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時代巨變期待著文學給出新時代鄉土書寫的創新范式。如何以新的當代形象闡釋新的文明生成,如何從鄉土地域性、民間性資源中獲得通往人類性、世界性的路徑,如何處理宏大敘事與個體經驗、時代主題與地方特色之間的關系,仍待進一步深入探索。
黃丹丹在小說集《天鵝之舞》中給出了獨到思考與表達路徑。她從苦難強化式、田園牧歌式的種種創作慣性中脫穎而出,突破主題的窄化,以當代還鄉者的倫理建設為聚焦核心,整合傳統文化資源與當下實踐經驗,深入幽微的心靈變化,以小見大,由表及里,在創作實踐中尋找到新的倫理書寫支點,以諸多小人物生活變遷的敘述窄門通向更深層文明建構的坦途,推動了新時代鄉土文學創作探索邊界的擴展。
一、鋪墊與推進:鄉土創作的傳統經驗
與轉型路徑
“還鄉”是中國文學自古以來的傳統母題。近代以來,伴隨著城市的發展與鄉土的失落,離鄉成為社會的潮流與書寫的慣式,在鄉土封閉衰敗的底色之上,還鄉往往只能成為失意的退路。鄉土文學轉型初期,作家們重點聚焦于鄉間榜樣的塑造,書寫作為道德楷模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新世紀初,《湖光山色》等部分作品已具有前瞻性地打破“故土難返”的啟蒙書寫慣式,呈現出還鄉者反哺故鄉、投身鄉村建設的轉變預言。直至新時代到來,伴隨著城鄉對立的逐步消融與鄉土建設的新人需要,鄉土中的還鄉青年群體得到較為廣泛的書寫與關注,在創作中涌現出了范少山、二泉、地青萍等諸多新還鄉者形象,作為時代新人的還鄉青年群體,為新時代中國鄉土書寫注入了新的生機、活力與未來發展的眾多可能性。
然而,當下還鄉創作的深層理念仍未發生根源性的整體轉變,對還鄉行為本身所蘊含的文化心理轉變、還鄉者所帶來的城市觀念與鄉間文明的碰撞交流、個體的道德榜樣如何深化走向整體的文明建構,仍缺乏應有的關注與深析。在“新時代山鄉巨變與新鄉土小說”學術論壇綜述上,有研究者指出“變化是一個整體性、結構性的變化”,而當下“作家們的反映仍多停留在現象層面”,如《湖光山色》中楚暖暖是因母親生病而踏上還鄉之路,《金谷銀山》中范少山是在老德安之死帶給其的精神沖擊下覺醒了還鄉建設的個人使命,《寶水》中地青萍的還鄉也是在城市中被失眠病癥困擾,無可奈何下的個體歸返選擇……對還鄉選擇背后群體倫理深層轉型的書寫缺位,在相當程度上消解了還鄉熱背后時代倫理抉擇的能動性與普遍性,更無從探索其背后蘊含的建構文明新形態的可能。
中華傳統文明以倫理實踐為生成基礎。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認為倫理是“社會結構的架格”與“人和人往來所構成的網絡中的綱紀”。梁漱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指出,“中國社會是倫理本位的社會”,在這種以倫理為主導核心的社會之中,人對“自我”的存在定位依賴于與身處環境及他人的倫理關系。而在文學領域,“五四”時期問題小說就多以倫理為出發點探索文明的破舊立新,鄉土派與京派對古老文明的挖掘也往往以倫理問題為聚焦,此外還有“山藥蛋派”“新寫實”等創作,不論是小二黑的自由戀愛還是小林家的雞毛蒜皮,對社會轉型中文明變遷的表現,必然逃不出人際倫理的架格。
由此出發來審視當下鄉土創作中的倫理書寫,會發現其往往存在著概念化、淺表化、保守化的傾向:對經濟建設關注多,而對新鄉土倫理的建設關注少;對道德楷模的歌頌多,而對如何構建倫理空間的探索少;向鄉土傳統差序人情倫理的回歸多,表現城鄉倫理觀的交流與互滲少。克服以上種種,是鄉土創作經驗線性發展的必經之途,也是鄉土書寫打破觀念固化局面的必然跋涉。
一方面,將鄉土創作置于歷史發展的脈絡之中,首先要回溯上世紀90年代鄉村建設的書寫經驗。前輩作家在對傳統文明、鄉土價值的挖掘上作出了巨大貢獻,他們以昂揚質樸、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去書寫當下鄉土的建設潛力,挖掘鄉土價值,同時,他們也清楚見證著現代化的飛速進程中鄉土“儒性”的消散與民間生機的退化,他們以文化懷戀心理面對市場浪潮的強大沖擊,所以常常不免走向一種懷舊姿態甚至會陷于保守主義的悲觀情緒之中。盡管某些創作理念可能在新時代已顯得難以適配,但對真善美的樸素追求無疑是鄉土建設書寫再出發的最佳承接起點。
另一方面,在城鄉二元對立思想、鄉土保守性的固有認知仍未得到完全改變的當下,只有在重塑中高度肯定鄉土文化的當代價值,形成發展共識,筑牢其作為新文明發生土壤的合理性,才能在此基礎上展望城鄉文化的平等交流、互惠互滲。因而在鄉土轉型的發軔期,應接續挖掘鄉土優秀傳統文化,奮力塑造民間榜樣典型,以時代新變的展覽反撥過往鄉土衰敗、保守的固有形象。只有打下牢固的地基,以激進姿態對抗對鄉土書寫價值的懷疑論調,鄉土之上新的文明轉型探索才有穩健發展的可能。
《寶水》對鄉土倫理給出了一定的關注,雖然表現的模式仍是城市還鄉者向鄉土傳統的歸返,但香梅等人的轉變無疑隱含著鄉土倫理自我更新發展的潛力。而黃丹丹在延續前人履跡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索創新,在《天鵝之舞》中首次以還鄉背后的倫理觀念轉變為聚焦中心,將鄉土的經濟建設隱于文化轉型的幕后,并不止步于對鄉土傳統精神美德復歸的呼喚,而是立足淮南鄉土文化資源的特性,為鄉土倫理的地方性建設表達出現實關切。
二、開放性與人類性:城鄉互滲中
新的情感倫理生成
《天鵝之舞》中,作家以包容、開放的姿態對照鄉土傳統文明與城市現代文明,書寫還鄉大潮于鄉土之上激蕩出的新舊兩種倫理的碰撞與交匯。城市倫理的新空氣隨著還鄉者的遷徙大批涌入鄉土社群,在多種身份的互動交往之中實現了新舊倫理的對話與互滲。在對地域傳統哲學的現代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中,作家建立起以情感為核心的倫理新形態,呼喚著“愛與美”的人類性命題。
(一)取今復古:傳統與新興的互滲交流
新與舊、城與鄉二元價值立場的沖突,在文學書寫中常呈現出各執一端的對立態勢:部分作家表現出“有城無鄉”的書寫姿態,既有作家高度肯定城市倫理的現代優越性,也有作家聚焦于傳統被現代所傾覆、取代的悲歌,書寫現代倫理、文化對鄉土傳統的毀滅性沖擊。前者刻板的鄉土經驗固然在當下時代已經失效,后者于悲觀中卻也將鄉土看作“沖擊—反應”現代化模式下的被動承受者,而在相當程度上消解了鄉土文明自我調適的能動性與傳統文明現代化的內在潛力。另一部分作家則懷抱“有鄉無城”的理念,致力于在書寫中挖掘鄉土與傳統的優越性。過往常有作家對鄉土作田園牧歌式的書寫,試圖以凈化的鄉土人性、人情對抗現代城市“墮落文明”的侵擾,在提純中卻往往將鄉土倫理引向失真與扁平化。
而黃丹丹在創作中以開放包容的姿態擺脫了城鄉對立的思維窠臼,實現了由單向“靠攏”到雙向“互滲”的書寫轉變,以文學書寫展現新觀念與舊觀念之間不只有沖突,更有溫情脈脈之下彼此和解、和諧的共識可能。《尋找梔園》中,“我”帶著公事公辦的漠然心態從城市回到故鄉正陽關,面對同鄉世交沈叔的熱情與打趣表現得不知所措,對父親自身年邁還要照顧癱瘓老友的選擇,也始終懷揣著不解與質疑。但伴隨著原鄉風土的不斷重憶、情感交流的愈發深入,不僅“我”漸漸被鄉土真情感化,一向執拗、為了傳承非遺不惜走向家庭破裂的父親也從自我的執念中走出,走出了“困守”他十年的梔園,同“我”來到了城市居住。作家在“我”與長輩雙方新舊觀念的互滲中找尋到平衡的中間點,在傳統與新興的雙重基礎上探尋“取今復古,別立新宗”的新文明建構可能。
在兩種文化間游走,作家深切發覺不只鄉土中優秀的傳統倫理觀念需要得到發掘與傳承,當下城市現代化建設中誕生的新文明成果同樣也不能拋棄。《天鵝之舞》中的許多小說既高度肯定了鄉土倫理的感染力量,也切實挖掘著在城市發展中所誕生的現代文化的閃光點,肯定城市倫理觀念對人的思維新變的促進作用。《飛翔的列車》中,座椅兩側一面是年輕女孩“以寵代子”新式關系的其樂融融,一面是夢秋多年的求子不得與丈夫混沌曖昧的背叛,其中無疑蘊含著對新式倫理的某種肯定,與對傳統家庭“傳宗接代”陳腐倫理觀念的無聲諷刺。《夜靜春山空》中的余凡決定回到壽州古城進行創業,《蔦蘿行》中的朱萸著手將家鄉老宅改造為旅游民宿,其中所隱含的對機遇的敏銳把握、開拓創新的變革意識與大膽出擊的實踐精神,無一不展現出城市過往建設中的發展經驗對傳統鄉民思維的影響。
在文學探索中,作家真切地探索到,城鄉文明的碰撞交鋒絕不必然意味著城與鄉的二元對立,城與鄉代表的是兩種不同的發展實踐,懷抱著各自的問題與經驗,只有在兩種文化經驗間實現良好的溝通與篩選,才能找尋到新文明形態的建構可能。作家在小說集中書寫當下都市人還鄉的故事,在城鄉的融合互滲中過濾出全新的建構出路,這種建構既是對鄉土傳統文明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也是對改革開放以來城市文明發展實踐的延續與深化。在文化交流互鑒的意義上,《天鵝之舞》以開放的姿態拓寬了還鄉書寫的發展可能與表現維度。
(二)情感倫理:“愛與美”的人類哲學
立足于新時代的城鄉融合發展,黃丹丹持續關注還鄉者在城鄉之間的遷徙流動,她深切探尋到“還鄉熱”的時代選擇背后,人們對美好生活需要的日益增長,正是“經濟至上”的舊有文化思維向人倫溫情重尋的轉變。作家敏銳地捕捉到這倫理觀念轉型的新萌芽,并沿著溫情之路持續推進探索,在《天鵝之舞》中建構起以情感為本位的新倫理形態,實現了對文明新形態可能性的挖掘與預言。
還鄉在作家筆下已不再是機緣巧合下的個體選擇。不論城市失意人還是錦衣發跡者,或為精神求索,或處于謀生、尋親、團圓、奔喪的人生軌跡之中,都在主動重審過往的選擇,逐漸擺脫逐利思維的裹挾,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都在真正關注自我內心對溫情與根脈的渴求,精神與肉體雙雙踏上了還鄉之路。于散點透視中,一個個小人物的選擇連綴成時代精神的網絡,在個人經驗的層層疊加中,還鄉的個體偶然性被徹底剝落,其深層本色中家園意識的歸返與真情聯絡的渴望因而顯露。作家在親緣倫理和社交倫理的書寫實踐中,提萃出還鄉背后新倫理架構的真情本質。她書寫的親緣倫理,既不是傳統人倫中以長者為尊的三綱五常,也不是當下社會以子女為核心的一味“向下關懷”,她在試圖建構一種去核心化的、以情感聯絡為本質的新式倫理。《歸去來兮》中,“母喪而不告”的所謂“關懷”帶給子女的也只是無盡的苦痛與悔恨,與之形成映照的是,“那對歡快的父子牽著手離去的背影,在夕光中被修剪成了一幅暖色的剪影”,意在強調對親緣本真的追尋;《云深不知處》中芊芊拋卻血緣的牽絆與異國的誘惑,堅定地選擇回到自幼陪伴的養母身邊,體現出對真情重構的渴望。她書寫社會交往倫理,深情呼喚情與義的復歸,以真情對抗原子化個人面臨的孤立境遇。在《北方有佳人》中,革命年代的戰友情誼跨越數十年風霜,金子般燦爛的赤子之心與淬火真情在當下時代仍然熠熠生輝;《尋找梔園》中,宋沈王三家抹除舊怨、相助相持的豪爽赤誠,父親十年如一日照顧癱瘓老友的信義,以鮮艷明麗的仁義真情撕裂開了當下疏離的社交灰調;《天鵝之舞》中,幾十年的誤會與舊怨在心與心的貼近中消融,最終“這四個中年男女像小朋友般手拉手往前跑著”,拋卻人生過半沉積下的苦痛,于一場“天鵝舞”中實現了真情的陶冶凈化。
在對多種人際關系的書寫探索之中,作家并未將倫理本質簡單視為規范與秩序,而是以情感為核心構建新倫理的生成。倫理的本質即美善情感的聯結拓展,顧復反哺、情誼往來的人倫溫情正是倫理原初的發生根源,如今作家于抽絲剝繭中對情感倫理的建構,剝去了禮教沉重的外殼,而再次與中國古老文明生發處的溫情遙相呼喚。
壽縣是《淮南子》的誕生地,作家曾數次強調在《淮南子》哲學熏陶下的壽縣地方文化對自己創作的深刻影響。《淮南子》對天人關系、人際結構等規則的探討哺育了她的倫理思考,她在文本中試圖建構以情感為本質的倫理形態,所實現的正是從地域哲學到公共倫理的現代性轉化。《淮南子》兼合百家思想,強調“清靜恬愉,人之性也”“人之性有仁義之資”,對仁義與真情的崇尚代代流傳于淮南古鎮,形成了獨特的地域風貌。正是在地域哲學的陶冶中,黃丹丹建構起情感本位的倫理觀念,她著力挖掘純明凈朗的新倫理形態,既努力厘正當下倫理多元發展下的混雜無序,也從家鄉優秀地域傳統中建構起通往世界性價值的中國式文明新形態。
三、凈化蕪雜與隱話巨變:倫理書寫中
生成的新經驗
《天鵝之舞》這部小說集在文明探索中,不僅生成了兼具現代性與傳統性、地域性與人類性的“愛與美”的情感倫理,還提供了新時代鄉土書寫的新創作經驗。
(一)“深入生活,高于生活”的心靈凈化
賀仲明曾指出90年代以來鄉土小說意蘊深度的削弱“源于作家們缺乏深入生活、關切生活的愿望與膽識”。而黃丹丹筆下的鄉土創作敢于切入雜草叢生的現實,展露生活困囿在平庸瑣事與無休爭執中焦慮躁郁的一面。在《天鵝之舞》中,她常常為文本中的諸多人物預設一個煩瑣喧鬧、嘈雜不休的原生底色,摒棄了將鄉土簡化為道德烏托邦或苦難符號的慣性思維,轉而直面生活的混沌性。
作家往往從快節奏的城市生活或人際交往切入。《尋找梔園》開篇,鏡頭就聚焦在主人公心緒紛亂下險象環生的駕駛行為,緊接著兒子的電話、吊蘭的死亡、主任布置的工作接踵而至,短短幾百字的篇幅,精練刻畫出城市快節奏下現代人的焦灼不安。《南有嘉魚》也從家庭的瑣事與爭執中開場,書寫祖孫、夫妻、雙生子之間互相猜忌、欺騙、充滿敵意的對抗與爭吵,不斷涌現的緊急事件與事件中反復爆發的矛盾直觀再現了生活的一團亂麻。
黃丹丹在為《清風拂舊夢》作序時曾贊頌其為“一部關于如何以文學安頓心靈的啟示錄”,這在相當意義上也成為她創作的夫子自道,在深入現實生活的嘈雜紛亂后,還能從中還原理想生活應有的純凈,給當代人筑造一片棲息心靈、安頓希望的精神原鄉。《天鵝之舞》這部小說集中,她打破了單調的線性敘事,往往在帶動起讀者的緊張情緒后又宕開一筆,在探索中緩緩插敘過往時光的舊事,以誠摯樸素的真情書寫將讀者從焦慮之中緩緩抽離,以溫婉清麗的女性筆觸揉開當代人心頭長久盤踞的緊迫與糾葛,在靜謐的思索與和諧的和解中留下引人回味的余韻悠長,實現對快時代下生活蕪雜的倫理凈化。
(二)微觀聚焦下的時代巨變潛流
除了給出處理時代需求與純文學之間關系的新方法,《天鵝之舞》還給出了平衡宏大敘事與個體經驗的新方式。房偉教授說,新時代的鄉土書寫要從生活細節出發,“以文學的方式追求一種民間話語和主旋律的結合”。作家深入個體的生活瑣事,于微觀倫理場中探究文化的轉變,并不意味著敘事脫離歷史與時代走向封閉與逼仄。黃丹丹將宏大變革置于書寫的后景,于小人物民間生活的轉軌中,隱晦地表現與厘清文化變遷背后經濟變革的深層動因。
《天鵝之舞》雖未如《金谷銀山》《戰國紅》等作品一般直接表述鄉土經濟的巨變,也并未直白書寫人物在鄉土振興中的參與和引領,但縱覽文本的細枝末節處,我們不難發現,不論是《夜靜春山空》中古城創業計劃所引出的身世之謎,還是《蔦蘿行》中政府老宅改造號召帶給朱萸以新生活的可能,抑或是《尋找梔園》中古城非遺發掘工作引發的還鄉探索之路,每個小人物的命運選擇背后都有時代巨變的身影。作家聚焦的是新倫理、新文明的當代萌芽,讀者從中可以真切感知到,倫理轉型的發生絕非偶然,淮南鄉土的純凈土壤中浸潤著的是新山鄉巨變的如油好雨,人們正是沿著鄉土振興發展的枕木才能走向還鄉之路。
作家以小見大,由表及里,將文化、歷史與經濟等宏大話題融入個人歸家與還鄉的脈脈溫情之中,看似書寫小家小我的故事,深剖開來卻隱含著地域現代化建設正當時的無窮機遇與宏大愿景。個人的希冀來源于時代的豐收,家庭的溫存離不開家鄉的發展,還鄉情切不是個人的生活頓悟,而是時代巨變下的應有之義。倫理與文明的重建與轉型也不僅是作家于個人生命體察中的自我感受,更是鄉土振興大背景下“當春乃發生”的時代應有之變。上世紀80年代初,周克芹曾在《勿忘草》中深刻剖析小余拋妻棄子回城背后復雜的社會因素,強調唯有從根本上改變農村貧困落后的現實面貌,方能消除類似的悲劇;在《天鵝之舞》中,黃丹丹則以新的時代經驗對前人的倫理探索進行了橫跨四十年的呼應與回答。
結 語
倫理是文明中的維穩力量,在文明現代化轉型的時代語境之中,傳統倫理秩序逐漸式微并轉入隱性延續,而新倫理秩序在動態調試中仍未能形成體系,因而對新時代倫理建構的書寫探索無疑有其不可或缺的價值與意義。綜而觀之,黃丹丹以還鄉者的倫理聚焦為敘事支點,真正將個人情感與淮南大地聯結,與當下時代聯結,以全新經驗書寫城鄉文明互滲中新情感倫理的生成與新變。
我們需清醒地認識到,任何文明轉型期的倫理探索都必然要經歷從理想預設向現實落地的蛻變過程。黃丹丹創作中略顯青澀的倫理建構,恰是新時代作家回應“人類文明新形態”命題的珍貴嘗試。這種兼具痛感與溫度的書寫,為突破“個人還鄉”的敘事瓶頸提供了極具啟示性的文學樣本,為新時代鄉土文學提供了直面文明轉型的全新方案與新書寫經驗,其中孕育著無窮的發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