題,即標準化取向導致治理工具與鄉村社會異質性特征適配不足,這一問題在人口老齡化加速的背景下尤為突出。一方面,數字治理工具供給形成“政府主導—鄉村依賴”的路徑鎖定。鄉村社會受限于資源與技術,難以自主設計數字治理工具,需依賴政府和企業的支持和供給,形成“自上而下”的資源下鄉模式。在數字化政績導向下,部分基層治理主體將有限資源用于數字化考核指標的達成,弱化了治理效能的實質性提升,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鄉村數字化治理的內卷性困境。另一方面,政策制度等頂層設計缺位。相關部門雖出臺治理數字鴻溝的政策,但內容籠統,既缺乏對鄉村數字化治理的精準方案,也缺少鄉村適老化發展的長效機制。同時,部分政策因對鄉土社會運作邏輯的適配性考量不足,與鄉村實際需求存在一定差距,實施過程中易產生制度銜接不暢的情況,甚至可能引發“數字排斥”等需要關注的衍生問題。若未能及時優化調整,可能影響鄉村治理體系的持續完善和治理效能的穩步提升。
老年人數字素養欠缺加大鄉村治理適老化發展阻礙
在城鄉數字化轉型的非均衡進程中,老年群體數字素養的結構性缺失已成為制約鄉村適老化治理的核心梗阻,暴露出現代化治理工具與傳統治理模式銜接不暢、公共政策在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間的協同失靈等問題。一是技術供給的公共性缺失。鄉村老年群體因認知功能衰退,對標準化數字治理工具的適應能力較弱,需求與供給的錯配導致公共服務可及性下降,使其易成為治理革新中的“隱形失聲群體”。二是治理參與的數字化壁壘。數字治理工具的技術理性導向忽視了鄉土文化情境,數字設備的操作邏輯與村民傳統生活習慣脫節,導致鄉村社會固有交往模式與數字服務非實體化產生價值沖突,引發技術信任危機。三是技術認知的防御性缺陷。鄉村老年群體受認知老化影響,難以篩選并處理網絡中的無效或有害信息,缺乏足夠的判斷力和警惕性,易成為網絡詐騙的受害者;老年群體的技術脆弱性在風險事件中往往呈現出自我強化的特征,受騙經歷可能強化技術恐懼,形成“受害—排斥”的惡性循環,加劇數字疏離。
供需不對稱難以滿足鄉村治理適老化的個性需求
數字資源對改善鄉村老年人生活質量與社會參與度至關重要,通過在信息傳播、便利服務、社區參與等方面的應用,數字資源能夠極大地改善鄉村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和社會參與度,但目前發展中仍存在一些問題。一是數字設施的二元化供給格局。城鄉數字基建投入呈現顯著梯度差,城市地區依托規模效應已形成高速互聯網與云計算中心網絡,而鄉村地區受財政投入不足和運營維護成本高等因素制約,普遍存在網絡覆蓋不全、傳輸速率低下等問題,限制老年群體獲取數字服務的機會。同時,城市地區的文化和社交活動與數字化緊密結合,能夠提供豐富在線文化體驗和社交互動機會,而鄉村地區可能由于缺乏數字基礎設施和文化活動組織能力,導致老年群體在享受數字文化和社交資源方面存在障礙。二是適老化數字產品的市場失靈困境。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實踐中的非均衡性供給產生“數字擠出”效應,加劇了老齡群體的“習得性無助”。企業基于成本收益考量,忽視老年群體的異質化需求,形成“市場驅動型”供給缺口,界面設計不友好、操作流程煩瑣等問題,不僅增加了老年人使用數字產品的難度,也使得老年群體往往陷入“技術性沉默”的被動狀態。
數字嵌入過程中鄉村治理適老化的優化路徑
在鄉村數字建設適老化的過程中,技術與治理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形成了技術工具與治理實踐的交互過程。
“技術賦能—制度激勵—文化形塑”三大維度通過正反饋循環形成動態適配關系。技術系統作為物質基礎,為制度環境的形成和發展提供支撐;制度環境通過規則約束影響文化土壤;文化土壤通過認知重塑反作用于技術系統,最終形成動態閉環,技術需嵌入鄉土社會網絡,制度需回應代際差異需求,文化需重構數字意義認知,才能最終形成“工具友好—規則包容—價值認同”的治理生態(見圖1)。
技術維度:提供適配性的數字設施
首先,推動數字基礎設施的均衡配置。雖然我國數字建設不斷推進,但相較于城市地區,鄉村地區在基礎設施方面仍存在諸多不足。對此,一是加大網絡基礎設施建設力度。通過財政資源優化基站布局邏輯,確保技術供給與鄉村需求精準匹配;二是推進傳統技術設施數字化升級。建立基礎設施動態監測評估系統,不斷加大數據整合與數據共享力度,打破信息孤島,促進政府、企業、農戶等多方數據協同應用。其次,完善智能設備與終端的適老化改造。鼓勵企業和開發者開發適合老年人使用的數字產品和服務,明確適老化數字產品的設計標準與功能規范,充分考慮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和身體條件,確保所有上市的老年數字產品具備便利性、直觀性和舒適性。最后,完善技術輔助與支持服務。構建“政企社”協同的技術支持網絡,整合政務服務平臺資源建立智能化運維系統,開發具備方言交互功能的決策支持模塊;建立分層級的技術服務響應機制,將駐村工作隊、大學生村官等人力資源納入技術服務體系,形成“線上智能應答+線下網格服務”的復合型支持架構,重點優化技術故障的應急處理流程。在追求“自助”的同時注重“他助”,通過人性化服務幫助鄉村老年群體共享城鄉公共數字化資源。
制度維度:建立彈性化治理機制
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深刻改變了生產生活方式,提高了社會治理和服務效能,但我國老齡人口的快速增長使得部分老年人無法充分享受智能化服務帶來的便利。對此,一是構建分層分類的政策規制框架。從頂層設計出發,建立覆蓋數字服務全生命周期的老年友好型政策體系,地方政府需依據轄區老齡化特征制訂差異化實施方案,建立“基礎性服務+特色化應用”的政策工具組合,重點規范醫療健康、社會保障等高頻政務服務的適老化改造標準,形成強制性與激勵性并存的規制體系,并針對鄉村“將老”群體訴求開展前瞻性政策謀劃與制度設計。二是創新跨域協同的組織運作機制。重構縱向貫通、橫向聯動的組織網絡,結合實際情況整合政黨服務、網絡通信、老齡工作委員會等機構職能,構建跨部門數據共享與業務協同的工作平臺;將適老化改造要求嵌入政府信息化建設,探索建設政企社三方聯動的治理模式,形成多元主體責任共擔的制度化路徑。三是健全動態化的監督評估制度。建立覆蓋政策設計、實施過程、服務成效的全周期監測體系,明確監督評估的目標與原則,開發包含技術適配度、服務可及性、群眾滿意度等維度的動態評價指標庫,并根據數字技術迭代與鄉村治理變化及時調整監督評估的內容和標準;對實施過程進行定期檢查與評估,建立問題反饋機制,完善評估結果應用的閉環管理機制,促進問題快速解決;強化監督評估結果的應用與激勵,形成“監測—反饋—改進”的正向效應,持續提升鄉村治理效能。
文化維度:培育包容性數字生態
由于不同年齡、地域或文化背景的人群在數字技術的獲取及掌握能力上存在差異,構建平等性、包容性的生態環境就顯得尤為重要。一是重塑鄉村數字文化認同體系。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的深度融合需要以文化為紐帶,探索并創新數字時代的價值整合路徑,將尊重老年人數字選擇權、保留傳統服務渠道等要求納入評價體系,重構老年群體對技術價值的認知坐標系。二是構建代際融合的數字文化生態。消弭老年人數字鴻溝、促進鄉村老年人數字融入,需要政府、社會、家庭、個人整合資源并協同發力。在此過程中,可充分發揮家庭的作用,鼓勵祖孫兩代共同參與數字學習,形成文化傳承與技術接納的共生關系;同時,建立朋輩互助數字融入激勵機制,對掌握智能設備使用能力、溝通能力較強的老年人進行培訓,通過同伴教育形成文化示范效應,在保留傳統溝通方式的基礎上逐步接受和融入數字文化。三是開發在地化數字交互符號。每個鄉村都存在獨有的文化傳統與特色屬性,只有當技術的通用性與文化的特殊性深度融合時,數字治理才能真正發揮作用。傳統服務供給多體現自上而下的行政主導邏輯,若能吸納地方性特色重塑數字交互符號,推動老年群體從技術接受者轉變為符號共建者,就能消解數字技術與鄉土認知的語義鴻溝,提升治理精細度和數字政策執行效能。
在數字化與老齡化不斷提速的“雙化”轉型交疊期,鄉村治理適老化已成為不容忽視的重要議題。鄉村治理適老化并非單純的技術適配問題,而是關乎“技術—制度—文化”協同治理體系的系統工程。數字技術的嵌入雖然為鄉村治理帶來了諸多變革與機遇,卻也使部分老齡群體面臨困擾與挑戰。本文通過分析數字嵌入過程中鄉村治理適老化的生成機理以及現存困境,構建“技術—制度—文化”三維分析框架,探討推動適老化發展的優化路徑,為突破技術賦能帶來的社會脫嵌困境提供參考。需要注意的是,數字鄉村建設必須超越工具理性的單一維度,在技術擴散進程中植入適老化倫理準則,推動老年群體在數字化轉型中實現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參與”的實質性跨越。只有形成技術賦能與社會包容的共生關系,才能真正實現人人共享數字紅利、人人享有安全智能便利的治理目標。
(作者單位:廣東工業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