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后
太安靜了,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不是所有的早晨
都會如此安逸。醒來,再也沒有了睡意
什么也沒有聽見,沒有蟲吟
驚魂未定的鳥兒,不知道自己
身處何處,嗓子還卡在
黑暗里發不出聲。推開柵欄,陡然的光線
扶起田野上的倒伏,在悄悄交換
泥土氣息,風從稻稈上移開
來到門前荷塘,荷葉上幾粒殘存的水珠
滾來蕩去,一直在做一道幾何題
在切線與弧線之間求解
始終沒有答案。暴雨之后
早晨什么念想也沒留住。萬物承受了
一夜的壓力
仍然心有余悸
停機坪
在降落與起飛之間空下來的那個時段視線在一首詩里起承轉合
不存在死角,沒有星星的夜晚
仍可看見萬家燈火。靜止和匆忙
一直在交換天空的云彩
在交換鈦合金,與氣流摩擦的瞬間敘事
穿過云霧的本質仿佛公開
一段未知的隱情,直到戛然而止
從機艙窗口俯視地面
天空收窄,停在一小塊平地上
仿佛生命回到原點
放下一只鳥的謦覺,與整個天穹
無休止地糾纏,我們只需要
一次短暫的小憩
來卸下天空的疲倦和重量。我知道
每片云朵都有自己的泊位
此刻,它們構成的多維空間
正被一場大雨淋濕
陰山巖畫
在巖石上刻夢,刻下夢里的江山
和圖騰
在巖壁上放牧,星星和月光
也會認出遍地的牛羊
考證獸骨上的字符,與陰山巖畫的淵源
它們被時間隔開又替時間續命
幾千年了,刻進巖石的線條
仍在折射巖壁上的光,刻畫的人呢
那些牧羊人,扔掉手里的刻刀
又去了哪兒
他們消失在陰山巖畫里
在巖壁上游牧、狩獵,與在草原上
有什么不同
一個是草原上牧人的生存圖景
一個是他們夢里的云朵
守墓樹
蒼松翠柏,據說生命最后轉移
到一棵樹上
替亡魂照看人世
完成靈魂擺渡,還可以讓天空低垂
讓風安靜,讓每片云朵
更接近塵世。而我只想植下它
替我守在墓園
守著今生和來世的路口。一地的光陰散了
還可以靠它們聚攏。人的命數
終抵不過草木
我們只是借一棵樹
守在世上,散落在曠野里
承受日月星辰,以及風霜雨雪
談不上喜悅和悲傷
懸崖之上
我不知道這一生需要囤積多少陡峭才能繞過懸崖
一座山,如果沒有峽谷、溪流和野花
如同一個人心中,沒有丘壑
懸崖消失,再峭拔的語言難以啟齒
一生平淡無奇,沒有起伏
不用渡厄,所謂遠方一覽無余
一張白紙帶來的廢墟
與一場無關緊要的辯解
沒什么本質不同。難以逾越的天塹
不停改變的崇高
一只飛鳥,便可以匆匆注銷
我們瀏覽過的景物,會有更多人前往
每天如此,相互模仿。懸崖之上
我們不忍面對的日常
還有很多,一塊石頭與
一團云霧堵在胸口,沒有誰
更容易放下
秋千
離開頂點,時間宕開與下落的距離
瞬間省略了
如此短暫的劫持和釋放
仿佛一個失蹤的人重返人間
醒來,把夢和童年
留在高處。一次次離手、推開
一次次抵達
一路上反復遇見又道別
如此糾結的日子
又一次次從別處回到手中。返場的人
在秋千架上
收獲了驚喜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