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驅》對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探索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4860（2025）03-0053-09

《先驅》半月刊于1922年1月15日創刊，1923年8月15日停刊，共25期，創刊之初本是作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機關刊物，承擔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理論探索、奮斗方向與方針政策的傳達等任務。但由于經費緊張，1922年7月《新青年》被迫休刊，而1921年7月《共產黨》月刊的停刊，導致中共中央在一段時間內沒有機關刊物。也正是在這一段時間內，《先驅》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中共中央機關刊物的角色，對宣傳中國共產黨的綱領、方針、政策和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斗爭起著重要作用。此外，在《先驅》存續期間，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開始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行初步的探索，其理論成果在《先驅》半月刊中有著集中地展現，因此《先驅》半月刊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一、《先驅》是中共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開端

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六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的政治報告《論新階段》中指出：“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因此，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中帶著必須有的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534先進的中國共產黨人明白，要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生根發芽，必須聯系中國的革命實踐，并開始探索結合之路，而其探索的理論成果最初是在《先驅》上集中展現出來。

1919年，李大釗指出：“一個學說的成立，與其時代環境，有莫大的關系我們現在固然不可拿這一個時代、一種環境造成的學說，去解釋一切歷史，或者就那樣整個拿來，應用于我們生存的社會。”[2]23然而，從認識到實踐需要有一個過程。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雖然一部分共產黨人有了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認識，但卻并沒有成為全黨一致的看法，更沒有自覺將其轉化為實踐。這從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可以看出。中共一大經過激烈的討論，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決議》第五條規定了中國共產黨要在革命斗爭中保持自身的獨立地位，代表無產階級的利益，與其他代表非無產階級利益的政黨展開斗爭。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尚屬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根據中國的社會性質以及中國共產黨的現實情況，中國革命的首要任務應該是聯合一切愛國主義者進行反對帝國主義、封建軍閥的民主革命，而中共一大的決議明顯脫離了時代背景。

實際上，早在中共一大召開之前，《共產黨》月刊就曾刊登過共產國際二大通過的《加入第三國際大會的條件》以及共產國際二大的宣言，也就是說在中共一大召開之前，列寧的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理論已經傳播到國內，但這一理論并沒有在黨內形成普遍的共識，因而該理論并沒有在中共一大上得以體現。換句話說，中共一大召開前后中國共產黨并沒有將馬克思主義付諸中國化的意識和行動。

這種情形的轉變發生在1922年初。1922年1月，《先驅》正式創刊。在創刊之初，《先驅》明確表示研究中國問題、為中國革命求得合適的方案是其最重要的任務，表明此時的中國共產黨已經意識到要領導中國革命必須研究中國的具體情況。在第1期中，《先驅》刊載了名為《第三國際對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所采的原則》的譯文。這篇譯文實際上是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的一部分，文末的“記者按”中寫道：“這是第三國際在一九二零年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七日第二次大會中所決議的第三國際對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的方針。去年的第三次大會，據報上的記載，對于這些原則毫未變更并且主張嚴厲實行。本刊以其與東方問題有關故譯載于此。”這說明此時的中國共產黨已經開始重視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理論，并開始用該理論分析中國問題。在列寧民族與殖民地理論指導下，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開始獨立地研究中國客觀情況，正確分析了中國的社會性質，提出了中國革命的“兩步走”戰略，為中共二大提出民主革命綱領作了理論上的準備。從此意義上講，《先驅》可以說是邁出了中國共產黨人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步：首先，《先驅》半月刊自覺接受列寧民族與殖民地理論，開始站在落后國家的立場上運用馬克思主義；其次，《先驅》半月刊意識到中國問題具有特殊性，必須站在中國特殊的社會環境下領導中國革命；最后，《先驅》半月刊在獨立分析中國問題的基礎上形成了初步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理論形態。

二、《先驅》對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探索的理論貢獻

中國革命形勢復雜且多變，中國共產黨要想領導中國革命走向勝利，必須將革命的性質、對象、革命策略等基本問題厘清。在中國共產黨尚處幼年時期，《先驅》已經對這些革命的基本問題做出初步的探索，并形成了大量正確的認識，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奠定了理論基礎。

（一）正確剖析中國特殊的社會形態

學術界普遍認為國內最早提出“半封建”概念的是蔡和森在《先驅》發表《中國勞動運動應取的方針》一文，文中指出“在中國現在半封建的武人政治之下”[4。然而據相關學者考證，在1921年6月出版的署名“田誠”的《共產主義與知識階級》小冊子上，就出現了中國是“國際掠奪階級的公共半殖民地”的論斷，首次指出中國是一個“半殖民地”，而造成中國危機的是“國際掠奪主義”。這是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兩個半”社會性質的最初認識，但這種認識并沒有在黨內引起廣泛的共鳴。而《先驅》上刊載的文章則表明，到1922年中國共產黨人對“兩個半”社會就有了普遍的認同。

《先驅》所刊載的《共產黨宣言的后序》一文中提到中國“政治上乃完全是封建的、反動的、紛亂的武人政治，經濟上仍然是小資產階級的經濟生產，階級上因大生產沒有開發，工業上的資產階級和工業的無產階級還沒有正確的形成，思想上則還是小資產階級的思想盛行”。雖然這時還沒有提出成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概念，但是已經提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務，并且于字里行間可以感覺到“兩個半”社會概念的影子。接著在《關于中國少年運動的綱要》中，進一步分析了中國的社會狀況：“中國經濟的狀況，可依性質分為兩種：一為在內地鄉村的，還是一種舊式農業和家長制的狀況；一為在邊境各口岸的，則已是一種近代資本主義發展的狀況了。”這個論斷相比以前關于中國政治經濟的認識更加深入，明確指出經濟落后的中國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濟模式，內地鄉村為封建模式，邊境口岸受資本主義影響，實際上就是帝國主義的殖民地內是資本主義發展模式。而對此更加深入的論述出現在第17期刊載的《馬克思誕生一百零五周年紀念日敬告中國青年》中：“自從改禁開放以來，中國早已成了國際資本主義的支配地了。國際資本主義，一面以中國為他們賤價原料和低廉勞力的出產地，一面拼命地刻骨地向中國人民榨取，以致中國墮入半殖民地的地位。\"這是繼蔡和森提出半封建社會后中國共產黨人首次正式提出半殖民地的概念。這個時期的中國共產黨人還不擅長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很多論斷都只是停留在事實描述的層面，并且很大程度上受列寧和共產國際的影響比較深，缺乏理論性歸納和總結。但從《先驅》來看，早期共產黨人已經開始否定中國是資本主義社會，并且初步提出“半殖民地”社會與“半封建”社會的概念，為以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正式提出做了理論準備，對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現邁出了重要一步。

（二）認清中國革命的性質，提出中國革命的“兩步走”戰略

《先驅》刊載了大量揭露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危害性的文章。例如，第3期刊載的《共產黨宣言》的后序中這樣寫道：“國際資本主義的侵入，占全國人口 90% 無產者階級、半小資產階級、農人、手工匠就更在饑寒貧困的狀況中了，勞力雖多，原料豐富，然而工業的資本和工具，完全握在幾大資本帝國主義的強國手里。這樣積弱無技術、無資本的國家，在這樣強盛帝國主義的壓迫中，早已失去了自動和自己開發的能力，故他對于國際資本主義所引起的反應只有更失業、更內亂、更反動、更貧困。”回由此得出中國的政治權力直接操在封建軍閥手中，間接掌握在各資本帝國主義國家手里，中國混亂的源頭在于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社會性質決定革命策略，基于上述對中國“半封建社會”與“半殖民地”社會的分析，早期共產黨人將斗爭的矛頭對準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由此確定中國現階段的革命為民主主義革命，而不是社會主義革命。正如《先驅》第14期刊載的《中央執行委員會通告》第六號《本團對于時局問題應采取的方針和態度》所言：“我們要號召國人：如不繼續民主革命的戰爭，以后武人間的內爭和內亂，尤將無窮，尤將使他們不能安居樂業我們現在的口號為‘打倒武人政治’‘繼續民主革命’。”回

由于中國現階段的革命對象是封建軍閥與帝國主義，革命性質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因此無產階級應該采取“兩步走”的革命戰略：第一步要聯合資產階級推翻軍閥專制，完成民主主義革命；第二步要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完成社會主義革命。《先驅》發表的《關于中國少年運動的綱要》對此進行了詳細的描述：“經濟的和政治的狀況，影響了中國階級戰爭，使他分成兩段途程。第一段是大的和小的有產階級起來推翻封建主義的戰爭，第二段是新起的無產階級起來推翻有產階級的戰爭。”對此，“為了要使我們的事業得到勝利，中國勞苦的群眾，應分兩步去做：第一步是完全傾覆封建主義，促成中國真正的獨立；第二步是推翻有產階級的政治，把政權掌握在自己手中”7

由此可見，在中共二大之前，“兩步走”戰略已經獲得廣泛的認同，民主革命綱領已經初步形成，中共二大的召開將這些思想加以提煉和升華，形成了黨在民主革命時期的革命綱領。在二大召開之前的這一段時間里，《先驅》完成了新策略提出的理論積累，實現了中國革命的策略轉變，標志著黨在將馬克思主義基礎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道路上發生了根本性變革。

（三）分析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清中國革命的對象、主力軍和同盟者

要想取得民主革命的勝利，在當時的中國純靠無產階級的力量是辦不到的，必須正確分析中國社會的各種力量，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真正的敵人發起猛烈攻擊。實際上，早在毛澤東作《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之前，早期共產黨人就已經開始階級分析的工作了，這些理論成果在《先驅》上有集中的展現。

首先，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是中國革命的對象。《先驅》最大的特點就是運用列寧東方革命理論揭露資本帝國主義侵入中國，壟斷中國的原料市場和銷售市場、扼殺國內實業資本的發展、造成國內的普遍貧困、操縱軍閥混戰維持在華利益的事實，并指出“自近世資本主義國際化以來，業已把東方歸屬于西方了，農業國歸屬于工業國了，野蠻國歸屬于文明國了”。因此，《先驅》大聲疾呼，響亮地喊出“取消列強在華各種特權”“肅清軍閥”的口號。

其次，對于中國革命的主力軍問題，《先驅》第2期刊載的《民間宣傳及知識階級專政》有過這樣的表述：“我們明知社會革命的生力軍，大半在都市里工廠勞動者，小半為鄉村里田野間的農夫。因為工廠里的勞動者有大的階級現象，容易發生階級心理，有政治覺悟，并具備階級斗爭的組織及能力。而田野間的農夫則不盡然！”這明確指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是無產階級，其中產業工人因為處于現代經濟的組織地位，與新的生產力發展相適應，具有階級覺悟容易組織起來，而貧農階級雖然生活困苦但還需要工人階級將其發動起來。對此，施存統更加直白地表示：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只有無產階級才是革命的主力軍。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人還敏銳地發現農民中蘊含的巨大能量，指出在民主革命的進程中，“無產階級和最苦的農民都應該幫助這種革命的爭斗，造成無產階級的真實力量”[]。由此可見，早期共產黨人對這個時期中國革命主力軍的認識還沒有準確地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還有較為濃厚的原教旨意味，但已經初步提出了工農階級早期概念，突破了產業工人才有改造中國社會的力量的理論局限性，認識到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雖然上述論斷只局限于一小部分農民，但難能可貴的是早期共產黨人能夠將一年來的斗爭經驗與馬列主義理論相結合，認識到在中國特殊的社會形態下農民階級所蘊含的巨大能量，在理論創新上向前邁進了重要一步。

最后，關于中國革命的同盟者問題，《先驅》上論述較多的是知識階級和小資產階級。對于知識階級，《先驅》刊載的《民間宣傳及知識階級專政》一文中寫道：“知識階級大概是包括學生、教員、學者、政客及一切讀過書本的人。”但從《先驅》刊載的文章中看，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知識階級的評價并不是鐵板一塊，他們將知識階級分為一般的知識階級和“無產者知識階級”。其中，一般知識階級被劃成小資產階級范疇，他們來運動無產階級的政治是靠不住的，他們看待問題大多不是從實際出發，拘泥于條條框框，在現實的革命運動中“往往不經思索地發表意見，但立即又要人家無條件地承認他的，否則搗亂不休”[]。而那些在精神上物質上都附屬于無產階級的知識階級才能稱之為“無產者知識階級”。中國共產黨人清楚地認識到，做革命工作絕不是毫無知識的人能夠運用得來的，必定要有知識的勞動者進行革命宣傳，向勞動者灌輸社會革命理論，動員勞動者起來奪權方可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因此，對于無產者知識階級，中國共產黨人的態度是“很歡迎知識階級所貢獻他們對于無產階級自由的工作之協助”[]。對于小資產階級，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意見并不一致，有人認為“小資產階級所包含的，大部分是小商人、農民、小生產等”[2]，也有人認為小資產階級包括“農人、小商人和小工廠主或工廠主以及知識者”。無論他們對小資產階級如何定義，早期共產黨人一致認為小資產階級是中國革命的同盟者，這是因為小資產階級一方面深受封建軍閥的壓迫，另一方面也深受國外資本主義的壓迫，處在夾縫中求生存，為了保持自身的發展，遂會萌生反抗資本主義及其代理人的意愿。這也成為中國共產黨團結小資產階級的現實基礎。

這一時期的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社會階級的分析已經初步成型，盡管還不夠完善，但基本思路是清晰的，為日后的階級分析奠定了理論基礎，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第一個偉大成果形成所不可缺少的理論前提。

（四）初步提出“聯合戰線”策略

統一戰線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群眾不斷走向勝利的基本經驗，是中國革命的一個基本問題。從1922年開始，早期共產黨人就意識到自前的革命性質為民主主義革命，只有聯合全國人民并同資產階級民主派結成“聯合戰線”，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的統治，求得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才能進行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革命。這種認識在《先驅》上有明顯的反映，它所刊載的文章中有相當一部分或多或少地闡述了團結資產階級民主派建立革命統一戰線必要性的方針。《先驅》關于聯合資產階級民主派的論述最早出現在1922年5月1日出版的第七號《告做勞動運動的人》一文中。文章提出：“勞動者在自己的階級沒有完全的力量建設革命的政府以前，對于別的階級反抗封建式政府之革命黨派，應當予以援助。”[3這里的別的階級，實際上就是資產階級，革命黨派已經初步指向國民黨。最后，文章強調做勞動運動的人“萬萬不可空唱高調”。這就意味著此時的共產黨人已經開始對一大決議案有所修正。1922年5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于廣州召開第一次代表大會，通過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與中國各團體的關系之決議案》。《決議案》以文件的形式表示：“對于民主革命的政黨，則應取援助的態度。”[14]86-87同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在上海舉行，為貫徹黨的民主革命綱領，大會通過了《關于民主的聯合戰線的決議案》，強調了聯合戰線的重要性，并且決定同一切愿意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黨派及團體進行聯合，其中就包括與國民黨進行“黨外聯合”。然而，此時的共產國際接受了馬林關于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以實現“黨內合作”的建議，要求馬林與中國共產黨共同探索實行“黨內合作”的方針和政策。針對黨內外的不同聲音，1923年1月《先驅》刊載了施存統的文章《討論與國民黨聯絡及社會主義者的生活問題》，文章說明加入國民黨“一不是因對于國民黨的感情良好，二不是因為贊成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或新三民主義即社會主義，三不是因為國民黨比其他政黨好些，四不是要將國民黨變成共產黨”。因為，目下還是國民革命的時代，不得不與國民黨聯絡，這是共產黨應實際的需要所改變的政策和方法，共產黨人“不能死死捧著黨綱或目的而不去尋一種政策、一種方法來實現共產黨綱或目的”[5]。

（五）初步提出“民主集中制”

民主集中制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組織原則，在黨的奮斗歷程中發揮了重要的制度作用。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思想，但其組織原則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確定下來的。《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中規定：“本黨承認蘇維埃管理制度。”這里對于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原則的規定實際上是含糊其詞的。1922年7月，中共二大召開，大會通過了《關于共產黨組織章程的決議案》，其中指出：“凡一個革命黨，若是缺少嚴密的集權的有紀律的組織與訓練，那就只有革命的愿望便不能夠有力量去做革命的活動”，并且規定了下級服從上級、少數服從多數等原則，但并沒有對民主集中制進行詳細的闡釋和理論上的說明。

最早對民主集中制進行初步闡釋的是施存統于《先驅》第17期發表的《本團的問題》一文。文中提出：“自蘇維埃制度起到少年共產國止，凡共產主義的一切組織所根據所采取的根本原則，都是‘德莫克拉西的中央集權’。簡單說，就是‘民主的集中’。本團的組織，也即基于此種根本原則而成立。”這明確說明無產階級團體的組織形式必須是民主集中制。施存統對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還進行了簡單的闡釋，認為民主集中制是民主和集中的辯證統一，任何主張都要遵循多數意見，主張一旦得以決定就要毫無保留地絕對執行。為了切實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則改造社會主義青年團，施存統還結合當時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存在的團中央領導力不強、地方團自由散漫等問題提出了要求：“我們如真要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還須先造成強有力的地方團以為之基礎才行。”這是因為在他看來“中央不是在空中樓閣站得住的…它是有組成它的基礎的，組成中央的基礎是各地方團，未有各地方團不強固，基礎不穩固就不能產生強有力的中央”[]。

總的來說，雖然《先驅》半月刊上的理論文章并沒有過多地對中國共產黨及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組織形式進行論述，也沒有形成系統的政黨組織理論，但是它已經注意到無產階級革命團體組織形式的重要性，并首次嘗試闡述民主集中制，不僅對當時的黨團建設提供了理論指導，也邁出了將馬克思列寧主義政黨理論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第一步。

三、《先驅》對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探索的主要特點

不同的革命時期面對著不同的革命任務，因而展現出不同的革命特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程同樣如此。結合建黨初期中國共產黨的實際情況，《先驅》在探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展現出以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理論為指導、與建黨初期的實際相結合、在論爭中堅持與發展馬克思主義等主要特點。

（一）以列寧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理論為指導

《先驅》半月刊與以往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報不同之處在于，自其創刊以來直至停刊，一直以列寧的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理論為指導。其第1期刊載譯文《第三國際對民族問題和殖民地問題所采取的原則》就為日后各期文章的刊載定下了基調，之后編輯部挑選的文章均以此理論為指導探討中國革命的問題。例如，第五號刊載的文章《在國際青年共產革命運動之下，我們中國青年應有的覺悟》在分析中國亂象的原因時就指出：“二十世紀初葉，正是被壓迫、被侵略的民族互相聯絡，互相攜手作世界無產階級革命底（的）初期國內的軍閥財閥，那（哪）一個不是帝國主義的侵略孕育出來管理、侮辱、壓榨我們的他們那（哪）一個不與外國資本家發生關系，他們那（哪）一個不受資本主義國家底（的）支配，做人家底（的）走狗，以成為人家侵略工具之一種。”8第十號刊載的文章《少年中國學會的進步》中寫道：“貪婪的帝國主義國家還以為榨取我們的血和汗沒到盡頭，他們新在華盛頓給中國決定了個更大的危險，他們要拼成更大的力量來掠奪中國，在美國領袖下的新銀行團也準備要來搶奪中國農業和包括一切實業了。”這些文章的言語表述以及核心思想均與共產國際第二次、第三次代表大會以及遠東勞動人民代表大會主旨保持一致。除此之外，《先驅》所努力宣傳的中國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與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兩步走”戰略以及與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聯合戰線”的主張也都是根據列寧民族與殖民地問題理論制定的，由此可見列寧主義對《先驅》的影響之深刻。

（二）與建黨初期的實際相結合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內在要求就是靈活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在實踐中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建黨之初，中國共產黨人在進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探索過程中自然將目光鎖定在建黨初期的中國社會實際上，這在《先驅》中有著集中的體現。《先驅》中刊載的大量文章都顯示早期共產黨人已經開始以中國為社會中心探討革命問題，這主要表現為以下幾點：

第一，針對黨內有部分同志動輒以西歐和俄國革命經驗為范本，以西方經驗審視中國的革命運動的情況，《先驅》在第二十二號刊載了施存統的文章《中國的青年運動究竟應該怎樣》中指出：“我認為中國的青年運動，應依中國實際可能的情形來決定，絕不能因為西歐怎樣我們也要怎樣無條件地模仿人家。”2這批評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內的一些同志不懂得分析中國的實際情況，照搬別國的革命經驗來做中國的革命運動，最終只能事倍功半。

第二，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角度考察中國經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政治，要想對中國的社會、政治等方面有深刻的理解，必須考察中國特殊的經濟形式。《先驅》第4期刊登的《關于中國少年運動的綱要》一文對中國獨特的經濟形式進行了初步的分析：“中國經濟的狀況，可依性質分為兩種：一為在內地鄉村的，這是一種舊式農業的和家長制的狀況；一為在邊境各口岸的，則已經是一種近代資本主義發展的狀況了。”此外，《先驅》還號召中國革命者要從經濟上區分開各個階級不同的利益，要求中國革命者，“必須第一步分析歷史的和最重要的經濟狀況，必須將受制階級、勞力者、被掠奪者的利益和普通概念所承認的國家利益—這實在是統治階級的利益——明白分開”3]，從而正確地把握各個階級不同的利益訴求，制定正確的革命策略。

第三，正確認識軍隊的重要性。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像中國這樣武人政治橫行而又經濟落后的國家，必須依靠革命的軍隊才能取得革命的勝利。然而，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許多中國共產黨人和青年團員還沒有這種覺悟。在這種情況下，《先驅》第五號刊載的文章《今后中國的青年應當怎樣的運動？》專門提出了軍隊武裝的問題。文章強調，“唯有強權方能打破強權”“唯有槍才能制服槍”“我們要解除資本家、軍閥們的武裝，我們非先自己武裝起來不可”[2]，并且闡釋道，“中國底（的）工廠勞動者很少，很難完全借勞動者之力以完成革命事業，所以尤其需運動軍隊，使軍人都沾染共產主義，變成共產黨，不為資本家之助，則革命事業自是容易了”2。由此可見，當時已經有部分中國共產黨人正確地認識了中國國情，并向黨內發出呼號。

第四，開始重視農民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中國自古以來以農業立國，農民占了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因此，在中國搞社會革命運動，必須重視農民的作用，將數量眾多的農民發動起來參與革命。然而，在建黨初期，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普遍對農民的重要作用缺乏正確的認識。他們認為農民算不上無產階級，只能屬于小資產階級，而小資產階級普遍缺乏革命的堅定性，因而革命工作的重點應該放在城市里的工人運動上。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農民的輕視無疑會使本就艱難的革命運動更加孤立。因此，為了推動革命運動的向前發展，《先驅》刊載了幾篇文章對農民問題進行分析。例如，第19 期刊載的《中央第三十三號通告》中提出：“農民占中國人口 60% 以上，同時農業又是中國國民的經濟基礎，所以在經濟落后的中國，農村運動是革命的重要工作。”[22第二十四號又特別刊載了名為《農民運動》的文章，文章肯定了農民運動的重要性，但也指出農民思想較為封閉固執，難以運動，因此做農民運動可以從兩部分人開始入手：第一類人是“都市附近的農民，時而在工廠里做工，時而行商，思想較為活潑，間有染著新文化者，可由做工人運動的人帶作農民運動”；第二類人是“新開之地，居民概由別處移來，五方雜處，則舊宗法勢力失其效力，且既肯棄其故土而來，必有特殊思想，或為生活所壓迫者，其保守性不甚強，可與言非常之事”[23]。由此可見，早期中國共產黨人不僅開始認識到農民在革命運動中的作用，而且開始分析農民中的不同群體與不同境遇，以開辟革命活動的新領地。

（三）在論爭中堅持與發展馬克思主義

20世紀20年代初期，社會主義思潮席卷中國，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學說頗為流行，因此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人在進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初步探索時往往是在與其他社會主義思潮的論戰中完成的。另外，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對很多社會問題缺乏一致的認同，因此黨內時常發生爭論，在爭論過程中，也無形地推動了早期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第一，與基爾特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者進行論戰。基爾特社會主義與無政府主義在實現社會主義的方式上有所不同，但是它們二者的共同點都在于主張以和平的方式漸進過渡到社會主義，反對馬克思主義以社會革命的方式實現社會主義。為了批駁基爾特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臆想，《先驅》在第1期就刊載了3篇理論文章與其進行論戰。其中，劉仁靜在《革命與社會主義》一文中就批評了基爾特社會主義者踐踏社會主義，妄圖以合法的手段實現共產主義，指出中國社會主義的實現唯有革命一途，只有通過革命，才能粉碎舊制度、舊習俗、舊道德、舊倫理，才能培養無產階級博愛、互助的品質，才能走上社會主義道路。旋從根本上指出基爾特社會主義在中國行不通的原因，并以中英之間的對比為論據，指出：“英國是產業已經發達了，社會主義在英國所應當做的工作，只是把管理權由資本家移之于勞動者就可以了。中國則不然，中國是要把資本從財閥、軍閥…的手中沒取過來，從新起頭來振興工業，制造勞動者。”24因而，根據中國落后的現實情況，只有采取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的方法才能創造一個美好社會。

第二，社會主義青年團內部進行論爭與討論。由于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理論的理解不同，對中國革命的進行自然有不同的理解，因而時常產生不同意見的碰撞。《先驅》編輯部從不掩飾黨內的不同意見，而是將這些不同意見的書信往來刊載出來，以供全黨討論，達到正本清源的效果。在相互的爭論中，涌現出許多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理論成果。例如，《先驅》第14期刊載了正廠與施存統關于中國共產黨聯絡中國國民黨的討論文章，在文章中正廠對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聯絡表示了反對的意見，理由是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綱領不同，并且中國國民黨唯利是圖，革命的堅定性不強。針對正廠的觀點，施存統批駁道：按照中國的實際情形，還不能發動無產階級革命，目前的任務只能是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因此“目下是行國民革命的時代，我們行動的社會主義者不能對于國民革命取旁觀的態度，所以不能不與實行國民革命的國民黨攜手或者加入里面去活動”[25]。對于正廠所說的兩黨黨綱不同、難以合作的問題，施存統則認為：“一個政黨，黨綱和目的是不能常常改變的；然政策和方法，卻常應實際地需要而改變的。我們不能說改變了政策和方法，就是背叛黨綱，或違反了目的。對于一種政策一種方法的對不對，絕不可輕易下斷語。”[25]從雙方的爭論來看，施存統的觀點更加靈活、更加貼近中國的實際，他從中國的社會性質出發，指出現階段中國革命的性質是民主革命，而不是社會革命，因此必須轉變政策，與革命的資產階級政黨聯合，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的統治。第17期和第20期又刊載了施存統與卜士畸和劉仁靜等人的爭論文章。卜士畸從蘇俄回國后發現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學生運動中出力甚多，而在青年工人運動中則收獲甚少，他認為“只有青年工人運動，能代表中國青年運動，能為中國青年運動奮斗的先鋒軍”，因此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要“到工業發達的地方，兵士中間和鄉村里去做青年運動，要以青年工人、農人和兵士作我們青年組織的基礎”[26]。然而，當時中國的現狀是產業工人數量稀少，并且工人大多為生活所累，很少有主動參與革命運動的，運動難度很大。但是學生則不同，學生有一定的知識水平，并且閑暇時間較多，愿意接受新思想，因而容易被運動。針對中國的這種現實狀況，施存統批駁道：“學生縱然不能做社會革命的主體，而對于宣傳及組織無產階級并未來的建設事業上，實占有很重要的位置。”[2從這些爭論文章中可以看出，施存統并不反對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去做青年工人、青年農民和青年軍士運動的觀點，但是他主張在實際的工作中必須結合中國的現實實際進行靈活變通，將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與中國實際結合起來。

四、《先驅》對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探索的歷史局限

《先驅》雖然在中國共產黨進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中邁出了重要的一步，但是由于誕生不久的中國共產黨還比較幼稚，思想理論尚不成熟，因而導致其在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局限性，這在《先驅》上也有明顯的表現。

（一）照搬色彩較為明顯

前文提到，《先驅》半月刊的一大特點是以列寧民族和殖民地理論為指導，用以分析中國的現實問題，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照搬套用國外革命理論和經驗的問題。例如，《先驅》第十三號刊載的文章《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七日》指出：

“解除國際資本帝國主義的壓迫，非一國之力所能成功，更非我們這個貧而且弱的中國單獨之力所能成功，須要聯合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才是可能。所以我們要用實力與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聯合起來一即統一于第三國際之下——協力去做打倒國際資本帝國主義的大工作。”[28這個論述明顯與遠東勞動人民代表大會的決議高度相似。文中所說中國不可能單獨完成社會革命，明顯是忽視了各個被壓迫民族革命運動的差異性和中國革命的獨特性，過于強調革命的國際性，是脫離中國實際的一種觀點。第25期刊載的劉仁靜的《再論學生運動與工人運動答存統》一文也明顯地照搬國外革命經驗。文章批評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專做學生運動工作，忽視了青年工人運動，并列舉了蘇俄、西歐以及美國等國家的社會革命經驗，說明學生運動具有濃厚的資產階級性質，指出“社會革命的必要條件是大規模的勞動罷工，由罷工以至于暴動、巷戰、工人武裝、工人組織蘇維埃”[29]。中國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經過了長時間的資本主義發展，無產階級力量已經壯大起來，因此可以舉行大規模的罷工；而中國產業工人數量稀少，且難以運動，企圖以罷工的形式引發暴動從而奪取政權根本做不到，正確的做法只能是聯合各個愛國階級共同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的壓迫，進而再謀求無產階級的社會革命。

（二）對相關問題的分析不合實際

《先驅》在早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的一大貢獻就是開始對中國各個階級進行初步的分析，但是這其中對某些階級的分析是不大切合中國實際的，最為典型的是對知識階級和農民的分析失實。《先驅》第2期刊載的馬達所著《民間宣傳及知識階級專政》一文對知識階級作了如此的分析：“‘知識階級’我們所公認的大底（抵）是包括學生、教員、學者、政客及一切讀過書本的人這些知識階級那（哪）一個不是中產階級（或者還要等而上之）。”\"但實際上中國的知識分子成分復雜，無論是從經濟地位上講還是思想覺悟上講，都不能簡單地用中產階級對其進行概括。根據意大利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葛蘭西的看法，知識分子分為傳統知識分子和有機知識分子，前者為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代理人，具有保守傾向，后者遍布于市民社會，是人民大眾同統治者之間的中介橋梁，具有變革傾向。因此，在分析中國的知識階層時，決不能把他們籠統地看作中產階級而將其排除在革命的陣營之外。對于農民，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的普遍觀點是農民隸屬于小資產階級，這在《先驅》中表現的很明顯。例如，《先驅》第六號文章《答六幾和東蓀》中提出“小資產階級所包含的，大部分是小商人、農民、小生產者等”[3]；第8期刊載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綱領》中有“農人、小商人和小工廠主或工廠主以及知識者等小資產階級”的說法#；第19期刊載的施存統所著《本團的問題》提出：“農民的經濟地位以屬于小資產階級的為多”30。但實際上，農民階級也并不是鐵板一塊的，正如毛澤東所說：“農民中有富農、中農、貧農三種。三種狀況不同，對于革命的觀感也各別。”39其中，富農對革命的態度是消極的，中農的態度是游離的，而貧農對革命的態度最為積極，能夠聽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因此，對于農民不能對其一概而論，將其歸為小資產階級，認為他們沒有階級覺悟，與社會主義的要求根本不相容。

（三）革命的基本戰略失誤

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雖然已經初步探索出中國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質，并由此為中國革命制定了最初的兩步走戰略，但是在《先驅》存續的一年半時間內，依然有許多中國共產黨人強調中國要像蘇俄一樣進行社會革命。進行社會革命，實現無產階級專政，這是無產階級政黨的根本要求，對其進行強調既可以使人們區別馬克思主義與其他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思潮，也可以堅定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使命。在此意義上講，這種強調有其合理性的一面。但是，當時中國的首要任務并不是實現無產階級專政，而是首先要聯合各個愛國階級一同進行民主革命，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的壓迫，因此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過分強調要社會革命并不符合中國國情，反而會造成中國共產黨在民主革命過程中“左”傾思潮泛濫，使中國共產黨在革命的戰略戰術選擇上出現錯誤，給力量尚且弱小的中國共產黨帶來更多的困難。

薌考乂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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