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材料畫面表現形式研究

一、綜合材料表現形式與內容的和諧統一

綜合材料繪畫以其突出的表現形式充分展示作品深刻的精神內涵，相比傳統架上繪畫的表現形式，綜合材料繪畫的表現形式特點更加突出。這既是平面向立體的轉換，也是傳統向創新的發展，同時藝術作品的畫面內容也與其形式交相呼應。黑格爾在《小邏輯》中指出：“內容非他也，即形式之轉化為內容也；形式非他也，即內容之轉化為形式也。”從哲學角度來說，形式與內容是不可分割的兩部分，在一定情況下可以相互轉換。

1.表現形式服務內容

形式將內容物化為一種合理的客觀存在，“正因為似乎是純形式的幾何線條實際是從寫實的形象演化而來，其內容（意義）已積淀（融化）在其中，于是，才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線條，而成為‘有意味的形式’”。綜合材料繪畫是使用豐富的材料藝術和藝術語言提升作品藝術內涵的藝術門類，從結構、語言、體裁等方面展現作品的創作內容以及創作主體的深刻思想。

藝術家選擇合適的形式時，應充分考慮畫面內容的元素，使形式與內容相匹配。以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為例，其全長528.7厘米，采用移動視點和散點透視的方式展現汴京的城市文化風貌以及當時市井人物的生活場景。為展現都城的經濟繁華和生活氣息，張擇端選用長卷構圖，提供廣闊的視野，使作品既有立體感又有生活的動態感。

同時，藝術形式的選擇還要考慮接受主體的審美需求和接受程度。選擇合適的藝術表現形式，可以使作品更好地與觀者相呼應。比如在創作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時，藝術家會選擇更能表現民族特色的材料、色彩和圖案，充分展示鮮明的民族風情和深刻的文化內涵。蒙古族藝術家朝克巴圖在其作品《遠古之聲》中大面積使用牛皮，經折疊、剪裁后，與膠水、丙烯、礦物顏料等材料相結合，表現草原上遠古藝術原生態又神秘的歷史情懷，體現他對草原文化、絲路源頭的藝術思考，是研究游牧民族精神性的物質表現。

2.內容影響表現形式

內容是藝術創作的先決條件，首先藝術家有了創作靈感，對意象、感悟進行思考，然后才外化為多樣的形式，以更好地傳達作品的深刻內涵。藝術作品的內容包含題材和主題兩方面——題材廣義指取材范圍，如山水、人物等，狹義指作品表現出來的具體生活形態和情感形態；主題則是創作主體思想感情與題材契合產生的具有社會性的思想。背離內容的形式是空洞、淺顯的，創作的表現形式不能脫離內容。

綜合材料繪畫表現形式的多樣化與題材的差異性以及藝術家的生活體驗、個人修養息息相關，藝術家根據內容靈活選擇各種形式，創作出符合內容的作品。創作主體若想表達自然主題，可以選擇沙石、草木等自然材料。比如趙紅華的作品《絲路華章之千年之約》，采用柔軟輕薄的宣紙打底，通過裁剪、堆疊、盤繞、刷色等方法，固定后加入礦物顏料和敦煌沙土……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千年傳承，表現出濃郁而深厚的敦煌意蘊之美。若作品內容與城市、未來相關，藝術家則會選擇金屬、玻璃等更適合主題的現代材料，以表現城市的繁華和喧囂。

內容決定形式表達的方向和延伸，藝術家在藝術創作實踐活動中需要根據作品的主題內容不斷探索新的形式表現手法，從而更好地展現作品的獨特性與創新性。法國畫家讓·杜布菲（Jean Dubuffet）采用原始、野性的手法，引入非繪畫材料進行創作。以其畫作《吉卜賽人》為例，作品中加入沙土、爐灰和干枯的植物，并描繪一個形象扭曲變形的吉卜賽人，其輪廓線條曲折，色彩則陰郁抽象如巖石壁畫一般，透露出自由、野蠻的原始沖動氣息。這種材料的融合，嘗試創作出充滿原始力量且具有獨特效果的藝術作品。

二、形式選擇影響綜合材料的畫面表現

形式的選擇對畫面元素和表現效果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藝術作品的形式內容是符合規律性、目的性的統一。在綜合材料繪畫作品中，形式的表現體現在審美價值與精神內涵的統一、抽象性與人的精神性的統一、藝術創作主客體的統一上。其中，以色彩、自然材料與合成材料的畫面肌理、畫面構圖與空間營造三方面最為突出。

1.色彩抒發主體情感

色彩與人的情感聯系密切，藝術主體將色彩排列組合成現實不可能出現的狀態，并賦予其特殊的象征含義。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含義，甚至可以與時代背景相呼應，色彩積極的表現力在綜合材料繪畫中體現為主題的深刻情感。

不同的色彩組合和搭配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和心理感受，從而增強畫面的表現力和感染力。朱進在其作品《風景》中使用寫實的色彩，混合白石粉、紅土、黃土等礦物質材料，整個畫面以橙色、藍色為主色調，描繪日照金山質樸、祥和的畫面。他認為土屬于中國文化的符號象征，寄托著藝術主體對祖國山川的深厚情感，蘊含著生命的意義，演繹著生命起源于土又復歸于土的生存觀念。

王子晉作品《冬泳隊》以中國漆為主要材料，將輕質布料、紙面作為基底，呈現流淌、堆積、稀釋的效果，后期通過電腦掃描對色彩進行篩選和重構，強烈的色彩體現出一群赤裸的冬泳愛好者在寒冷環境中所迸發出的對游泳的熱情。《定格的川流—美裳》則通過紅外線設備成像對色彩區域進行劃分，不同的溫度分割出色彩區塊，色塊編號組裝漸變拼貼形成畫面。在強烈的色彩沖擊下，描繪當下時代網絡直播帶貨的銷售模式，以熟悉的畫面喚起人們對作品的呼應，貼合生活實際，讓人眼前一亮。可以說，色彩的選擇和運用在綜合材料繪畫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2.肌理豐富畫面層次

材料媒介是綜合材料繪畫藝術形式的物質載體，物質媒介的選擇與畫面的層次感、立體感都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物質材料本身具有肌理差異，如枯草、木塊、鵝卵石等，或光滑、或粗糙，具有不同的質感和紋路，合理組合可以豐富畫面的層次感和立體感。由于藝術家創作風格的差異，同樣的物質媒介創作出的作品也會有不同的畫面效果，從而展現藝術家獨特的個人魅力。

德國藝術家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在綜合材料的肌理實驗上具有很高的成就，他的作品跨越畫種和歷史，是打亂秩序又重新糅合的真、善、美的統一。以其作品《剝落的風景》為例，作品中主要使用丙烯、鉛、蟲膠、干草等材料，描繪作者家鄉河邊草叢的景色在經歷戰爭后浴火重生的場景。畫面分為兩大層次：內層是畫筆繪制的風景以及河邊生長的草叢；外層是剝落的鉛皮，畫面被凝固的鉛皮覆蓋，夾縫中露出美麗的風景。作品中透露出在絕望中重生的意境，并豐富畫面層次，體現其深厚的情感。

3.畫面構圖與空間營造

畫面構圖影響綜合材料繪畫的表現形式，合理的畫面構圖使畫面穩定與均衡，巧妙的空間營造建立起畫面的立體感和空間深度，使觀眾與藝術作品有了更多的交流，仿佛置身于作品之中。

西班牙畫家巴勃羅·畢加索（Pablo Picasso）在創作中融入立體主義的空間觀念，他將物體拆解成基本元素，加以重構組合，使畫面同時具有構成感和藝術表現力。比如《藤椅上的靜物》打破西方傳統靜物繪畫的平面感，使用蠟紙、粗繩增加作品的立體感，用立體主義的思考方式借助幾何線條將畫面分割，營造嚴密的內在形式結構，實現二維向三維的過渡。

尚揚在作品《董其昌計劃》（見圖）中，通過對形象外形與內在破壞的重組，打破傳統山水的完整性，賦予藝術作品更多的可能性和表現張力。這既是對物體的解構，又蘊含作者對復雜社會生活與追求融入整體現狀的深度思考。他的作品中有傳統的“米氏云山”、數字媒體山……呈現出不規則性和碎片化的特點，不僅豐富畫面的形式與結構，還將數字化思想融入傳統藝術。他的藝術創作充分展現實驗藝術的本土化傾向，“為當代藝術走出文化觀念上的西方崇拜和表達方式上的西方模式提供了嶄新的經驗”。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可以考慮構圖與空間要素，以此達到創新畫面的效果。

三、當代綜合材料的表現形式與創作應用

時代思潮和科技迭代更新影響著傳統藝術的進步，綜合材料繪畫的表現形式和創作應用朝著多元化、個性化的方向發展。文化與時代在潛移默化中促使當代藝術家積極探索和實踐新的表現形式，創作出迎合時代需要和大眾審美的藝術作品。

1.畫面內容的轉化與提煉

綜合材料繪畫創作中，藝術意象到藝術形象的轉化，通過象征、隱喻、符號化語言的應用得以實現。這種隱喻性的表現手法不僅展現藝術家獨特的藝術風格，使藝術形象更加簡潔和深刻，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還能引發觀眾的思考和聯想，將藝術作品提升至更高的思想境界。符號學美學認為：“藝術符號不是一般的符號，而是一種意象，是通過媒介創造出來的生命和情感的客觀形式。”字符出現在美術作品中，可以讓藝術主體思想更加直觀易懂。

西班牙畫家安東尼·塔皮埃斯（Antoni Tàpies）在創作中多次使用字母符號，包括T、A、X等，有時“T”表示自己或妻子，A表示開始，X表示沖突與矛盾。其作品《腳》《畫柜與十字》都把人體的一部分拿來作為主體，實質上是作者對生命進行獨特的解讀，表現人與未來的關系。在畫家眼中，萬物是平等的，都是有生命的事物。他將人繁雜的部分省略、模糊，用符號化的語言進行表達，用暗示的方法概括或隱喻人類。

安塞姆·基弗在作品中大量使用金屬鉛，他認為其具有歷史意義與象征寓意——戰爭時期，鉛曾被用于愈合傷口、制作強力武器；現代工業，因鉛具有保存、包容的力量，在西方也被用作棺材、骨灰盒的材料。這本身就是將保護與毀滅集于一身的材料，熔化后澆筑于作品之上，冷卻、剝落，從而營造出一種斑駁、滿目瘡痍的歷史感。他的作品通過隱喻手法描繪在經歷戰爭與苦難的摧殘和毀滅之后的荒涼，充分展現他在悲痛中思考、在思考中重生。安塞姆·基弗通過畫面創作內容的轉化與提煉，引起和平年代人民對戰爭與生命的思考，充分發揮藝術作品的社會功能和教育功能。

2.材料媒介的跨界實踐

綜合材料繪畫是藝術與科技的融合，是材料媒介的跨界實踐。以文藝復興為例，當時藝術家的綜合才能既來自開放和包容的社會環境，也來自藝術和科學雙重思維的結合。

尚揚的創作給人一種虛幻又真實的沖擊感，他將傳統繪畫方式與數碼技術得到的畫面進行組合，從而連接起傳統技法與當代技術顯像。其作品不僅是對古代藝術觀念的重現，更是運用當代繪畫語言和手段對傳統繪畫的顛覆。他將新時代的思想觀念注入傳統繪畫創作中，以自身作為媒介，將現代視像融入古代圖像，同時也將傳統技法與現代創新手段做了重要連接，并實現有機結合。

藝術與實踐的跨界融合促使社會發展快速進步，傳統的繪畫方式和媒介材料已無法滿足藝術家思想傳達的需求，金屬材料和廢棄物品的加入證明人們包容性閾限的提高，他們轉向對創新形式和新材料的表現探索。時至今日，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將數字媒體技術與傳統繪畫方式有機結合，這種跨界實踐不僅突破藝術創作的界限，還為觀眾帶來豐富的藝術感受。

四、結語

綜合材料繪畫以其獨特的藝術語言和表現形式突破傳統繪畫的界限，為當代藝術創作注入新的活力。內容與形式的和諧關系在畫面表現上展現了物質媒介、形式表達和藝術精神傳達之間的內在聯系，印證了綜合材料繪畫的藝術價值與時代意義。未來，綜合材料創作將會以人們難以想象的方式突破傳統束縛，但藝術的本質終究是對人與自然和社會關系的深刻探索。藝術家的創作在扎根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還應嘗試突破傳統思維，以更加開闊的視角探索藝術形式表現的可能性，使作品成為兼具時代精神和藝術主體獨特性的藝術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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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顧亞寧（2001—），女，漢族，山東青島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