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電話

晨夢中，電話鈴聲驟然刺破了寂靜，原來是口腔專科優惠補牙，掛斷電話，繼續睡覺；少頃，鈴聲又起，是位外地朋友晨起讀報，看到我的作品特來電賀喜。退休后已不再設鬧鐘，每天睡到自然醒，這次卻再無睡意了。望窗外依然朦朧，不禁苦笑。

想起退休前的一些賣房、貸款電話，退休后漸少了，大概他們中多數也知道我不是目標客戶了。又感欣喜，畢竟還有人在關注我。

退休9個月，這兩個電話讓我忽然意識到，如今愿意主動聯系我的人，已寥寥可數。

自從退休，便告別了辦公室的電話機，家里的固話也已拆除，手機成了唯一的外聯工具，只是手機響鈴的次數漸少，也有整天無聲的日子，每月通話套餐里的電話時長成了閑置的數字。在職時手機永不熄火，會中、路上甚至飯桌前皆不停，更有凌晨急召我處理公務的警報。如今月話費從數百元變成數十元，數字也無聲地演繹著退休。

但我樂得清靜，有更多時間看書、寫作了。書房里有書萬余冊，工作時壓根兒沒時間看，現在終于可以沉下心來閱讀、思考了。

我很少主動給別人打電話，非要緊事打擾別人不好。也不想別人打來電話，怕電話是請我幫忙辦事，有負別人心愿；還恐電話打斷我的寫作思路，或攪了我越來越珍惜的甜夢。

但有三種電話我是期待的。

第一種是親人的電話。他們不在意我退休與否，即便只是閑聊，問問長輩身體、孩子學習情況，互相寬慰，家長里短，也是一份親情的祝福，讓人感到無比的溫馨。親人不多，還有些客居海外，要考慮時差。每每能通上這類電話，總是特別興奮，猶如冬日里的火鍋和熱湯，總能熨帖地沁入心中，暖到心底。

第二種是請我講課的電話。師范畢業的我，工作時當過老師，在宣傳戰線工作數十年，將經驗凝練成理論并制成課件，有機會分享也是好事，尤其聽到課中、課后的掌聲，看到聽者贊許的目光，虛榮之余還能實實在在有些許收入，慰藉感頓生。那份幸福很甜，每每接到邀約，都會很認真地與對方就主題、案例、聽課人情況反復商議，只為臺上有的放矢。

第三種是編輯或好友的報喜電話。他們告知作品刊出，還會截圖發來報刊版面，隨后不久就會有快遞公司的電話，讓簽收寄來的樣報、樣刊。作品問世讓人充實，證明自己不老，剪貼并細細回讀報刊上的作品，一股暖流會洋溢周身。生活充實且還能為社會做點貢獻，是退休人最大的快樂之一。

偶爾也期待好友的電話。退休后朋友漸漸減少，微信朋友圈的點贊數先是折半，慢慢只剩下數得出的那些人。能互相關注的都是歲月淬煉的知己，歷經時間考驗，互存純潔友誼。老友間的通話如陳釀，無論話語厚薄或玩笑調侃，都能喚醒一些在歲月中塵封許久的記憶。

說起電話，便又想起了離世的父母。父親走時還只有沙發旁的固定電話，裝電話時父親欣喜的笑聲猶在耳畔，母親的手機號已深藏在了我的心底。有時竟鬼使神差地撥了那個號碼，換來嘆息和惆帳。母親在世時，定時通話是例行項目，她總叮囑“別影響工作”。如今退休了，母親也走了，再無電話…所以現在總驚悸于這種電話，“他走了…”捏著電話含淚，心潮如涌，雖屬自然規律，卻總盼親人好友長壽幸福！

電話少不是壞事，證明別人都忙于工作，忙于生計；于我則是得清凈、享清福，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給心放假，心會更明亮些，心房會更寬敞些。沒有太多電話，少了名利之爭，少了社交之累，煩惱也少了，樂得舒坦。曾經的喧囂熱鬧，一如放鞭炮，響聲過去，硝煙飄走，終歸沉寂。于無聲處，生活還會有新的方式、新的內容，還會有另一種醇厚馨香的滋味，得與失是互補的。

有種電話讓人喜悅。“好久不見了，發定位給你，一起喝個茶吧。”心中喜悅頓生，抓起手機，匆匆更衣出門。因為那杯燙香的茶里肯定有種溫情會升騰，裊裊茶煙中必會飄起美好的回憶，會激動一下那緩緩走向寂靜的心靈。 ⊕

（摘自《廣州日報》2025年6月10日，千里冰封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