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一2023年,俄羅斯聯邦教育部先后頒布了新的《俄羅斯中等普通教育國家標準》和《俄羅斯中等普通教育聯邦教育大綱》,規定高中全面使用教育部統編歷史教科書。俄羅斯高中階段的歷史教學內容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至21世紀初的歷史,有關中國抗日戰爭的內容主要分布在10年級《世界史》和《俄羅斯史》中,并且占據兩冊教科書中有關中國史內容的核心部分。本文試圖通過考察俄羅斯新版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中有關中國抗日戰爭的記述和評價,揭示俄羅斯史學界對其的新認識和新論斷。
一、關于中國抗日戰爭的世界歷史意義
西方史學界普遍把“1939年納粹德國入侵波蘭”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的標志。近年來,俄羅斯史學界開始重視研究中國抗日戰爭和東方戰場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作用和重要意義,這種情況在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中得到了及時反映。許多俄羅斯學者認為,應該將1931年“九一八”事變或1937年盧溝橋事變的爆發時間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2023年7月26日,俄羅斯國家杜馬國際事務委員會第一副主席諾維科夫(II.HoBWKOB)提出,確定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間范圍非常重要,新編中學歷史教科書應將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日期從“1939年9月1日德國入侵波蘭”改為“1937年7月7日軍國主義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對學界的觀點作出了積極回應。《世界史》將“1931年日本軍隊入侵中國東北”定性為“一場新的世界大戰的潛在爆發點”,揭露日本建立“傀儡政權滿洲國”的目的在于“為發動全面侵華大戰和奪取整個亞洲建立一個軍事戰略橋頭堡和進攻跳板”。[2]《俄羅斯史》采取了折中處理方式,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和亞洲的起點進行了分述:“1939年9月1日,德國進攻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在亞洲的爆發早于歐洲,即從日本發動侵華戰爭開始。”同時在文中附加了注釋和說明:“當代歷史學家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開始日期存在爭議。主要存在四種觀點:1937年日本侵華,1938年德國吞并奧地利,1938年德國、英國、法國和意大利四國簽訂《慕尼黑協定》,1939年9月1日德國進攻波蘭。”[3]引導學生從軸心國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應負責任角度進行分析,做出自己的判斷,培養學生的歷史思維和分析能力。
習近平總書記早在2020年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5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就曾鮮明地提出:“九一八事變后,中國人民就在白山黑水間奮起抵抗,成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起點,同時揭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序幕。七七事變后,抗擊侵略、救亡圖存成為中國各黨派、各民族、各階級、各階層、各團體以及海外華僑華人的共同意志和行動,中國由此進入全民族抗戰階段,并開辟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東方主戰場。”[4]深刻揭示了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意義和世界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與俄羅斯史學界不約而同提出的“中國抗日戰爭的起點即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點”的重要論斷貫通歷史、現實和未來,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現實意義和世界意義。它表明中國抗日戰爭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開始時間最早、持續時間最長的國家,“九一八”事變揭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幕,盧溝橋事變開辟了世界反法西斯東方主戰場,中國十四年抗戰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作出了重大貢獻,贏得了全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尊敬。
2023年5月9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紀念衛國戰爭勝利78周年的講話中滿懷深情地指出:“在俄羅斯,關于祖國保衛者的記憶是神圣的,我們將銘記于心。我們向英勇抗擊納粹主義的人員、向美國、英國和其他國家的盟軍戰士致敬。我們銘記和敬仰中國軍人在抗擊日本軍國主義戰斗中的壯舉。”[5]
二、關于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進程
俄羅斯學界致力于從全球史角度審視中國抗日戰爭,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為背景分析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原因和評價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地位。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形成的共識是一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破壞性最強的軍事沖突。它涉及地球上 80% 以上的人口,戰火遍及三大洲、四大洋。這場戰爭是由德國、日本和意大利法西斯國家為稱霸世界而發動的侵略戰爭,遭到了反法西斯聯盟國家的強烈反對。
關于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原因,《世界史》和《俄羅斯史》認為主要存在政治和經濟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本性決定了它的對外侵略擴張政策。日本軍國主義和德國納粹主義本質上都是侵略性的,摻雜著濃厚的復仇主義和種族優越思想,并以戰爭摧毀其他國家和整個民族為目標。1919一1920年的巴黎和會和《凡爾賽和約》未能滿足日本等法西斯國家的侵略胃口,這些國家圖謀依靠軍事力量統治世界。[其二,1929年到1933年的“經濟大蕭條”引發了全球經濟危機,日本試圖通過經濟軍國主義化和對外戰爭擺脫危機。經過長期的醞釀,日本的對外擴張理論已經形成,它計劃攫取中國、蒙古、蘇聯遠東和西伯利亞,以及美國、英國和法國在太平洋的殖民地。日本的侵華政策和擴張野心在“田中奏折”中暴露無遺:“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義一在向天皇呈交的奏折中闡明了日本的具體目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在掌握了中國的資源之后,繼續征服印度、小亞細亞、中亞和歐洲。”[8]1931年,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第一個戰爭策源地由此形成。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的中國抗戰敘事以“日本侵華”歷史事件為敘事主體,記述日本發動侵華戰爭的過程和暴行,以及中國人民頑強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斗爭。為便于中學生理解記憶和增強“易讀性”,歷史教科書中減少了外國歷史專有名詞的數量,統一使用“1931年日本占領中國東北”和“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描述性語言來表述“九一八”事變和盧溝橋事變。《世界史》揭露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殘暴罪行:“1937年12月,日軍攻占中華民國首都南京。隨之,日本士兵開始大規模屠殺平民和戰俘。據統計,在幾周內即有30萬中國人被血腥屠殺。”[9]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充分肯定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的領導地位和重要作用。《俄羅斯史》強調毛澤東是中國人民抗擊日本侵略者民族解放戰爭的領導者。《世界史》增加了“1939—1941年中國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斗爭”專題,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抗戰和“百團大戰”給予了高度評價:“中國人民繼續進行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民族解放戰爭。正規軍和游擊隊都參加了戰斗。中國共產黨于1940年成功地在中國中部地區發動了進攻。這場載入史冊的戰役被稱為百團大戰,這是中國軍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獨立取得的最大戰果。”[10]同時,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對國民黨在抗戰中的表現持批評態度,遣責其對共產黨人的瘋狂屠殺和不抵抗政策。《世界史》在第16節“日本進攻美國”專題中嘲諷道:“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后,美國對日本宣戰。蔣介石政府在日本公開侵略中國10年之后,終于決定正式對日德宣戰。”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注重描述蘇聯對中國抗戰的貢獻,敘事手法也從對“日本侵華”歷史事件的“他者凝視”轉變為對中蘇聯合抗戰的“共情敘事”。《俄羅斯史》強調蘇聯對中國抗戰的援助與支持:“1937年,日本發動大規模侵華戰爭。蘇聯向中國提供了飛機、大炮、坦克和小型武器。僅機槍就提供了1.4萬挺。蘇聯軍事專家參與了作戰行動,并向中國人傳授游擊戰術。700名蘇聯志愿飛行員在中國的天空中與日軍作戰,其中有十分之一的飛行員犧牲,14名蘇聯士兵被授予蘇聯英雄稱號。”[12]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贊揚中國抗日戰爭對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作出的巨大貢獻。《世界史》指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牽制了日本150萬兵力,為二戰作出了巨大貢獻。”[13]抗日戰爭時期曾在中國擔任軍事總顧問的蘇聯元帥崔可夫(B.I.yKOB)在其回憶錄《在中國的使命》中寫到:“在最艱難的戰爭年代,日本沒有進攻蘇聯,卻把中國淹沒在血泊中。任何對客觀事實稍有尊重的人都不能無視這一顯而易見和無可爭辯的事實。”[14]日本投降后,蘇聯遠東軍總司令瓦西里耶夫斯基元帥(A.M.BacnJIeBckni)曾向抗聯教導旅發來賀電:“八十八旅英勇的中國戰士們,感謝你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情報,為我們遠東軍進攻中國東北起了重大的作用,特別是在日本關東軍戒備森嚴的要塞、筑壘地區所進行的偵察、營救活動,高度體現了中國戰士的優秀品格和頑強的戰斗精神。令人敬佩的中國英雄們,我代表蘇聯人民感謝你們并致以崇高的敬意。”[15]
三、關于東京審判和伯力審判
二戰結束后,同盟國在日本東京設立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依據國際法對發動侵略戰爭的日本戰犯進行了審判。東京審判以反和平罪、戰爭罪和反人道罪審判日本戰犯,對世界歷史產生了重要影響。總體來說,東京審判是公正的,同時東京審判也存在有明顯的缺失,由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未追究日本天皇和從事細菌戰、化學戰日本戰犯的戰爭責任,致使戰后日本始終不能正視和認真反省其對外侵略的歷史,為日本軍國主義思潮的復活埋下了禍根。
俄羅斯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中增加了對日本戰犯的審判內容,分析了東京審判和伯力審判的歷史意義和遺憾。其一,批評美國在“東京審判”中縱容和包庇日本戰犯,認為這是造成戰后日本不能徹底反省其所犯下戰爭罪行的重要因素。《俄羅斯史》中揭露:“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于1946年5月3日至1948年11月12日在東京開庭,對日本主要戰犯進行審判。在就投降條件進行談判期間,美國駐日本占領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向日本裕仁天皇承諾,對其免于起訴。盡管有證據表明,裕仁天皇對日本的侵略行為,以及戰爭期間對東南亞人民的種族滅絕負有直接責任,但他還是被免于審判。日本前首相廣田弘毅和東條英機等7名戰犯被判處死刑,關東軍司令梅津美治郎等16人被判處終身監禁。然而,未被判處死刑的戰犯很快就被釋放,其中兩人還重返政壇,并在日本政府中擔任外務大臣和駐聯合國代表要職。”“除皇室外,美國當局還為參與開發用于大規模傳染人類病毒和細菌的生物武器,以及對中國戰俘和平民進行試驗的日本軍事人員提供豁免權。進行這些罪惡實驗的主要人員石井四郎及其下屬逃脫了懲罰。作為交換條件,他們同意向美國人提供其秘密研發的所有信息。”[其二、高度評價“伯力審判”的歷史價值,指出它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針對細菌戰罪行進行的國際審判,將日本進行細菌武器開發和實驗的反人類罪行昭告于天下。《世界史》中指出,1937至1945年間,日本在中國殺害了3500余萬人。日軍731特種部隊在中國、蘇聯、朝鮮戰俘身上試驗細菌武器,進行非人道的饑餓試驗、寒冷實驗和脫水實驗。1949年12月25日至30日,蘇聯特別軍事法庭對在哈爾濱抓獲的12名日本關東軍731部隊人員進行了審判。但是,令人遺憾的是,由于1947年蘇聯已廢除死刑,這些十惡不赦的日本戰犯未能被判處極刑。[17]
《俄羅斯史》引用普京總統的講話作為教科書的結束語:“歷史記憶對于任何一個民族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只有這樣,這個民族才能延續下去并擁有未來”[18為使人們銘記歷史,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勢力的復活,不讓歷史悲劇重演。2023年6月24日,普京總統簽署法令將每年9月3日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紀念日”更名為“戰勝軍國主義日本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19]
總體而言,俄羅斯新版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對中國抗日戰爭的描述較為客觀,體現了對歷史事實的尊重。教科書中未使用“九一八事變”“盧溝橋事變”“南京大屠殺”等重要歷史名詞的原因與俄羅斯中學的歷史教學改革有關。長期以來,俄羅斯師生對中學歷史教科書中史料過多的問題多有詬病,“學生不得不學習大量的人名、日期和事實。知識評價的標準首先是掌握史料,而不是學會分析。”[20]新版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減少了歷史專有名詞、數字、日期和統計數據的使用,注重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敘述,使教科書文本更加易讀易懂。教科書還加大了亞非拉國家歷史的教學比重,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俄羅斯歷史敘事中的“歐洲中心主義”傾向。《俄羅斯史》和《世界史》教科書會通融合,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敘述和評價保持基本一致也是其突出特點。同時令人遺憾的是,俄羅斯新版統編高中歷史教科書對中國抗日戰爭史實介紹的深度和廣度尚欠不足,未能全面深入反映中國抗日戰爭應有的歷史地位和作用。隨著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我們相信兩國史學界對“中國抗日戰爭歷史”的認知差異問題一定會隨之消弭。
[注釋]
[1]KIIPΦ IIpeIJIOKNJIa IIepecMOTpeTb IeHb HauaJIa BTOpon MIpoBoiBoiHb1,2024—12—30.https://ria.ru/20230726/voyna -1886358263.html.
[2][8][9][10][11][17]MeIHHcknB.P,Yy6apbaHA.O. Bceo6aa Hctopna.1914—1945 roIbI.10 KIacc.MockBa:IIpocBeeH1e,2023,C.97,C.169,131,C.135,C.177—178,C.182, C.186—187.
[3][6][7][12][13][16][18]MeJHHckuB.P,TopKyHOB A.B.NctopngPoccHn.1914—1945roⅡbI.10 KJacc.MockBa: IIpocBeeHme,2023,C.294,C.169,C.274—275,C.280,C.185, C.462—464,C.464.
[4]習近平:《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5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國務院公報》(2020年第26號),2020年9月3日。
[5]BJIaJNMNp IyTHH Ha IIapaIe IIo6eIbI:IIpoTHB PoccHN BHOBb pa3B3aHa BOiHa,HO CTpaHa,KaKH BcerIa,CMOKeT 06ec1IeunTb cBo1o 6e3o1acHocTb,2024—12—30.https:// rg.ru/2023/05/09/odna-na-vseh-pobeda.html.
[14]UyiikoBB.N,MHccHsBKnTae.MockBa:BoeHH3IaT,1983, C.54.
[15]周立軍:《蘇聯遠東紅旗軍第八十八獨立步兵旅密檔》,《法治人生》2013年第4期,第47一50頁。
[19]HyTHH HIOIHHCaJI 3aKOH O6 H3MeHeHHH Ha3BaHH IaMsTHoroIHx3ceHTa6pg,2024—12—30.https://rg.ru/2023/06/24/ putin-podpisal-zakon-ob-izmenenii-nazvaniia-pamiatnogo-dnia-3- sentiabria.html.
[20]諾維科夫:《當代俄羅斯中學歷史教科書的編寫與中國抗戰的敘述》,《歷史教學問題》2015年第5期,第124一127頁。