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質生產力看當前國際傳播面臨的風險及其應對

【內容提要】受數字技術革命和生產力躍遷影響，國際傳播正面臨深層次結構性變革。本文基于馬克思主義生產力三要素理論框架，從主體、工具和客體三重維度分析新質生產力何以驅動國際傳播變革，探討智能技術的運用對國際傳播帶來的風險與挑戰。在此基礎上，從戰略優化、技術賦能、人才支撐、敘述規范四個角度提出國際傳播變革的應對策略，即：正視技術驅動國際傳播變革的本質，強化技術賦能和數據支撐，培養高素質的數智人才隊伍，運用數智技術進行規范敘事。

在全球數字技術革命與生產力躍遷的背景下，國際傳播領域正經歷著深層次結構性變革。本文基于馬克思主義生產力三要素理論框架，結合近年來國際傳播領域的典型案例與數據，探討新質生產力對國際傳播要素的重構效應，分析技術躍升中國際傳播面臨的風險挑戰，提出相關應對策略，以期為提升我國國際傳播效能提供借鑒。

一、新質生產力驅動國際傳播要素重構

新質生產力是創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①根據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框架，生產力包含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三種基本要素。其中，勞動者屬于“人”的因素，而勞動者和勞動對象則合稱為生產資料，二者共同構成生產力中“物”的因素。承認上述三種基本要素，并不意味著否認科學技術和管理等非實體要素。相反，在生產力的諸要素中，科學技術和管理等要素的作用越來越重要。尤其是科學技術，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成為影響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決定性因素。與過去傳統的生產力相比，新質生產力最為鮮明的特征就是將科技創新作為發展動力，推動生產力的三種基本要素不斷優化、革新、升級。新質生產力將數智技術融入信息傳播全鏈條，從主體(新型勞動者）、工具（新型勞動資料）、客體（新型勞動對象）三個維度，推動國際傳播向著勞動者智能化、勞動資料算法化、勞動對象數據化方向演進。

（一）主體維度：勞動者實現從專業傳播者向智能傳播者的角色轉變

勞動者是生產力要素中最活躍的要素。從主體維度看，新質生產力應用到國際傳播領域，直接影響是推動人工智能和勞動主體日益融合，加快推動勞動者由專業化向智能化轉變。

首先，人機協同成為新型傳播主體形態。智能體的引入改變了傳播的主體形態，人工智能以“數字交往”方式介入人類傳統生態，實現國際傳播領域人機共生、價值共創。比如，新華社“AI合成主播”已實現43種語言播報，中國國際電視臺全球云直播系統支持160國記者實時協作。從某種意義上說，傳統的生產資料僅具有工具性質，而現如今，其主體性正日益顯現。

其次，智能用戶從信息末端向信息傳播源頭轉化。新質生產力讓更多用戶具備了對原始信息的協同加工能力，使之成為信息傳播的二級生產者。當這種二級生產者置身于國際傳播各環節，智能用戶就由信息傳播的末端躍遷至源頭，這反過來又能更好適應用戶的信息消費偏好，形成“傳播一反饋一再傳播”閉環，打破了傳統內容生產的單向性與滯后性。

最后，勞動者能力結構向著數字化轉型。作為一種主動性因素，國際傳播主體的行為能力、知識素養，以及傳播鏈條中的身份要素，都會對國際傳播效能產生直接影響。新質生產力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等特征，這必然要求傳播者技能結構應向著“技術 + 傳播 + 國際關系”的復合型人才轉變。

（二）工具維度：勞動資料實現從單一技術向“云一邊一端”技術集群的架構演進

勞動資料是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重要標志。相較于傳統的單一傳播工具，如今的數智技術“以新媒介為載體改變了全球信息傳播的生態環境，進而激發了處于其中的網絡、終端、渠道，以及內容生產方式和用戶交互方式等一系列的創新變革”。②

一方面，新質生產工具彰顯了高效能的數據計算力、高質量的輿論引導力、高效率的內容生產力，對國際傳播實踐產生深度影響。依據加拿大傳播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的觀點，“一切媒介都是人的延伸”。③這種延伸的過程，增強了人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有助于提供豐富的內容呈現。國產3A數字游戲《黑神話：悟空》即是一個例證。這款游戲實現了超級數字融合，使媒體形態交互轉換變得更加便捷，在勞動資料層面實現國際傳播的新質躍升。

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工具把網絡通信技術同VR、AR等技術結合起來，在數實融合的時空維度中暢通了新質傳播渠道，促進了國際傳播模式從單純的內容傳播向場景傳播進化。以《如果國寶會說話》《典籍里的中國》等視聽精品為代表，它們運用了虛擬現實、全息影像、8K超高清等新一代信息技術，使觀眾置身沉浸式體驗文化場景中，增強了跨文化傳播認同感。“這種場景傳播以大數據、人工智能、人機交互等技術發展為依托，與國際傳播呈現雙向助力的表現特征。”④

（三）客體維度：勞動對象實現從物理形態的新聞產品向數據驅動的數字生態拓展

勞動對象的拓展映射著國際受眾認知論的范式轉換。當前國際傳播場域中的主要挑戰在于文化差異，這源于國際傳播工作對海外受眾畫像不夠精準，致使個性化內容難以精確抵達目標受眾。而新質生產力躍升加速了國際傳播受眾識別、內容生產與分發、效果評估全過程的數據化和智能化，促進技術與精準國際傳播耦合。勞動對象的質變，直接推動國際傳播向“需求側驅動”轉型。

同時，作為信息的數字化載體和數智時代的新型生產要素，數據化再現可以將多元文化元素融入敘事視野中，促進異質文化間的理解與交流。比如，故宮博物院通過數字孿生系統開發的數字文物產品，在海外社交媒體獲超5億人次交互；徽州的宗祠儀式空間，通過數字孿生技術構建而成，不再是物理場所的復制，而是“神圣一世俗”關系網絡的數據化再現。憑借數字媒介，新聞商品實現了動態再造與價值再生產，推動國際傳播超越語言的界限，以直觀、生動的視覺表達，展現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有效消除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知偏差與誤解。傳播對象的超真實化，正在改寫國際傳播的本體論基礎。

二、技術躍升中的國際傳播風險識別

智能技術的變革帶來整個媒介形態與結構的復雜變動，這勢必會使國際傳播面臨轉型的陣痛，使人們不得不面對轉型發展的風險和挑戰。這些問題如何面對和化解，關系到未來國際傳播變革的成敗。

（一）算法權力與傳播倫理失衡

算法是平臺的話語操盤手，其最顯著的特征是面向人、抓住人、賦權于人。正是憑借這種數據調節與控制能力，“算法權力”成為了一種新的國際傳播權力。2025年初，DeepSeek在人工智能競爭中的異軍突起正說明了算法的重要意義。但在DeepSeek崛起之前，Meta、Google、OpenAi等是全球信息流的主導者，而算法則是其國際傳播的“守門人”。這種“守門人”實際是一種對數字的霸權，勢必會產生壟斷性和缺乏透明度，進而決定全球范圍內的信息可見性與隱性規則。

當前，算法在國際傳播中的倫理風險核心在于對意識形態和標準制定的隱形操控。一方面，一些反華勢力依托算法技術，精準迎合國際用戶的信息偏好，大肆傳播不利于中國發展的負面信息，持續不斷地刺激國際用戶，挑撥其極端情緒，從而使部分國際用戶對中國的印象變得更加極端和片面；另一方面，AI背后的科技精英及其團隊，憑借其技術研發能力和算法權力，不僅影響AI技術的國際準則，還通過技術輸出、算法壟斷等手段強化其國家話語權。因此，必須回答好“時代之問”，深化國際傳播，積極參與人工智能治理，推動構建于我更加有利的國際傳播生態。

（二）文化折扣與技術異化困境

從本質上來說，國際傳播的競爭歸根結底是思想的碰撞與文化的博弈。隨著AI技術的發展，智能技術既可以成為跨越文化差異的生產資料，也可成為文化價值輸出的新載體，甚至可能成為國家間政治較量與文化滲透的新工具。國際數據公司（IDC，InternationalDataCorporation）相關報告顯示，中文語料數據規模預計在2027年將突破76ZB（澤字節），但與全球互聯網近2000ZB的海量數據相比，差距顯著。這種差距極易形成隱性的文化過濾機制，導致源語言價值觀滲透問題。比如，很多AI模型之所以能發揮很大的傳播能力，是因為與ChatGPT結合，而ChatGPT語料庫的核心數據主要來自服務于西方用戶的信息數據庫。這種包含了“西方中心主義”的政治視角經過AI模型的進一步放大，使受眾在無形中接受歐美文化和價值觀的灌輸。這種技術中介帶來的價值觀滲透，既印證了美國技術哲學家蘭登·溫納（LangdonWinner）“技術政治學”的理論預見，也使得技術架構本身成為傳播話語權博弈的新場域。

同時，就文化本身來說，其承載的獨特歷史意義、藝術美感和社會共鳴，是文化國際傳播的重要內容。但是，在處理跨文化傳播時，人工智能系統很有可能會由于對文化復雜性的過度簡化、對文化差異的錯誤了解，“容易引發文化折扣和全球性敘事的誤讀”。因此，在確保AI系統在國際傳播中發揮其技術優勢的同時，如何避免文化偏見和價值觀單一化，如何平衡技術創新與文化傳承的關系，都是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三）AI幻覺與信任危機

AI幻覺，是指在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如大型語言模型）中，生成的內容看似合理，但實際上可能與事實不符，甚至完全脫離上下文。這種現象通常表現為過度擬合、邏輯錯誤、推理錯誤、甚至完全虛構的信息。OpenAI技術報告顯示，2024年發布的O3模型幻覺率（ 33% ）較2023年01模型（ 16% ）翻倍，印證了“模型越智能、幻覺越隱蔽”的悖論。強大的生成能力反而讓虛構內容更加自洽，使人們更難以對其真偽進行辨別。

深度偽造技術發展十分迅猛，一定程度上讓人們對信息的真實性產生懷疑。在國際傳播領域，一些國家可以利用深度偽造技術扭曲對立國的形象。比如俄烏沖突中，交戰雙方競相利用AIGC技術來影響語料庫，引導開發人員，以生成對己方有利的文本和圖片內容，甚至是以假亂真的視頻內容。深度偽造信息的大量傳播，讓受眾難以即刻分辨出內容的真實性，加大了信息過濾的， σ=σ 難度，強化了原本被扭曲的形象。這種“逼真的謊言”導致公眾對信息的信任度出現“閾值紊亂”。“真實的虛假”所帶來數字空間虛假信息的蔓延，是我們在國際傳播監管方面必須面對的挑戰。

三、國際傳播變革的應對策略

新質生產力引發的國際傳播變革，本質上是傳播權力結構的技術化重構。面對技術賦能與權力重構的張力，只有深刻認識并順應這一變革趨勢，積極探索智能技術賦能傳播實踐的創新路徑，才能將“變量”轉化為“能量”，在全球傳播秩序重塑中掌握戰略主動。

（一）優化國際傳播戰略策略

人工智能不僅是一種技術手段，更是一種認知方式。國際傳播應主動因應技術驅動帶來的傳播格局變化，適時調整傳播思路、創新傳播策略。一是正視數字技術已經帶來國際傳播范式變革的客觀現實。跳出舊有的認知框架，認清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引發國際傳播底層邏輯的系列變化，準確把握技術進步對國際傳播格局的塑造規律和作用機制；二是正視數字原住民群體已成為國際傳播的主力軍。《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5)》的研究表明，到2024年末，全國短視頻創作者賬號規模已達到16.2億，且每日全國上線的短視頻數量突破1.3億條。國際傳播應充分借助這一巨大聲量，依托國際社交平臺，實現內容呈現的跨文化轉譯，構建超越國界與文化的非傳統國際傳播新賽道；三是正視人工智能技術變遷的深層影響。認清人工智能技術貌似理性中立、實則帶有意識形態引導功能，從理論研究范式轉型、技術實踐深化發展、學科交叉研究以及倫理審視等多元維度，審慎研究人工智能及其技術性網絡變遷的深層影響，主動參與全球人工智能善治研究，確保技術創新始終服務于國際傳播。

（二）強化技術賦能和數據支撐

從技術發展維度看，以大模型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表征著國際傳播領域的新質生產力。必須抓住難得機遇，充分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在數據賦能、算法糾偏、價值厘定等方面推動技術向善，積極構建智能型全媒體傳播生態。一是加大對人工智能的投資應用。既要鼓勵有技術競爭力的互聯網公司開展國際化，也要推動我國自有傳播平臺通過技術加持實現“策、采、編、審、發、析、監”智能升級，更好發揮其國際傳播功能；二是加快構建權威語料庫。持續加強與國內AI頭部平臺合作，將積累的文字、圖片、視頻等數字化資料統一儲存，減少英語語料庫對算法推薦機制的壟斷，開發屬于自己的AI工具。向ChatGPT“投喂”正向內容資源，通過提供一些諸如應對全球挑戰等公共話題的資料，增強國際傳播敘事內容的接受度與共情力；三是增強傳播內容的創新性和吸引力。充分利用算法深入挖掘國際受眾的信息消費偏好，帶動國際傳播內容生產創新，增強信息分送的針對性、適配性和滿意度。探索在主流媒體內部推動人機融合、虛擬數據與現實環境融合，利用新技術、新場景，實現內容與技術的多方聯動。

（三）培養高素質的數智人才隊伍

人才是國際傳播效能提升的核心要素。只有緊盯政治引領、技術驅動、人文賦能這三大要素推動教育創新，打造同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高素質傳媒人才與跨界人才隊伍，才能增進協同互動，持續擴大國際傳播效能。其一，培育一批理論與實操能力相統一的跨界傳播人才。智能傳播的快速發展，為重新理解媒介角色和功能提供了新視角。因此，傳播人才的培養應以傳播知識的實踐化、自主化、體系化為目標，培養一批理論和實踐相結合，既能自覺建構我國新聞傳播自主知識體系，又具備全媒體前沿技術實操素養的復合型人才，推動新聞傳播人才、運營人才同技術人才的有機互補和協同發展；其二，培育同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的數字素養。堅持把大數據分析、算法等跨學科技能吸收到傳播產品制作的具體實踐培養中去，提升全媒體人才對新技術的理解和運用能力；其三，培養傳媒人的國際視野。要引導國際傳播人才關注世界形勢及其發展變化，深刻理解其他區域、國家、民族的價值體系和話語體系，提升國際傳播創新力、共情力、可信度。促進國內外人才學習交流，深化人才跨區域、跨領域、跨圈層合作，推動國際數智傳播領域人才、技術和資源的深度交融。

（四）運用數智技術進行規范敘事

在國際傳播治理領域，智能傳播不僅是工具，同時也是對象，因此治理框架必須考慮技術賦能和規范治理兩種需要。一是進一步加強人工智能監管。當前，完善人工智能使用準則已成為越來越多國家和地區的主動選擇，我國也應進一步對媒體內部的人工智能使用準則進行細化，不斷規范人工智能使用。要實行針對歧視和誤導性內容的問責標準，加強對網上有害和惡意行為的問責，構建開放、安全、以人為本的國際傳播生態；二是積極參與國際人工智能技術標準的制定。對于科技強國來說，主導技術標準、控制關鍵算法，是他們在事實上獲得新型傳播話語權的重要手段。因此，人工智能技術標準的制定，實質上已經超越純技術范疇，成為國際戰略博弈的關鍵領域。我國應借助聯合國《全球數字契約》制定和實施這一契機，參與到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中去，在制度、規則、標準等層面推動構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數字治理體系；三是加強傳播平臺間全球化合作。通過國際會議等多邊場合，加強自主傳播平臺與海外本土傳播平臺的跨國合作，降低國際傳播過程中技術、語言、文化等交流壁壘和限制，提升國際傳播效能。

袁賽男系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注釋」

① 黃群慧、盛方富：《新質生產力視閾下發展未來產業的產業政策：內涵、功能與創新》，《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24年第4期，第31頁。

② 盧迪、安培劍：《新質生產力賦能國際傳播的理論思考和實踐走向—以2024年巴黎奧運會中的數智技術應用為例》，《對外傳播》2024年第10期，第72頁。

③ [加]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63頁。

④ 王少師：《場景傳播視域下中文國際傳播媒介使用路徑探究》，《新聞愛好者》2024年第7期，第48頁。

⑤ 張莉、朱靜怡：《新形勢下的中國特色戰略傳播體系建構：挑戰與路徑》，《對外傳播》2025年第5期，第6頁。

⑥ 《OpenAI爆出硬傷，強化學習是禍首！o3越強越“瘋”，幻覺率狂飆》，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0690465，2025年4月22日。

⑦ 《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5)》發布，中國文明網，http://www.wenming.cn/zg/20250327/702ed56e6ed64c0fb87a757b6bdb1239/c.html，2025年3月27日。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